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心事（簡體書）

十日怪談

女人的欲望

中國公主

親吻神學

女人最惡

國王與女人

魔女的廚房

生命的瘟疫

金發愛神

好學的包法利夫人

誘惑

梵蒂岡的地窖

希臘左巴的困惑

懺情錄

石棺里的苔絲姑娘

妻子學校

游俠的愛情

知識與愛情

糟老頭的女兒

茶花女遺事

報仇的女人

崇拜愛與美

美的聯想

體驗愛與美

樂乎偏見

性別與氣質

有女當門戶

女夫再造散

女人的形象

小腳崇拜

像男孩的女孩

異邦的美人

女人的姿色

平淡生活中的疾病

紅字

憂郁的浪子

誰怕伍爾夫？

待嫁女兒心

糞便與玫瑰

人生的審判

在印度發現愛

溫柔的殺手

勾引家日記

一見鐘情

查泰萊夫人的崇拜

茵夢湖

陌生女子的來信

春夢無痕

秦始皇與孟姜女

大地上的花朵

紅樓夢影

若有人兮山之阿

題薛濤圖

審美

看男人的眼睛

身體間的流浪

好色一代女

神女

跳墻者

窺視

現代與反現代的女作家

大家都來做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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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怪談

《十日談》，是常被拿來跟《天方夜譚》相提并論的一本書。不過，它們頗為不同。

《天方夜譚》講了一千零一夜，薄伽丘寫的《十日談》則是三位男子跟七位婦女為了逃避瘟疫而住在城外別墅中講的，一共只講了十天，共計一百個故事。

《天方夜譚》是女人講給男人聽的故事。《十日談》的講者有男有女，但作者薄伽丘卻是專門要把這些故事獻給女人的。據他說，女人因較嬌弱，故苦惱較為深刻，且乏解悶之方，所以他特愿以此書獻給女人。

看來此公乃一憐香惜玉者。在他早年所寫《菲洛斯特拉托》（為照顧內地讀者的閱讀習慣，本書將許多譯名按內地通行譯法做了修攻——編者）中，就曾表達了他追求與自然結合的女性美之態度。據史家考證，他與一些貴婦人的戀愛事跡，也是他許多作品的精神泉源或題材內容，亦可證明他對女人情分不淺。

但若細細玩味《十日談》，薄伽丘對感情的理解，和他對女人的看法，又不禁讓人困惑。

因為在那次逃瘟之旅中，男女避居在城郊野墅之中，詼諧戲謔，扮國君、扮女王、玩游戲、講故事，故事中又不乏情欲愛戀，甚或涉及猥褻之事。（他在后記中就曾自己招供：“這些故事里涉及男女情事太多，不是正經女人所應該說或應該聽的。”）居然這些男女間絲毫不發生愛情或性接觸，不免令人覺得實在太“純潔”了些。

而這種純潔，又跟他們所講的故事內容頗不相稱。例如有一個故事說巴比倫蘇丹之女本來要嫁到加波去，不幸中途遇到風暴，船只失事，在異鄉飄泊了九年，先后落入九個男人手中。后來回到本國，依然冒充是處女，依約仍嫁給加波國王：“只是難為了她，先后和九個男人不知睡了幾千次覺，在新婚床上，居然能使她的丈夫相信她是一個處女。”

這顯然是一篇諷刺小說。但除了諷刺男人的處女崇拜之外，它顯露的女性觀也并不尊重女人。因為公主原本也是極為貞烈的，但第一次被男人誘奸之后，“想不到男人原來是這樣討人歡喜，一旦領略了個中滋味后”，不但深悔從前不懂此道，且也只從這一點上去體會“男人”是什么意義。

所以她的男人被殺了，另一個男人立刻可以“靠天主賜給我們男人的那個得力家伙”安慰她，立刻讓她如李商隱詩所講的：“不許文君憶故夫。”這個男人若又被殺了，下一個男人自然也會“用許多男人用過的方法來安慰，使她像前幾次一樣，又漸漸滿足天主為她的安排”。

這樣的女人并非特例。另一篇說一位法官娶了位年輕貌美的妻子，但新婚燕爾便氣喘吁吁，面無人色。只好找出一冊歷書來，教她說這其中許多齋戒日、齋戒月、圣徒日、祈禱日、月圓、月缺、圣禮拜五、圣禮拜六……夫婦都應虔誠節欲，禁止房事。以至一個月不過敷衍她一次半次。

后來這位少婦遭海盜劫去了。丈夫千方百計找著海盜，要求將妻子放回。海盜也很大方，由她自己決定。這位法官以為老婆必定要忙著逃出魔掌了，孰料此姝根本不愿回去。為什么呢？因為這海盜從不知什么圣徒日安息日齋戒日祈禱日，日夜要與她“工作”，他們的毯子破得特別快。因此她譏笑老法官道：“你已經榨不出一滴‘甘露’來。”“你能干了三次還是像根棍子一樣挺在那里嗎？”

這樣的故事，據說聽故事的女人全都同意這位少婦的見解與做法，足見她們也都同意男女之間最重要的就是性；而女人所認識的男人或所需要的男人，也只具有性意義。

在這些故事里，沒有精神價值的渴望也追求。女人被奸被劫，反而成為她享受性交快感的因緣；奸劫掠奪對女性身心主體的傷害，乃亦在此類敘述中完全被漠視了。

這些薄伽丘所描述的女人，當然也就是他理想中的女人。或許他希望女人就要像巴比倫公主或法官妻子那樣，以性滿足為最主要的價值追求吧。這樣的女性觀或性愛觀，除非放到”對抗中世紀虛偽僵化禮教”的思想脈絡中去看待，否則還真令人不安哩。

中國公主

《天方夜譚》的故事，大家耳熟能詳。但可能很少人注意到那里面有一位中國公主。

《天方夜譚》，就是俗稱的《一千零一夜》。這《一千零一夜》的說故事者，據說是個慧黠的女子，因此她所講的，也大多是女人以及愛情的故事。

不過因為這位女子講故事的對象，是一位憎厭女人的國王，所以她說的故事中也不免會把這一點拿來作為揶揄的材料。中國公主白都倫的事情就是由此引生出來的。

話說某國王子戛梅祿因討厭且害怕女子，故矢志不娶，惹火了國王，被監禁在一座炮樓中。偶為女仙所見。女仙聽說中國境內有一國君建了七幢宮殿：水晶、云石、鐵、珍珠、彩磚、白銀、黃金之宮闕，其間住著一位絕色的佳人，也不愿結婚而遭其父禁閉。遂作法將這位公主白都倫攝來。王子半夜醒來，見身邊有一位美女，至為驚異。心想若早知是這樣的美人，哪有不愿結婚之理。所以把她手指上的寶石戒指拿來戴了，然后才又睡去。白都倫隨即醒來，也很驚疑，以為是父王的安排，早知有婿如此，也巴不得早早結婚。故亦將戛梅祿手上的戒指取來戴了。女仙見他倆已締鴛盟，才帶著白都倫飛回中國去。

兩人醒來，當然都急著要找半夜里見著的佳偶。而兩位國王也當然是一頭露水。而他們既交不出兩人所要的人，這兩位彼此思慕者，自然也與一切迷戀于情愛的少男少女一樣，茶不思飯不想，日益憔悴下去了。

幸而，愛情故事總是這樣，戛梅祿找到了中國，兩人終于見面了，也終于結婚了。婚后，戛梅祿帶白都倫回國省親，一切圓滿。

可是《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不能如此輕易結束，否則說故事的人可能會被殺頭。所以戛梅祿途中竟獨自迷了路，闖入了一個拜火教的國度，淪為園丁。白都倫則女扮男裝，當上了另一國王的女婿，掌理國政。當然，這多虧了她的那位“妻子”諾芬絲。所以后來她與戛梅祿再相逢時，便以與諾芬絲分享老公為報，二女共侍一夫。

二人遇合，中間曲折其實甚多，非此處所能殫述。但妙的是：經過如此波折，愛情本應堅貞無比，誰知道白都倫與諾芬絲各自生了小孩之后，卻居然又都愛上了對方的兒子。“舉著倫常的母子之情做幌子，暗中進行邪僻的愛情活動，彼此引誘著對方的兒子。”

但就像潘金蓮引誘武松不成，就向武大告狀，要把武松攆走那樣，兩位小王子也差點被殺掉。兩人出亡，各有奇遇，也各有故事。最后，也跟中國小說的結局總是要大團圓一樣。他們祖孫三代，中國的王、某國的王，都跟他們團圓了。

這一個有女仙、有妖魔、有寶藏、有流浪、有中國、有拜火教的故事，奇峰迭起，堪稱是《天方夜譚》中一出擔綱大戲，而且故事套著故事，一環扣一環，若真是那位錦心繡口的女子所說，則此一故事也充分顯示了她說故事的才華。

但是，中國公主白都倫，究竟我們該怎么看待她？

她與戛梅祿一見鐘情，然后勇于追求這份感情。與戛梅祿失散之后，憑著勇氣、智慧以及哄女人的本領，當上了駙馬爺乃至國王。找著戛梅祿后，又迅速退位，并讓出丈夫，與人共享。這些當然都是不可及的。不過，接著她便與諾芬絲一同試著進行亂倫的勾當，幾乎害死了自己的兒子。結尾大伙團圓時，整個情境當然是欣喜的。但這兩個女人，面對自己的兒子；和她們原本愛欲之，后又誣陷之的對象，心中到底做何感想？講故事的人，在這個地方，刻意緘默，大約也是覺得有些難以敘述吧。

也可能講故事的那位女孩是故意如此的。她要講的，本來就是有關女性情思之流轉和愛欲之迷離等問題。她才是那位女仙，硬是把一位壓根兒不曉得中國是什么地方的中國公主，攝去安排在他的夜中，串演了一場愛的荒謬劇。

女人最惡

佛教《毗婆沙論》說從前優陀延王與女樂宮人在山林中玩耍，女優裸體起舞。有位仙人正好打上空飛過，眼見色、耳聞聲、鼻嗅香，一時神魂顛倒，竟喪失了神行飛騰之力，掉了下來，被國王斬斷了手足。

又《諸經要集》說：從前有一位山中仙人，恚怨某國，故詛咒它十二年不雨。該國國王無計可施，乃募求能令此仙喪失神通的人，結果來了一位女子應征，說我不但能壞他神通，還能騎在他脖子上把他牽來。國王大喜。此女即率五百美女，乘五百鹿車，載著美酒美食，游近仙人草庵，誘惑仙人。

仙人果然逐漸與相親狎，歡樂通淫，以致失去了神通。等到酒食俱罄之后，仙人還想再要。女子說：“已經沒了，但附近不遠處還有。”乃騎跨上仙人脖頸到國中來取。國王及整個城中士民都跑出來欣賞這一幕活劇。

佛經上講的這些仙人，都是因起了淫心或犯了淫行，以致喪失了神通。男女色欲之可怕，真是太嚇人了。

而且，這些都還不是普通的仙人。尋常仙家道行膚淺，故易于動搖。但像第二個故事中的那位可憐的山中仙人，其實就是佛陀釋迦牟尼本人，所以《諸經要集》說：“佛告比丘：‘其一角仙即我是也，其淫女者，今耶輸是。爾時我未斷結，為之所惑。故知欲法能動仙人，況愚夫耶？’”

佛陀所言，真是大智慧者的深著痛切之說。佛教所言戒律，正以淫欲最難斷結。《智度論》說：“于五欲中，觸為第一，能系人心，如人墮在水泥，難以拯濟。若受食欲，猶不失智慧；淫欲會時，身心慌迷，深著自沒。”

淫欲能使人喪失一切智慧，其害遠超過其他諸欲，因為此欲其實就包含了所有色、聲、香、味、觸、法。像前面所講的第一位仙人，不是見了女子之色，聞了女子之香便喪失神通，跌到地下來嗎？故色欲之中實包一切欲。一切惡行皆由此起，可稱為“根本惡”。

佛教無基督教“原罪”之說。所謂原罪者也，起于女子禁不起誘惑，且又教唆男子同會犯罪，故生過惡。如此說人“原初的罪惡”，比較迂曲，所以佛教徑以女子為惡之來源。

如《諸經要集·優填王經揭》說：“女人最為惡，難與為因緣。恩愛一縛著，牽人入罪門。”因為有女人，所以才令人產生愛欲貪戀執著顛倒夢想，所以才牽引人走入罪過罪惡之門。

此類說法，經典中屢見不鮮。如《正法念經》偈說：“天中大系縛，無過于女色。女人縛諸天，將至三惡道。”又《智度論》偈說：“含笑作姿以惑于人，淫羅彌網人皆投身，坐臥行立回面巧媚，薄智愚人為之心醉。執劍向敵，是猶可勝；女賊害人，是不可禁。毒蛇含毒，猶可手捉；女情惑人，是不可觸。”

女人真這么可怕嗎？

女性主義者一看到這些把女人當成禍水的言論，就怒發上沖，柳眉倒豎。但這哪里是在詆毀女人呢？所說的，無非是對心中色欲難以克制的懼畏罷了。

女人因為太可愛了，所以令人愛、令人癡、令人惑，令佛陀也難以抗拒。這些說女人為“根本惡”的文獻，難道不也是對女人最高的贊嘆嗎？

可惜，有愛就會有執著，就會對人形成系縛，會讓人不再自由，不再有神通，沉溺于色聲香味觸法之中。所以佛陀又要教人努力掙脫，揮文殊之慧劍，斷情欲之糾繚。

然而，眾生有情。誰能斷此？佛陀尚且須仰賴多生修持，方能斷結。我輩凡夫，思之唯有凜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