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看電影的人們（簡體書）

第一部分

莫裡斯˙伯克利先生的辦公室在放映室隔壁，天花板已經破裂並剝落。其實，就布裡克利城的帕雷迪姆電影院而言，門廳之外的每一處都迫切需要重新裝修，但伯克利先生卻說天花板壞掉是他總躺在沙發上盯著看的緣故，他習慣換晚禮服之前在沙發上小憩半小時。至於為什麼堅持這麼一個沒有實質意義的儀式--每晚六點一刻換衣服--他也說不清，但他肯定這樣做不是為了吸引顧客的注意，因為客人們總是來去匆匆，從一些羊腸小道走來，然後穿過門廳，直接走進不知名的影廳。然而，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從沙發上坐起來，換上晚禮服。捋著稀疏的頭發，迅速系好蝴蝶領結，他才意識到換晚禮服是為了自己好。就像某個歷史軍團的軍禮服被埋沒在現代軍隊統一的卡其布著裝中，在這個毫無生機、冷漠的世界上，換晚禮服是一種清高的姿態，一種絕望的姿態--絕望是因為再也回不到過去的光輝歲月了。那時的帕雷迪姆還是布裡克利帝國，擁有泰晤士河南岸最大的雜耍戲院，是倫敦西區名流駐足郊區的第一站。現在，那個時代遺留下來的唯一痕跡便是那些掛在墻上、褪了色又打起卷兒的明星照片。照片上的明星正在咧嘴假笑，照片底端是他們裝腔作勢、書寫潦草的祝福語："莫裡斯，愛你！來自一位老演員的祝福"，"生活一切順利！--莫迪o詹姆遜"，"莫裡斯，和你有許多快樂的回憶，最美好的祝福送給你！--喬o布萊基"??難道現在就是他們祝福的他的未來嗎？

桌子上的冰激凌賬單尚未結算，伯克利先生卻繞過桌子，然後輕輕帶上門，遠離了那些令人不滿的收支賬目。

伯克利先生站在圓樓梯口，俯視著毫無生氣、空蕩蕩的大廳。昔日，這裡總是擠滿了興高采烈、熙熙攘攘的人群，而他則穿梭在人群中，和老朋友們打招呼，婉言拒絕別人索要免費門票的要求，引導觀眾對號入座??伯克利先生嘆了一口氣，走下樓。他感到十分難過，因為他目睹了劇院因電視、娛樂稅以及年輕人的不屑而消亡的全過程；他感到慚愧，因為低級庸俗的裸體秀打著獻身的旗號吸引客戶，而他親眼看到了這件事的始末；他感到不知所措，因為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劇院被電影院擊垮。他曾經面臨過兩難的抉擇：做一個沒有尊嚴的電影院①經理，或者失業。最終，他現實地選擇了前者，但他的生活也從此遠離了快樂。

現在，他緊張地站在售票處，希望能吸引顧客們的眼球，哪怕僅僅是為了微笑待客。可是，顧客們好像只當他是某種類型的警察，並沒有留意他的表情。他們焦急地排隊買票，然後不耐煩地把票甩給檢票的女孩，最後迅速消失在雙開彈簧門後的黑暗裡。同他們便宜的連衣裙和運動服相比，伯克利先生的晚禮服看起來十分不合時宜，感覺很奇怪，像是在自我炫耀一般。於是，他和售票的女孩閑聊了幾句。（可她對票房又有多少關注呢？）

"賣得怎樣，格雷小姐？"

"噢，和以往差不多，伯克利先生。"

這說明票房和以往一樣不好。伯克利先生無法管理劇院了，他不得不忍辱負重地管理電影院；更令他感到羞恥的是，作為電影院，帕雷迪姆一點也不景氣。戰後繁榮期過後，電影院的收入便一路下滑。它的新主人因為做了這筆不劃算的買賣而滿腹怨氣，而這種怨氣往往被撒到伯克利先生頭上。可是，如果新主人決定把電影院賣掉來減少損失，那伯克利先生將安身何處呢？貝迪池那邊的劇院已經被改成倉庫了。這一消息一直困擾著伯克利先生，令他整日提心吊膽。唉，隨它去吧，反正他不會去當一個看倉庫大門的。

門廳內部，愛德華時代豪華而古老的裝飾被不明智地貼上了"現代風格"的飾板。伯克利先生看到這個地方就心煩。於他而言，即使原來的舊裝飾破舊不堪，也給人一種舒服、氣派、脫俗的感覺。伯克利先生覺得這是過去看戲時的一種感受。可是現在，他已經不是劇院經理了，說了不算。

伯克利先生焦躁不安地朝比爾（上了年紀的守門人）走去。和他一樣，比爾也是原先那個輝煌時代的老兵。

"和往昔不同了，對吧，伯克利先生？"比爾像只貓兒激動地迎合著自己的老闆。可是不知怎的，比爾拍的馬屁卻惹惱了他。結果，他留下一句"不"，便轉身離開，去了自己的辦公室，強打起精神處理起冰激凌賬目。上樓梯時，他背誦了電影院經理的"教義問答書"：

問：盈利或虧損取決於什麼？

答：冰激凌。

問：因此，我的生計來源是什麼？

答：冰激凌。

問：所以，幸福的源泉是什麼？

答：冰激凌??

他悲痛地預言，如果帕雷迪姆電影院被改成倉庫，肯定會用來儲存冰激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