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釀緣（上）

第一章
「呼……累死我了，總算逃出來了。」
南溪直起腰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回頭看著遠處那一片黃沙，心裡說不出的激動。
裝傻裝了十幾年，竟然真讓她找到機會逃出來了。爹娘和姥姥泉下有知應該也會高興吧！從此以後她再也不用像犯人一樣生活，這裡有山有水好日子還在後頭！
可惜……
她沒有家人了。
南溪想到因勞苦過度早早就過世的長輩們，心裡有些難受起來。要是爹娘他們都能活著跟自己一起逃出來，一家人不管是隱居山林，還是找村子落腳都好。他們有家傳酒譜，只要手腳勤快些，日子肯定能過起來。
現在，只能她一個人去奮鬥了。
南溪吸了吸鼻子，壓下心裡頭那些傷感的情緒，仔細打量了下周圍的環境。
這是她從沙漠裡逃出來遇上的第一座山，原本還有其他路，但大路荒涼，要是有人追捕，很容易就被看到。而且這邊滿山的綠色實在太吸引人了，她就直接走進林子裡。
今日風還是挺大的，不過風沙都被最外圍的樹木擋住了，吹進林子裡的只有微微清風，讓人渾身都舒坦。儘管外面太陽很曬，但山上的樹木鬱鬱蔥蔥將天上的陽光擋了個七七八八，只篩了一些細碎的陽光漏下。
太美了！難怪姥姥生前都念叨著想回家。
南溪是真累得不輕，看了周圍後便坐到地上，準備稍微休息再接著趕路，結果剛坐下去就感覺後腰刺痛了下。起初她還以為是被樹枝刮了，結果手一摸又刺痛了下。回頭一看，竟看到一條和綠葉差不多顏色的小蛇正吐著芯子警覺地盯著自己。
完了！
太興奮，大意了！
只知道沙漠裡有蛇，忘了外面也有！
這條綠蛇看著和沙漠那些蛇的顏色不太一樣，卻是實實在在的毒蛇。
她能感覺到四肢很快沒了知覺，心知這條蛇比她在沙漠遇上的還毒，有些絕望又有些不甘心，簡直想跳起來罵天。
明明都給她希望讓她從沙漠逃出來了，為什麼又讓她這麼倒楣？
太不甘心了……
南溪意識逐漸模糊，慢慢地閉上眼睛。

「天啊，額頭這麼燙，這是病了多久？」
「快快快，去請苗大夫過來！」
「唉……這可真是難姊難弟了，可憐啊……」
剛剛恢復些意識的南溪還沒睜眼就聽到耳邊吵吵嚷嚷個不停。
怎麼會有這麼多人？難道她又被抓回去了？
她的腦袋還有些渾渾噩噩，想睜眼看卻又不知為什麼睜不開，只能半昏半醒地聽著周圍人說話。
苗大夫搭脈就一個勁兒搖頭。「溪丫頭身體太差了，勞累過度加上嚴重的風寒，不妙。」他皺著眉從藥箱裡拿出一包藥讓一旁的婦人先去煎。「先把藥煎來給她喝，這兩天要是能熬過去就沒事，要是熬不過去……」
苗大夫話沒說完，但屋子裡的人都明白是什麼意思。
門邊一個面色慘白的小男孩聽完當場就暈了過去。
「欸！苗大夫你快來看看阿澤！」
屋子裡頓時又吵鬧起來。
南溪皺了皺眉，不太適應這種吵鬧的環境。不過她精神不好，很快就睡著了。迷迷糊糊間感覺嘴裡有很苦的東西，只愣了瞬間，她就大口大口喝起來。
天啊！她從來沒有這樣痛快地喝過水，哪怕是苦的！
扶著她餵藥的秦珍，看著小丫頭連藥都喝得跟山珍海味似的，心裡實在難受。
這孩子真是命苦，七歲沒了娘，十歲又沒了爹。一個人拉拔著弟弟，眼看著他就能頂門立戶了，弟弟卻從山上滾下來摔成殘廢。才十五歲的小丫頭，從來沒有見她休息過，真是活得比大人還累。
可是心疼歸心疼，她一個外人也幫不了太多。自己也是一大家子的人要過活，頂多就是來幫忙餵個藥、送點吃的。姊弟倆這病要花太多錢了，誰也不敢來接手。
秦珍嘆了口氣，將南溪放平到床上，然後又去灶房端藥回來。本來姊弟倆是分了屋子睡，但現在兩人都病了，所以乾脆都集中到一個屋裡好照顧。
南澤這孩子聰明又懂事，沒聽他哭鬧過，每天都會幫姊姊幹活。真是老天不開眼，這麼好的孩子竟然癱了。這病相當嚴重，不像摔斷腿，貼點藥養幾個月就能好。他是腰以下徹底沒知覺了，連城裡最好的大夫都治不了，聽說得去京師才有得治。
從這兒到京師，光路費都是一筆不小的數目，還要找名醫看診，一想到看病要花的銀子，她一個外人都感覺窒息，何況兩個孩子。
姊弟倆以後的日子，難啊……
秦珍給兩個娃都餵完藥後就離開了，打算過一個時辰再來看看南溪有沒有退燒，順便送晚飯過來。
半個時辰後，南澤醒了，還是哭著醒的。在夢裡，他看到爹娘牽著姊姊頭也不回地走了，又想起苗大夫說的那句話，傷心不已。
「阿姊！」
南澤第一時間去看床上的姊姊，看到她還有呼吸才鬆了一口氣，然後直接翻下床爬了過去。
「阿姊，妳醒醒，不要死……
「阿姊，我怕……
「阿姊，我要跟妳一起走……」
好幾年沒哭過的小男子漢這會兒卻哭得抽抽噎噎，靠在床榻邊無助極了。
南溪很快被吵醒，一直聽到有個孩子叫姊姊，哭得慘兮兮的。雖然很值得同情，但真是太吵了，她這回終於睜開了眼。
嗯？沒有在樹林裡……
這是……
「阿姊！妳醒啦！阿姊！」
一個黑影瞬間撲了過來，嚇了她一跳。
「你是……」南溪仔仔細細將眼前的小孩打量了一遍。穿得還不錯，皮膚也很好，一看就是富裕人家的孩子。
「阿姊……」
南澤感覺姊姊有點不對勁，姊姊最疼愛他，怎麼會用這種陌生的眼光看他。
「你叫我？認錯了吧？」
「阿姊，妳怎麼了？不記得我嗎？我是小澤啊！」
小澤？是誰？
南溪仔細回憶了下，她記憶裡好像並沒有名字帶澤的孩子，而且她在部族地位低下，富裕人家的孩子不欺負她就不錯了，哪會這樣好聲好氣跟她說話，還叫她姊姊。
她正想坐起來把趴在床邊的小孩子扶正，一伸手卻察覺不對。
這雙手！不是她的手！
她的手早在一年又一年的風沙勞作裡變得又乾又粗，皮膚上還曬出一塊又一塊的斑，哪像現在這雙手，雖說還是有些繭，但一點也不粗，不刮人，也沒有那種曬出來的斑紋。
而且這衣裳也不是她逃跑出來穿的那幾塊破布啊！
怎麼回事……
南溪有些愣住了，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那些被人用鞭子抽出來的幾條疤也沒了。
她好像在另外一個人的身體裡？
這故事她熟啊！
姥姥講過很多次這樣的故事，她這叫借屍還魂！
對！借屍還魂！
南溪舔了下乾澀的脣瓣，心裡莫名有些緊張起來。這個叫小澤的人，好像是原身的弟弟？剛剛自己醒來的時候彷彿露餡了，他會不會讓人來抓自己？
「那個……」
「阿姊，對不起，都怪我！」
不等南溪想法子解釋，小男孩又嗚嗚嗚開始哭起來。
來送飯的秦珍還以為人沒熬住嚇得腿一軟，粥灑了大半。急匆匆跑進屋子一看，小的哭得厲害，大的已經醒了正坐著一臉茫然。
這不好好的嗎……
「珍嫂嫂，我姊的腦袋壞了！嗚嗚嗚……」
大概是壓抑久了，南澤哭著都停不下來。
秦珍心裡咯噔一下，心道壞了。
發燒太久變成傻子這事城裡出過不少。南溪要是變成了傻子，再帶個癱子弟弟這可怎麼活啊！
「阿澤，你先到床上去。我找苗大夫再來看看你姊。」
秦珍去抱他，南澤卻抓著姊姊的衣袖不鬆手。
南溪心疼地看著自己的衣裳，輕輕拽了拽，哄他道：「你別哭了，先起來。」
「溪丫頭，妳沒事？」
南溪含糊地應了一聲，決定將就著以這個弟弟替她找的藉口偽裝下去。「我感覺挺好的，就是腦子裡有些東西記不起來了，但我記得有個弟弟……」
聽到這話，秦珍大鬆了一口氣，和傻子比起來失憶算什麼。
「沒事，一會兒我再把妳家裡的事跟妳說說。阿澤你也是，你姊這不好好的嗎？本來那麼嚴重的病，現在只是記不起東西，已經是大幸了。 」
南澤抹了一把淚，想想珍嫂嫂的話也對。只要姊姊還活著就好，記不得自己也沒關係。反正住在一起，姊姊肯定很快又能跟他熟悉起來。
「好了，不哭了，先起來把粥喝了。剛剛嚇了我一跳，灑了些出來。你們先吃，我再回去盛些來。」
秦珍將南澤抱到床上，又把飯食端到床邊。
那是兩碗略有些稀薄的粥水和一小碟子黏糊糊的東西。
南溪眼睛都看直了。
天啊！這個叫粥的飯食竟然這麼多水！
水對沙漠裡的人來說比黃金都還要珍貴。南溪作為部族最底層的人，每天只能喝到幾口混濁的水，一輩子都沒喝到一口乾淨的。
「這……這、這是給我的？」她的聲音都在顫抖，眼睛黏在碗上半點都挪不開。
秦珍點點頭，將略多的那一碗放到南溪手上。「吃吧，我再回去盛點來。」
一點粥水而已，她還是能作主的。
待秦珍拿著木盤走了，南澤端著飯碗看著姊姊眼睛直勾勾的樣子，小心翼翼道：「阿姊，咱們家也有米，妳想吃可以做的……」
南溪猛地一抬頭，兩眼發光。聽這弟弟的意思，家裡有水可以煮！
「咱家也可以做？有那麼多水嗎？」
這話問得有些莫名其妙，南澤老實回答道：「當然有水了，做飯怎麼可以沒水。」
院子裡頭還有一口井，缺啥也不能缺水呀！
南澤想到水井，頓時想到自己再也沒辦法幫姊姊打水，心裡又難受起來。他怕姊姊看到自己的眼淚，連忙低下頭去喝他的那碗粥。
南溪沒發現他的異常，因為她全部心神都被「有水」兩個字吸引走了，好一會兒回過神才想起自己手上還有碗粥。
她先低頭聞了下，有淡淡的穀物香氣。沙漠裡好像聞到過，但這種吃食是沒有的。
南溪萬分虔誠地端起碗喝下一口。
味道簡直驚為天人！
從前只聽姥姥說粥是帶著淡淡清香的食物，沒什麼味道，在吃食裡算是很普通。可她感覺自己吃的和姥姥說的完全不一樣。
香軟的粥食帶著一種獨特的清甜味道滑過舌尖，一口豐沛的湯汁比她往日一天喝的都要多！
她上輩子就吃過一次甜的東西，那是阿爹偷偷藏的兩顆椰棗，味道就算是過了好些年，她還是記得清清楚楚。這碗粥雖然沒有椰棗那麼甜，但味道一點也不比椰棗差，甚至更好吃。
南溪不知不覺就喝光了……
喝了半碗粥，她滿足得眼淚直打轉。
南澤看見姊姊眼淚汪汪地喝完粥，又一點一點地把碗舔乾淨，驚呆了。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6/6上市的【文創風】1167《金玉釀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