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村筆記（簡體書）

《葫蘆村筆記》以';我';采訪、收集、整理葫蘆村人和事的視角，展開南方一個古老村莊，村莊里一座神秘大厝，發生的有趣或悲哀沉重的故事。
小說從近百年的歷史跨度中追蹤人物命運的變化，故事結構開闔自如，以焦點和散點透視相結合，以小說和散文手法相融合，同時植入大量民俗以至神秘元素，使小說富含地域特色又具可讀性。
小說寫的是人的命運，但觸角卻深入到中華文化的深層，更多思考的是在特殊的文化背景下人性的扭曲撕裂和人性的真善美。因此小說不追求人物命運的完整性，以筆記體小說的松散結構展示出許多人物的故事，引人深思。
故事展開在葫蘆村，那是一片淳樸溫暖的土地。人性在這片土地上是撕不裂、割不斷的，就像流淌在葫蘆村的那條古老的穆水溪。這就是作者所要傳達的題旨。

陳浩志 ，福建省福安市穆陽鎮蘇堤村人。1981年開始創作，在《散文》、《福建文學》、《散文天地》、《海峽》等刊物，發表小說、散文近百萬字。由海峽文藝出版社出版散文小說集《山道·水道·天道》、散文集《流淌在我心中的月亮河》。福建省作家協會會員。當過教師、行政干部，曾任寧德市文聯常務副主席，現任寧德市文化廣電新聞出版局副局長。

序一 張烔
序二 楊少衡
引子
卷一 葫蘆村軼事
第一章 關于上村那座大厝
第二章 關于那座貞節牌坊
第三章 關于葫蘆村的幾個人物
錦現
翠枝
老漁頭
易生
快嘴嬸
長條和寡婦美珠
卷二 葫蘆村的1968
第一章 葫蘆村來了城里的女人
第二章 一株高貴的百合花閉合了
第三章 捉鬼
第四章 尋找父親的城里女孩
第五章 人在山水中
第六章 葫蘆村來了一隊知識青年
第七章 一個女知青的復活
卷三 時間到了1979年
第一章 趙鴻途回來了
第二章 丁解文出獄了
第三章 大厝的青磚高墻倒了
後記

引子
葫蘆村形似葫蘆。
葫蘆村位于洞宮山脈三縣交界的一塊沖積平原上，四面環山，一野平疇，古老的穆水溪傍村緩緩流過。多年前，我曾經站在溪對岸的山頭看村莊，那天天氣晴好，從高處看葫蘆村，就像一個用黑顏料涂抹的葫蘆。葫蘆村分上村和下村，上村只有一座大厝（我們這一帶房屋稱作厝），占地兩畝余，二進六扇，青磚黛瓦，看去黑壓壓一團，是為葫蘆頂；下村全是農家厝，人字形屋脊，土墻黑瓦，有百多座，橢圓形分布，是為葫蘆肚；上下村之間有一片空曠地，雜草叢生，其間曾有一座巍峨的青石牌坊，不過我看到時只剩下四根灰褐色的青石柱，指天而立，是為葫蘆頸。環山為架，綠疇為葉，穆水溪便是一條蜿蜒的葫蘆藤。
一個古老的村莊和它的名字之間，總會蘊藏著故事。據村中大姓趙氏族譜記載，其祖宋時從中原遷徙至此，遇一老樟，枝?葉茂，濃陰蔽日，依樹歇息，恍惚入夢，卻見一白發白須長者，送來一個葫蘆。葫蘆不見上部，只有葫蘆肚，內里盛滿清水，醒來甚覺蹊蹺。細細一想，水為萬物之本，此乃仙人指點，遂擇穆水溪畔平曠地建厝定居，取村名';葫蘆';。
葫蘆有';糊涂';寓意，《紅樓夢》中就有葫蘆僧亂判葫蘆案之說。穆水鎮文化館館長善言說這葫蘆村有些事還真令人糊涂著。善言是我們這一帶民俗文化百事通，他說葫蘆村原本只有下村，幾百年來厝落沒有規劃卻自成橢圓形分布，就像趙氏族譜記載的葫蘆肚形狀。1922年，村中新發跡的大財主趙仕達立意要蓋一座虎踞全村的大厝，于是選擇了後門山前的高坡地。凡村之後門山皆屬陰地。葫蘆村之後門山蔭蔽潮寒，其間老樹舊竹枯藤亂草，怪禽異獸出沒，人罕進出。按堪輿之說，潮寒之地，山之北，水之南，均屬陰，不宜建宅。人多勸阻。趙仕達性格桀驁，他說意決之事不必求天問地，堅持己見。果然大厝一開基就現蹊蹺事，土層中居然蹲伏著一只綠青蛙，一動不動，神態怪異。綠青蛙我們這一帶說是陰間鬼的雞，人又勸阻。執拗的趙仕達一意孤行，歷經兩年，大厝落成，高墻五丈，重瓦翹檐，俯瞰全村，氣派非凡。趙仕達十分得意，自稱上村，原有的葫蘆村村落便成了下村。
大厝建成，葫蘆村後門山開始有紫霧升騰，那霧有時暗紅，有時淺紫，有時濃有時淡，林中也開始有貓頭鷹啼叫。入厝不久，趙仕達母親病亡，大兒子吐血猝死，二兒子瘋病送治，妻子歸皈佛門，趙仕達成了大厝里孤寡之人。葫蘆村人想起那只奇異的綠青蛙，稱大厝';鬼厝';，不許孩兒往上村去。善言說，從此這個在紫霧里浮動的黑葫蘆，黑葫蘆里的高墻大厝，事有非常之生衍，人有非常之死生，有些人事蹊蹺得令人百思難得其解。
我這人好奇，凡事想窮根究底，于是幾年問訪幾年收集幾年甄別幾年辛苦，終成筆記。但置筆時，卻依然是葫蘆人想著葫蘆事。借此公諸文字，求教諸君。
卷一葫蘆村軼事卷一葫蘆村軼事
第一章關于上村那座大厝
大厝建于公元1922年。建厝人姓趙名仕達，是這一帶聞名的大財主，解放那年被槍決了。
趙仕達的父親叫趙存根，是一個臉朝黃土背朝天的種地人，但他卻希望兒子能夠當官做老爺，花了十個雞蛋請鎮上秀才取了個';仕達';的名字。存根當然知道僅靠取個名字是運達不了仕途的，還得讓兒子上學念書。二畝薄地長不出銀子，存根上山砍柴火，出門打短工，一個銅板一個銅板積攢著錢，終于讓兒子在十二歲那年走進了私塾。仕達懂事，他知道現實與父親希望之間的距離，父親單薄的雙肩挑不動一家四口的生活和他的求學。他無法靜下心讀';之乎者也';，常逃學出來上山下地，用稚嫩的雙手幫助辛苦的父親，父親總是用棍子把他打回私塾。父親懷著自己的夢孤身奮斗，終于勞累過度，撒手西去。這年仕達十五歲，還有一個十歲的妹妹。一家三口的生活擔子落到了這個讀了三年私塾的少年身上。
葫蘆村當年是一個繁華的貨物聚散地，村北的云嶺古道通達洞宮山脈三縣四十八村，村南的穆水溪下接浦江直通東海，山貨水產在這里匯聚交易。曾經有人這樣留戀地追憶葫蘆村逝去的時光：宋時的溪卵石依然在門前的古道里閃動著歲月的光澤，潺湲的溪面卻不再重演百帆揚動的熱鬧。挑工纖夫的吆喝、行商坐賈的身影都退進歷史深深的折頁里。臨街的柜臺聽不到茴香豆的叫賣，靠窗的八仙桌也沒有紅衣村姑舉壺沖茶的熱氣。大碗的酒大壺的茶，長衫與老花鏡，赤膊與餿汗巾，笑語歡聲長吁短嘆，還有溪溜船上歌女《思三郎》的小調，都成了葫蘆村遙遠的記憶。在當年葫蘆村的繁華里，村莊許多青壯年都在碼頭裝卸貨物或者當挑工賺錢營生，仕達也融入了這支隊伍。仕達雖然才十五歲，卻長得腰圓膀闊，圓頭大手，一張方臉，兩橫劍眉，一百斤擔子挑起來走上二里路不用歇氣，商家都喜歡雇他的工。母親做針黹，妹妹拔豬草，日子艱艱難難地過，但是每到夜間歇息，仕達總會在土墻縫插上火篾抱著《論語》、《春秋》讀上幾行，這時便有父親殷殷的目光在凝視著他。
仕達十九歲那年，葫蘆村碼頭來了個寧城商人宋富有。寧城在洞宮山脈西北向大山里，是一個小縣城，那里盛產香菇竹筍。農歷七月十四宋富有押著幾擔干竹筍香菇到葫蘆村，交換成食鹽和紅板糖，擔數增加，需要再雇一個挑工。我們這一帶農歷七月十五俗稱鬼節，家家戶戶都要祭祀先祖，儀式十分隆重，要供奉酒菜、焚燒冥錢。俗語說，在外營生的人';過年不回無家，鬼節不回無祖';，因此是不會有人在這日子行走他鄉的。天色近晚，工錢漲到了三倍，宋富有還是雇不到挑工，急得團團轉，他也是要趕回寧城祭祀先祖。母親吳氏對仕達說去接擔吧，解人之難也是積德，孝在心不在形，祭祖的事由我料理。吳氏也想著那三倍的工錢，她也和丈夫當年一樣一個一個銅板積攢著錢，她是準備為仕達娶親成家。仕達遵照母親旨意接了擔，宋富有感激不已，知道是吳氏的主意，便稱上兩斤冰糖登門答謝。他看到仕達家盡管貧寒卻干凈整潔，母親吳氏也穿戴素凈識事達禮，心生喜歡，聽說仕達父親早年去世，便摸出兩塊銀元作為見面禮。仕達母親卻堅辭不受，富有又心存欽佩，雙手作揖大禮行謝後，帶上仕達出門。
吃過一頓飽飯，天色已晚，五挑擔子連夜趕路。';七月半，鬼亂竄';，民間稱農歷七月為鬼月，說是這個月閻王下令鬼門關大門常開不閉，眾鬼可以隨意出游人間，因此那些無人祭祀的流浪鬼、冤鬼就會四處亂竄趁機作亂，攝人魂魄，吸人精血。還記得小時候，大人是絕不允許我們小孩子在農歷七月夜間出去玩的。宋富有領著五挑擔子走在樹木蔭蔽的山路上，月光游離在樹葉間陰森森的白，樹林里不時會冒出一聲怪鳥的叫，叫得人心發顫腿發軟。大家便心怯，歇擔時都爭著往後退，不敢頭前走。圓臉慈眉儒雅之相的宋富有也從來沒走過夜路，更何況是七月半，也害怕著，不敢上前催促，行進的速度慢了下來。
仕達卻不害怕，他從小就跟著父親到山澗里抓水雞。我們這一帶把一種可以食用長得像蛤蟆的蛙類叫水雞，水雞生息在深山谷澗里，夏天熱了便成群結隊出來乘涼。水雞滋陰補陽，治小孩尿床有特效，在集市上可以賣出好價錢。但是抓水雞有風險，據說水雞是山妖鬼養的，村里就曾經有一個抓水雞的人被山妖鬼帶走，全村人敲鑼打鼓四處找不到，天亮時他卻在一塊爛泥田里打滾，耳朵鼻孔都塞了土，從此許多村里人不再敢抓水雞。父親卻不怕，年小的仕達也不怕，父親說凡鬼都怕人，只要人有精神氣，什么鬼魂都近不了身，父親給仕達說了許多人與鬼的故事。夏天的夜里，父親點上火把，仕達也點上火把，往深澗里去，水雞都趴伏在澗水的石頭上，見到火光就一動不動，從它身後伸出拇指和食指箍住水雞背腹就抓住了。父親說抓到第一只水雞要折斷它的腿放走，讓它一瘸一拐地回去向山妖鬼通報，等它找到山妖鬼時天也快亮了，我們也回去了。從小跟著父親練就了驚天動地膽的仕達，這時挑擔走在了前頭，他是急著要把擔子挑到寧城，回頭還得跑五十里山路趕回家祭祀父親。仕達個子大，力氣足，挑起擔子一次歇氣可以走二里，累得大家氣喘吁吁跟不上，宋富有怕前後掉了隊，跑前跑後招呼，也喘得說不成話。
月亮升到中天，路也走了一半，在一個泉眼邊大家歇息了下來，拿出蒲包飯就著泉水吃。吃過飯，抽袋煙，仕達不抽煙，大家取笑他省著錢娶老婆，仕達紅了臉，仕達這時真希望口袋里能摸出一包紙煙分發給伙計。仕達要面子，母親說一個人面子比金子還珍貴。小時候有時家里斷了糧，母親說可以斷食但不能斷炊，母親照樣很早起床，刷了鍋，倒進水，放下一把菜葉幾粒鹽，燒起灶火，煙囪冒出煙。喝菜湯飽不了肚子，母親總是交代仕達和妹妹走出去要說吃過早飯了。這次挑擔回到家後，仕達便學起了抽竹筒煙。當大家知道仕達才十九歲時，無不驚訝他個壯力大膽子粗，稱贊他定會成大事業，富有更是對他另眼相看。吃飽飯吸足煙又上了路，仕達依然挑擔頭前走，大家囑他走慢一些。很快就到了坡前彎，這里以前是砍頭法場，亂樹瘋長亂墳錯雜，白天走在這里也陰氣逼人，毛骨悚然，這月夜里便更顯陰森恐怖，大家緊跟仕達往前跑，氣都不敢出。越往彎里樹越密，月光暗路模糊，忽然便有風來，寒悚悚的，樹葉亂晃，月影迷亂，怪聲四起......;倏地，大家眼前一暗，月光沒有了，路也不見了。走在最前頭的仕達急叫大家歇下擔子不得亂動，他知道這是遇到父親所說的';鬼擋墻';，慌張亂竄就會跌進坑谷。他這時放下擔子，不慌不忙地舉起柱杖注：柱杖，硬木頭制成，手臂粗，與人肩齊高，南方人挑擔時用來平衡兩肩壓力和撐住扁擔歇息，有的在其拄地一頭加個鐵箍，不易磨損。，把箍鐵的柱杖頭向腳邊石階使力下擊，鐵石相撞，響聲鏗鏘，仕達隨之喝道：山妖鬼聽著，快讓出路來，免我用柱杖敲碎你腦殼，讓你永世不得投生。仕達話音剛落，前頭便閃出一排綠幽幽的光亮，飄飄忽忽，星星點點，顯出了路。仕達叫聲快走，挑起擔子帶領大家往前跑。終于過了坡前彎，回頭一看，那綠幽幽的火點不見了。第二天仕達回葫蘆村經過這里時，看到好幾處竹枝上夾著瓷碗碎片，他曾聽父親說夜里山間的綠火光，就是山妖鬼舉著瓷碗片游蕩，他很得意山妖鬼也怕他趙仕達，為他點火照路。闖過坡前彎，富有和眾挑工對這位年少的伙計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富有把那條一路上舍不得擦的藍毛巾搭到仕達的扁擔上，感嘆道後生可畏呀！
五挑擔子進了寧城，天已大亮。宋富有在縣城有座臨街房屋，卸去朝街面的板壁就為店面，經營食用雜貨，後廳居住。富有兒子旺盛已經開了店門，正有人來買醬醋，見到父親回來，就朝後門叫母親。富有婦人潘氏兩手在苧麻圍裙擦著，匆匆走出來，高興地招呼大家進後院歇息。潘氏見到趙仕達，方臉劍眉，高大壯實，看了讓人喜歡，不禁盯著多瞧幾眼，這仕達倒不好意思了，叫了聲阿姆紅了臉。大家便笑仕達，富有見狀，也高興地笑，又對婦人說，快去備飯，別只顧看人了，今天要不是這個新伙計我們就被山妖鬼帶走轉不回來了。是呀，是呀，大家齊聲應答，一片贊許，令潘氏和兒子旺盛十分驚訝。富有又對兒子說，你呀什么時候也得跟這位阿哥去練練膽，說著又叫兒子上街去砍肉。他今天要好好招待大家，尤其是這位新伙計。
這時有人來買靛藍染料。我們這一帶山里婦人時尚穿靛藍衣裳，但凡買不起靛藍洋布的，就自己買上靛藍染粉，把白粗布染色制衣。來買染料的多是買五錢一兩，得用';點秤';，點秤是一種能稱到錢單位的小秤，稱起來很費事。只見富有拿起點秤，在薄銅秤盤墊上一張薄紙，然後用木匙從洋鐵罐中舀出一點往秤盤上倒，先後添減三次才稱準五錢。這位顧客剛走，又來一位要買一兩，同樣添減幾次才稱準，忙得富有顧不上招呼伙計直著急。仕達看在眼里，便對富有說何不先稱好五錢、一兩用紙張包好，來顧客時直接給貨不必臨時忙亂。富有一拍腦門說我怎么就沒想到這招，大家這時心情都好著，又高興地笑起來。仕達說完話便在柜臺排上一排方形小紙片，用點秤稱出五錢五錢地往紙片上倒，然後包成一個個小紙包。宋富有在一旁看得樂滋滋的，忙叫女兒快上茶。
宋富有生有一女，名叫大秀，年方十六，身材像她母親敦敦實實，卻是眉目清秀，皮膚白皙。她端上茶來，見到仕達在稱靛藍粉，很驚訝，悄聲問爹你招新伙計了，富有心里正高興便樂呵呵地笑，大家也眨巴眼睛樂呵呵地笑了。大秀已是大姑娘了，覺出大家的笑聲里有內容，慌忙放下茶盤就往後院去撕冥紙錢。倒是仕達并無反應，依然俯頭專心致志地做事。這時又有人來買一兩染料，仕達從柜臺上拿起兩包遞上，來人回身便走，富有高興得贊許不已。不一會兒有人進來，拿著幾張黃紙條，叫富有幫助寫冥錢單。這時已是農歷七月十五日晨了，家家戶戶都開始籌備祭祖。富有很熱情地拿出筆墨，在柜臺上鋪開了紙單，提起筆，可是由于一夜勞累，手竟然抖得厲害，下不了筆。仕達已經包出十來包靛藍粉，看富有手抖著，便說大伯我來試試。店里的人無不驚訝，那些坐著歇息的挑工也都站了起來。只見仕達提筆動腕，寫出一行工整的楷書，大家嘖嘖稱奇，想不到這個葫蘆村嫩嫩的挑工，不但膽大能武還心細能文。富有更是高興地問道你念過書，仕達說父親健在時讀過三年私塾。富有的兒子這時正提著一大刀豬肉回來，富有就叫兒子旺盛，說你瞧瞧人家才念了三年私塾就寫出這樣一手好字。旺盛吐了一下舌頭，不回話，往後廳去。
富有看著旺盛的背影，又看看仕達，忽然有了個隱約的想法。富有只生一男一女，兒子旺盛聽話勤力，卻懦弱少竅，難成大事；大秀倒是靈巧懂事，但畢竟是女兒身，終將嫁人。女兒已達及笄之年，也有人家來說親，富有一直忖量著，不敢輕易答應，嫁女兒像立柱子，是一生一世的事。這趙仕達方臉濃眉，體壯嘴闊，又能文能武，一看就非等閑之輩，雖然家境貧寒，但也是一個知禮之家。富有很早就想開一個染坊，專門染靛藍布，兒子無能，又找不到合適的合作經營者，就一直拖著，這時便想何不請仕達操辦染坊，借此進一步細細觀察其人其品。想至于此富有一夜的疲勞頓消，手腳也輕快起來。
富有婦人已備好飯菜，擺滿一桌，出來招呼大家入席。富有這時看仕達就多了一雙眼睛多了一層內容，他看仕達走路腰背挺直，氣宇軒昂，又是暗暗歡喜。內院八仙桌上，八碗大菜，其中一碗大塊豬肉擺在正中。八仙桌座位是有講究的，幾個挑工都要讓仕達坐首席，仕達紅起臉說，按年齡我都要稱你們叔，怎么敢沒有規矩。富有見狀心中又是高興，就打圓場說還是按輩分坐吧，他讓仕達坐席末，叫兒子旺盛也上桌，靠近仕達坐。富有說你們都是老伙計，大家熟著，仕達算是新客，結識皆緣。仕達和旺盛同庚，我看今天他們兩人就結拜個兄弟，以後也多個照應，仕達大幾個月，就當哥吧。大家拍掌說好，仕達和旺盛也高興地舉盅相碰，一飲而盡。桌上大家爭相向仕達敬酒，稱贊仕達膽大心細，能文能武，仕達說自己長這么大，今天是第一次喝酒，吃過早飯還得趕回葫蘆村給父親祭祀，不敢再喝了。旺盛卻說不怕，我替哥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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