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不過人間（簡體書）

煙火倪濤（序）余雷
胡夢華在《絮語散文》中曾說：“我們仔細讀了一篇絮語散文，就可以洞見作者是怎樣一個人：他的人格的動靜描畫在這里面，他的人格的聲音歌奏在這里面，他的人格的色彩渲染在這里面……所以它的特質是個人的（personal），一切都從個人的主觀發出來，所以它的特質又是不規則的（irregular）、非正式的（infor－mal）。”所以，給朋友的散文寫評論，其實品評的是朋友的人品。
倪濤的這些文字大部分以前斷斷續續讀到過，每次讀完就把感想迅速反饋回去，常常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隔著長長的電話線，看不到那頭倪濤同學的臉色，因此可以毫無障礙地盡情使用讀者的批評權。
倪濤在電話那頭的回應和文章的風格差不多，偶爾為自己的想法辯護幾句，更多的是講述與文章相關的事件。他的講述需要專心聽，常常突然就從一個事件或是一個句子的描述上跳躍到另一件事上去了。但這樣的轉折并不突兀，還常常夾雜著一些即興的妙語。就像他筆下對紙杯的印象，“我很不喜歡紙杯，但我家里也有，原因很簡單，有人只用紙杯子，要么出于衛生方面的考慮，要么是在別處已經習慣了，要么是無可無不可——一種軟綿綿的時代暴力，小劑量的工業毒藥，似是而非，似非而是，時間長了，說不定也就習慣了。仔細想想，我們周圍有多少東西不都是這樣的嗎？又有多少無趣、無用、無聊、無一是處的東西比這個紙杯還不如呢！”說著紙杯，卻又立刻跳躍到時代暴力、工業毒藥等等距離紙杯很遠的事物或現象上。這就是倪濤散文敘述的邏輯。
每次讀到這樣的文字，眼前就有一個瘦高的身影晃晃悠悠地從遠處走來，他走得漫不經心，與側身而過的路人甲和路人乙一樣，臉上沒有太重的心事。但偶爾會對墻角的一朵小花或是一只昆蟲投以一瞥，對風中打旋的一張紙片看上兩眼，耳廓捕捉住遠處的一兩聲蟬鳴，然后在街角的熟食攤買上一包熟肉，晃晃悠悠地回家。很多年前和倪濤做同學的時候，就是看著他這樣從學校門口晃晃悠悠地走進教室，再晃晃悠悠從教室出去。只不過那個時候的他，手里提著的，是一個做書包用的大公文包。
那個時候的倪濤能說，也能寫，各科成績都過得去。那個時候小女生的審美不哈韓，但這個瘦高的單眼皮男生在女生中很有人緣。那個時候小女生崇拜的是能讀書的男生，崇拜的是才子的氣質。只不過那個時候的風氣很矜持，女生們沒有太多熱烈的表現，頂多就是在他晃晃悠悠走出教室的時候抬頭看一眼。
不知道有幾個當年注意過這個背影的人會看到今天的這些文字。但我相信，看到這些文字的人都會對這個晃晃悠悠的背影有印象。在這本分為“一個云南”“人世間”“私人放映間”“食厭精”的集子里，囊括了一個人對民風民俗、個人經歷、情感故事、家常掌故、社會瑣事……獨立的意見和看法。這些意見和看法并不是刻意而為，只是忠實記錄了寫作者日常生活中的思考。這種思考是即興式的，然而卻有著世事洞明與人情練達的達觀，有著閑適幽默的揶揄。這也就是倪濤在做完開胸手術后居然還可以發出這樣評論的原因：“住院有點像拉長了的結婚典禮：很久不見的人在一個特殊的場合重逢，彼此問候，打聽近況，交換名片，看看有沒有什么事情可以一起做；以前我說過在這個意義上婚禮和葬禮有相似之處，現在還可以加上住院。”
或許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倪濤的散文看不到構思的痕跡，很少考慮文章的結構。還記得最初對他的某篇文章作過這樣的評價：結構隨意松散，文中佳句不少，有明珠暗投之憾。倪濤聽后哈哈大笑，笑完了說，我只寫自己想寫的。
這些看似駁雜的文字其實還是追隨著五四以來“個人性、即興性、閑適性加幽默味兒”的散文傳統。這個看似隨意的寫作者骨子里依然保持著傳統的個人姿態。因此他才會有這樣的彷徨，“做個什么樣的詩人呢？這確實是個極其嚴肅的問題。投靠到既得利益者懷里，學習撒嬌和發嗲，人家少不了會給你點甜頭，但我想我永遠做不出來；當個當代隱士，在這個加法泛濫的時代只使用減法，于我這七情六欲一樣不少的俗物又難如登天；那就干脆去吟風弄月算了吧，內心的‘不忍’又會時時如風拂水面，漣漪點點”。
近幾年和倪濤在一起吃飯唱歌多，文學談得少了。某天突然想起倪濤的文字，卻想不起當初是怎么評論的。印象里只有那一片片油汪汪的臘肉，一鍋色香味俱全的湯，一瓶玫瑰糖，一碗清冽的青稞酒，一碗放了馬韭菜的小鍋米線，一個薄皮大餡的破酥包子……突然發現，倪濤的文字原來是很有煙火氣息的，于是，他晃晃悠悠的身影就在這煙火氣息里搖曳起來了。
可惜，這身影并沒有高大起來。不過，這也沒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