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大業01

第一章
宮中今日發生了一件大事。
徐貴妃那進宮探望她的妹妹，遇到丹陽縣主的小姪女蕭靈珊，兩個人起了爭執，蕭靈珊砸傷了徐貴妃妹妹的額頭，破了相。
徐貴妃拉著妹妹到皇帝跟前哭訴。但丹陽縣主蕭元瑾只是說：「她犯下這等禍事，是我們疏於管教，萬望徐貴妃多擔待。日後不管令妹嫁予何人，我都給令妹添一倍的嫁妝，以示歉意。」
徐貴妃很不甘心，這破了相的事，是用銀錢就能解決的嗎？
但又能有什麼辦法？蕭靈珊雖然身分普通，但丹陽縣主蕭元瑾卻不一般。她父親是名震邊關的西北侯，姑母是當今攝政太后，她自小就由太后養大，身分貴重，就連皇帝也不會輕易得罪她，只能勸徐貴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徐貴妃離開後，元瑾帶著姪女回到慈寧宮。
西次間裡燃著奇楠熏香，元瑾靠著寶藍潞綢迎枕喝熱湯，她心裡正生氣，便瞧也不瞧蕭靈珊。
蕭靈珊則跪在地上，低垂著頭，小聲地哭。
元瑾沒有理會她，而是放下湯盅，示意宮婢把太后要看的摺子拿來。
宮婢們半跪在地上，用黑漆托盤盛放奏摺，等縣主替太后將重要的摺子挑出來。
元瑾分好了摺子，才問蕭靈珊。「這次的事，妳可知錯了？」
「靈珊何錯之有！」她說話仍然帶著哭腔。「若不是她挑撥在先，靈珊也不會和她們起爭執，分明就是她們不對！」
元瑾聽到這裡更氣，她怎地這般倔強？她語氣一冷。「這便是妳打人的理由嗎？」
蕭靈珊被元瑾如此一喝，氣焰頓時減了不小。
元瑾嘆了口氣，繼續道：「我當著外人的面，自然要護著妳。但即便妳和她有口角之爭，也不能平白動手，傷了人家的臉！今日是徐貴妃的妹妹，倘若哪天是個郡主或公主，我怎麼幫得了妳？」
元瑾當真是生氣，她這邊正和進宮的國公府小姐賞花，聽到這樁事心急如焚，匆忙趕過去，就看到徐貴妃的妹妹坐在地上大哭，額頭上裂了寸長的口子。
砸得真是狠，若是再用些力，怕就不是破相，而是毀容了。
她當時看到都驚訝了，想著靈珊怎麼下如此狠手？
「她實在刁鑽刻薄，說姑姑是別人不要的，還比不得小門戶的女子。我聽了氣不過……」蕭靈珊仍然覺得委屈，聲音卻小了很多。「姑姑這般好，長相貌美，身分尊貴，喜歡姑姑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她們憑什麼這麼說您！」
聽到蕭靈珊複述這些話，元瑾也是有些無言。
原來還是怪她那樁親事。
她自小就有個婚約，是母親在她三歲那年定下的，定的是魏永侯世子爺顧珩。後來母親雖然去世，這門親事卻一直存在。
這位世子長大後不僅俊朗出眾，還跟著祖父在戰場上立下赫赫戰功，升為都督僉事。太后見他如此上進，就準備將她嫁給他。
不想在太后提起時，那顧珩竟然當場拒絕，說自己早就心有所屬，要廢了這樁婚約。太后震怒，差點撤去顧珩的官位。而顧珩的家人則是誠惶誠恐，進宮給她請罪，讓她不要生氣，他們定讓顧珩回心轉意。
結果宮內外就開始傳聞紛紛，說她非顧珩不嫁，用盡手段逼人家娶自己不可。
再後來元瑾聽說，顧珩是因在山西看上了一個小門戶的女子，為了她一直不娶，不惜得罪權勢滔天的西北侯家和攝政太后。
這事越傳越烈，甚至有戲班子將這事改編成戲文，她自然是那個棒打鴛鴦的惡毒女子。
太后一怒之下，罰顧珩去邊疆守城門。但這件事已經讓她成了滿京城的笑柄，再怎麼說也沒用了。
元瑾想起這件事也很無奈，畢竟蕭靈珊是想護著她的，只能教育她一通，讓她含淚認了錯，才叫宮婢帶她下去休息。

西次間的人都退了下去，元瑾的貼身宮婢珍珠看著燭火下一張玉白的容顏、略薄的唇瓣，低垂的長睫微微顫動，只是臉上略帶疲態，也有些心疼。
縣主這般貌美，倘若那魏永侯爺看過，必不會再反對，定會心甘情願迎娶縣主過門。
珍珠道：「縣主的風寒還沒完全好，又為了靈珊小姐的事煩心，還是喝了藥早些睡吧。」
元瑾卻搖頭道：「今日靖王回宮，姑母怕是有得忙，我得為她看著些。」
她的姑母，也就是當今太后，二十三歲被封為皇后，在先帝駕崩後收養了當今皇上，繼承皇位。但皇上庸懦無能，故仍是姑母主持朝政。
朝中禮部尚書、戶部侍郎等人一直主張太后還權於皇上。且皇帝非太后親生，早就蠢蠢欲動想要奪回攝政大權。不過皇帝不足為懼，真正可怕的其實是他的親弟弟──西北靖王。
靖王是個極有才華和能力的人，所在的封地兵力強大，幾乎可以匹敵整個北直隸。此人一直在西北按兵不動，只博個儒雅溫和的名聲。如此強橫的藩王，又是皇上的同胞弟弟，惹得姑母大為忌憚。
元瑾曾安排過錦衣衛臥底此人身邊，但還沒接近他，就被人暗中無聲抹去。靖王表面溫和，背地裡做的事情卻又毫不留情，這是能成大事的人。
他時常讓元瑾深刻體會到，聰明與智謀還是有很大差距的。
珍珠看她勞累，有些不忍心。不論縣主如何聰慧，始終只是個十七歲的少女罷了。
縣主不僅是西北侯家的縣主，還是她外家保定傅氏的指望。家族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渴望靠著縣主飛黃騰達，而這些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燈。
縣主身分尊貴，在外界看來是高不可攀，實際內憂外患危機不少。
珍珠替她披了件外衣，這時外頭傳來請安的聲音，是三皇子朱詢來了。
一個高大的青年走進來，一身玄色長袍，長相英俊，有種龍章鳳姿之感。
「姑姑。」他先給元瑾行禮，聲音低沈。
朱詢的生母原是個位分極低的才人，在他出生後不久就撒手人寰，元瑾見他可憐，將他從偏宮中帶出來，自八歲起一直跟在她身邊。
元瑾笑了笑。「都這個時候，你怎麼過來了？」
「聽到靈珊的事，所以過來看看您。」朱詢看到藥碗未空，眉頭微皺。「您怎地藥也不喝完？」
他將藥碗端起來，勺子遞到她的嘴邊，元瑾卻別過頭避開了。
朱詢笑容一僵，元瑾才頓了頓說：「你如今身分不同了，不能像以前那般行事。」
朱詢只能笑了笑，放下碗。「靈珊雖然蠻橫，做事卻不無道理。誰敢對您不敬，必得讓她好看才行。不過此事的源頭終歸是顧珩，是他背信棄義，姑姑難道就此放過他不成？」
元瑾雖然不在乎這樁婚事，但也不代表別人可以如此侮辱她。
她淡淡地道：「姑母罰他去大同做參將，大同是父親的任地，到時候自然會有人教訓他，與我無關。」　
朱詢微微一笑。「還是姑姑思量更遠。」
他看著她的側臉，朦朧的光暈照在她雪白的臉上，清冷而妖異，竟隱隱有層如玉光輝，那真是極美極美。
他不由看了一會兒，才輕輕地說：「不過姑姑不必愁心此事，是他配不上您。」
元瑾轉過頭，才發現他竟然一直看著自己，目光一時極深。直到她看他，他才別過頭。
元瑾才道：「不說這些了，你去給我拿書過來吧。」
反正是人家不願意娶她，她還能怎麼樣，她又不能殺了他。
朱詢將放在旁邊的茶遞給元瑾。「姑姑先喝口茶吧，我去給您找。」

等到朱詢拿著書過來，元瑾已經靠著迎枕睡著了，他站在旁邊，靜默地看著她的臉，又伸出手，將元瑾臉側的亂髮理好。
這樣容貌的女子，本應該被人保護、疼愛，而不適合這些腥風血雨、爾虞我詐。倘若她不是縣主，沒有如今尊貴的身分，怕是會淪為某些權貴的禁臠。自然，若是她聽到這樣的話，肯定會將說這種話的人亂棍打死。
正是因為如此，她才又讓人敬畏。
宮婢進來的時候，看到他在，立刻就要請安，朱詢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聲道：「不必。」
隨後他跨出宮門，侍衛正等著他。
他披上鶴氅，與面對元瑾的時候不一樣。此刻的他面無表情，透出幾分冷意。
「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侍衛低聲說。
「知道了。」朱詢淡淡道。「我在縣主的茶中放了安神藥，一時半會兒不會醒。記得派人守在慈寧宮外，定要護住她。」
姑姑可不是個簡單的人，她對太后來說有多重要，大家心裡都有數。她如果在，這件事會非常棘手。
而且他也怕她會因此受傷，畢竟她已經無力改變局面了。
侍衛有些猶豫。「殿下既疼惜縣主，何不告訴她此事？以縣主的身分，只會成為咱們的助力。」
「告訴她？她對太后極為忠心，發生了還能慢慢接受，若是知道了，只能等她和你魚死網破了。」朱詢語氣冷淡。「太后對我極為戒備，議儲一事提也不提，若不是如此，恐怕我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入主東宮了。」
只能暫時對不起姑姑了。但只要他登大寶，一切……便都由他的心意了。

朱詢走了之後，元瑾睡了很久才醒。
屋內燭火跳動，四周格外寂靜。元瑾揉了揉眉心，竟沒察覺自己睡了這麼久。
門簾一挑，珍珠同伺候太后的太監劉治進來了。
劉治行了禮。「縣主，您醒了。」
元瑾洗了把臉，這才徹底清醒，看了看周圍。「姑母可回來了？怎麼這宮中如此安靜？」
劉治低聲說：「太后仍在乾清宮和皇上商議政事……但方才傳來消息，說靖王進入午門後，徑直帶著人朝乾清宮去了，奴才覺得似乎有蹊蹺。」
元瑾皺了皺眉。太后怎麼會與皇帝商議到這個時辰，又怎會讓靖王闖入？
此事定有古怪！
「你隨時注意乾清宮，有異動就來告訴我。」元瑾吩咐劉治，心中難免忐忑起來。
她怎麼會睡了這麼久！
元瑾面色凝重，坐在太師椅上等著。
另一個宮女給她端來一碗芝麻湯圓，湯是蜜棗、枸杞燉出來的，香甜可口，讓人非常有食慾。
「縣主吃些吧。您方才睡著，連晚膳都沒吃呢。」
元瑾雖然擔心姑母的事，但畢竟也餓了，便吃了兩口。
宮婢們見她愛吃，便哄她多吃幾個。
元瑾正想說她已經吃不下了，突然腹中劇痛，她臉色蒼白，捂著腹部弓起了身。
珍珠也嚇到了，連忙上前扶她。「縣主，怎麼了？」
「叫……」「太醫」二字還沒說出口，元瑾就覺得一股腥甜湧上喉嚨。
有人毒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