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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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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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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四人房的宿舍、
三個失蹤的少女、
唯一倖存的證人──
她的證詞是揭開真相的鑰匙,
還是將少女們永遠埋藏在黑暗中的詭計?

★空降紐約時報暢銷排行榜,超越前作《最後的女孩》紀錄
★《後窗的女人》、《四猿殺手》暢銷作者同聲推薦
★改編影集由Amazon Studio製作中


┤故事簡介├

敏感內向的十三歲少女艾瑪參加了專為上流社會女學生舉辦的「夜鶯夏令營」,卻目睹了一起失蹤事件,為她帶來了長年的夢魘:跟她同住一間宿舍的室友──薇薇安、娜塔莉和艾莉森──趁夜溜出屋外之後便下落不明,即使媒體密集報導、警方出動搜索,仍然找不出她們的去向。艾瑪不知道為何只有自己倖免,不知道她在情緒失控下含糊的陳述是否阻礙了室友們獲救的機會,更不知道那天晚上薇薇安臨走前舉起食指到唇邊比出的「安靜」手勢,是想向她傳達什麼隱含的訊息。

十五年後,成為新銳畫家的艾瑪應營地主人之邀,回到重新招生的夜鶯夏令營擔任輔導員兼美術老師,並且暗自決定要找出失蹤室友的去向。從薇薇安當年在宿舍留下的地圖和日記,艾瑪循線找到關於夏令營場地的史料,發現營地旁的「午夜湖」原來是一座被洪水沖滅的小鎮,鎮上曾有一座專門收容女性病患的精神療養院,而院方虐待患者、剪掉她們的頭髮變賣、任由她們淹死在午夜湖中的謠言始終流傳不絕。

艾瑪懷疑營地主人有錢有勢的古老家族與那座精神療養院有不可告人的牽連,而她的調查進行得愈深入,身邊就愈是怪事不斷:先是她的房間裡莫名出現一大群烏鴉,接著宿舍木屋的門上還被紅漆噴上「騙子」的字樣,而正對門口的監視錄影機從不曾錄到任何異狀。這時跟她同住的三個女孩卻又突然消失,十五年前的離奇失蹤案重演,這回艾瑪成了頭號嫌疑犯……


┤推薦好評├

「令人屏息──寫作技巧優秀,筆鋒如手術刀般銳利,充滿才華巧思。」—A.J.芬恩(《後窗的女人》作者)

「緊張刺激、步調緊湊。萊利‧塞傑以《最後的女孩》為他的寫作事業鋪路,《那年夏天的謊言》則讓他全速前進。」—J.D.巴克(《四猿殺手》作者)

「作者給了我們所有驚悚小說愛好者都求之不得的那種意外結局──徹底震撼人心、卻又早已有精巧的伏筆預示。」──《紐約時報》書評

「塞傑的第二部驚悚小說就和他的暢銷作《最後的女孩》一樣緊湊刺激、充滿轉折,但是技法更加純熟。」──《書單》(星級書評)

「巧妙地交織了現在與過去,塞傑依舊是一位值得關注的作家。」──《出版人週刊》

作者簡介

萊利.塞傑Riley Sager
出生於美國賓州,目前住在紐澤西州的普林斯頓。他曾經擔任過記者、編輯與平面設計師,目前是全職作家。他以此筆名發表的第一部作品《最後的女孩》售出二十餘國版權在美國市場和全球各地都成為暢銷書,並且被史蒂芬‧金列為「二○一七年最佳驚悚小說」,其後交出的《那年夏天的謊言》和《Lock Every Door》等新作更屢次登上《紐約時報》暢銷排行榜,電視影集改編的工作也迅速展開。
除了寫作,他的興趣還包括閱讀、烹飪。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能多看幾部電影。他最喜歡的電影是《後窗》和《大白鯊》,但老實說應該是《歡樂滿人間》。而影響他最深的兩部電影則是迪士尼的《小鹿斑比》和希區考克的《北西北》,這兩部迥然不同的作品為萊利帶來無限啟發,並創造出自己獨特的寫作風格。


簡秀如

專職譯者,輔大跨文化研究所肄業。譯作包括二十餘部書籍、網站、雜誌及影視字幕等。

書摘/試閱

開車前往夜鶯夏令營花掉大半個下午的時間,如果把中途休息也算進去,一共將近五個小時。大部分的路程是沿著塞滿了卡車的I-87號公路,筆直往北走。
我忘了第一次造訪的旅程有多長,我一路上都在後座縮成一團,聽著我的父母指責對方沒告訴我參加夏令營的事。這一次,我再度坐在後座,儘管法蘭妮替我找來的豪華轎車司機難得說上一句話,但我的緊張不安是一樣的。那種心裡七上八下的感覺。在當年,那是因為我不太知道夏令營會是什麼模樣。
現在我很清楚我要去什麼地方。
還有我在那裡會見到什麼人。
出發前的幾個月,我沒時間緊張。我忙著向廣告公司提出短期休假的申請,以及在我離開的這段期間,找人把我的公寓轉租出去。休假核准了,我最後也找到一位畫家朋友來住我家。她把蠟放在火燙的鋁製容器裡熔化,然後拿來繪製迷幻的星空景象。我看過她作畫,每只彩色鋁盆就像巫婆的大釜一樣冒泡沸騰。希望她不會把我家燒光。
我在安排這一切的同時,每週都收到來自洛蒂的電子郵件,告知我在加入夏令營期間的各種細節。夜鶯夏令營首度全新登場的夏天預計會有大約五十五位學員、五位輔導員,還有由五名前營隊學員擔任的特別指導員。和過去一樣,小木屋一律不供應電力。營區密切監控茲卡、西尼羅病毒及其他由蚊子傳播的疾病。我應該要記得打包相關物品。
我把最後這點謹記在心。在我十三歲那年,參加夏令營的臨時通知害我們延遲了幾個小時才出發。首先是要找出我的行李箱,後來是在走廊壁櫥裡的吸塵器後面找到的。接下來是打包的艱鉅任務,我不知道該帶什麼,也沒準備,只好跑一趟諾德斯特龍百貨公司,選購我缺少的東西。這一次,我去運動用品店大買特買,旋風似地狂掃商品,活像浪漫喜劇女主角的購物剪輯畫面。許多都是必需品:幾條短褲、厚襪子、一雙結實的健行鞋,還有一支附腕帶的LED手電筒。有些則否,例如像保險套般包覆我的iPhone的防水盒。
然後還有我父母方面的問題。雖然他們在我的成長過程中疏於照顧,但我知道他們不會喜歡我重返夜鶯夏令營的想法。所以我沒告訴他們。我只是打給他們說,我會出門六個禮拜,萬一有急事的話,他們可以找馬克。我父親心不在焉地聽我說,我母親只是在享受雞尾酒時光之餘,口齒含糊地要我「玩得盡興」。
現在事情都忙完了,我為了平息不斷滋長的焦慮感,開始整理我認為有助於搜尋的所有東西。一份午夜湖及附近一帶的地圖,以及谷歌地圖提供的該區域衛星空拍圖。從圖書館及網路列印的一疊關於失蹤事件的舊報紙報導。我甚至帶了一本翻舊的少女偵探南茜(Nancy Drew)系列小說《小屋奇案》(The Bungalow Mystery)平裝本,激發我的靈感。
我先檢視地圖及衛星空拍圖。從上空俯瞰,那座湖像是一個傾覆的巨大逗號。上下超過兩哩長,左右約半哩到五百碼寬。最狹窄的部分是東端,也就是布坎南.哈里斯在那個又冷又濕的午夜,用來打造那座湖的水壩所在地。湖泊從那裡往西延伸,沿著一座山的邊緣,順著被它取代的山谷而流。
夜鶯夏令營坐落在南端,安適地依偎在湖泊平緩的弧形外緣。在地圖上,它只是一丁點的黑色方塊,沒有任何標示,彷彿這十五年來的棄置讓它變得不值一提。
衛星空拍圖可以看到更多的細節,但圖書館印表機在列印時帶出了一層深淺不一的綠色粗顆粒。營區是一塊蕨綠色的長方形,各式棕色的建築物散布其間。主屋清晰可見,小木屋、浴廁區及其他建築物也是。我甚至能看到碼頭突出於水面上,一旁的白點是兩艘繫泊的汽艇。灰色道路從營區往南延展,最後連接到二哩外的郡道。
人們推測失蹤女孩的可能去向之一是她們走到主要幹道,搭上了便車。前往加拿大。到新英格蘭。或是她們上了某個瘋狂卡車司機的前座之後,最終落腳在某處無名墳塚。
可是沒人通報在那個夜裡曾見過三名青少女站在公路邊,即便她們的失蹤事件成了全國性的新聞。沒人匿名坦承曾搭載他們一程。那些因暴力罪行而遭到逮捕的駕駛車內,不曾發現她們遺留的D N A痕跡。再說,她們留下了所有的私人物品,好端端地擺放在她們的山胡桃木箱裡。衣物、現金。還有我父母說我年紀太小、一定保管不好的那種色彩鮮豔的諾基亞手機。
我不認為她們打算離開很久。絕對不是永遠不回來了。
我收起地圖,著手研究剪報和網路文章,裡面都沒有任何新消息。失蹤事件的細節和十五年前一樣模糊。薇薇安、娜塔莉及艾莉森在七月五日的清晨時分消失了蹤影。早上六點剛過不久,敝人在下我便通報了她們失蹤。當天早上的營區搜索結果一無所獲。到了下午,營區主任法蘭契絲卡.哈里斯―懷特向紐約州警通報,於是展開了一場正式搜索。由於女孩們的家長是知名人物,尤其是薇薇安家,特勤局及聯邦調查局也加入了戰局。由聯邦探員、州警和本地志工組成的搜索隊搜遍樹林。直升機飛掠樹梢。警犬事先聞過女孩們的衣物氣味,沿著環繞營區的小徑嗅了一遍又回來,牠們的靈敏嗅覺讓牠們挫折地繞了一圈又一圈。什麼都查不到。沒有前往森林的腳印。沒有卡在低垂枝椏的絲縷秀髮。
另一支搜索隊前往湖邊,然而湖泊本身形成了阻礙。湖水太深,無法打撈,裡頭滿是當初山谷留下的倒落樹木及其他水下殘留物,無法安全地潛入湖裡。他們能做的只有搭乘警方的搜救船,在午夜湖面迂迴前進,明知他們是救不到什麼了。假如女孩們在湖裡,找到的當然只是遺體。搜救船無功而返,正如眾人心中的預期。
大家所能找到的唯一線索是女孩們的一件毛衣。
精確地說,是薇薇安的毛衣。那是一件白毛衣,胸口有橘色的普林斯頓字樣。我看過她在失蹤前幾天的營火之夜穿過,所以我才認得那是她的衣服。
毛衣是在失蹤後的隔天早上發現的,就在兩哩外的林地上,幾乎與夜鶯夏令營隔著湖泊對望。發現那件毛衣的搜索志工是一位本地的退休人士,擁有六名孫子孫女,沒理由要撒謊。他表示毛衣整齊地摺成方塊,就像你在Gap店裡看到的展示毛衣那樣。實驗室分析結果發現,毛衣上的皮膚細胞與薇薇安的D N A相吻合。上面沒有任何撕扯裂口或血跡,顯示她曾遭受攻擊。顯然是薇薇安在步向她的未知命運時,就這麼把它丟棄在那裡。
不過事有蹊蹺。
我看見薇薇安離開小木屋時,身上並沒有穿著那件毛衣。
失蹤事件過後幾天,各路的調查員一再問我是否確定,她沒有將那件毛衣綁在腰際,或是披在肩頭,把袖子打個結,像是真正的普林斯頓預科生風格。
並沒有。
我很確定。
然而,當局仍然把毛衣當成一盞明燈,跟著它走進了山裡。湖泊的搜救行動取消了,每個人都前進森林,徒勞地搜尋著。沒有任何人,包括我,想得出女孩們為何徒步離開營地那麼遠。不過這起失蹤事件從各方面看來都沒道理,是少數違反所有邏輯和理性的案例之一。
唯一曾被鎖定為嫌疑犯的是法蘭妮的長子,席歐.哈里斯―懷特。結果沒查出什麼來。薇薇安的毛衣上沒有找到他的任何殘留痕跡。他的個人物品也未發現任何犯罪證據。他甚至有不在場證明:他整個晚上都和契特在一起,教弟弟下西洋棋,直到凌晨。由於沒有證據顯示真正發生了犯罪事件,席歐並未遭到起訴。這也代表他並未正式證明無罪。即便是現在,谷歌搜尋席歐的名字仍會導向真實罪案報導網頁,暗示他殺害了女孩們後成功脫罪。
搜索行動不曾正式結束,而比較像是失去了熱度。搜救隊伍又持續了幾週一無所獲的行動,參與人數越來越少,直到最後終於沒人出現。失蹤事件的新聞報導也無疾而終,記者轉而去寫更新、更吸睛的題材。
填補這個空缺的是更黑暗的推理,在Reddit以及陰謀論網站的最深處可以找到。各式各樣的謠言包括女孩們遭到一個住在森林裡的殘暴瘋子殺害。她們遭到綁架,綁匪可能是人類也可能是外星人,要看你瀏覽的是哪個網站。她們甚至遭遇了更神秘的不幸災厄。女巫。狼人。自發的細胞崩解。
就連舊營隊學員也無法對這些謠言免疫,我在手機上打開臉書時發現了這點,最後我終於關閉了夜鶯夏令營舊學員的貼文通知。我最先看到的是凱西.安德森在一小時前發佈的一張照片。她是我在營區的第一天早上認識的矮個子紅髮輔導員。順帶一提,她也是在臉書搜尋我的第一個夜鶯夏令營老學員。雖然我很喜歡她,但我還是沒理會她的交友邀請,和其他人的一樣。現在我看著她拍的小木屋照,背景的午夜湖波光粼粼。
又回來了,她寫著。感覺一如往昔。
那張照片已經得到五十個讚,還有幾則留言。

艾瑞卡.哈默德:祝妳有個愉快的夏天!
黎娜.蓋勒格:啊∼回憶都湧上來了。
費莉西雅.威靈頓:真不敢相信妳要回去那裡。就算法蘭妮給我一百萬美元,我也不回去。
凱西.安德森:可能是這樣,所以法蘭妮才沒找妳。我很開心能來這裡。
瑪姬.柯林斯:沒錯!那地方總是讓我心驚膽顫。
荷普.里文.史密斯:我要附和費莉西雅的話。這是一個糟糕透頂的主意。
凱西.安德森:怎麼說?
荷普.里文.史密斯: 因為那地方和那座湖不乾淨。我們都聽過傳說的故事。大家都知道那好像是真的。
黎娜.蓋勒格:天哪,傳說的故事!當時簡直嚇壞我了。
荷普.里文.史密斯:妳是有理由感到害怕。
凱西.安德森:妳們真是太誇張了。
荷普.里文.史密斯: 凱西,最常把那故事掛在嘴邊的人就是妳!妳不能因為現在回去那裡,就說那些都是亂說的。
費莉西雅.威靈頓: 別忘了,我們都知道發生在小薇、艾莉和娜塔莉身上的事不是意外。妳自己也這麼說過。
布魯克.蒂芬妮.山波:今年夏天還有誰會去?
凱西.安德森:就妳認識的,有我、貝卡.薛恩菲爾德,還有艾瑪.戴維斯。
布魯克.蒂芬妮.山波:艾瑪?!我的媽呀!
瑪姬.柯林斯:在她扯了那堆關於席歐的鬼話之後?
荷普.里文.史密斯:哇。
黎娜.蓋勒格:這個嘛,嗯,可有意思了。
費莉西雅.威靈頓:我真想知道怎麼會有這種事。凱西,妳自己多保重囉。L O L。
凱西.安德森:別毒舌啦,我很期待見到她。
艾瑞卡.哈默德:艾瑪.戴維斯是誰啊?

我關閉臉書,關掉手機,無法忍受再多看一句八卦以及那些瘋狂的理論。除了凱西,我想不起在夏令營時見過她們哪一個人。我也沒聽過那座湖受到詛咒或是鬧鬼的故事。那是胡扯。全部都是。
那些留言只有一則真實無誤。發生在薇薇安、娜塔莉和艾莉森身上的事,不是一場意外。
我知道,因為那是我一手造成的。
雖然她們最終的命運依然成謎,但我確定那些女孩所遭遇的事,全都是我的錯。

當阿第倫達克山脈的圓潤峰巒浮現在天際線時,我從後座的癱坐姿勢倏地坐挺了起來。看見那些山峰令我的心跳略為加速,胸口響起一陣輕聲嗡鳴,而我不想去理會它。當駕駛下了公路,並且宣布:「我們快到了,戴維斯小姐,」那種感覺更加嚴重了。
車子隨即在碎石路上顛簸前進。道路兩旁盡是樹木林立,我們越往裡頭走,樹林似乎越顯濃密及陰鬱。粗糙的樹杈在上方延展,彼此攀搭,枝幹交錯。高聳的松樹分散了陽光的熱度,林間灌木盡是樹葉、莖幹與棘刺交纏。我領悟到,這就像是我的畫作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
不久後,我們來到鍛鐵大門,這是夜鶯夏令營的唯一出入口。大門敞開,邀請我們進入,不過那道大門和周遭環境沒有絲毫熱情迎客的感覺。車道兩側是四呎高的石牆,往林間延展而去。一道裝飾繁複的拱門同樣是以鍛鐵打造,呈弧狀橫跨車道上方,給人的感覺是我們即將進入墓園。
營地看起來更壯觀了。建築映入眼簾,彷彿是由舞台工作人員推送登場。那些都是從哈里斯家族將這片土地作為私人度假區的時期遺留至今,現在重新設置供營地使用。工藝教室低矮又復古,原本是一座馬廄,如今全部上了白漆,並且加了薑餅屋般的雕花裝飾。建築前方有一座花圃,種植了色彩鮮豔的番紅花及萱草。在一旁的是食堂,沒有那麼漂亮,比較偏重實用性。這裡原先是一座乾草棚,改建成了餐廳。一扇側門洞開,工作人員從一輛空轉的貨運卡車把一箱箱的食物拖拉進去。
在我右手邊的遠處是小木屋區,從樹林間幾乎瞧不見,只看得到青苔點點的屋頂邊緣,以及松木壁板的條板片段。我瞥見女孩們陸續安頓。還有她們的赤裸長腿、纖細臂膀,以及耀眼秀髮。
乍看之下,營地看起來和我當年離開時一模一樣。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彷彿我穿越到過去。一隻腳踩在當下,另一隻腳跨回到往昔。然而這裡有某個地方不太對勁。某種疏於照管的氛圍像蜘蛛網似的,籠罩著一切。我在這裡待得越久,越能察覺到這十五年來是哪裡改變了。網球場和射箭場現在呈現棄置已久的狀態,尖細的雜草從球場地面參差不齊地竄出。射箭場的草高及膝,遠端散落著原先用來設靶的腐敗乾草捆。
工藝教室稱得上乾淨完整,除了屋頂上有個工匠正在敲釘屋瓦。當我們的車經過時,他停住手中的鐵槌,往下盯著我看,一張圓臉紅通通的。我也回望著他,忽然間認出我第一次參加夏令營時便見過他。我記得在營地看過他好幾次,他老是在敲敲打打,修東補西。當然了,他那時比較年輕,也好看一些。他擁有一種陰鬱的神情,令有些人感到害怕,有些人則覺得好奇。
我隨時都能抄起他的大傢伙,薇薇安有次在吃午餐時這麼說,惹得我們其他人大翻白眼。
我向他揮手,心裡納悶他是否認得出長大後的我。他的目光回到了屋瓦上,舉起鐵鎚,將它敲打固定住。
這時車子已經開到主屋前的圓環車道。法蘭妮的第二個家,她是這麼形容,雖然大多數人一輩子也不可能有這樣的一個家。不過當初她的祖父在他打造的那座湖畔蓋了這棟建築,為了就是這個目的。為一個喜歡大自然勝過紐波特的家族所打造的一幢避暑度假屋。就像大部分的舊建築一樣,主屋帶有一股沉重感、一種昏暗的氛圍。我想到它所見證的這些歲月,它經歷過的那些季節、風暴及秘密。
「我們到了,」駕駛說著,並且把車停在主屋的紅色大門前。「我去拿妳放在後車廂的行李。」
我下了車,雙腿僵硬,背部痠痛,新鮮空氣立刻包圍了我。那是我遺忘已久的氣味,乾淨又帶著松木的芳香,和城市裡的廢氣有著天壤之別。它也激起了我早已遺忘的無數回憶。一些簡單的畫面,例如跟在薇薇安後面穿越樹林,或是一個人坐著,腳趾探進湖水裡,無所不想,卻也什麼都不想。那種氣味召喚著我,引我向前。我開始走動,不確定自己要上哪兒去。
「我馬上回來,」我對司機說。他正忙著卸下我的行李箱和畫具箱。「我需要走動一下。」
我繼續往前走,繞過主屋,前往屋後的斜坡草地。我在那裡看到了新鮮空氣帶我來到了什麼地方。
午夜湖。
它比我記得的還要大。在我的記憶中,它變得和中央公園蓄水湖差不多,臣服於約束與管控之下。事實上,它是遼闊又耀眼的實體,呈現出主要的地貌。湖畔林立的樹木略為向湖面前傾,枝椏低垂在水面上。
我開始沿著草地斜坡往下走,一直走到突出於水面上、收拾得整潔的碼頭,一旁繫泊著兩艘汽艇。附近的岸邊有兩組支架,倒扣的獨木舟像柴火似地堆疊在上方。
我走到碼頭盡頭,腳步聲穿透條板上的裂縫,從湖面反彈迴響。我在碼頭的邊緣停下來,眺望半哩外的湖泊對岸。那邊的林木更濃密,形成一堵樹葉厚牆,在陽光底下閃爍著微光,顯得既誘人又難以親近。
我依然注視著遙遠的對岸時,有人走向我。我聽到草地上的球鞋窸窣聲,然後是踩在碼頭條板上的碰碰聲。我還沒來得及回頭,我的後方便響起了聲音,像是微風傳來的啁啾鳥鳴。
「妳在這裡呀!」
那聲音屬於一個匆匆來到碼頭的二十來歲女子。在她的後面是一名年紀和她相彷,依然站在陸地上的男子。兩人都很年輕,黝黑膚色,體格矯健。要不是他們身上穿著夜鶯夏令營的馬球衫制服,可能會被誤認成是J.Crew的模特兒。他們同樣散發著那種戶外陽光的四射熱力。
「妳是艾瑪,對吧?」那名女子說。「太棒了,找到妳了!」
我伸出手,想和她握手,但是被拉了過去,得到一個熱情的緊緊擁抱。這女孩不來法蘭妮的半擁抱那一套。
「真高興認識妳,」她說。她鬆開了擁抱,因為抱得太緊而稍稍喘息。「我是敏蒂,契特的未婚妻。」
她以手示意站在岸邊的那名男子,我愣了一會兒才明白,她指的是契斯特,法蘭妮的小兒子。他長成了一個帥氣的成年男子,精瘦、靈活又高挑。他比我和敏蒂都高出許多,以一種略顯不自在的方式駝背站著。這和我之前看過在營區來來去去的那個瘦小男孩很不一樣。然而那股稚氣尚未完全褪去,依然存在於垂落臉龐、遮住一隻眼睛的黃棕色頭髮上,還有當他喊著「妳好」時,在嘴角綻放的羞怯微笑裡。
「我在重新認識一下這座湖,」我說,但我心中不確定真的是如此。我甩不掉一種感覺,那就是事實正好相反,是午夜湖在重新認識我。
「當然了,」敏蒂說。她客氣地忽略我立刻來到湖畔的舉止有多麼不尋常。「這裡真的很棒,不是嗎?雖然天公不做美,已經好幾個禮拜沒下雨了。要我說的話,我認為這座湖看起來有些雜亂呢。」
在她指出了這點之後,我才注意到在湖泊沿岸有明顯的旱災告示牌。岸邊的植物露出了幾吋高的褐色莖幹,那些原本是淹沒在水中的部位。我第一次來營區時也遇上一場旱災,連續兩週沒有下過一滴雨。我記得我曾爬上一艘獨木舟,在湖畔及湖水之間的那道曬乾的泥地留下了一串球鞋鞋印。
我正注視著一塊類似的乾涸地面,這時敏蒂拉起我的手,帶我離開碼頭。
「我們好開心能邀請妳回來,艾瑪,」她說。「尤其是法蘭妮。這個夏天一定會很棒,我很有把握。」
回到岸邊後,我走向契特,和他握手。
「艾瑪.戴維斯,」我說。「你可能不記得我了。」
這是我的私心盼望,希望他對我毫無印象。但是契特露出來的那一側眼睛上方的眉毛略微揚起。「喔,我記得很清楚,」他說,沒有進一步說明。
「在妳安頓之前,法蘭妮要先見見妳,」敏蒂說。
「有什麼事嗎?」
「房間安排出了點小問題,但是別擔心,法蘭妮會妥善解決的。」
她丟下契特,勾住我的手臂,帶我爬上斜坡回主屋。這是我有史以來第一次進到屋裡,我很意外眼前的景象和我預期的截然不同。我小時候從外面看進來時,想像裡面會像是《建築文摘》那樣,那種電影明星在亞斯本過聖誕節的高檔鄉村風度假屋。
主屋不像那樣。裡頭老舊又昏暗,空氣中充斥著百年來壁爐燃燒木材的刺鼻氣味。我們所在的門廳通往一間普通會客室,裡頭塞滿了破舊的家具。牆面掛滿了鹿角、獸皮,而且奇怪的是,還有各式各樣的骨董武器。步槍、厚刃的波伊刀,以及一支長矛。
「每樣東西都很古老,對吧?」敏蒂說。「我很愛骨董,但這裡有一些的年代真的超久遠的。契特第一次帶我來這裡時,感覺好像是睡在博物館裡。我到現在還是不習慣。但是假如要整個夏天都待在夏令營工作,才能讓我未來的婆婆留下好印象的話,那也無妨。」
她顯然頗健談,雖然聽多了會累,但也可能有用處。我們經過左手邊的一間小辦公室時,我停下腳步問她:「那裡面是什麼?」
「書房。」
我伸長脖子去窺探裡面。一面牆上掛滿了裝框相片。另一面牆是一架書櫃。當我們走過時,我瞥見一張書桌的桌角,一具轉盤式電話,還有一盞蒂芬妮燈罩。
「我用裡面的插座來替我的手機充電,」敏蒂說。「妳想這麼做的話也請便,只是別讓法蘭妮逮到了。她希望我們都能斷絕外界聯繫,和大自然或什麼之類的融為一體。」
「這裡的訊號如何?」
敏蒂發出一種誇張的嘔吐聲。「糟透了。大多數時候只有一格左右。我真的不知道這些女孩們要怎麼應付這種事。」
「學員不能使用手機嗎?」
「她們可以用到電池沒電。小木屋裡沒有供電,記得嗎?是法蘭妮的規定。」
在我的右手邊是上二樓的樓梯,階梯非常小,而且不可思議地狹窄。樓梯底下有一扇門,企圖和牆面融為一體。唯一露餡的地方是一只黃銅門把,還有一個老式的鎖孔。
「那又是什麼?」我問。
「地下室,」敏蒂說。「我從沒下去過那裡。裡頭可能除了舊家具和蜘蛛網什麼也沒有。」
我們繼續走,敏蒂扮演導覽員,現場解說各種傳家寶。我們看到一幅布坎南.哈里斯的肖像畫,我發誓很有可能是出自約翰.辛格.薩金特︵John Singer Sargent︶之手。敏蒂針對這幅畫鄭重其事地說:「那可是價值連城。」
不久後,我們就來到了後院平台,整個跨度與主屋齊寬。種滿花卉的木箱沿著小樹枝編成的圍欄邊擺放。平台上散布著幾張小桌子和不可或缺的室外休閒椅,全部漆成和前門一樣的紅色。法蘭妮和洛蒂佔據了其中的兩張座椅。
她們兩人都穿著成套的卡其短褲和夏令營馬球衫,和契特及敏蒂一樣。法蘭妮從平台上的增高視野俯瞰午夜湖,而洛蒂正在一台iPad的螢幕上敲敲打打,在我和敏蒂走出室外時,抬起頭來看到我們。
「艾瑪,」他說。她滿臉歡欣地將我拉過去,給了我大概是當天的第五個擁抱。「妳不知道看到妳回來這裡,有多令人開心。」
「的確是,」法蘭妮表示贊同。「真的太棒了。」
她和洛蒂不同,沒有從椅子上站起來迎接我。我有點意外,直到我注意到她看起來有些蒼白疲憊。打從我們幾個月前的午餐聚會之後,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而她的改變著實驚人。我原本以為回到她心愛的午夜湖,她會變得身強體健,活力充沛。然而,事實上恰恰相反。她看起來顯得蒼老,我找不到更好的字眼來形容。
法蘭妮注意到我盯著她看,於是說:「妳的眼神好憂慮啊,親愛的,別以為我沒看見。但是別擔心。我只是忙壞了。我忘了夏令營的第一天有多累人,感覺似乎一刻不得閒。我明天就會恢復正常了。」
「妳需要休息,」洛蒂說。
「我正在這麼做,」法蘭妮回答,口氣有些不耐煩。
我清了清喉嚨。「妳找我有事嗎?」
「對了,我怕是出了點小問題。」
法蘭妮略微蹙著眉頭。就像是在我第一次參加夏令營時,她朝我略微蹙眉的模樣。當時,我們家的富豪汽車終於在剛過十一點不久抵達主屋。法蘭妮就是用現在我看到的這種表情迎接我。我沒料到妳會來,她說。妳沒和其他人一起報到,我以為妳取消了。
「出了問題?」我說,我的聲音越發顯得不安。
「聽起來很誇張,對吧?」法蘭妮說。「我想應該說是情況有點複雜。」
「關於哪方面呢?」
「關於要把妳安頓在哪裡。」
「喔,」我說。十五年前,當法蘭妮跟我說了類似的話時,我相信我也是這麼回答。
在當時,我是該為了遲到而受到責備。他們那天早上便依照年紀分組,讓所有的女孩在小木屋安頓好了。因為我這年紀的女孩已經沒有空房間,我不得不和幾個比我大幾歲的女孩們同住。所以我才會落得和薇薇安、娜塔莉及艾莉森在一起,在她們多了幾年的生活經驗、毫無青春痘的臉龐、以及豐滿成熟的體態面前畏縮不已。
現在法蘭妮告訴我,問題恰恰相反。
「我的原意是要給指導員一些隱私,讓妳們擁有自己的舒適小木屋。但是在規劃方面出了一點錯,我們發現參加的女孩比我們預期的還要多。」
「多出了十五個,」洛蒂主動提起。
「這表示我們的指導員要和部分的學員同住。」
「為什麼指導員不能共住一間呢?」
「我也問過她同樣的問題,艾瑪,」洛蒂說。
「這在理論上是個好主意,」法蘭妮告訴我們。「但是妳們有五位,每間小木屋裡只有四張床。無論如何,有一位必須和學員同住。這樣對那個人來說太不公平了。」
「我們不能住在主屋嗎?」
「主屋是給家人住的,」敏蒂從欄杆的角落高聲地說,她一直在聽我們說話。她擺動了一下無名指,套在手指上的華麗訂婚戒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她的話說得不夠委婉,但意思很清楚。她是他們之中的一份子,而我不是。
「敏蒂的意思是,」法蘭妮說:「雖然我很樂意讓妳們和我們住在一塊兒,但是家裡的房間實在不夠。這房子虛有其表,外觀看起來不小,但實際上,裡面沒有多餘的空房。尤其是有五名指導員要住。妳知道我不能偏心,真的很抱歉。」
「沒關係,」我說,但實際上才不是這樣。我是一名二十八歲的成年女子,在接下來六週的時間,將被迫和年紀只有我一半的陌生人同住。這絕對不同於我原先的預期,但是顯然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這有關係,」法蘭妮說。「這種狀況挺尷尬的,我很抱歉讓妳遇到這種事。假如妳決定回到車上,要求直接開回去的話,我不會怪妳。」
如果我有家可歸的話,我真想這麼做。但接手我的公寓的畫家可能正在搬進去,所有費用都預訂繳清到八月中了。就像馬克的口頭禪,木已成舟。
「起碼我能挑選我要住的小木屋吧?」
「大部分的學員現在都已經安頓好了,但是我想我們可以配合妳的要求。妳想住哪一間?」
我撫摸我的幸運手鍊,快速地轉動了一下。「我想住在山茱萸屋。」
我十五年前住的那一間。
法蘭妮沒說什麼,但我知道她心裡是怎麼想的。她的表情變換得和陽光在湖面反射一樣快:起初是困惑,接著是恍然大悟,然後呢,最後流露出自豪的神情。
「妳確定要這樣嗎?」
我甚至不確定自己想要待在這裡。然而我堅定地一點頭,想說服的不僅是法蘭妮,還有我自己。至少法蘭妮相信了,因為她轉身對洛蒂說:「麻煩安排一下,讓艾瑪能住在山茱萸屋。」她對著我說:「妳要不是非常勇敢,要不就是愚蠢至極,艾瑪。我說不準妳是哪一種。」
我自己也無法確定。我想呢,光是來到這裡,我就可能兩者都有那麼一點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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