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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2014最值得期待的《花火》A簽重點作者小說集
十年間22個短篇力作首次集結
《世上每一朵哀傷的雲》、《世上每一座孤單的島》之後
再續凜冽青春
它是每個人都曾有過的鮮衣怒馬的美好時光


是淡藍藍藍的短篇小說合集,多年來,在《許願樹》《花火》等青春文學雜誌上發表的短篇小說的集合。文風清純唯美,個性突出,故事情節緊貼青春少年的生活,有著強烈的青春氣息。

作者簡介

淡藍藍藍,自由撰稿人,熱愛青春,侍奉文字,烹茶煮飯,平淡生活。已出版作品《世上每一朵哀傷的雲》、《世上每一座孤單的島》、《心智成熟的苦旅》等。

目次

病孩子
像狐狸等待小王子
大雪覆蓋來時路
河水之下,記憶芬芳
壞男孩
假如時光能回頭,請你帶我走
江水淙淙花滿樹
六月小城的雲開了
奈何天
男孩看見野玫瑰
你的世界但願都好
明日星河燦爛可否想起我
請等我,在北方以北
深愛的男孩一夜長大
糖球
世間每一朵哀傷的雲
手信
天涯海角,惟願君安
停在雲上的翅膀
我用思念等你入眠
最好的時光沒有你
做你天空的星

 

書摘/試閱

病孩子
文:淡藍藍藍

顧予濃消失之後的夏天忽然雨水不歇。
我不記得自己睡了多久,似乎一生從未如此困倦。
夢裡是大段大段的空白,仿佛記憶不在,才令我沉睡如稚童。
天快黑的時候,門鈴作響,電子顯示幕裡是修梵的臉。他的眼神沉靜一如深海。其實,我一直知道,他從來都不是我的岸。
我無法靠岸,因為我是大海中的島嶼,永世孤單的無人島嶼。
我重又躺回床上,看夜色慢慢籠罩整個房間。依稀想起,青春開始的那一年,我縮在黑暗的角落裡,一根一根拔光身上的芒刺,即使鮮血淋漓,也無畏懼,我只想與這世界親密相擁。
但這世界,從來不曾給我熱愛。
 

這是位於二十五層的小公寓,晴朗的日子,飄窗透亮得仿佛可以伸手觸到雲朵。
我有些恐高,每次站在窗前,小心臟都嚇得撲通撲通地跳,我很怕一不留神就掉下去。我怕疼。
常阿姨和鄰居家的保姆聊天的時候,總是說:“這個小姑娘,膽子大得很咧,趴在窗前一動不動,都不怕摔的。”
鄰居們打量我的眼神裡藏著憐憫,嘖嘖地說:“哎喲,作孽喲,這麼小的孩子,爹不疼娘不愛的。”
我討厭被人憐憫,更討厭被人議論。
但他們說的的確是事實。
那兩個人很久都沒有來看我,自從他們辦了離婚手續之後,再也不用在我面前上演貌合神離的戲碼。他們解脫了。
我被法律判給了曾慶年。然後,他給我置辦了一座小宮殿,裝潢華美,有錦衣玉食。常阿姨是我的貼身保姆,小杜叔叔更是隨叫隨到的專職司機。看起來,我的日子倒也逍遙自在。只是,總有些人並不懂得,這世間最奢侈的東西其實是——愛。
他們收回了愛。
據說,我的親媽去了國外深造,她在國內的工作室也開始籌備。離開曾慶年和我,她反而如魚得水。
我並不恨他們,因為我當他們是——無關緊要的人。
既然不愛我,又有什麼資格值得我去恨。恨,是比愛更強烈的感情,沒有愛,又怎會恨。
常阿姨是個善良而又木訥的人,除了照顧我的飲食起居,她不會說太多的話。但是,我喜歡她。我知道,無數個夜裡,她都輕輕地推開房門,幫我掖掖被角,或者只是看看我。我儘量讓呼吸平靜深沉,而一顆心總是難已睡去。
夏天的末尾,有很多場雷陣雨。
二十五樓的高度,閃電與雷,仿似離得更近了。颱風過境的夜晚,常阿姨從床腳的被子裡找到默默流淚的我,她說喜歌別怕,阿姨在這裡。我躲在這個不算熟悉的女人懷裡,眼淚漸漸幹了,然後緩緩入睡。那夜的記憶裡有媽媽的味道。
那年,常阿姨的兒子顧予濃考上了D大,偶爾會出現在我的小公寓裡。週末,常阿姨會做家鄉菜給我們吃。飯桌上,我會講很冷的笑話,常阿姨總是一頭霧水,而顧哥哥則笑得前仰後合。於是,我的嘴角也會翹起來。
有時我也會做白日夢,夢見我是常阿姨的女兒,住在海邊的小漁村,父親憨厚,哥哥仁愛。這樣想,心裡會覺得很暖。
旁人都說我是一個堅強的小孩。只有顧哥哥會安靜地看著我,然後露出清淡又哀傷的笑容。在黃昏的露臺上,他給我講他父親的漁船,講大海的潮汐,講拾貝與捉螃蟹的樂事。
他說:“喜歌,你的小星球真孤單啊,以後我帶你去看海吧,在大海面前,所有的孤單都顯得微乎其微。”
我看著日光一點點消失在樓群之後,耳邊似乎有濤聲回蕩。
 

那年秋天,我升入一中。
開學典禮那天,我是新生代表,上臺致辭的時候,曾慶年就坐在我的身後,我用餘光就可以瞥見校長與他私語的畫面。托他的福,開學第一天,全校師生便都知道了我的大名。他們說,那是曾慶年的女兒,聽說曾慶年為我們學校捐建了新的圖書館……
坐在教室裡,我低頭看書,講臺上,有女生和男生在追打嬉鬧。很難想像,人與人怎麼會一見如故?我坐在那兒,表面鎮定,實則惶恐,我不知道陌生該如何排解。半天下來,每個人都有了新朋友,而我,似乎無人願意靠近。
“真不喜歡她那高傲的樣子,不過是有個有錢的爸爸。”
“就是,你看她講話的時候,多矯情。”
“呵呵,千萬別和有錢人家的小孩做朋友。”
很討厭的聲音,一點一點,穿透我的耳膜。我輕輕呼出一口氣,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教科書上。可還是有個聲音,從遙遠的深海中傳過來,那個孤單星球上的小女孩在說,別讓我一個人,別讓我一個人……
最後一個課間,我從第二排的座位經過,簡小荷的髮卡掉在我腳邊。我撿起來,她客氣地笑了一下。我遲疑著,終於開口:“很好看的髮卡,你在哪兒買的?”她接過去,擺擺手:“別逗了,這種地攤貨,你哪會看得上。”周圍有人輕笑。我明白那笑聲的含義,是一道牆,把你隔在她們的世界之外。
心裡某個地方有些不舒服。
我站直,眼裡的光褪去,望向輕笑我的女生,像刺蝟豎起她的刺。但,也只是一瞬,就連我自己都驚訝自己的舉動,我轉而對簡小荷露出誇張的笑臉:“要是我喜歡,你會送我嗎?”語氣是試探與貼近。
敏感而驕傲的刺蝟,拔下了自己的第一根刺。
簡小荷明顯愣了一下。
隨即,有女生從身後走來,聲音如清風朗朗,她說:“曾喜歌,她的髮卡是午休時在校門外的九元店買的,嘻嘻,開學季搞活動,買一贈一呢!”說著,她啃了一口手裡的蘋果。
哢嚓……清脆的聲響,伴著蘋果的清甜。
我記得她的名字,陳海茉。有很清秀的五官,卻留著簡單的短髮,講話的時候會不自覺地露出笑意,有兩個淺淺的梨窩。我記得她,第一節英文課上老師就表揚了她的發音。
“哦,謝謝。”我說。
“要不,放學我們陪你去?”她繼而建議道。
我看見簡小荷遞給她一個不情願的眼神。
“或者,明天吧,今天放學我有事呢!”我笑笑。
回到座位上,我發了會兒呆,然後轉身看向一整天沒和我說過幾句話的同桌,我說:“你能把上節課的筆記借我嗎?我開小差了……”
她有片刻的意外,但還是把筆記本遞給我:“我記得也不是很清楚。”
她的字跡零亂,我心裡鄙夷冷笑,但還是回以感激的笑容。沒多久,她即小心翼翼地問我借課桌上的小鏡子。我遞給她。
“哇,這個超貴吧?”
“怎麼會!是買時尚雜誌的贈品。”我打量她的神色,“你要是喜歡,就送給你吧。”
對方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卻歡天喜地地收下了。
“嘻嘻,他們都說你難相處,我倒覺得你人蠻好。”
“唉,我也不清楚大家為什麼誤會我。”我歎氣。
那天放學,我同桌親密地挽著我,在教學樓門口和我說再見。漸漸地,關於我驕傲清高的流言不攻自破,我周遭的許多女生都主動表示對“雜誌贈品”感興趣,然後她們如願得到我的饋贈。
我的小孤島,終於熱鬧起來。
可是心裡卻有另一個聲音在說,真是討厭……
 

顧哥哥問我:“為什麼最近總是皺眉?”
我說:“因為刺蝟拔光了自己所有的刺。”
他聳聳肩:“所以,會疼。”
 

學校西北角是校工開闢出的一塊花地,為了便於打理,種了很多灌木。所有的花期都已過去,只有枝丫上的葉子在凋落之前不甘心地瘋長著。牆角有許多野生的雛菊,藍白色的細小花冠,正開得熱鬧。
這裡很少有人來,我習慣在午休的時候坐在雛菊旁邊,拿一根粉筆,在大塊的青石板上默寫單詞。而有時,寫著寫著,那些英文字母就會變成漢字——討厭!討厭!討厭!
我討厭那些虛偽的女生,更討厭同樣虛偽的自己;我討厭小星球上的熱鬧假像,更討厭小星球真實的孤單!
十月的某天,有人闖進我的小花園。
有草木被撥動的聲響,我反應過來的時候,陳海茉已經在我面前站定。她微彎下腰,影子落在我臉上。
“嗨,曾喜歌,原來你都躲在這裡玩啊?”很輕快的女聲。
我下意識地用腳踩住青石板上的字跡。她卻並未在意,盯了我片刻,忽然狡黠地眨眼,然後伸手拉住我。
“我爸說,只知道專心讀書的小孩會變傻,要張弛有度,走啦,跟我們打排球去。”陳海茉拋起另只手裡的排球。
我跟著她起身離開,匆匆回望,地上的字跡醒目刺眼。她應該也看到了吧。
一起打球的女生和我並不是太熟。在每個班裡,都有不同的小圈子,顯然,她們的圈子是屬於對我的“雜誌贈品”不感興趣的那一類。我站在陳海茉旁邊,努力讓自己笑得自然隨意。我不是太喜歡球類運動,但還是全情投入,打了爛球之後我會笑著自嘲。
終於,有人說:“曾喜歌,你和我想像的不一樣啊。”
這樣的話,越來越多的人說給我聽。他們說的時候,臉上有一種極放鬆的表情。我知道,這陌生世界裡的門一扇一扇為我打開了。
陳海茉從未說過什麼,但我們莫名親近。她是大大咧咧的女生,性格直爽,大多時候又擺脫不掉小天真和正義感。她並不討喜,和班裡的女生拌過嘴,也和男生吵過架。
我可以在所有人面前戴上面具,虛偽地奉獻熱情。唯獨對她,不行。她說:“曾喜歌,你給我講講這道數學題吧,我要煩死了。”於是,我會耐著性子一遍一遍地為她分析思路,懊惱處恨不得把她腦子掰開把那些公式全都塞進去!她說:“喜歌,我們放學去吃冰吧……”我就毫不拒絕地跟著她在校門口的炒冰攤大快朵頤,雖然在此之前我只吃哈根達斯。
想要對一個人好,會不知不覺地真心付出。這在我,是全新的體驗。
我想,我對海茉一直存有羡慕,從她咬著蘋果從我身邊經過開始。她的直率、對人的無保留、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那是我嚮往已久的樣子,我多想也做那樣的小孩。
第一次期中考,她比我多了兩分,第一名。我從沒想過,陳海茉會是我的對手。
我看著成績榜有些出神,陳海茉突然拍了一下我的肩:“想什麼呢?”
我訥訥地說:“不知道今年我媽會說什麼……”
從十歲那一年開始,每次考試我都是第一名,我媽就會打電話給我,適度的表揚,隔著千山萬水,聲音溫柔。那是我第一次和海茉講起我的家庭,父母離異,我歸屬父親。我說得輕描淡寫。她卻突然大力地抱住我的胳膊,說:“明天放假,你來我家吃飯吧,我讓我媽做好吃的茄子面給你。”
我就笑了,她真是個傻姑娘,好像我缺失什麼,她就能幫我找回什麼似的。
第二天,我還是去了她家。舊舊的房間,樸素溫馨。她父母是極好的人,我們坐在客廳裡看電視,可以聽見那兩個中年男女在廚房裡大聲講話,彼此友好地“攻擊”,然後又在另個問題上達成一致。據說她媽媽是個女強人,可是在我看來就是普通的家庭主婦,會不停地嘮叨,數落老公和孩子。
我卻如此羡慕。因為我媽從來不會這個樣子。
離開她家的時候,我背轉過身的第一件事是抹抹眼角。
這種感覺真讓人討厭。但我如此貪戀。
 

“喜歌,你最近好像變得不一樣了。”顧哥哥說。
“怎樣?”
“笑得更多。”
“因為,有了一個朋友。”我莞爾。
我去看他,他轉頭望向窗外。
 

過完整個春夏秋冬,我已是一隻完全沒有刺的刺蝟,表面光滑柔軟。所有的老師都喜歡我,任何一個女生的圈子都不排斥我。
只有我知道,所有的刺都被我吞進肚子裡,在每個敏感的時刻,它們就刺得我心裡作疼。
我逐漸依戀我的小公寓,我自己的天地。坐在飄窗上的時候,亦不再恐懼,反而覺得假如如鳥般飛騰也是不錯的選擇,最起碼,我有我的自由。
我從不曾帶海茉來過公寓,不想讓她看見這裡深深似海的孤單。當然,我也從不曾對她講起我被父母流放孤島的境遇。我不說,於我是源自心裡的自卑。
原來,旁人眼裡高傲的我,不過是個自卑到骨子裡的可憐蟲。
初二,我入選全市數學競賽的名單。
海茉說:“喜歌,一中能參加數學競賽的女生只有你。二南老師看你的眼神就像在欣賞天才。”
她的語氣太誇張,然後我們默契地笑起來。沒錯,我喜歡數學,不似文字那麼複雜糾結,數學是簡單又孤獨的世界。海茉撇嘴,她說數學太枯燥。我想,是因為她的世界太豐富了。她其實比我聰明,只是少些耐心,像貪玩的小孩。她父親是數學教授,可她對繼承衣缽這件事毫無興趣。她說自己是基因突變。
我笑得肚子疼。只有陳海茉能讓我笑出眼淚來。
競賽的日期是週六,考場在附近的職專。海茉說中午去接我,然後一起去胡騰騰家新開的烤魚店吃烤魚。
那天,小杜叔叔送我到職專,我告訴他中午會和朋友一起吃飯,然後,我一個人轉身進校門。校門外站了好多家長,那陣勢,不比高考遜色多少。我輕笑了一下,我爸媽根本不知道我今天參加這個競賽,對於兩次取得數學競賽的名次即可保送重點高中這件事,他們壓根不感興趣。
他們和我,究竟有什麼關係呢?血緣而已。
想到這兒,我忽然有些難過。
然後,整個人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個男生身上。這種低級的事故我第一次經歷。
“對不起。”先開口的,反而是他。
“沒關係。”我愣了一下,揉揉額頭,回答。
他的眉眼看起來很舒服,穿黑色三葉草的運動衣,戴一頂黑白相間的棒球帽。他的笑容一閃即逝,但眼神清亮。我抿抿嘴,彼此錯身。
預備鈴響,監考老師先發了草稿紙,我拿出筆的時候才發現忘了注墨水。這也是很讓人討厭的習慣,一支注墨水的萬寶龍舊鋼筆,我用了四年。這是他們離婚那天,我刷信用卡買的第一件奢侈品。
“老師。”我舉手,“我可以出去買支筆嗎?我的鋼筆忘注墨水。”
有人哄笑,在中性筆橫行的時代,用鋼筆的人有些古董。
老師好脾氣地忍耐我:“除非棄考,否則現在無法出考場。誰有多餘的筆借她一支吧。”
“我有墨水。”有人回應。
我回頭,再次看見他的臉,坐在離我三四張桌遠的位置。
他走過來,舉起手裡的筆,孩子氣地說:“分你一半!”
原來我們用同一款鋼筆。
他擰開鋼筆,筆尖對著筆尖,小心地擠出幾滴,嘴裡說著:“沒想到,還有人和我一樣的習慣,不用這支筆就會思路不暢,你也是吧?喏,應該夠用了。”
他離得很近,身上有清新好聞的氣息。
我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一滴天藍色的墨水落在我指端,很快在皮膚的紋絡裡渲染開。
“對不起。”他再次道歉。
我笑。
窗外是被秋天染黃的一棵法國梧桐,風吹過,樹葉簌簌而落。
心裡像是吹過一陣風,湖面有淺淺的漣漪。身體卻僵硬得再不敢轉過頭去。
交了卷,我站在校外的公交站等海茉。
他騎著單車過來,他說:“嗨,考得怎麼樣?”
“還好,謝謝你。”我說,我的右手輕輕垂在身側,我摩挲了一下指尖的那抹微藍。
男生揮揮手,從我面前離開。我一直站在那裡,生怕自己一眨眼,那個背影就消失不見。然後,海茉從拐角出現,粲然地對我招手。
海茉大概永遠不會知道,她和季修梵的第一次相遇其實是十四歲這年的秋天,他們在我眼前錯身而過,卻彼此未覺。
“你看什麼呢?”海茉在我眼前擺擺手。
我聳聳肩:“沒什麼。”
我只是多了一個秘密,帶著一點溫暖的微藍色的秘密。它甚至融化了我心裡那些刺,我的十四歲因此變得柔軟安寧。
 

那個男生,叫季修梵。
那一年,他讀鐵北實驗中學,在數學競賽中拿到了第一名。我把他獲獎的那條新聞剪下來貼在寫字桌對面。
顧哥哥說:“只差了一分而已,不甘心?”
我搓搓自己微微發熱的臉,哼哈著說:“嗯,要當作對手和……”我輕輕吐出那個詞,“方向……”
溫暖的方向。
那天下午,常阿姨第一次嘗試做椰蓉曲奇,糊了,但是我和顧哥哥還是把它們全都消滅掉了。
顧哥哥說:“你看,我媽從前只會做小魚貼餅子,現在為了你都學會了烘焙,可見她是真愛你。”
我看著牆上的名字,嘴角翹起來,我說:“我也真愛你們。”
我很少表露情感,他們因此有些驚慌失措,常阿姨笑得眼睛眯成了縫,而正在喝水的顧哥哥則嗆得猛地咳嗽起來。
我想,我真是個刻薄的人。
於是,那天我變換了模樣,乖巧可愛,像母親膝下嬌柔的女兒,像兄長面前伶俐的妹妹。我們說了很多話。我躺在客廳的木地板上,看窗外流雲大朵大朵地飄過,晚霞將天空染紅。顧哥哥倚著窗,回望我,臉上有晚霞映照的光亮。
那是我最後一次和顧予濃輕鬆、自在的聊天。
原來,很多事都有終期。就像,我最留戀的十四歲,始終要過去。
 

十五歲的夏天出了一場事故。
常阿姨推開門,看見從浴室裡源源不斷流出來的水,她驚呼著撞開我的房門。還好,我清醒著,瑟縮在床上。
我說:“泡澡的時候,睡著了,險些溺死。”
她不停地念著“菩薩保佑”。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做噩夢,夢見水把我淹沒,呼吸艱難。這個不吉利的夢連續糾纏了我好些天。我最初那些美麗的夢想,就像巨大的肥皂泡,在天空中“啪”地破裂了。
沒有辦法說給任何人,我的恐懼,以及無助。
開學的時候見到海茉,她依舊一副歡天喜地的模樣。我心裡的苦在舌尖迴旋了一下,又被我咽回肚子裡。我告訴她我和我媽媽去旅行了,她羡慕不已。我很佩服自己,所有的謊話都可以說得那麼生動。
我最擅長的莫過於獨角戲。
然後,有小束的光照亮宇宙。季修梵就那樣猝不及防地出現在教室裡。伴隨著女生們花癡一樣的低呼,我眼睛微微濕潤。
但是很顯然,一切都已經和十四歲那年不一樣。明明我們是最先遇到的,可是他更親近的人卻是陳海茉。海茉常被他看似冷淡的態度和言語激怒,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可是她自己從來都不知道,季修梵看她的眼神,像春風眷戀花朵。
人的欲望真是魔鬼。我原本從未渴盼過還會再重逢,對我而言,一點溫暖的記憶就可以變成巨大的能量。然而,他的突然出現,打破了回憶的安寧。
我總是想不通,為什麼人的運氣會相差那麼多。為什麼我所缺失的,海茉統統都有。為什麼我的悲傷無窮無盡,而海茉卻永遠歡喜無憂。
越來越多的羡慕,累積在一起就會變成龐大的嫉妒。
於是,那一天,我問她:“海茉,你是不是喜歡季修梵?”
那句話出口的時候,我內心尚有最後一隻純良的鹿。
她的眼神明明是閃爍的,可是她卻說:“我怎麼會喜歡他,我討厭他還來不及。”
真是個傻姑娘。
她不知道,有一隻討厭的小魔鬼正舉起手中的尖刀,刺得那只鹿鮮血淋漓。
我久久地望著她,“那我就去喜歡他了。”我說。
她的眼睛裡有無盡的慌亂。
我露出淡淡的笑容,像夜裡徐徐盛開的花。
 
尾聲
 
回憶無休無止,伴著每一個清醒的瞬間。
門鈴聲終於歇了。
屋子裡再度安靜得可怕。
良久,季修梵的短信發過來:喜歌,我知道你在家。過去種種,願你放下。未來,珍重。
我默默念了一遍,然後按了刪除鍵。他大概擔心我會尋死或者自殘之類的吧。呵呵,我怎麼會?我的孤島只有我一個人了,我不會死,我要陪著自己,到下一個天亮。
月亮升起來,有光從窗簾的縫隙照進來,落在我的薄被上。
我閉上眼,我想覆著月光做一場美夢。我想要回到十四歲那年,一切純白如初。
我從未真心討厭這世界,而你們,何苦要給我憎惡。
 

像狐狸等待小王子
文:淡藍藍藍
 
【仲夏】
蟬聲鼓噪。
新開業的放映廳裡有一種令人疑惑的苯板和油漆的味道,令人暈眩。前排的男生們不時說笑著,把瓜子皮吐得滿天飛。偶爾,會有人回過頭來,看我的眼神頗有些不安分。我想了想,還是繼續坐在這裡,起碼,這裡的冷氣比外面零上三十二度的天氣更有吸引力。
許志純是在電影開場一刻鐘之後才進來的。他小心翼翼地提著一個塑膠袋,費了好大的勁才擠到我身邊的位置上,然後濃鬱的炸雞味飄了出來。我驚訝地看看他。他仿佛受了鼓勵一樣,獻寶似的把可樂、爆米花和雞翅掏了出來。
前排的男生回過頭來,有人咽著口水說:“你們這是看電影還是野餐啊?雞翅分一根唄?哈哈——”
笑聲讓人生厭。
似乎沒有多少人關心螢幕上的內容,那部國產喜劇片確實無趣。縱是這樣,仍有人不斷推門進來。小城新開的電影院,看起來比我們學校旁邊的錄影廳高級多了。
我勉強能接受前面幾個男生大聲說笑的聲音,卻忍耐不了許志純咕嚕咕嚕地吸可樂的動靜。
“許志純,我們分手吧。”
“什麼?你說什麼啊周媛,我沒聽清。”許志純往嘴裡塞了一把爆米花之後,看看我,“你也吃啊。”
我歎了一口氣,騰地站起身。我決定離開這裡。身體裡的某個部位,癢得我心煩氣躁,卻又難以啟齒。
沒錯,我必須和許志純分手,我不能忍受我的初戀物件竟然是個以吃為終極目標的吃貨。雖然,三個月前他打動我的方式就是每天晚上給我買三個茶雞蛋。
“你去上廁所嗎?”許志純的聲音不急不緩地追了過來。
然後,大螢幕黑了,光影消失不見。我站在漆黑的過道裡,只聽見身邊喧囂四起。
“退票!退票!”男生們吹著口哨起哄。
混亂中,有人捏了一把我的屁股。我尖叫一聲。
兩側的安全門被人推開,日光淡淡地鋪展進來。我轉頭,看見身邊站著的那個男生,穿花格子襯衫,嘴裡嚼著口香糖。我看看他,他對我露出一個略嫌痞氣的笑容。
“臭不要臉!”我一抬手,把杯子裡的可樂揚到他的臉上。
他的笑容僵持在那裡。
“安子!糗大了吧?”他的哥們兒在一旁起哄。
“周媛,你等等我啊。”許志純抱著一堆沒吃完的零食慢吞吞地移動著。
“喂!我把電閘拉了關你什麼事啊?你當什麼正義女俠啊?”被我潑了可樂的男生終於緩過神來,憤怒地沖著我咆哮著。
這個午後,讓人煩躁不安。我斜睨了他一眼,從人群中跑了出去。
這是我第一次遇見沈安。這座小城橫豎不過那麼幾條街道,那麼幾所學校,我和他在這裡生活了十多年,卻第一次遇見。
但緣分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我們一旦相遇,這一生都將糾纏不清。
 
小城的夏天,有點灰濛濛的。那些建築太過老舊,像蒙了厚重的塵土。爬山虎濃密的枝葉一層疊一層,一大片深沉的綠色看上去死氣沉沉。
我擺脫了許志純,在人群裡閑晃。頭頂的太陽快要將我烤幹了。我也不記得自己穿過了幾條街巷,直到四周的店鋪開始變得陌生。
這是我不常來的街區。對面那間小小的藥店看起來有些冷清。我在大槐樹底下站了好一會兒,也不見有人進去。於是,我遲疑著挪動雙腳,萬分不情願地推開了那扇玻璃門。
“買什麼,小姑娘?”店員是個中年婦女,熱情地招呼我。
我緊閉著嘴唇,在櫃檯前徘徊著,臉頰卻熱乎乎的,覺得自己都要燒成灰了。
“要試紙嗎?”大抵是我緊張的神情誤導了她,她竟然壓低了聲音,一副了然於胸的表情。
她彎著腰從櫃檯裡拿出一個紙盒,早早孕檢測條——那一行小字差點讓我吐血。
“阿姨,拜託你思想單純一點好不好?”我真是要怒了。
“那你要什麼?”
“就是——唉——百度網說我的症狀可能是——”真是說不出口,我紅著臉不敢看這個自以為是的中年女人,“就是洗盆浴的時候感染的——”
“哦!陰道炎嘛!”
我身後的門嘎吱響了一聲。有人走進來,有氣無力地問了一聲:“請問有雲南白藥和醫用紗布塊嗎?”
我轉過頭,看見了女生蒼白的臉。她看了我一眼,毫無表情。
店員從白布簾遮擋的庫房裡走出來,把幾盒藥甩到我面前:“你自己看看,你是哪一種,是黴菌性嗎?其實應該先去醫院做個檢查的,唉,估計你一個小姑娘也不好意思。”
我真想說拜託你閉嘴吧!
她卻仍舊那麼不開竅地嘮叨著:“記住啊,要讓男朋友也配合用藥,不然好不了的。”
“我都說是洗盆浴感染的。”我為自己辯解著,聲音卻低得像蚊子哼哼似的。然後,急忙掏出錢,抓了一盒就往外走。
經過那女生的時候,右腳的人字拖嗖地飛了出去,我愣了,她也愣了。
“你的鞋子壞了。”她提醒我。
我才懶得理她,光著腳推門而去。
八月的柏油路面,像著了火似的。偶爾有一兩顆銳利的小石子,把右腳心硌得生疼。從人群裡穿過,有無數隻眼睛盯著我的腳。那種嫌棄與猜疑的眼神,像刀子一樣。
我拐進一條無人的巷子,在大石墩上坐下來。旁邊有一個垃圾箱,蚊蠅遍地。我忽然想哭,扯著嗓子乾號了幾聲,眼角並沒有眼淚。
這是十六歲夏天的尾聲。我是周媛,在眾人眼裡像男孩子一樣不拘小節,開心的時候會大笑,生氣的時候會揮拳頭,只是因為好打抱不平,所以變成了眾人眼裡的“大姐頭”,偶爾會蹺課去操場後面曬太陽,有過一個為期三個月的男朋友,沒有牽手沒有擁抱沒有接吻,可是旁人卻把這種關係解讀得那麼不堪……這樣的我,連我自己也已厭倦。
我想要,一種新鮮的生活。像春天植物新長出來的蓓蕾,認真地生長著,有乾淨的紋絡和清新的氣息。那種感覺,會有人明瞭嗎?
 
【初秋】
這年秋天,我斬釘截鐵地離開了許志純。他去了職業高中,而我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然被甯遠高中錄取了。雖然甯高不是重點,但我爸還是興高采烈地連放了三天鞭炮。
我挺喜歡甯高的,臨著海,日日有腥鹹的海風。我想我上輩子應該是條魚吧,所以今生才如此眷戀海的氣息。
更幸運的是,初中時的老同學都沒有和我分在同一個班級。坐在陌生的教室和人群裡,我突然覺得那麼自在,對每個人微笑,輕聲細語地說話。軍訓一開始,我就已經和新同學們熟悉起來。她們會說:“嗨,周媛,放學一起去買睫毛膏啊!”“親愛的周媛,我們去吃霜淇淋吧!”
沒有人孤立我。
像一株普普通通的植物,被春天眷顧。
然後,我再次遇見了沈安。
軍訓第三天,我們班在操場一角站軍姿。有幾個高年級的男生趴在護欄邊,趁著教官不在,他們肆無忌憚地吹著口哨。
“靠!安子!”有人在我身後喊,“那不是潑你可樂的丫頭嗎?”
我微微轉頭,便看見沈安的臉。午後的光落在他臉上,五官被陽光修飾得平靜溫和。我有些走神。他的嘴角似笑非笑地微微翹了翹。
以至於,後來,無論我所認識的沈安是怎樣的放浪不羈,我都始終認為真實的他就是那天午後的樣子,安靜、從容,像個孩子。
“周媛,有人找你,是個男生哦!”休息的時候,同班的女生八卦地對我笑。
許志純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我面前,手裡提著一隻大袋子,不用想也知道裡面一定是各種各樣的零食。
女生們曖昧地笑著,對我眨著眼睛。好在那袋零食分散了她們的注意力。我帶著許志純去教學樓後面的空地,有幾棵銀杏樹早早地被秋天染黃了。
拋開我和許志純性格不合的因素,他還是挺不錯的一個男生,除了愛吃,也沒太多不良嗜好,起碼不會像小混子一樣抽煙喝酒講髒話。他是個乾乾淨淨的男生。
但是,這一刻,他竟然開始哭。
我深吸了一口氣,確定我看到的不是幻覺,他的確在哭,然後拉著我的袖子說:“周媛,我們和好吧,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我覺得有些無語。
“許志純,我和你在一起會覺得我們性別倒置了,真是彆扭死了。算了,就這樣吧,再見、拜拜、撒喲娜拉!”
有一種想要逃跑的衝動,所以鄭重地和他道別之後,我拔腿就跑。一轉彎,卻在拐角的地方看見沈安。他靠在牆上,左手掐著一根煙,詭異地對我笑。
“笑什麼笑?”
“脾氣不小啊!”
我繞開他,準備回操場去。
“喂,你還沒向我道歉呢吧,丫頭!”
我裝傻。
經過側門的時候,有個女生無聲無息地走出來,嚇了我一跳。但是看清她的臉之後,我的心的確又跳到了嗓子眼。那麼蒼白的臉,像多少天沒吃過飯似的,眼袋大大的,整個人看過去就像一條快要餓死的金魚。我這麼形容她一點都不誇張,她的眼睛根本就毫無生氣。我看人一向過目不忘,我們曾經遇見過,在那間小藥房。
她看也不看我,徑直往前走。
沈安扔掉煙頭,急忙追過來,換了一副我沒見識過的熱情洋溢的表情,關切地問:“怎麼樣?酒窩妹,手續都辦好了嗎?”
不遠的地方,沈安那群遊手好閒的哥們兒吹著口哨開始起哄:“喲,安子的女朋友真漂亮啊!大城市來的女生就是不一樣啊!”
“你們別瞎說。”沈安指責道。
哦。原來,她是他的女朋友。
可是心裡卻像是多了一顆炸彈。我生怕這個女生會引爆我的秘密,讓我覺得難以啟齒的秘密。
但是,第二天一早,我就再度見到了這個女生。
“大家好,我叫陳海茉。”
陳海茉,對人永遠不苟言笑,看上去冷冷淡淡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她站在講臺上,乾巴巴地做了自我介紹。我們老班大概覺得她的自我介紹太單薄,於是又長篇大論地補充了一番。大致是交代了一下陳海茉同學的轉學背景,比如,她來自如雷貫耳、鼎鼎大名的安城一中;比如,她中考成績比我們年組的第一名還要高出60分。
我們老班大概覺得自己撿到寶了。
他卻不知道,這樣成績優異的轉校生其實並不討喜,更何況,她有一張冰雪女王的臉,驕傲又冷淡。
老班一轉身,已經有人開始竊竊私語。不會有人喜歡她的,我想。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想法令我身體裡緊繃的弦放鬆了下來。
在某一瞬間,我們的眼神撞到一起。我不動聲色地掩飾著自己的緊張,她卻像是完全沒見過我一樣。
真會演戲。
我在甯高的日子就這樣開始了,除了突然出現的陳海茉,一切都很完美。但是也因為陳海茉,這份完美脆弱易碎。
讀高二的沈安開始頻繁出現在我們班門口。
甯高的人沒有不認識沈安的,遊手好閒不愛讀書的男生,好在還算循規蹈矩,據說一心一意地想混一張畢業證書然後去當兵。
他和陳海茉的關係的確不一般,他總像個小跟班一樣跟在陳海茉的身後,一起上學,一起放學。
有時候,我在窗前看他們的背影,身體看上去僵硬又筆直的陳海茉,就像個公主。而沈安就像個影子,被公主甩在身後,卻仍舊忠心耿耿地跟隨。
 
中秋節的時候,舅舅一家從安城過來。學美術的表妹江小沐看到我的軍訓紀念照,臉上的表情就像吃了酸梅似的。
“這是陳海茉啊!”她指著最後一排的女生。
“嗯。”我忽然想起來,江小沐也在一中讀過書。
於是,那天我知道了關於陳海茉的秘密——身陷桃色事件而跳樓暴斃的教授父親、才華橫溢又英俊帥氣的初戀男友,以及被最好的朋友背後設計……
我在沙灘上獨自坐了一會兒。潮水洶湧漲上來,就像我彼時的情緒,有些興奮,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憂傷。
 
【早冬】
第一場薄雪剛剛飄落的時候,陳海茉的秘密就已經滿天飛了。
我承認我是故意的。我討厭她看我的時候總是一副冷淡的表情,有時我甚至覺得她根本就是記得我的,她看我的眼神充滿了鄙夷。
她的表情總是輕易就能激怒我。所以,關於陳海茉的秘密在我的心裡長成了一棵蒲公英,我輕輕張開嘴,它們就飛了出去。
終於有一天,陳海茉不再忍耐,她伸手打了我一巴掌。
我們的戰爭就此拉開序幕。大多數人是站在我這一邊的,所有人都能看得見陳海茉的孤獨,被人孤立的那種孤獨。
我經常能看見陳海茉自己去爬學校後面的山,有時候我甚至擔心她會不會一傷心就從山后的懸崖上跳下去。但是事實證明我的擔心是多餘的,何況,即使陳海茉跳下去,不出兩分鐘,沈安那個傻瓜就會追隨著她一起跳下去。因為沈安總偷偷地跟在陳海茉的身後。
他在守護她。雖然我並不清楚什麼是真正的愛情,但是沈安看陳海茉的眼神清楚地告訴我,他非常在意她。
甚至有一天,沈安在放學的路上攔住我,凶巴巴地警告我:“喂,你以後要是再胡說八道,我會毀了你的容。”
他的哥們兒在一旁傻笑:“安子,她長得本來就不好看,毀容什麼的不算什麼威脅。”
這些小混混真讓人恨得牙根癢癢的。
可是沈安並沒有笑。他靜靜地盯了我一分鐘,我想,他臉上那種認真的表情讓我有些畏懼。我的眼圈紅了,我並不想當著他的面哭出來,所以咬著牙“哼”了一聲,急忙逃離了他的視線。
那天晚上我夢見了沈安和陳海茉,夢見沈安伸手打了我,而陳海茉站在一邊溫婉地笑。
醒來之後,我的眼角有未幹的淚水。
我想,我真是一個容易嫉妒的女生。我從來沒有這麼嫉妒過一份感情。好的愛情,就是心甘情願地守護與陪伴吧。
 
再次見到許志純是某個週末的傍晚,他又胖了一圈,他非常平靜地請求我和他聊一會兒,他說他有心事。
好吧,看在他曾經給我買了那麼多茶雞蛋的分上,我決定再充當一次知心姐姐的角色。
天很冷,北風打著旋兒。陽光隱匿之後,教學樓後面更顯得陰冷。體育器材室的門開著,於是許志純帶我進了那間屋子。他伸手遞給我一杯奶茶,居然是熱的。
“你真是有吃的天賦啊,許志純。”我開著玩笑,伸手去接。
但是,他卻猝不及防地抓住了我的手,扳到我的背後,然後用繩子捆住了我。
“許志純,你瘋啦。”說完這句話之後,我才明白過來,這小子真是瘋了吧,他幹嗎一邊捆著我,一邊痛哭流涕的。
這時候,恐懼才慢慢湧上我的心頭,就像房子裡的黑夜,一點點濃鬱起來。北風拍打著鐵門,劈啪作響。
無法預料的未來才最讓人恐懼。
許志純坐在一對杠鈴上發了一會兒呆,然後他開口說:“我可以抱抱你嗎?周媛。”
他向我走過來,我緊張死了。我不知道明天的報紙上是否會出現“戀愛不成痛下殺手”或者“花季少女被報復,先奸後殺吞惡果”的字樣。
然後,我聽見有人推開了門。許志純哆嗦了一下。
陳海茉的聲音在黑暗中響了起來。我的心稍稍安定,我知道,有陳海茉的地方就一定有沈安。
許志純終究還是奪門而出。
沈安看著狼狽的我,照例又露出痞痞的笑,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陳海茉把我的大衣撿起來。
月亮升起來,月光清冷。
我緊緊地跟在他們後面,穿過學校旁邊那條僻靜的小路。他們兩個人雖然不回頭詢問我事情緣由,但明顯放慢了腳步等著我。
那天,他們看著我上了公車,然後才離開。我回頭張望夜色中的那兩個背影,第一次覺得原來我比陳海茉還要孤獨。
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母親在房間裡和鄰居們打牌,桌上放著冰涼的飯菜。我躺在床上,驚魂未定。
手機響起來,是不認識的號碼。然後,沈安的聲音傳了過來。
“你到家了吧?”
“嗯。”我茫然地應了一聲。
“好,掛了。”
“哎,等等,你怎麼知道我的號碼的?”
那邊沒有應我,電話裡是一陣忙音。
我知道沈安的朋友很多,想找到我的號碼並不難。我只是沒想到,他會為了證實我的平安而去尋找我的號碼。
我抱著電話發了一會兒呆,然後把那一串號碼存進了電話簿。打名字的時候,我有些猶豫,最終還是給了那個號碼一個神秘的代號——守護者。
像月球守護地球,像小王子永遠守護著玫瑰。我也想要擁有一個守護者。
但我知道,從那天晚上那個電話那一聲簡短的問候開始,我就變成了一隻被馴服的狐狸。
 
那天的事我自然不會對任何人講。可是大家都看得出我對陳海茉態度的轉變,有人開玩笑地說:“周媛你搞什麼?突然對她那麼好,像貓親近魚。”
下大雪的時候,我和同學在操場上打雪仗。陳海茉穿著乳白色的羽絨服從旁經過,走了兩步又折回身,把羽絨服脫下來遞給我。
“幹嗎?”
“你褲子髒了。”
我驚訝地看看她,然後,披上她的衣服跟她一起向教學樓走去。
“陳海茉,我們可以做好朋友嗎?”
她並不說話。
“我覺得你這個人還不賴啊。”我補充了一句。
進到教室,有人詭異地看著陳海茉,像是在等待看一場好戲似的。果然,陳海茉的桌子上照例堆滿了垃圾,這個捉弄人的遊戲我曾經也熱情地參與過。但是現在,那些垃圾讓我憤怒不已。
上課之前,我在衛生間看見自己染著血跡的褲子。我還真是粗線條的女生啊,大姨媽來了都不知道。我蹲在隔間裡,鄭重地對自己說:“周媛,你一定要和陳海茉做朋友。”
那天放學,我追著她一起爬上了後山。
我想把我所知道的一切當作禮物一樣獻給她。我努力地想了很久,才想出曾喜歌這個名字。江小沐說陳海茉最好的朋友曾喜歌,曾經背後設計她。
可是陳海茉並不想聽我說的話,她一個人對著大海坐著,似乎不想理我。她的眼睛裡有一團灰寂的顏色。
“唉。”我歎口氣,“陳海茉,其實那天我真的挺感謝你的。如果可以,我真想摘幾顆星星送給你。”
“嗯?”她轉頭看看我,不解的樣子。
“把星星放到你眼睛裡,讓你看到一點光亮啊。”我咯咯笑起來,真沒想到,我竟然是個哲學家啊。
她終於緩緩地笑了,像很遠很遠的地方,那些沒有結冰的海面。
很多年之後,陳海茉在給我的信中寫道:“親愛的媛媛,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年冬天,你摘了一顆最明亮的星星,照亮了我眼裡的整片沙漠。密不透氣的世界因此舒緩下來。”
當然了,陳海茉,我也不會忘記。不會忘記十六歲就遇見的你,像一棵靜默的植物,我們一起抽枝、拔節,經歷了成長中很多痛與美好的部分。
 
從山上下來,我看見沈安站在一棵樹底下,左手掐著煙,他其實並不怎麼吸煙,那煙反倒像是道具一樣。
他狐疑地看著我,大概以為我要對他的女王陛下打什麼壞主意。
我對他笑笑,但是笑著笑著,我就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有些透不過氣來。
 
【暮春】
日子變得簡單而明媚。
我著實成了陳海茉和沈安的跟班,真像是一隻被馴服的狐狸。其實《小王子》那本書還是陳海茉推薦我看的,在奶茶店裡,我看著看著就哭了。
沈安訝異地看著我,像看外星人一樣,然後他肆無忌憚地咧開嘴,露出雪白的牙齒:“哎喲,周圈圈,你居然會哭的啊?”
我抹抹眼睛,踹了他一腳。他齜牙咧嘴地叫。他總是說我不像個女生。
其實我也想做個百分百的女生啊,說話溫溫柔柔的,像陳海茉一樣。可是小王子的花兒只能有一朵不是嗎?所以,我想用另一種姿態在他身邊存在,獨立、勇敢、不會令人擔憂。就像狐狸一樣。
告別的時候,我從書包裡掏出一包烤魚片:“喏,你愛吃的烤魚片,你再這麼吃下去,深海的牛魚就快要被你吃光了。”
烤魚片是我爸從遠海打來牛魚之後,親手做的。沈安非常喜歡吃。從上個冬天開始,我就變成了他的零食供應商。
那時候,我才真正瞭解了許志純的心情,才知道他為什麼不停地給我買好吃的。有些人就是需要用這種方式來傳遞心中的愛與好感吧。想要用食物的溫暖,傳遞自己的溫度,卑微地換取對方一點點的熱愛。
如果再遇見許志純,我會真誠地和他道歉。但是,他再也沒有出現。
春天快過完的時候,我們安寧的小世界裡出現的男生是季修梵。
我八卦地對沈安說:“據說,這是陳海茉的初戀啊!嘖嘖,看著就比我們甯高所有男生都清秀俊朗。”
沈安瞪了我一眼:“長得好看能當飯吃啊,你怎麼那麼膚淺呢!”
那個春天,沈安過得特別不自在。
校際籃球賽,沈安成了全場的明星,華麗麗地把球投進了自家的籃筐。當時,季修梵和陳海茉就坐在看臺上,像一對久別重逢的小戀人。我坐在不遠的地方,看著他們,心裡竟然想起一句詩——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我對自己佩服得五體投地,真沒想到我也這麼有才華……
但是,沈安是真的鬱悶得無處發洩,我猜,他手裡的籃球本來是想砸到季修梵身上的,所以自家的籃筐成了替罪羊。
球賽之後,沈安看上去無精打采的。
週末的晚上,我已經做完功課準備睡覺了,手機卻響起來。代號守護者的號碼,很少出現在我的手機上。我騰地坐起身。
電話裡的聲音有些沙啞、低沉。
“安子?”
“嗯,出來走走吧,月亮挺好的。”
“你腦袋被什麼動物踢過了?”我看看掛鐘,已經快要到子夜了。
“我在你家樓下,下來,你家有紗布嗎?”
“你怎麼了?”我立時清醒了,攀著窗,看見路燈底下的男生,單薄得像一隻飛蛾。
我窸窸窣窣地穿衣服,我媽扯著嗓子喊了一聲:“幹什麼還不睡啊?”
“樓下有只流浪貓,好像受傷了,我去看看。”
“嘖嘖,全世界就數你愛心氾濫。”我媽哼了一聲,翻個身繼續睡,她今天打牌贏了錢,才懶得理我。
路燈下的男生抬頭看著我,露出小孩子一樣純真的笑。明媚而憂傷,這句話用來形容他真的再也恰當不過。但是那種笑容我很熟悉,通常我爸喝多的時候也會那麼笑,純真得像個小孩,或者說——冒傻氣!
沈安並沒有說謊,他的鼻子流血了。我想像不到該怎麼用紗布把他的鼻子纏起來!只能拖著他趴在廣場的水池旁邊,把鼻子洗一洗。
“喝酒了?打架了?真有出息。”我鄙夷地看看他。
他仍舊嘿嘿傻笑。
輸了球的晚上,男生們偷偷去喝酒,有人用言語激怒了沈安,然後他們打了起來。
深夜的小城,寂寥得像世界末日似的。
沈安在廣場冰涼的地上躺下來,我踢踢他:“會著涼的。”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他拖到灌木叢旁邊的長椅上。
“你喝多了怎麼不去海茉那兒尋求安慰呢?居然來找我。”我白了他一句,其實心裡蠻高興的。
“不想對她吐苦水,不想讓她擔心,不想讓她知道……”
“嘖嘖,真有情義。”
沈安沒頭沒腦地說了很多話,我想他的確不太適合喝酒,作為老師眼裡遊手好閒的小混混,他其實單純得可憐,不會喝酒不會抽煙,一切都只是用來扮酷的道具。
我們就坐在椅子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他說他玩的網遊特別有意思,他還給海茉申請了一個帳號,他特別希望陳海茉能在網遊裡和他一起仗劍江湖。說著說著,這傢夥突然那麼悲戚,他說:“周圈圈啊,你說,明明知道無望,還守在另一個人身邊,就只是想對她好,這是不是就是傻瓜啊?”
“嗯……”我看看月亮,“不會啊,就像一輛坐滿了乘客的長途車,你去晚了,沒有座位,可是只要肯等,半路上說不定會有人下車的,會有位置騰出來的。”
沈安戳戳我的腦袋:“你懂個屁呀!”
然後,他昏沉沉地躺在長椅上,睡著了。他的頭,枕在我的腿上。我定定地坐著,一動也不敢動,生怕打擾了這個男生的夢。
沈安,我真的覺得如果足夠幸運,就一定會有位置騰出來。就這樣吧,沈安,我們的故事,未完,待續。
我想一直坐在這裡,陪你,等天色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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