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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許棠

成年人的對弈夾雜著年少時的恩仇,

點燃了那段不體面的過往……

原來,我們之所以走散,與愛或不愛無關。

代嫣

驚濤聲中,他捂住我的耳朵:

“別回頭,你要一直往前走。”

他卻停在舊夜的風浪中,不曾跟上我的歲月。

塗可

哭過笑過,故事的最後,

如果你也遇到了一個劉嘉易,請抱緊他。

如果沒有,請先抱緊自己。

作者簡介

米花:

知乎鹽選作者,文風獨特,情感細膩,能夠駕馭多種題材。

筆下人物個性鮮明,往往能碰撞出別樣的火花。

代表作品:《胤都異妖錄》《青柳腰》。

名人/編輯推薦

人氣作者米花虐戀美學短篇集,收錄《棠木依舊》《燼燃》《破曉》(原名《聽爸爸的話》),新增3篇番外 1篇主角聯動彩蛋。

許棠×池野、代嫣×周燼、塗可×劉嘉易,一切苦難皆有救贖,而救贖,從來都是雙向的。

這一生最美好的時光,藏在那段最痛的記憶裡。

願每一個女孩,都能所向披靡,奔赴所想,得遇所愛。

目次

影片一 棠木依舊

影片二 燼燃

影片三 破曉

彩蛋 守得云開見月明

書摘/試閱

楔子

我和池野分手的時候,鬧得很僵。

他憤怒地將拳頭打在玻璃酒柜上,血流不止。Z後又跪在地上抱我,聲音顫抖:“木頭,你什麼眼光啊,你怎麼能喜歡別人?我不分手,沒什麼事是親一下解決不了的,你說對不對?乖寶,我們不分手……”

幾年後,我和朋友創業失敗,無奈之下去求了海上集團的執行總裁。

那男人正是池野。

飯桌上,他晃了下酒杯,身體微微後仰,挑眉看我:“許棠,沒什麼事是親一下解決不了的,你說對嗎?”

01

坦白來說,我料到了池野會給我難看。畢竟當初分手,我們鬧得太不愉快。

他記恨我,所以才會在飯桌上盯著我笑,笑意卻未達眼底:“許棠,沒什麼事是親一下解決不了的,你說對嗎?”

我見過他年少時意氣風發的樣子,知道他向來心高氣傲。

我曾經又何嘗不是心高氣傲的人。可我沒他那樣的資本,從來都沒有。

所以我向他舉杯,姿態低了又低,懇求道:“池總,從前是我不對,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大家同學一場,相識十幾年了,我向您賠罪,您念個舊。”說罷,我喝了那杯紅酒。

對面坐著的男人姿態肆意,一手拿酒杯,一手隨意地搭在桌上,只好笑地看著我,並不言語。

我立刻又倒了一杯,敬他:“對不起池總,我錯了。我們手上的項目跟進兩年了,只要做到銷售階段絕對賺錢。我知道您不一定瞧得上佳創這種小公司,也不乏賺錢的項目可以投資,但這是我們團隊全部的心血,它真的是很有意義的,請給我們一個機會,證明產品價值……”

話說到Z後,連喝三杯,我已經眼圈泛紅,再不知如何開口了,只要池野嗤笑一句“你們的價值與我何幹”,我想我會立刻因為這份“強求”羞愧難當。

在他面前低頭,總是會讓我耗盡勇氣。

好在,他沒有那樣說。

他瞥了我一眼,有些煩躁地點了根煙,緩慢吞吐:“當年啃半個月饅頭,都不肯花我一分錢,如今低聲下氣來求我,反倒喝了我半瓶白馬。”

我愣了下,下意識地看了眼桌上的紅酒,頓感面上無光,立刻道:“對不起池總,您不高興的話,我可以賠您。”

“講清楚,哪個賠?怎麼賠?”他眉頭一挑,來了興趣般,目光灼灼地落在我身上。

“我賠您一瓶酒,懇求您給佳創一個機會。”

“一瓶酒?許棠,你還是心氣太高了,摸爬滾打這麼多年都沒壓下去,真是可惜。”

他看著我笑,聲音揶揄:“無本求利是空手套白狼,你把我當傻子?”

“池總,我是在求您。”我被他說得紅了眼睛。

“求人不該是這個態度,至少,得像我當年那個樣子。”

當年是什麼樣子?

我和池野是高中同學,大學時確定戀愛關係,在一起三年,Z後我單方面提出分手。

沒有什麼狗血情節,也沒有不得已的苦衷,僅是因為我不想繼續和他在一起了。

那段時間我們時常吵架、冷戰。恰逢我爸去世,姑姑家的表哥來學校看我,摸著我的頭說我瘦了,叮囑我好好吃飯,照顧好自己。我一時沒忍住,靠在他懷裡哭了。

隨後這場面被人看到,拍照發給了池野。

他質問我是不是喜歡上了別人。我想分手,借著這個由頭,便認了。

他不敢置信,瘋了一樣將屋內所有的東西都砸了,拳頭打在玻璃酒柜上,血流不止。Z後又跪在地上抱我,聲音顫抖:“木頭,你什麼眼光啊,你怎麼能喜歡別人?我不分手,沒什麼事是親一下解決不了的,你說對不對?乖寶,我們不分手……

“親一下,然後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跟以前一樣好……”

他將我拉進他的懷裡,俯身吻我,我奮力掙扎,一巴掌打在他臉上。

池野眼中滲著紅,又哭又笑,瘋了一樣。

那時,我們都還年輕,二十出頭,好面子,又心高氣傲。

如今六年已過,他自然該是個成熟穩重的成年人。

我自然也是。

“人終究會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擾一生。”

我在看到這句話的時候,總會不由自主地想,世事總是無疾而終,哪有那麼多圓滿可言。人間別久不成悲,能夠困擾一生,只能說明失去得不夠多罷了。

池野從小到大,家境殷實,人生一帆風順,沒栽過跟頭。唯一栽過的跟頭,大概便是我了。

這也注定了,他耿耿於懷。

成年人的對弈夾雜著年少時的恩仇,點燃了那段不體面的過往。而我無能為力,注定要向他低頭。

佳創是我全部的心血。

當初開公司時,還只是我、美珍和秦師兄三個人。

嘴上說著奮斗容易,那些熬過的日日夜夜、掉過的頭髮卻都赫然昭示著奮斗的不易。

後來,公司陸續增加了幾人,我們一起做軟件、接合約,一步步做大。在開發了一款可服務於大型企業的 PLG(產品驅動增長)類型產品時,卻因融資方的問題面臨生存困境。

沒有足夠的資金和資源去運作,便是死路一條。

永豐電子的徐總倒也願意幫我們,但他條件太苛刻,背後真實目的是想將佳創據為己有。

除了永豐,Z有能力救我們的便是東銘。

東銘是海上旗下公司,所以他們的執行總裁可以決定我們的生死。

我沒有退路。美珍和秦師兄前期墊資,把婚房都抵押了。社會和現實總會教我們做人,挫去一個人的骨氣和銳氣。

我不想輸,所以如同當年池野求我一樣,跪在了他面前:“池總,求您幫忙。”

池野大概沒想到我會真的跪,一瞬間的愣怔過後,一把將我撈了起來,惱怒道:“誰讓你跪了?許棠,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池野帶我去了一家私人會所。三樓包廂很高檔,暗調的燈光下,有人在品酒笑談,有人在梭哈打牌。

見他過來,很快有人讓出了位置:“哥,你來了?”

牌桌旁那幾人,叼著雪茄,身邊皆有美女做伴,耳鬢廝磨,言笑晏晏。

池野坐下後,我便也老老實實地坐在了他旁邊。

桌上堆著紙牌和籌碼,他們卻沒有繼續玩,反而將目光落在我身上,調侃道:“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阿野竟然帶了個美女過來。”

“哥,別怪我們沒提醒你啊,待會兒溫晴姐要過來,被她看到又要紅眼圈了。”

“嘿,溫大小姐紅不紅眼圈的,他不一定在乎,小周助理哭起來才好看,他指定心疼。上次酒會阿野喝多了,小周助理來接人……”

幾人談笑間,我沉默不語,池野冷冷地瞥了他們一眼:“閉嘴。”

他們仿佛這才反應過來什麼,看了我一眼,紛紛將話題又扯開:“打牌打牌,加籌碼!”

高檔私人會所,有錢人的聚集地,富家子弟云集。

這不是我該來的地方。

誠然這些年我很上進,和美珍及秦師兄一起把公司開得有模有樣,但也僅是有模有樣罷了,把佳創擺到他們其中任何一人的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

寒門即便出了貴子,階層跨越也難如登天,需要好幾代人的努力。

我很早之前便意識到,我和池野不是一類人。

他們打牌,動輒幾十萬的籌碼,而我十六歲那年,卻要因為九千多塊錢被我媽掰開嘴灌農藥。

人活著真不容易。

許是喝了池野那半瓶白馬,我後知後覺地感覺腦袋有點蒙,有那麼一瞬間,看著熱鬧的牌桌,燈光交錯,記憶恍惚。身處喧鬧之中,卻不知自己究竟在何處。

出神之際,池野突然伸出一只手,握在我的手上。

我們距離很近,我穿著簡約的半身裙,原是將手放在自己腿上的。他也跟著把手放在我裸露的膝蓋上,繼而又堂而皇之地翻過我的左手,十指緊扣。

我抬頭看他。他坐姿慵懶,身子微微後仰,拿牌的那只手搭著桌子,襯衫袖子卷到小臂,露出小截流暢漂亮的線條,面上是一派滿不在意的模樣。

見我看他,他眉頭挑起:“怎麼了?”

“沒事。”我搖了搖頭。

他接著看牌,很快便松開了我的手。

我剛松了口氣,沒多時他手機又響了起來。

面上有些不耐,他把牌往我手裡一塞,起身出去接電話了。

輪到我出牌時,桌上的人都在看我,我有些尷尬:“不好意思,你們這個,我不會打。”

“沒事沒事,那就先不打,大家聊聊天,妹妹你看著很眼熟啊,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我去,江晨你膽子賊大,阿野帶來的人你也敢勾搭。”

“誰勾搭了,是真的眼熟。”

“晨哥,待會兒我哥要是打人,我們可不幫你啊。”

“滾,我缺女人嗎,犯得著惦記他的?”

那名叫江晨的男人,是池野的發小。

眼熟是必然的,因為在我還是池野女朋友時,與他見過不止一次。

當然,他認不出我也是必然的,這些年我變化挺大。

大學時是齊耳短發,細碎的劉海,戴著一副近視鏡,滿滿的書卷氣。池野那時總說我是書呆子,又說我長了一張娃娃臉,太過乖巧,看上去就很好欺負 —— 也很想欺負。

如今的許棠,蓄了長發,摘了眼鏡,身材纖瘦,還會化漂亮的妝。

總歸是變成了成熟的大人,與從前比,當真判若兩人。不過若仔細看,總能認出來的。

如江晨這般的花花公子,認不出來只能說是亂花叢中迷了眼。

他們這些人總是這樣的,沒什麼奇怪。

“在聊什麼?”

池野回來後,說笑間牌局繼續。

我將手中的牌還給他,他沒有接,而是坐下點了根煙,手指從容不迫地敲在桌上,抬了抬下巴:“你打吧。”

“我不會。”我輕聲道。

他笑了一聲,換了一只拿煙的手,接著身子朝我靠攏過來,以半環抱的姿勢伸出右手,從我手裡抽出一張牌:“出這個。”

這姿勢,幾乎是胸膛貼著我的後背,將我整個人攬在懷中。

低沉的聲音在耳邊擦過,若我側目,定能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臉。

熟悉又陌生的氣息,耳旁撫過的溫熱觸感,我只感覺面上一燙,定然是紅透了耳根,像個煮熟的蝦米。

他比誰都清楚,我怕癢,Z怕別人在我耳邊呵氣。

果不其然,他輕笑,低低地“嘖”了一聲:“出息。”

我越發面紅耳赤了,極力正色,拿牌的手微微用力。

他仍保持著半環抱的姿勢,握住了我的手,又在我耳邊低聲道:“別緊張啊木頭,哥哥教你打。”

瞬間,我腦子有片刻的空白,記憶中有似曾相識的畫面襲來。

那是當年我與他談戀愛期間,有次因為瑣事置氣,冷戰幾天,依舊是他先低頭,晚上打了電話過來,可憐兮兮地哄我:“木頭,我喝多了,來接我好不好?

“真不要哥哥了?我頭好疼啊,你快來好不好,我想你,你帶我回家……”

我拿著外套出門,到了酒店,看到他在和幾個朋友打牌。房間內有橫七豎八的酒瓶,他也當真有了幾分醉意,見我過來,牌也不打了,立刻走過來抱住了我。

他抱得那樣緊,微微弓著身子將我整個人包圍,腳步還踉蹌了下,頭埋在我頸間,像個小孩子般歡喜:“你來了,不生氣了吧?”

房間是他開的,牌搭子是他喊來的,他卻二話不說要跟我走。那幫朋友不樂意了,說酒也陪了,狗糧也吃了,他在這兒過河拆橋,非要他打完那一局,贏了才可以走。

我雖是他女朋友,但實際和他那幫發小並不太熟。池野不搭理他們,他們便合起伙來拉我,把我按在座位上,往我手裡塞牌,嚷嚷著“讓許棠替你打”。

我拿著一把牌不知所措。

池野便在這時從背後擁著我,握住我的手和牌,在我耳邊低低地笑:“別緊張啊木頭,哥哥教你打。”

我有種感覺,池野是故意的,他對我的報復才剛剛開始。

一瞬間,我身子緊繃,額頭和身上都微微出了汗。

池野見狀嗤笑,倒也沒再多說什麼,一圈牌打完,懶散地靠回了椅子上。

我後背激出的汗意剛剛消散,人還未回過神來,又見他敲了敲桌子,緩緩勾起嘴角,看著我道:“不舒服?樓上有房間,要不我們過去?”

這一次,不再是低聲耳語,而是旁若無人一般,引得全場的目光都望了過來。

四目相對,他漆黑的眼睛,沉靜得了無波瀾,看不出任意意味。

自認識他起,我便知他是個多麼囂張的人。即便如今此去經年,骨子裡仍藏著年少時的不可一世。

知道我臉皮薄,好面子,所以才會在眾人面前脫口而出。

那些望過來的目光雜陳交錯,有探究,有好奇,也有訝然。想來是今晚池野的作風不同以往,也讓有些人感覺出不對了。

那遲鈍了許久的江晨終於反應了過來:“我認出來了,你是……你是許棠!”

他的表情可以說是震驚到了極點,連同“許棠”這個名字也跟著拔高了音量。

說出之後現場氣氛儼然不對,牌桌上的那幾名男人,原本等著看戲似的神情也跟著凝重起來。

唯有他們身邊的女人不明所以地議論:“誰?許棠是誰?”

許棠是誰?

我也很想知道,許棠是誰?為何今晚會出現在池野身邊,遭受這種冰火兩重天的煎熬。

她大概,是一個可悲又可笑的人吧。

一瞬間,我似乎又看到了年少時那個倔強的女孩,滿腔自尊,極力想遠離這個不屬於自己的世界。

可她如今是成年人了,要遵守成年人的生存法則。

垂下的眼睫顫了下,我抬頭,對池野笑道:“再玩會兒吧池總,不急。”

我很平靜,他亦很平靜,黑沉的眸子與我對視,那平靜之下,又暗藏潮涌。

薄唇微抿,他眼中有我看不懂的情緒,緊接著目光掃過眾人,莫名來了脾氣,暴躁道:“看她幹嗎?看牌啊!”

下半場的牌局,氛圍奇奇怪怪。江晨和他旁邊那個話一直比較多的年輕人都沒再多說話。在場的男男女女不時用目光偷瞄我,小聲議論。牌桌上的另外兩名男士,手裡拿著牌,看著池野欲言又止。

池野的臉色不太好看,煩躁地點著煙,然後仰面閉目,揉了揉眉心。

明明是一副不可一世的面容,不知為何竟讓我看出了幾分頹廢的意味。

我很茫然,也很不解,心裡生出幾分不安,直到這局面被兩個推門而入的女人打斷。

我認得她們。

穿旗袍連衣裙的叫溫晴,長卷發,面容明艷,落落大方。另一個身材高挑的,叫吳婷婷,性格直率,也囂張。

與在場的其他人無異,她們均有很好的家世。

在那個階層裡,也就吳婷婷的家境稍稍遜色了些,但她在圈子裡很有名,混得很好 —— 因為溫家大小姐是她Z好的閨密,二人形影不離,還因為池野的母親很喜歡她,在她小的時候就認她做了幹女兒。

正因如此,她一直喚池野“哥”,親暱得像親兄妹。

吳婷婷挽著溫晴,手裡拎著幾個奢侈品購物袋,二人說說笑笑地進來。

她先看到了池野,眉開眼笑地走過來,嘴裡嚷嚷著:“哥,我和溫晴姐去做指甲了,要不然早過來了。你來很久了嗎?那個工作室動作太慢了,不過她們做出來的指甲還是挺好看的……”

一旁溫溫柔柔的溫晴,看著池野笑。

但很快,她們都笑不出來了 —— 因為察覺出了氛圍不對,還因為看到了我。

女人的感知力和敏銳度永遠比男人強得多。

吳婷婷幾乎一眼就認出了我,先是遲疑,然後確信,Z後是震驚和憤怒:“許棠?!你怎麼會在這兒?

“你為什麼在這兒,誰帶你來的!你怎麼還敢出現在我哥面前,你要不要臉啊!”

吳婷婷一頓怒吼輸出,在我尚來不及反應時,已經朝我走了過來,怒火中燒,只待上前撕了我。

即將走近時,池野伸手拉住了她。

他眸光沉沉,聲音也沉沉:“我帶來的。”

“哥!你瘋了吧!這種不要臉的女人,你幹嗎還要搭理她!她害得你還不夠嗎?趕緊讓她滾啊!”吳婷婷瞪大眼睛,一臉不敢置信,聲音也氣急敗壞。

我一向是個脾氣很好的人,她應當也知從前的許棠話不多。

但人皆有自己的尊嚴和底線。現場看戲的人很多,我需要體面,所以站了起來。

我沒有看吳婷婷,而是將目光望向池野,平靜道:“池總,看來您並沒有合作的意向,我自然也不配站在您面前。這裡太吵了,有狗在叫,那麼交易取消,打擾了。”說罷,我微微點頭,確認自己足夠禮貌,轉身便要離開。

一旁的吳婷婷怒不可遏,看似要衝過來不依不饒。

池野終於開口,制止了這場鬧劇。

他說:“許棠,你不想聽聽嗎?”

我腳步頓住,皺眉看他:“什麼?”

“坐下聽聽吧,恩怨沒兩清,你不能走。”

許棠這個名字,第Y次從江晨口中說出來的時候,他們的臉色變化得明顯,我不可能忽略。縱然當年我甩了池野,在他們那個圈子名聲大噪,也不至於是這樣的反應。

所以遲疑過後,我選擇了留下。然後看著憤怒的吳婷婷一字一句地指控著我,罵我惡毒,罵我無情。

我全然接受,因為我從她口中,聽到了一些我並不知道的過往。

當年與池野分手,我怕他糾纏不放,斷得很乾淨。換了手機號,所有的社交軟件卸載乾淨,然後買了火車票,去東北待了近兩年。

我表哥和表嫂的工作單位在那邊,他們在那買房定居了。

那兩年,我找了家不大不小的公司上班,閑暇之余幫他們帶帶孩子。

冰雕節的時候和表哥表嫂一起帶孩子出門,孩子摟著我的脖子叫姑姑。

天很冷,但生活很平靜。冰雪世界五彩繽紛,我相信自己是可以忘掉池野,好好生活的。

可是他忘不掉。

分手的時候鬧得很僵,他知道我是認真的,很恐慌,但他仍抱有希望,想著雙方冷靜一段時間,他再放下臉面把我哄回來,直到發現我消失了。

真正的告別從來都是悄無聲息的。

這世界那麼大,人潮擁擠,人與人的相遇不知耗費了多少運氣。

融入人海之後,沒有天定的緣分,也沒有非要在一起的人。我們都很渺小,所以痛過之後,要學會忘掉,學會放下。

可是池野學不會。

他瘋了一般到處找我,把我身邊的人都問了個遍,Z後開車時情緒崩潰,在和平大橋出了車禍。

他傷得很嚴重,搶救過後,住進了ICU。後來他醒了,人也頹廢了,振作不起來。

他讓他媽幫忙找我,讓我回去看他一眼。

我在東北的時候,有天表哥確實接到了家裡打來的電話,是姑姑。

姑姑說池野的母親找了她,說池野住院了。表哥問我要不要回去,我想了想,說不了。

很多人會說我鐵石心腸。但我當時確實不知他車禍那麼嚴重,險些喪命。我以為他又在耍什麼把戲,想騙我。

他從前用過類似的花招騙我來著。

舍棄一個人的過程很痛苦,但已經開了那個頭,我不想半途而廢。我想,再撐一下吧,撐過去他就會學會放下。

後來,他就真的沒了動靜。

兩年後,美珍說秦師兄手裡有好的項目,讓我回來發展。我想了想,再加東北混下去確實沒什麼機遇,便收拾東西回來了。

這座城市很大,人的圈子都是固定的,如我和美珍、秦師兄,我們才是一類人 —— Z普通的人。

若無意外,我和池野能再遇見的機會微乎其微。

過往已成過往,走好前面的路才是Z重要的。

回來之後,我問過一次美珍,池野當時是真的住院了嗎?

但是美珍知道的有限,因為池野後來去了國外,他家裡不願透露太多,圈子裡也基本沒人敢多嘴。所以我才會在六年後的今天,站在這裡,知道了他曾經命懸一線,也知道了他後來患了某種情緒病,有輕生動向,去國外治療了好長一段時間。

吳婷婷說我是殺人兇手,沒有資格出現在她哥面前。她哥曾經那麼喜歡我,我連回來看一眼也不肯,我要是還要臉,現在就滾,以後永遠不要再出現。

那一刻我的臉是白的,神情是愣怔的。我錯愕地看向池野,對上的是他漆黑而平靜的眼神 —— 平靜的,云淡風輕。

我眼眶很熱,應是猝不及防就落淚了。

吳婷婷說得對,我不該出現,也不該求他給佳創機會。他不欠我的。

在場那麼多人,目光落在我身上,或嘲諷或唾棄。

我仰頭控制了下泛濫的淚意,極力收斂情緒,聲音仍是微微地哽著。

我對池野道:“對不起池總,今後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真的很抱歉,請保重。”說罷,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離開之時,經過他身邊,池野站了起來,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抬頭看他,他嘴角噙著笑,縈繞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把我按坐在他的那把椅子上,站在我旁邊,頎長高挺,然後慢條斯理地摸了下襯衫袖口。

他如此地斯文和冷靜,骨節分明的手搭在我肩上,俯身對我道了句:“許棠,我說了恩怨還沒兩清。”

屬於他獨有的低沉嗓音,含了幾分森森的寒意。

我的手不由得攥緊了裙子,盤算著要不要想辦法報警。

直到他站直了身子,目光望向吳婷婷,不緊不慢道:“你還知道我喜歡她?”

吳婷婷不明所以:“哥……”

“知道我喜歡她,當初為什麼還要欺負她?”

02

池野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了。我亦愣怔地望著他,眼中滿是訝然。

他的手不輕不重地放在我肩上,竟抬起來摸了摸我的臉,然後低頭看我,眼神柔軟:“受過那麼多委屈,當初為什麼不說?把我當成了什麼?”

“池野……”

“哥!”

我和吳婷婷的聲音幾乎同時發出。

前者惴惴不安;後者含著哭腔,憤怒至極:“哥,你聽誰胡說八道?誰欺負她了!她是什麼樣的人你還沒看清嗎?她連溫晴姐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你別再被她騙了……”

“不勞費心。”

池野打斷了她的話,聲色很淡,卻莫名地令人膽寒:“吳婷婷,岑女士只是在你小時候以開玩笑的方式說過認你做幹女兒,實際並未當真,是你們家硬攀而已。

“今天這麼多人在場,那就索性把話說明白了,池家就我一個兒子,我沒有什麼妹妹,幹的濕的都沒有。從前你在外面耀武揚威的事就算了,從今往後,不要提池家半個字,也不要出現在我和我媽面前,聽清楚了嗎?”

“哥……”

“還有,以後見了許棠,有多遠滾多遠,記住了嗎?”

“哥……”

吳婷婷面上慘白,瞪著眼,不敢置信,哭得妝都花了。她的身子在發抖,因為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池野告訴這個圈子的所有人,從此池家和她家決裂了。

她吳婷婷不僅顏面掃地,而且以後更是很難在這個圈子混下去了。

“池野!你太過分了!”一直站在吳婷婷身邊的溫晴終於忍不住了,眼圈泛紅,聲音既失望又惱怒,“你為了這個差點害死你的女人,連婷婷也不認了,這麼多年她是怎麼對你的,我們又是怎麼對你的?你怎麼能這樣。”

“我怎樣,輪不到你來指點吧。”

“你……”

“你跟我什麼關係?你爸到了我們家,也沒資格多說話。溫晴,我沒找你麻煩你就自求多福吧,撕破了臉,對你沒好處。”

池野眉眼生得凌厲又鋒銳,自我認識他起,便是這麼一張棱角分明的臉。

上學那會兒他就不好惹。

我見過他很多種樣子,唯獨沒見過此時此刻、成長為成熟男人的他,斯文禮貌,用Z平靜無瀾的語氣說著溫和的話。

那溫和的話卻令溫晴瞬間變了臉,她整個人愣在原地,再說不出一個字。

他握住了我的手,將我拽起來。

眾目睽睽之下,再未多說一句話,也不曾看任何人。他推開門,邁著步子,就這麼堂而皇之地拉我離開了。

樓上確實有開好的房間。

高檔會所,富麗堂皇。

房內燈光打開,一瞬間有些刺眼,我還未適應那光亮,整個人便被他抵在柜子上。

人覆過來,唇也覆了過來。

池野身材挺拔,襯得我格外瘦小。我在他的陰影裡,手不知所措,無處安放。

他捧著我的臉,粗暴地吻我,毫無憐惜,咬得唇好疼好疼,我的眼淚瞬間便掉了下來。

過了好久,他松開我,退後一步在我面前,黑沉沉的眸子隱晦如深海,暗藏洶涌。

“現在,該算算我們之間的帳了。”他聲音沙啞,唇色鮮艷似血,然後抬手去解襯衫紐扣。

我聽到了扣子解開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那樣清晰。

燈太亮了,我看得清他每一個表情,複雜的、惱怒的、藏著恨的、藏著悲的……陰沉而凜冽的氣息,隨著全部解開的襯衫,達到了極致。

我低著頭,微微顫抖,不敢看他的眼睛,也不敢看他。

他抓住了我的手,我本能地驚懼了一聲:“池野!”

“嗯?”低沉的聲音不含一絲情緒,他已將我的手拉了過去,緩緩覆蓋在他胸膛。

我目光順勢望去,敞開的襯衫下,那原本結實硬朗的肌肉上,有縫合的疤。

腹肌溝壑分明,向上伸展的胸骨處,疤痕像一條條猙獰的蟲子。

他一只手撐著柜子,將我禁錮在狹小的空間,低頭睥睨著我,神情冷酷,聲音淡漠:“好好地看,看看我斷裂的骨頭,感受下打在身體裡的鋼板鋼釘,再看看這些丑陋的傷疤……

“許棠,肋骨斷裂的那種痛,和你剝離出我人生的感覺一模一樣。我痛得快要死了,你呢,你痛過嗎?”

說不出話,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只余下顫抖的身子和顫抖的哭聲。

覆在他身上的那只手,想要撫摸那些疤,又被他一把甩開。

他笑了一聲,後退幾步,又將那些敞開的襯衫扣子一顆顆扣上。

“從今往後,我們兩清了。”

他的聲音那樣冷,擦過我的耳邊,像漫無邊際的荒野卷過的寒風,令人瑟瑟發抖。

我紅著眼睛,抬頭看他:“池野,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別人。”

“我知道,宋新宇是你表哥,你爸去世了,他來學校看你,所以你趴在他懷裡哭。”

池野平靜地陳述,目光落在我身上:“許棠,若不是知道這個,我活不到今天。”

“對不起,對不起……”

終於,我崩潰了,捂著臉蹲在地上,泣不成聲。

我哭了好一會兒,才見池野也緩緩蹲在我面前,眸光平靜地看著我:“我剛才說了,我們從此兩清。

“許棠,我用了很長的時間才想明白一件事,我們之所以走散,與愛無關。

“我知道你沒有喜歡過別人,這些年都是一個人,我也沒有,直到今天我心裡還是有你,所以從開始到現在,我們的感情沒有錯過。

“錯的是你和我,兩個不適合的人。我愛你的時候,沒有看懂過你藏在心裡的慌張,不懂你的自尊,你在為你的人生粉飾太平的時候,我卻像個傻子一樣,什麼也不懂。

“原諒我許棠,我那時太年輕了,以為拼盡全力去愛一個人就夠了,直到後來才懂得這份愛有多淺薄。”

“池野……”

“我很長時間都在恨你,你心裡沒有別人,卻執意把我推開,一度讓我更加難以接受,直到有個女孩告訴我,我大概從來都不曾真的了解過你。壓垮駱駝的不會是Z後一根稻草,你一定是特別失望,才會這樣義無反顧地不要我。

“可是許棠,縱然這份愛是淺薄的,我也曾毫無保留地付出過,我把心完整地剖給你,竟連求你回頭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嗎?”

“對、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這麼嚴重,我以為你在騙我……”

我哭得不能自已,泣不成聲,淚目中望見的池野,同樣紅了眼眶。他笑了一聲,聲音哽著,失望無比:“那你有想過嗎,萬一是真的怎麼辦?萬一我死了,再也醒不來了,怎麼辦?你會後悔嗎?

“你沒有想過,你連這萬分之一的機會也不願給我,所以在你心裡,我到底算什麼?

“許棠,你沒有給我機會,我如今也不願回頭,東銘會對接你們的公司,今後我們不必再見。

“欠你的,我還清了。”

池野走的時候,房門打開,外面站了個年輕女孩。如我當年一樣,有粉黛不施的娃娃臉、亮亮的眼睛。她還有淺淺的酒窩,很漂亮。

年輕女孩姓周,是海上的總裁特助。

她聲音軟糯動聽,望向池野的眼神滿是不安:“老闆,回家嗎?”

池野離開,未曾回頭。

小周助理看了我一眼,很快追上他的腳步,伸手去握了他的手。他沒有拒絕,二人背影無比登對。

我想起了一個月前的那次行業酒會。

Z開始我們想合作的是永豐徐總。我跟徐總交涉了一個星期,然而這個老狐貍就是不松口。為了爭取到他,我跟他去了那場酒會,我一路跟著他,談我們的項目和前景。

Z後他有些煩了,對我道:“我說簽對賭協議,你不願意,那就沒得談了。你們公司確實有前景,但融資也不是一筆小數目,大家都是為自己的利益而已,要不你去問問東銘,他們肯投嗎?笑話嘛。”

那天,池野也在酒會上。

徐總一眼看到了他,還以為我不認識,大概是存了幾分惡意,又對我道:“看到沒,那個就是海上的池總,年輕有為,我幫你介紹,你去跟他談,看他願不願意搭理你。”

我當時已經預感到了不妙。

這邊徐總已經招呼了一聲:“池總!”

時隔六年,在徐總的介紹下,我與池野第Y次見了面。

他一身名貴西服,衣冠楚楚,態度疏離又冷淡。

我灰頭土臉,神情訕訕,重逢得很不體面。

就如同六年前,我們分得也不體面。

那天我很尷尬,很快便想離開了。但是離開之際,在酒店的拐角處,看到了那位小周助理。

她不知因為什麼,眼睛紅紅地在哭,池野背對著我,將她摟在懷裡,低聲安慰。

郎才女貌,小周助理眼睛紅紅,臉也紅紅。

她應該是個很好的女孩子。

池野他,終於學會了放下。

從會所離開,我打了車。司機問我去哪兒,漫無目的,我去了中心大廈附近的一條商品街。

城區變化不大,老街靠近夜市,依舊是年輕人愛來玩的地方。

很晚了,一些店鋪老闆在關門。

盡頭一家攤位擺在門口的面館,還在營業。顧客不多,老闆很熱情,跟我說他們家的酸湯肥牛面很好吃,二十二塊錢一碗。

我問他有沒有老味湯面,三塊錢一碗的那種。

老闆愣了下,然後笑了,說:“等著哈,我給你做去。”

我接到了美珍打來的電話。

她火急火燎道:“許棠!你去找了池野是不是?我都說了算了,公司不要了,項目也不做了,大不了我和老秦租房子結婚。欠下的債慢慢還,還一輩子我樂意!你趕緊回去!”

“美珍,他答應了。”

“什麼?”

電話那頭的美珍,不敢相信:“你做了什麼?”

“什麼也沒做。”

“我不信,如果是你舍棄尊嚴求來的,那我寧可不要。”

“沒有,他沒提任何要求。”

“不可能。”

“真的。”

我想了想,又道:“也不是完全沒提,他說,我們從此兩清。”

挺好,真的。

畢竟當初我和他分手,求的便是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我在埋頭吃面的時候,附近有家還未關門的飾品店,燈光迷離。

音響擺在門口,在寂靜深夜,歌聲傳遍街巷:

你說這風景如畫

我看你心猿意馬

就別再聽我說話

把偽裝都卸下吧

你聽見我在哭嗎

反正也聽不到吧

你像一匹白馬

悠然自得逃跑吧

讓我仔細看看你的模樣

倒數著Z後的謝幕時光

原諒我太早就收了聲響

翩翩的你知道嗎我滿目痍瘡

03

面太燙了,真的太燙了。

我吃得急,眼淚簌簌地掉在碗裡。

我想起了幼時的許棠,期末考試若是成績理想,會被爸爸帶到這兒吃一碗老味湯面。

那面真香啊。熱氣騰騰,霧裡映著爸爸憨笑的臉。

人這一生,真的沒有多少可以回首的好時光。有些人的相遇,大概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是場悲劇。便如同我認識池野的時候,十六歲,是我人生中Z昏暗的一段時光。

那年,我爸出車禍成了植物人,肇事司機逃逸。

那年,我媽帶我去爸爸工作的造紙廠,討要老闆拖欠的工資 —— 九千二百三十塊。

為了這九千二百三十塊,她帶著我吃住在造紙廠辦公室,鋪了張席子,堵老闆好幾天。

那年我高一,成績很好,是班裡的學習委員。

文靜老實的女孩,把學習視為很重要的事。

我輕聲對我媽說:“學校那邊只請了兩天假,我想去和老師說一聲。”

她劈頭蓋臉地罵下來:“學校?什麼學校!你爸半死不活了,你還想著上學?!錢要不來你上個屁!”

我媽,陳茂娟,是一個脾氣很差、冷漠自私的人。

我自幼便是在父母無盡的爭吵聲中長大的。媽媽嫌棄爸爸窩囊,掙得不多。爸爸嫌棄媽媽整天打麻將,孩子不顧,飯也不做。

一個很普通、父母並不相愛的家庭教養出來的我,敏感又自卑。

我在很久很久之後才知道,陳茂娟和我爸是二婚。我當然是她親生的女兒,她卻不止我一個孩子。她本就是個拋家棄子的女人。當年撇下一雙兒女,在火車上偶然認識了我爸,直接跟著他下了車。

據說她的那一雙兒女至今還在山溝裡的僻壤之地,那裡的孩子,幾歲便要背著背簍下地幹活兒,穿得破破爛爛。

她窮怕了,跟了我爸,原想著在大城市過是哪個好日子。可惜我爸就是個郊區造紙廠還沒娶上媳婦的普通工人。她逐漸怨懟,罵我爸哄騙了她。

在我上幼兒園時,她又染上了麻將癮,自此一發不可收拾。成天不著家,回家就是要錢。

爸爸上班之余,還得一人操持著所有家務。

感情早就沒了,之所以還在湊合過日子,是因為爸爸說:“好歹是你媽,有媽總比沒媽強。”

可就是這媽,在我十六歲這年,帶我堵造紙廠老闆,逮到機會堵上他的車,瘋了一般,抓亂了自己的頭髮,扯開衣襟露出胸口那片白花花的肉,哭喊著招呼所有人都來看。

她以這種博人眼球的方式哭訴著:“活不下去了啊,孩子爸都成那樣了,還拖欠我們工資不給,這是逼我們娘倆去死啊……”

車裡的老闆催促司機開車,並不想搭理她。

她見狀直接把我扯到車前,從包裡掏出個農藥瓶子。那農藥瓶子裡,是她不知從哪裡買來的百草枯。

我已經是高中生了,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我驚恐地掙扎,不住地哭喊:“媽!媽!不要!”

她力氣大得驚人,瘋了一樣,硬掰開我的嘴,舉著瓶子往裡灌。

“逼我們去死啊,我們娘倆今天就死給你看……”

車上的老闆終於知道害怕了,他趕忙下車:“大姐!有話好好說!咱們這就去財務拿錢。”

陳茂娟滿意地和他們一起去拿錢了。

我跪在造紙廠裡,放聲大哭,不住地嘔吐,摳嗓子眼 —— 她真的給我灌進去了。

我小時便聽奶奶說過,百草枯是劇毒農藥,喝下去就沒有能活的,會死得很痛苦。

我那麼那麼地害怕,一邊哭一邊吐,全身止不住哆嗦,直到陳茂娟拿著錢眉開眼笑地出來了。

她沒好氣地踢了我一腳,罵道:“死不了,那裡面灌的自來水,瞧你這點出息,一點用也沒有!”

陳茂娟,是我媽。

親生的。

可是那九千二百三十塊拿回來後,她沒有花在我身上一分。

她沉迷於打麻將,依舊很少回家。

冬夏換季的衣服和鞋子、學校要交的費用,她統統都是一句:“找你姑要去!你爸成了那個樣子,我沒走都是你們家燒高香了!”

她什麼都想讓我去找姑姑,恨不能把家裡躺著無人照料的爸爸也塞到姑姑家。

她說得Z多的一句話便是:“許棠,你要知足,我要是走了,你連學也別上了,輟學在家伺候你爸吧。”

她說得對,我奶奶年齡大了,一直是姑姑照顧。

姑姑一家老小,並不富裕,且自顧不暇,表哥上大學的生活費都是自己假期打工掙來的。

我爸,是我的責任和義務,不是任何人的。正因如此,我高中都是走讀,周末假期基本都在家裡,洗衣做飯,幫爸爸按摩擦洗。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敢開口管姑姑要錢,因為怕姑父有意見。

所以我常年穿著校服,在其他同學攀比鞋子的時候,我一雙三十塊錢的帆布鞋穿到開膠。

我便是在這種境況下認識池野的。

高二上學期,他轉學到了嘉成中學。

轉學的原因,據說他不學無術,在校時難以管教,經常惹事。他家有錢有勢,事件平息下來後,他爸媽便做主,給他轉了學。

我們學校的校長跟他爸媽是老相識,這也導致他到了嘉成之後,適應得很快。

哦,錯了,他根本不需要適應。池野那樣的人,桀驁得不可一世,眉眼鋒銳又英挺,五官端正得棱角分明,兩片薄唇微微勾著,少年意氣風發,逆著光般,耀眼得太過奪目。

老師安排他與我同桌,意在我學習成績好,可以指點他。然而,他哪裡需要指點,他的書嶄新乾淨,他壓根兒就沒有想學習的意思。

班裡乃至學校,那些成績不好的男同學很快跟他打成一片,張口閉口“池哥”“老大”。

女同學也都很喜歡他,班裡Z漂亮Z驕傲的陳佳妮總笑著找他說話。

整個學校的老師和同學,沒人不喜歡他。

我和池野成了同桌,開始時整整半學期都沒有說過話。

他不愛學習,下課之後基本不在座位上。我上課認真,從來都是心無旁騖地聽講。他跟我截然相反,總有人找他講話,吵吵嚷嚷。

那天的自習課上,他不在。我因為前晚熬了夜,有些困,便趴在桌上睡了會兒,也不知過了多久,待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正對上一雙定定望過來的黑眸。

不知何時回來的池野,與我面對面,也趴著。可他沒有閉眼,凌亂的黑發,濃眉長睫,幽深的眼睛像星辰一樣亮。

他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四目相對,我嚇了一跳,他卻沒有慌。

他舌尖頂了頂腮幫,慢悠悠地對我道:“臉上掉了根睫毛。”

這是他跟我說的第Y句話。

我不疑有他,忙照了文具盒上的小鏡子,將那根睫毛拿掉,同時還不忘低聲對他道:“謝謝。”

他笑了一聲,一手撐腦袋,一手飛快地轉圓珠筆,聲音饒有興致:“客氣了,同桌。”

我面上一紅,沒敢看他,翻開了課本。

我是個老實孩子,人生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學習上。成績班裡第Y,年級前幾名,人人對我心懷期望 —— 除了我媽陳茂娟。

她對我不管不顧,一心撲在麻將上,能抽出空回家看一眼爸爸,已是對我Z大的仁慈。

姑姑常說:“咱們這樣的家庭,上學是你唯一的出路。”

表哥也說:“社會底層的人,改變命運的機會不多,讀書和工作,至關重要。”

於是我繃緊了一根弦,高中三年,挑燈夜讀。

我活得如此累,也如此心懷希望,盼著將來時來運轉,脫離這苦海。

池野是闖入我人生的一場意外。

我很少同他講話,他卻開始有意無意地注意我。

天冷的時候,我校服裡面穿了件舊毛衣,有些脫線。課堂上他百無聊賴,瞥見了衣服下的線頭,於是伸出手去拽。

他家境好,一雙鞋子都要上千塊,想來不是很理解這線頭的意義。

等到我倆都意識到了不對,他手裡已經纏了不少毛線,我的毛衣短了一截。

他尷尬道:“對不起。”

我臉紅了下:“沒關係。”

一星期後,我來到學校,發現課桌裡塞了個商品袋。打開一看,是件粉色的新毛衣,吊牌還在。

我一時心慌得厲害,把那袋子塞到了他的課桌裡。

上課之後,他發現了,往我身邊靠了靠,壓低聲音問我:“尺碼不對嗎?我讓我媽在商場買的。”

我感覺耳根發燙,十分窘迫:“不用了。”

“怎麼不用了?你那件不能穿了。”

“真不用,謝謝。”

他挑了下眉,正要再跟我說話,我已經默不作聲地和他拉開了距離,目不轉睛地盯著黑板。

池野隱隱笑了一聲。

之後,我第Y次見識到了他的霸道。

放學後我都走到校門口了,他在人群之中當眾朝我喊:“許棠!許棠!”

我錯愕地回頭,他看著我笑,走過來將那裝毛衣的袋子直接塞到我手裡:“同桌,你衣服忘拿了。”

那之後,班裡開始有傳言,我覺得惶恐,這對一個老實的好學生來說,猶如洪水猛獸。

好在我學習成績好,深得老師器重,班裡沒人對我說三道四。

只聽聞陳佳妮在池野面前酸溜溜地問:“你給許棠買毛衣幹什麼呀,她不就學習成績好嗎?”

池野笑了,反問:“學習成績好還不夠?”

“可是她跟個呆子一樣。”

“你才跟個呆子一樣,許棠那不叫呆,叫乖。”

於是全校都知道了,池野為許棠撐腰,還說她乖。

流言傳遍的時候,對我造成了一定的困擾,但也僅僅是困擾罷了,我學會了充耳不聞。

池野找我說話時,我刻意疏離,很少搭理他。他便也識趣,慢慢地又與我恢復了之前的狀態。

高二下學期,班主任找到我,說學校食堂有兩個勤工儉學的名額,問我願不願意做。

我的情況她是知道的,她一直幫我申請,學校的特困生補助。

那個年齡的女孩,誰都想要面子,可我不能要 —— 我缺錢。

我想配一副近視鏡,因為看黑板的時候總覺得模糊。

於是每天中午,我和另一名高三的男同學戴上執勤袖章,開始在學校食堂收餐盤。

其實也就一個半小時。

偌大的食堂,午餐時間熙熙攘攘,人擠人地熱鬧。遇到同班同學,無論是什麼樣的眼神,我都默不作聲,學會了接受。

我很早之前就學會了向生活低頭。

我不僅在學校勤工儉學,寒假和暑假,也常讓表哥幫忙找兼職。服裝市場的快餐店服務員幹過,市區的地下電玩城店員幹過,發傳單幹過,偶爾還會批發一些小玩具,節假日的晚上去公園賣給小孩子。

我很能吃苦,也吃慣了苦。

所以在學校食堂,當一個男生故意把吃剩的餐盤扔過來,濺了我一身菜湯時,我什麼也沒有說。

可萬萬沒想到,這一幕被池野看到了。

他不高興了,徑直走過來,嚴厲道:“給她道歉!”

那男生也不是好惹的,罵道:“關你屁事!放開!”

兩人推搡之間,旁邊的桌椅被撞翻在地,動靜大得引來不少人圍觀。

眼看他們要打起來了,我很害怕,慌亂地去攔:“算了,池野你快松手!”

後來,我們都被叫去了教導處。

路上我一直在哭,抽泣著抹淚。

池野有些急了:“別哭啊許棠,沒事的,不關你的事,放心。”

我很怕,有些怨他:“誰叫你惹事了?!”

“我沒打他,而且他欺負你。”

“我不在意,誰要你多管閑事。”

“我在意,我不能看別人欺負你。”

年少的許棠,一定是一個不識好歹的人,我那時對池野真的頗多怨念。

我老實、內向,一門心思撲在學習上,真的不願惹事。我更怕這些事傳到陳茂娟耳朵裡,我會被她污言穢語指著鼻子罵。

好在,那件事並不嚴重。

從教導處出來後,我和池野又被叫到了校長辦公室,我看到一向不茍言笑的校長“哼”了一聲,目光望向我,對池野道:“你小子了不得,關於你的傳言還沒消停,你這又鬧事。”

“您別冤枉我,又不是我想鬧事。再說什麼傳言,有證據嗎?”

“人都站在這兒了,你還想要什麼證據?”

“別這麼說啊叔,人家許棠是好學生,成績好著呢。”

“廢話,她要不是好學生,我早就把你們家長都請來了。”

“別麻煩,請我爸媽過來就行了,看看學校還缺點啥,讓他們給捐點?”

“臭小子,嬉皮笑臉,我告訴你,你自己不學好,不要影響別人,她要是成績下滑,我非得抽你一頓。”

“得嘞,那她要是考了年級第Y,您不得獎勵我點什麼。”

全校都知道了池野幫我出頭。

那時我們班主任是個很年輕的女教師,她特意找我談話,言語之中皆在叮囑我,我是女孩,與池野不同。女孩在成長的道路上,注定要比男孩承受更多,更何況我還是那樣的家境。

我無比感激她,她明明白白地告訴我,我不能走捷徑,因為我沒有退路,指望全在自己身上。

人生的每一步都至關重要,不到終點,不該下車。

我謹記著她的話,淚眼婆娑地告訴她:“老師你相信我,我跟他真的什麼也沒有。”

她當然信我,因為在她找我談話時,池野也找了她。

他總是這樣無所顧忌:“老師你別為難許棠,是我總找她說話,她沒搭理,她臉皮薄得很,你別把她說哭了。”

後來,我沒再理過池野。

升高三的那年暑假,格外漫長。

我在表哥的介紹下,去了城區一家電玩城做暑期工。表哥當時上大三,有個女同學也在那兒兼職,我正好和她一起,每天工作四五個小時,晚上八點就可以回家。

我沒想到會在那裡見到池野。

他不是一個人,身邊還有三個男生和一個女生,一起在打電玩。

我在幫人兌換遊戲幣時,被他看到了。

他朝我走來,很驚訝也很驚喜:“許棠,你怎麼在這兒?”

電玩城聲響很大,我也很忙,只含糊地衝他笑笑:“打工。”

他沒再說話,應是覺得自己多此一問了。

和他一起來的那個女孩穿著漂亮的背心和短褲,扎高馬尾,歡快地跑過來攬他胳膊:“哥,沒幣了,再兌換點。”

“多少?”

“江晨他們也要用,先五百吧。”

那天,他們一共兌換了一千塊的遊戲幣。我在電玩城兼職整個暑假,也不過掙了一千塊的工資。

池野知道我在這兒後,經常過來。開始是和一幫發小一起,後來變成了自己一個人。

我不太搭理他,他就每天在我下班時守在門口等我。

我對池野道:“你別來了。”

他說:“太晚了,你一個女孩回家不安全,我送你。”

我說不需要,他也不強求,又問我想不想去天海大廈看夜景。

我說:“不去了,謝謝。”

“那去附近的夜市逛逛?”

他很煩,每天都來,有次蹲在出口處打手機遊戲,恰巧被我撞見。

四目相對,他愣了下,起身將遊戲退了。

我輕嘆道:“你們偷偷玩手遊,我知道的。”

他於是笑了,雙手插兜,問我道:“今天要不要去天海大廈?或者附近夜市逛逛?”

那晚我算著時間尚早,和他一起去了夜市。他挺高興,一路追著我問:“想吃什麼?想要什麼?我買給你好不好?”

我們在一個攤位吃刨冰。我終於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你以後真別來了,算我求你,你這樣我很困擾。”

“困擾什麼,就是想跟你交個朋友,這也不行嗎?”

“不行。”

他黑眸定定地看著我,凌亂的長發顯露出幾分不羈,聲音也有些煩:“為什麼不行?”

“我們不一樣。”我低聲道。

“怎麼不一樣?難道你是人我不是人?”

“我不需要朋友,我只想好好學習。”

“呵,這話說的,你就算跟我做朋友,也不影響你考大學,我還能督促你學習呢。”

“你怎麼聽不懂呢,以後不要再纏著我了。”

我有些生氣,刨冰也不吃了,起身離開。池野隨後追了過來,跟我到車站,看著我上了公交車,神情有些無奈。

我每天真的很累,沒時間跟他糾纏。

到了終點站,我還要去騎我的自行車,約莫十幾分鐘才能騎到家。

到家之後,通常陳茂娟也是不在的,我要給爸爸喂食,看他有沒有大便,幫他翻一翻身,擦洗一下。忙完後,已經很晚了,我還要洗漱,抽空看書、復習。

我的近視度數又增加了,不配眼鏡真的不行。

我像一只背著殼的蝸牛,需要不斷地爬啊爬,負重前行,才能緩慢到達想去的地方。

池野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他不會懂。

暑假兼職Z後一天,我照例騎著自行車回家。在單元樓樓下,看到了一個男人守在那裡。

因為是老舊小區,樓下那段路沒有路燈,但我認出了他,他叫黃洪斌,是一家麻將館的老闆。

我都知道的,在我爸車禍後不久,他經常來找陳茂娟。他有家有室,中年男人,孩子都很大了。陳茂娟自願接受他的幫助。

在一次我忘記帶家門鑰匙,去麻將館找陳茂娟時,他看到了我,笑瞇瞇道:“許棠長這麼大了,聽你媽說你成績特別好,來,叔叔給你二百塊錢,你留著買學習資料。”

我從沒有叫過他叔叔,也沒有要他的錢。陳茂娟罵我沒禮貌,給錢還不要,是個缺心眼。

我討厭黃洪斌,他不是好人,笑起來的樣子總讓人心裡發毛。所以在樓下看到他的一瞬間,我立刻心生警惕,沒有上前。

他朝我走來,笑道:“棠棠,來,叔叔給你生活費。”

他拿出一沓錢,作勢要遞給我。我一扔自行車,轉身就跑。我跑得那樣快,壓根兒不知他有沒有追上來。

驚懼、恐慌,使我的眼淚瞬間飆了出來。直到跑到外面的大路,迎面撞上一人,我嚇得尖叫出聲。

那人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急道:“怎麼了,許棠你怎麼了?”

是池野。

我瞪著眼睛看他,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哭道:“你怎麼在這兒?”

“送你回家啊,那麼晚了,你一個女孩我不放心。”

我這才注意到,路邊停了輛出租車。

池野跟了我好些日子了。在我告訴他不要來找我後,他仍舊每晚都來電玩城。等我下班,上了公交車,他再打出租車一路跟著。送到小區路口,他再讓師傅拐彎回去。

其實我回家的那條路治安很好,一直都有人,晚上還有擺攤的大排檔。唯有自家樓下,沒有路燈。若非遇到黃洪斌,我不會有任何危險。

那晚池野陪著我去推自行車,黃洪斌已經不在了。

我請他去路邊吃大排檔。他很高興,一直說菜炒得好吃,Z後還自顧自地把錢付了。兩個炒菜加餅,三十多塊錢,他給了老闆五十,說不用找了,隨後又陪我走回家。

小區樓下,他又問:“你到底怎麼了?真的是被貓嚇的?”

我點頭,自始至終都沒有告訴他發生了什麼。

難以啟齒。我難道告訴他,我媽的朋友在我家樓下堵了我?

池野對我來說,也僅是一個普通的男同學而已。

後來他走了,我回了家。進家門之前,我還在想著如何把這件事告訴陳茂娟。

她不是一個好媽媽,但我相信她不至於喪盡天良,放任此事不管。可我萬萬沒想到,推開家門,看到黃洪斌正坐在家裡的沙發上抽煙。陳茂娟當然也在。

天氣炎熱,屋頂的吊扇吱吱呀呀地轉,空氣卻仍舊沉悶,除了散不去的煙味,還彌漫著一股難聞的腥。

陳茂娟剛洗完澡,頭髮還在滴水,吊帶勒住渾圓的胳膊,胸口白花花一片。

她拿著毛巾擦頭髮,看到我輕抬了下眼皮:“回來了?”

我老實、內向。她脾氣差,從小到大對我非打即罵。是她讓我明白,天底下真的有不愛孩子的媽媽。

她只愛她自己,我自然也不會愛她。

我已經盡量容忍,把她當成一個陌生人。她和麻將館老闆的風流事,鄰裡街坊無人不曉。我可以忍受指指點點,但我不能忍受她把人帶回了家 —— 尤其是,爸爸還躺在床上。

我第Y次發了脾氣,指著他們發飆:“滾!你們都給我滾!”

陳茂娟先是一愣,她一向是個火暴脾氣,二話不說扔了毛巾,衝過來推搡我:“你跟誰大吼大叫呢,讓誰滾呢?!你發什麼瘋,脾氣見長啊你。”

“我讓你滾!你們都滾出去!”

那天,陳茂娟抓著我的頭髮,把我按在地上打。

黃洪斌見狀,走過來拉她,拉開她後,又伸出手去抱我,看似是想把我扶起來,實則用那雙惡心的手胡亂地摸我後背。

我瘋了一樣地踹他,被他一把抓住腳踝。

“嘿,小妮子真難管教。”

他們兩個人,我一個,後來我轉身衝進廚房,拿了把刀出來。

陳茂娟見我動真格的了,罵罵咧咧,換了衣服,帶著黃洪斌離開了。

我哭著給姑姑打電話,把事情全部說給她聽。

當晚姑姑和姑父就都來了。他們帶我去了小區的那家麻將館,鬧了一場。

陳茂娟像個潑婦,指著姑姑鼻子罵,讓她有本事把她哥接走。

姑姑氣得直發抖,讓她趕緊去離婚,只要她離了婚,我爸不需要她管,她做什麼丟人現眼的事都跟我們無關。

陳茂娟冷笑:“趕我走?行啊,房子給我,大的小的都接你家去。”

說到底,不過是因為那套兩室一廳的破房子,傳言有拆遷的規劃。

鬧了一場之後,姑姑走的時候還在罵:“房子你想要,人你不想管,做夢去吧,只要你不離婚,就得把人伺候了,躺多久你伺候多久,死了我還來找你!”

你看,這種事怎麼理得清呢?叫姑姑也沒用,報了警也沒用。鬧一場的唯一好處就是,陳茂娟不會輕易帶人回家了。

壞處是,她開始找機會陰陽怪氣地罵我:“不要臉,你黃叔叔是看你回來得晚,好心去樓下接你,你什麼態度?”

污言穢語,更難聽的她也罵過。

那年我十七歲,臉皮很薄,被她罵得多次崩潰。

爸爸不過躺了兩年,有那麼一瞬間,我竟然希望他趕快解脫。

我可以住校,永遠不要回來再見陳茂娟。

那念頭一出,我淚流滿面,一邊拿溫毛巾給爸爸擦臉擦手,一邊不住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爸爸,我沒那個意思……”

我自幼是被他呵護著長大的,他帶我買糖葫蘆,吃老味湯面,接我上學放學……他只是一個普通的、憨厚的父親。

甚至如果出現奇跡,他會變得有意識也說不定。而我作為他的孩子,竟然惡毒地希望這個躺著不能動的病人,快點死。

他死了,我不用上著課還在擔心,陳茂娟中午有沒有回家,有沒有給他喂水喂食,扶他起來坐一下,大小便失禁的話,她會不會給擦洗一下……

久病床前無孝子,真到了這一刻,才知人人都是俗人。

04

高三,我終於戴上了配好的近視眼鏡,投入到更加緊張的學習之中。

池野每天早上給我帶牛奶,揣在懷裡拿過來。他每次遞給我的時候,牛奶都還是溫的。

我始終不明白,他這樣的男孩,為何偏就對我好。

直到後來我們在一起後,有次我問他這個問題,他笑道:“你不一樣。”我看著他,他便又解釋,“我們同桌後,你半個學期都沒跟我說一句話,我尋思著這女孩也不是啞巴啊,課堂上也經常發言,是不是我什麼地方得罪她了。

“然後我就觀察,發現你跟誰都不太說話,但是成績好啊,老師喜歡。我還發現你長了張標準的娃娃臉,乖巧得不像話,自習課上你一眼望過來的時候,眼神還怯怯的,我突然就有點慌……”

他說得不全然,其實一開始他對我還有同情。

班裡誰都知道,學習委員許棠,家境不好,父親是植物人。

交班費的時候,老師永遠會說一句:“許棠不用交了,她家裡條件不好。”

老師純粹是好心,但那一刻我總是低著頭,面上發燙。

因為陳佳妮等人在背後議論過:“老班就是偏心,條件不好的又不止她一個,不就是成績好嗎,整天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扮豬吃老虎。”

我想池野對我的不同,定然也是建立在憐憫之上的。不然他不會處心積慮地對我好。偷偷給我飯卡充錢,往我課桌裡塞巧克力,他還翻看了我的資料,在我生日那天,買了雙鞋子送給我。

我覺得羞恥,是深入人心的那種羞恥。因為我知道,我腳上的帆布鞋開膠了。

鞋子是他在放學時偷放在我車籃裡的。我拿去還給他時,眼眶都紅了……

課堂上,他又湊到我面前,壓低聲音問:“許棠,你近視多少度,在哪兒配的眼鏡?”

“……幹嗎?”

“你這眼鏡挺好看的,回頭我去問問,不近視的人能戴嗎?”

“不近視為什麼要戴?”

“不為什麼,就是想跟你戴一樣的啊。”

池野總是這樣。

我心驚膽戰,唯恐前後座的同學聽到,憋紅了一張臉看他,只看到少年坦蕩蕩的眼神,濃眉挑起,衝我咧嘴一笑。

他無疑是熱烈的,永遠無所畏懼。

十八歲的許棠,雙手用力地揪著課本,鼓起勇氣問:“你要不要和我考一個大學?”聲音細弱蚊蠅。

他安靜了那麼幾秒,突然炸裂道:“啊,你不早說!不到一年時間了,把我當神仙啊,把書給我!”

在我的認知裡,池野成績不好,是沒機會跟我考上同一所學校的。

可我沒想到,池野在高三這年跟變了個人似的,開始瘋狂補習。

後來我才知道,他並非成績不好,只是懶得學而已。他很聰明,是一點就透的那種腦子。

他報了Z貴的輔導班,然後中了邪似的,埋頭苦學。一年之後,他竟真的考上了。

那年暑假,池野沒有出現。據說是因為考得好,被父母強行帶去國外走親戚了。

我沒閑著,依舊在兼職打工。

這期間倒是發生了件大事。陳茂娟和黃洪斌的老婆吵了一架。

因為這件事,我渾身顫抖,去姑姑家住了幾天。結果回家之後,發現陳茂娟雖然幾天沒出門,但也沒閑著,像個瘋子似的,整天對著窗戶外罵。那些不堪入耳的詞,皆是咒罵黃洪斌和他老婆的。

事情發生後,黃洪斌壓根兒沒露面。而我爸爸,因為太久沒翻身,身上生了壓瘡,一陣惡臭。

我在那不絕於耳的咒罵聲中,反復崩潰。

我一邊哭著給爸爸清洗他萎縮的身體,一邊心裡想著,爸爸,你為什麼還活著,你早點解脫好不好……

姑姑說讓我放心去上大學,她會每天都過來看爸爸的。

明明一切都安頓好了,可我為什麼還是如此惡毒?

十八歲的許棠,又在盼著她的父親,趕緊死去。

我從十六歲開始照顧他,擦洗一個癱瘓男人身體的方方面面,大便小便,從害怕到輕車熟路。

從輕車熟路到內心荒蕪和絕望……

我盼他活著,盼有一天我能推著清醒的他去吃一碗老味湯面。

我又盼他死,讓他解脫也讓我解脫。

短短三年而已,所以人性到底是什麼?

大學開學後,我見到了池野。

在女生宿舍,他直接過來找我,一如既往地明目張膽,笑得張揚。

漫長的暑假過後,他曬黑了些,但依舊是劍眉星目的一張臉。

我曾看過書上說,這種長相,俗稱“鬼見怕”。風目劍眉,是兵權萬裡的將軍相。雙眉偏濃,直在線揚,光明磊落,又威信十足。

這樣的人,活在光亮下,行善與行惡,似乎都可以率性在一念之間。

他無疑是矚目的。

在室友驚奇的目光中,我低著頭將他拉了出去。

他順勢握住了我的手。

學校的梧桐樹下,我掙脫開了他的手。

他不肯放,笑得張揚:“許棠,你不會說話不算數吧?”

我低著頭,沉默不語,自然就是不算的意思。

他微微地弓下身子,盯著我看,嘴角的笑慢慢凝結,眉眼竟透出幾分危險的意味:“是你自己說的,讓我跟你考同一所大學,承諾過的話又反悔,就是在玩我,我會生氣的。”

我的臉頓時白了又白。

池野不是個好脾氣的人,他天不怕地不怕,也就高中那會兒,對著我笑,將身上那股盛氣和凌厲收斂了起來。

我見過他囂張的一面,雖然不知道他對女孩的態度,但我確實是了,白著臉道:“沒玩你,我就是覺得……”

話未說完,我已經驚呼一聲。

這家伙直接將我拎到了懷裡,雙手捧著我的臉,托舉著與他對視。

我嚇得瞪大眼睛:“你,你幹嗎?”

他笑得燦爛,俯身在我唇上啄了下。

我蒙了,腦子裡一片空白。

他幽黑的眼睛深邃無比,舌頭頂了頂腮幫,認真道:“蓋個章,以後就是我的人了。”

學校的梧桐樹,一排排,葉子綠得像翡翠,茂密的枝葉遮著驕陽似火。

可我的臉就這麼燒了起來,燒得通紅。

那看似一本正經的男人,逆著光,光暈剛巧映在他紅透了的耳朵上。

除此之外,都還算一本正經。

開始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他,但後來確認是喜歡過的。

沒人能拒絕一份熱烈的愛。

我在陰暗裡蟄伏太久,他像一團焰火,靠近我,燃燒我。至少那一刻,我整個人是活的。不再有家庭的困擾,不再有陳茂娟污言穢語的謾罵,原來許棠也可以堂堂正正,活得像個人。

和池野在一起,我內心是不安的。

所以一開始室友問我他是誰時,我沒敢承認,說他是我哥。

他太有名了。 這樣的人,似乎生來就是人群中的焦點。

我們不在一個班,也不在一個系。但是池野這個名字,很快無人不知。

如高中時那樣,他永遠我行我素,眉眼鋒銳又凌厲,身邊眾星捧月,圍了很多人。他比高中時更吃得開。

他的幾個發小,即便不在這所學校,距離也並不遠。他們時常來找他,其中就包括吳婷婷 —— 那個身材高挑如模特一般的女孩,他們都叫她“小辣椒”。

池野說她性格直率,男孩子似的,大大咧咧。

第Y次見我的時候,她明顯愣了下,但很快面上又笑得燦爛:“哥,原來你喜歡這樣的。”

其實我不是第Y次見她。

她不記得了,那年暑假,我在電玩城兼職,便是她過來挽著池野的胳膊,說要取遊戲幣。

女孩與女孩之間,對一切不友好有天生的敏銳。我知道,她不喜歡我。

但池野不知,他沒好氣地拍了下她的腦袋:“什麼這樣的那樣的,以後要叫嫂子。”

逐漸接觸了池野的世界之後,我才意識到什麼叫天差地別、格格不入。

他手上那只黑盤腕表,價格昂貴得令我心驚。限量版籃球鞋,不管有多難買,他總能買到。吳婷婷過生日,撒嬌問他要包包,他一邊說著“我欠你的”,一邊答應送她想要的Z新款。

他也送過我一款香奈兒手表,強勢地扣在我手腕上。

帶我去商場買衣服,買鞋子,買一切他想買給我的東西。

我不肯要,他便有些生氣。後來我也生氣了,扭頭就走。他便追上來,服軟來哄我:“不買就不買,鬧什麼脾氣,走,哥哥帶你去吃飯。”

池野這人,一身痞氣,也從不遮掩自己的輕浮和欲望。

剛開學時,我對室友謊稱他是哥哥,他第Y次在宿舍樓下等我,同宿舍的美珍站在窗戶前衝我喊:“許棠,你哥來找你了!”

這話不巧被他聽到。後來他便拉我到無人處,大手扣著我的腦袋,欺身親了過來。

那是我們第Y次接吻。

他太強勢,吻得我喘不過氣,直接哭出來。然後他才戀戀不舍地松開,手握著我的腰,眼睛危險地瞇了下,聲音有意猶未盡的啞:“許棠,別搞錯了,我是會跟你接吻的那種哥哥。”

我當下哭了:“你耍流氓。”

他先是一愣,繼而笑了,笑得還很愉悅,心情大好,抵著我的額頭,高挺的鼻梁與我相觸:“哥哥保證,這輩子只對你一個人耍流氓。”

“一輩子”這個詞,聽起來那麼天方夜譚。可我知道,他當時是認真的。

他很介意我掩飾他男朋友的身份,恨不能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倆的關係。有關我的任何風吹草動,總能第Y時間傳到他耳朵裡。

開始班裡有個男生,性子比較好,沒事總喜歡找我聊幾句,後來見到我就低頭不說話,或者扭頭就走。

我聽到有傳言說池野找了他,頓時十分生氣,同池野理論,氣得眼睛紅紅。

他輕撩著眼皮,似笑非笑地看我:“許棠,跟哥哥談戀愛,不許三心二意。”

“你胡說什麼!人家跟我就是普通同學。”我漲紅了臉。

“得了吧,你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是根木頭,他有沒有想法我清清楚楚。”

“你精神病,簡直不可理喻。”

我氣得轉身就走,他一把拉住我,笑得輕慢:“你不信,我們去找他對質啊。”

“池野,你是個瘋子嗎?有病吧!”

“是啊,愛你愛到發瘋,想你想得有病。你是我一個人的,哥哥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爛桃花,你也不許有。”

池野是個占有欲很強的人,這一點在我們的日漸相處中,逐漸明了。

我從不懷疑他對我的喜歡,因為那些經常使我感覺透不過氣。

他後來又開始哄我搬出去住,與他一起。我不肯,還一度因此躲著他。雖然我知道,那是遲早的事。

在他面前,我就像一只純良的小白兔,早就掌控在他手中。

在我們戀愛的第二年,他有次帶我去看劇場演出,說好會在宿管關門前回來,結果硬是拖到很晚。

我一出門,心就涼了半截。

他穿了件黑色風衣,身材高挺,凌厲眉眼染著笑,纖薄嘴角痞氣地勾著,身後是霓虹閃耀的街。然後他衝我伸出手,笑容張揚,聲音很壞:“走吧,跟哥回家。”

學校外,他住著的公寓,是家裡一早買下的。

我在他承諾了保證規矩之後,忐忑地踏足了這裡。

我並非第Y次來,但之前都是白天,坐一會兒就離開了。

池野明顯心懷不軌,分明保證了規規矩矩,一進屋就原形畢露。

我推搡他,有些氣惱:“你說話不算話,我再也不信你了。”

他在我耳邊的笑,又輕又撩:“乖寶,我是個男人,而且是個壞男人。但我保證,只對你一個人壞,好不好?”

他靠近我的耳朵,在我渾身顫抖時,又低聲道:“我不騙你,畢業後我們就結婚,我池野要是反悔,不得好死。”

他說著令人心驚的話,做著令人心驚的事,我手足無措,只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池野一會兒叫我“木頭”,一會兒又叫我“乖寶”,聲音循循善誘,自己卻也耳根紅透。

窗外應是下雨了,隱約聽得到淅瀝雨聲,感受得到絲絲涼意。天大地大,仿佛只剩我們兩個人。

他說:“乖啊木頭,別怕,我們會一直在一起,永遠不分開。哥哥保證。”

我緊握的雙手,被他推舉到頭頂,耳邊皆是鬧騰,在腦海中一遍遍地炸開。

不知聽誰說起過,愛情的本質就是連綿不斷的疼痛,唯一的解藥就是他也足夠愛你。

那一刻,我很矯情地想到一句話 —— 外面風雨琳瑯,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有人愛我,我便值得被愛。

05

池野說我是書呆子,還說我是傻子。他每次送我東西,我倆都要鬧一場。

有一次他來了脾氣,把商品袋扔地上,煩躁道:“許棠,你非要這麼軸嗎?你看看你身上的衣服,以前你不是我女朋友,鞋子穿到開膠也就算了,現在我給你花錢天經地義,你什麼意思啊,跟我分這麼清?

“接受我的東西就這麼難?你現在甚至還在兼職打工!為什麼非要這樣呢,你難堪我也難堪。”

我知道他的意思,作為他的女朋友,我兼職打工讓他遭受議論了。

一開始他帶我跟他那幫發小一起吃飯,別人的女朋友落落大方,衣著光鮮,打扮靚麗,而我格格不入,妝也不化,穿戴簡單,全身上下都是便宜貨。

當時有人打趣,說原來阿野喜歡白幼瘦,許棠看起來像個高中生。

池野尚未開口,吳婷婷率先道:“什麼高中生,我嫂子是灰姑娘,搖身一變就能成公主的那種,亮瞎你們的狗眼。”

她眉飛色舞地說著,還不忘用胳膊撞一下池野:“是吧哥?”

池野輕撩眼皮,罵了他們:“我喜歡什麼樣的,關你們什麼事!”

我不喜歡跟他們一起吃飯。被池野強行帶去幾次後,任他下次如何要求,我咬死了不肯去,甚至因此第Y次提了分手:“你非要我去的話,我們分了吧。”

池野當時臉色就變了,瞇著眼睛道:“你再說一遍。”

“說就說,分手!”我生氣地朝他喊,眼淚奪眶而出,“我一早就說了,我們不合適、不一樣,你非要逼我,我做不成你想要的那種女朋友,我樂意做灰姑娘,行了吧!”

他愣了下,仿佛這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了什麼,聲音軟了下來,哄我道:“說什麼呢,我就喜歡灰姑娘,你做你自己就行。木頭,我不逼你,你以後也別動不動說分手,成嗎?”

我知道,我有很多委屈,他亦有很多委屈。

別人說池野那麼傲那麼狂,女朋友許棠還不是穿了件起球的毛衣。許棠甚至還在校外奶茶店找了兼職。

我不明白,哪件毛衣不起球,難道因為袖口起了一點球,就必須扔掉?在校外做兼職的大學生多了,我們都在好好生活,努力上進。

我普普通通,格格不入的只是池野的世界罷了。

他們後來經常去的酒吧、高檔俱樂部、射擊場,是我從來不曾踏足也不敢踏足的地方。

為什麼非要這麼軸?

他送過我Z新款的手機,執意要我收,說放假的時候好聯繫。

我在回家時,那手機被陳茂娟看到了,她當下嘲諷道:“還以為你多清高,當初給錢不要,是嫌少了?現在還不是靠男人吃飯,被包養了吧?我說呢,放假也不去打工了。”

“你別胡說八道,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

我氣得渾身發抖,不僅因為她不乾淨的話,還因為我回家後,發現她因為沒錢花,竟然在小區找了一個男人幫忙。

這些都是姑姑告訴我的,姑姑有次過來照看爸爸,把人堵在了家裡。

那次回家,池野來找過我一次,在我家樓下,發信息問我住在幾樓。

我回頭看到陳茂娟以及骯臟凌亂的家,幾乎是瞬間,心生恐懼,幾近作嘔。

我跑下了樓,身後傳來陳茂娟又一聲辱罵:“發什麼瘋,你投胎去啊!”

池野在樓下,他開車來的,買了好多東西。他站在陽光下,雙手插兜,衝我笑,說要上門看看我爸媽。

我渾身上下一陣惡寒,想盡辦法地趕他:“今天不方便,我們一點準備也沒有,而且我媽也不在家,改天吧,改天再來……”

好不容易哄走了他,上樓之後,我看到站在窗戶邊的陳茂娟,輕蔑地看著我:“你比我強,找了個年輕的,下次他再送你手機,把你這個留給我,我也該換了。”

是陳茂娟使我明白,我無論走得多遠,也永遠擺脫不了這地獄般的深淵。惡臭的陰暗角落,令我無比厭惡和惡心。

我差點就吐了。然後當著她的面,我把池野送的手機摔得稀巴爛。她氣得面色發青,抬手給我一巴掌,又開始打我。

陳茂娟罵道:“看不起我是吧,告訴你許棠,你和我一樣,都是花男人的錢,你有什麼可驕傲的,我呸!你是我生的,跟我一樣知道嗎!……”

不,我怎麼可能跟她一樣!如果跟她一樣,我寧可立刻去死!

我一直都明白,我們這樣的家庭,唯一能指望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拼盡全力,才能堂堂正正活得像人。只有靠自己的能力擺脫這地獄,才是真的擺脫了。

除了我自己,沒人救得了我,池野也一樣。

內心的膿瘡,除卻自己,誰都無法剜掉。

我與池野談戀愛的事,大二那年,表哥便知道了。

他對我說:“許棠,如果你談的是一場不對等的戀愛,那就盡量要讓它對等,只有對等了,你才是你自己。”

不對等的話,你便是受制於人,遲早失了自我。失了自我的人,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我都明白的,也一直在努力前行。

可是陳茂娟令我如此絕望。

大二那年,她竟有次找到了學校,管我要錢。我冷冷地看著她,說沒有。

她不屑地笑:“找你那男朋友要啊,他應該挺有錢吧,你不要我去要。”

絕望,還是絕望……怕她在學校鬧,我將卡裡全部的錢都給了她。

她面無表情道:“才這麼點?你的獎學金呢?貧困補助呢?難道你男朋友不給你錢花?別怪我沒提醒你,多搞點錢,總比搞大肚子強。”

“滾!你立刻滾!”

後來,我吃了半個月的饅頭,與池野的關係也急劇惡化。

他不滿我總是出去做兼職,沒空陪他。甚至他生日那天,我姍姍來遲,趕去飯店時,大家都快散了。

他臉色很不好看。

吳婷婷說:“這麼重要的日子嫂子還去打工,哥,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嫂子一定是太缺錢了。”

池野沒理她,起身拉我離開。他帶我回了公寓,塞給我一張銀行卡。

他又在發脾氣,惱怒道:“你連給我買禮物的錢都沒了對吧,聽說你在宿舍吃了好幾天的饅頭,許棠,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

“算我求你了,收下吧。”他說到Z後,聲音無比疲憊,“我知道你有骨氣,你在我心裡一直都有骨氣,並不會因為你花了我的錢,就改變什麼。木頭,我們都退一步好不好?”

退一步,也不是不行。一只不斷前行的蝸牛,遭遇困境,想在石頭下遮風擋雨,也是可以的吧。

我默默地收下了那張卡。

尚且未花一分,吳婷婷帶著一個很漂亮的女孩找到了我。那女孩叫溫晴,也是池野一個圈子裡的朋友。她比池野大兩歲,之前一直在國外留學。

不同於吳婷婷的直率,她看著是個很溫柔的人,聲音也動聽,對我笑道:“許棠,你要叫我姐姐哦,池野都是這樣叫我的。

“那天他生日,說要介紹女朋友給我認識,結果到散場了你才來,也沒顧得上說話。池野生你氣了吧,別介意,他從前就是這個樣子,脾氣很臭的。”

恰逢中午,溫晴友好地挽著我的胳膊,說要請我和吳婷婷一起吃飯。

我與池野那個圈子的朋友一向不熟,但我也知道,不應該不給面子,本來那幫人對我就多有微詞。

我也是在克服困難,真心想和池野在一起的。

她們帶我去高檔西餐廳。溫晴很溫柔,見我刀叉用得不熟練,把牛排拿過去幫我切。她還跟我講了好多池野以前的糗事。

在那個我融入不了的世界裡,她們一起長大,吳婷婷喜笑顏開,說她幹媽那時候Z喜歡溫晴姐了,稱她是找兒媳婦的標準。

溫晴嗔了她一句:“小時候的事了,你還拿出來說,許棠你不要介意啊,那都是岑阿姨開玩笑的話。”

我笑著搖了搖頭,表示不要緊。

她又道:“你不喜歡吃西餐嗎?我記得池野挺喜歡吃的。”

“不是,池野帶我來過的。”

“哦,那你是不習慣用刀叉?”

“我切得不好,都是池野幫我切。”

“這樣啊,他還是這麼體貼。”

溫晴嘴角始終噙著笑,又對吳婷婷道:“待會兒我們去逛街吧,和許棠一起,上次我在寶倫看中一條裙子,想去試試,你們幫我看看。”

吃完牛排,我推辭說想回去,溫晴和吳婷婷親熱地挽著我的胳膊。

她們慫恿我試了一條很貴的裙子,然後自作主張地告訴導購員把這條包起來。

我說不用了,吳婷婷笑道:“我哥不是給了你一張銀行卡嘛,該花就花呀,花完了再問他要就是,誰不知道我哥有錢,他還能不給你嗎。

“沒穿過這麼好的衣服吧,你要多打扮,一起吃飯的時候他們打趣我哥不舍得給你花錢,他好沒面子呢。”

那天,她們帶著我買了好多衣服、鞋子、化妝品。我默不作聲,直到將那張卡裡的錢花得七七八八。

然後我沒有回學校,去了池野的公寓等他。他回來的時候看到茶幾上堆滿的奢侈品購物袋,還挺高興。

他說:“我聽婷婷說了,她們帶你去逛街,你買了好多東西,喜歡嗎木頭?”

我平靜地看著他:“都在這兒了。”

他饒有興致地翻看了下購物袋,又道:“錢花光了沒?我再給你轉。”

我拿出那張銀行卡,放在了桌子上:“卡裡的錢,加上這些東西,一共十萬,我沒動過。”

“什麼意思?”池野終於意識到了不對。

我說:“池野,我們分手。”

這大概是我第三次提分手。

他愣了,然後笑了,湊過來摟我的腰:“怎麼了木頭,錢花得不高興?她們說你挺開心的啊。”

那天,我說了分手,他不以為然,抓著我的手,又在我耳邊笑:“別開玩笑了,多大點事就要分手,有什麼事是解決不了的,床頭打架還床尾和呢。”

他總是這樣,冷戰時說:多大點事需要冷戰,來,我們坐下說清楚。

分手時說:分什麼手,又沒有什麼原則性問題,來乖寶,哥哥抱抱,增進一下感情……

小打小鬧的冷戰、分手,似乎都成了增進感情的調味劑。

可是不是所有的冷戰,都能坐下說清楚的。

如果什麼都說得清楚,我的原生家庭就不會這樣亂七八糟,我也不會活得這樣糟糕。

我是如此敏感和自卑。

他和朋友聚會,別人都親密地帶著女朋友,唯有我,每次都不去。他說過我可以做自己,可是後來又忍不住埋怨、發脾氣,說我根本不喜歡他,不給他面子。

他越來越生氣,一聽到我在外面做兼職,就滿肚子怒火。我沉默地看著他跟我吵,然後習慣了扭頭就走。

過幾天,他再低聲下氣地哄我,說他錯了,下次不會了。

慢慢地,我越來越不想理他了。他又開始想辦法,打電話說他喝多了,可憐兮兮地讓我去接他。

鬧得Z嚴重的那次,他讓朋友打電話給我,說他病了,躺著起不來。我心軟去公寓看他,看到的是裝模作樣的他,眼底藏著狡猾。

“木頭,別生氣了,哥哥錯了,跟你道歉好不好。”

大三那年,他又一次提出,要跟我回家看看。因為他說,想畢業之後結婚,雙方家長要先見一下,還說他爸媽很開明,早就想見我一面。

我心裡不由自主地想,見什麼?看我爸爸那不成人形的樣子?還是看我媽見錢眼開的樣子?

我沉默再沉默,Z後開口說:“我跟我媽媽關係不好。”

他說:“沒關係啊,我知道,以前那會兒聽說過,你媽愛打麻將,很少顧得上你。

“沒關係的木頭,咱們就是見見家長,然後商量下結婚的事,以後有哥哥罩著你。”

“太急了,等工作穩定下來再說吧。”

池野不以為然:“你想做什麼工作,到時候都可以讓我媽安排,反正我早晚是要接手家裡生意的,還是你想先結婚?木頭,當初我們說好的。”

在這份感情裡,我終究是心生了退意。因為池野說他爸媽的結婚紀念日到了,特意點名邀請了我。

池野為此幫我準備了禮物,是他媽媽喜歡的品牌珠寶項鏈。

我說:“你拿過去也沒人會信是我買的。”

他摟了摟我的肩:“是我倆準備的禮物,不單你一個人的。”

他又要帶我去商場買衣服,這一次,我沒有理由拒絕。丑媳婦總要見公婆。

池野媽媽比我想象的和善。她貴氣、年輕,氣質好,體態也好。她笑著跟我打招呼,說早就聽聞過我的名字,兒子一直寶貝得跟什麼似的不讓見。

池野說他爸媽都會喜歡我。

可我後來從洗手間出來,去酒店會場的時候,聽到他媽媽在跟溫晴聊天。

溫晴說:“阿姨總算見到許棠了吧,是不是很漂亮?”

池野媽媽笑了:“哪有你漂亮啊,我家那小子眼光不行,放眼前的看不到,偏被個小丫頭迷了眼。”

“沒辦法,誰叫池野喜歡呢,他還說畢業後就結婚呢。”

“說說而已,哪能當真。”池野媽媽不緊不慢道,“結婚那麼大的事,不把底細全都摸清楚了,怎麼能行。”

“阿姨不喜歡許棠?”

“談不上喜歡與不喜歡,總感覺小家子氣,想著兒子栽她手裡,有些不是滋味。當初我們都打算好了讓他出國的,為了個小女朋友,死活不願意去了。”

我沒有回會場,而是沿著樓梯,漫無目的地在酒店樓下走了走,然後我看到了吳婷婷。她似乎是刻意來找我的。

從一開始,她就不喜歡我。

此刻她也懶得裝,對我直言不諱道:“裙子挺漂亮,你不是不花我哥的錢嗎,怎麼,裝不下去了?”

我一動不動地看著她:“你對我好像一直有惡意,為什麼?”

“因為你不配啊,你不會真的以為你能嫁給我哥吧,不可能的許棠,實話告訴你,你的家庭底細,幹媽已經調查得清清楚楚了,她什麼都知道,所以不可能接受你的,因為她心目中的理想兒媳是溫晴姐。你要是識趣,就自己主動走吧,別纏著我哥了。”

“我沒有纏他,是他纏著我,所以這話,你應該去和他說。”

“你要臉嗎,非要我哥知道你的真面目?”

“什麼真面目?”

“你媽一把年紀了,還在撈錢,有其母必有其女,你不肯花我哥的錢,只是手段更高明罷了,你這種人我們見多了,何必裝模作樣。”

“你說話很難聽。”

“這叫難聽,更難聽的我還沒說,你敢把你家裡那點破事告訴我哥嗎?你自己也知道配不上他吧,別自取其辱。”

那天,宴會還沒開始,我便提前離場了。手機直接關機,沒有通知任何人。

我回了宿舍,看到美珍在煮泡面,我和她共同分享了一包泡面。

她不滿道:“你不是去酒店吃大餐了嗎?跟我在這兒搶泡面,我都沒吃飽。”

“那我再去買兩包?”

“你什麼毛病啊許棠?”

“我只是覺得,山珍海味不如泡面一碗。”

“哈?”

我和美珍坐在宿舍地上,我心裡好難受、好憋屈,開始給她講故事,講關於我的每一個故事。

美珍目瞪口呆,抱住了我:“棠棠,我一直以為你是這世上Z幸運的人。”

幸運嗎?

真幸運。

池野在他爸媽的結婚紀念日宴會結束後,就殺過來找我了。

他又生氣了,惱怒道:“天大的事你也不該招呼都不打,直接就跑了。木頭,你明知道今天多重要,你這樣我爸媽怎麼會對你留下好印象?”

“不重要啊,我不在乎。”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池野不敢置信。

“我說不重要,因為我們走不到一起了。”

“又要分手?許棠你真行,你不會以為我一直吃你這一套吧?”

“你說什麼?”

我罵了他。生平第Y次,我眉眼陰沉,看他像看一個仇人。

無所謂,罵就罵了,我本就不是什麼好人。我是一個從十八歲開始就盼著父親趕緊離開的人。老實本分?其實骨子裡,我早就是個爛人。此刻也不介意變得更爛。

池野簡直氣炸了。按他的脾氣,衝過來打我一頓也是有可能的。

但他沒有。他用手指著我,一步步後退,那眼神在說:行,許棠你有種!

我就是有。我都不打算要你了,你算什麼東西呢?

池野離開後,我們一個月都沒有聯繫,這是時間Z長的一次冷戰。

我也壓根兒沒時間跟他聯繫。

姑姑打來電話,說我爸沒了。我從十八歲開始,便有了讓他解脫的念頭,所以真到了這一刻,並無半分感覺。這些年,他早就跟死沒什麼兩樣了。

我每次放假回家,幫他擦洗喂食時,都會忍不住哭一場。他變了形的身體,早已不是印象中父親的模樣了。只是Z後,他死得到底沒尊嚴了一些。

陳茂娟失蹤了。她欠了一屁股的賭債,也不知是被人綁了,還是逃命跑路了。想來肯定是遇到了大麻煩,否則不會連守了好幾年的破房子也不要了。

姑姑平均兩三天去家裡看一眼爸爸,她去的時候,爸爸已經死了。

活著太受罪了,他身上的皮膚因為護理不當,早就開始潰爛。死的時候,滿屋子臭味。

我回去的時候,人已經火化了。誰都沒有悲傷,姑姑也是。興許在我們大家心裡,他早就死了。

姑姑問我要不要報警找陳茂娟,我搖了搖頭,說算了。

我回了學校,臨近畢業,開始為將來打算。

翹首以盼的日子,就這麼來了 —— 再也沒有陳茂娟,也沒有爸爸了。

我以為自己不會哭。

表哥匆匆從東北趕回家的時候,順便到學校看我,他摸著我的頭,說:“棠棠你瘦了,要好好照顧自己。”他說,“會越來越好的。”

我雙手攥緊了他的襯衫,趴在他懷裡,泣不成聲。

我會越來越好的,可是我沒有爸爸了,真的再也沒有了。

那個笑起來憨厚的造紙廠工人,小時候拉著我的手,帶我去吃老味湯面,買糖葫蘆。我也曾騎著他的脖子,高高在上,笑聲如銀鈴。

那時他說:“棠棠,爸爸永遠的小寶貝,好閨女。”

如今,我真的失去他了。

人間別久不成悲。所以,我已經沒什麼好再悲傷的了。

跟池野分手的時候,心灰意冷,看透了世態炎涼。

不知哪位好心人,拍了我趴在表哥懷裡的照片,發給了他。

此時我們已經冷戰一個多月了。他打電話給我,說要談談。我想了想,確實該做個了斷。況且他公寓裡還有一些我遺留的學習資料,以及一臺不值錢的數碼相機,數碼相機裡有一些還算珍貴的照片。

於是我去找了他,順便收拾下東西。

在他拿出我和表哥抱在一起的照片之前,我有想過跟他好好告別的。我要告訴他我這一路走來的疲憊、我的自尊、他爸媽的想法。可是當他質問我的時候,我突然不想說了。

我說:“對,我就是因為喜歡了別人,才要分手的。”

池野不敢置信,紅著眼睛,瘋了一樣,他還摔了我的數碼相機。

“許棠,你再說一遍!”

我看著他,眼神平靜:“我一開始就說過,我們不一樣,是你在強求,所以我會喜歡上別人,很正常。”

他將拳頭打在玻璃酒柜上,血流不止。Z後又跪在地上抱我,聲音顫抖:“木頭,你什麼眼光啊,你怎麼能喜歡別人?我不分手,沒什麼事是親一下解決不了的,你說對不對?乖寶,我們不分手……

“親一下,然後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跟以前一樣好……”

他將我拉進他的懷裡,俯身吻我,我奮力掙扎,一巴掌打在他臉上。

“池野,你鬧夠了嗎,給自己留點臉吧。”

池野眼中滲著紅,又哭又笑,瘋了一樣。

離開的時候,我跟誰也沒說,包括美珍。

我換了手機號,卸載了一切社交軟件,去了表哥所在的城市。

坐火車的時候,外面在下雪。途經荒野,銀裝素裹的世界,茫茫一片。我呵氣擦了擦車窗,真美呀。

記憶中高三那年,有天也是下雪,課間的時候,同學們興奮地下樓打雪仗。

那眉眼桀驁的少年突然也來了興趣,拽著我的胳膊,非要下樓去看雪。

我不肯,說要復習。

他沒好氣道:“再學下去就真成傻子了。”

他拉我下樓,在人頭攢動的操場上,在漫天飄落的大雪中,回頭衝我笑。

四周很嘈雜,嬉笑怒罵聲不絕於耳,可有那麼一刻,我突然覺得世界安靜了。天大地大,只有我和他。

他那樣耀眼,笑起來那樣好看。

時光不曾回過頭,人也永遠需要往前看。

我看著火車外的荒野,人跡罕至,大雪紛飛。

腦中突然又想起了年少時看過的那闋詞 ——

黃鶴斷磯頭,故人今在否?

舊江山渾是新愁。

欲買桂花同載酒,

終不似,

少年遊。

番外

池野篇

簽約那日,東銘會議室坐了很多人。

負責人錢總在看到合約簡章時,忍不住對海上的總裁特助周嘉樂道:“雖然很不道德,但我認為咱們完全可以趁機把佳創的產品搞下來,不明白老闆怎麼想的,竟然無條件融資。”

“老闆不屑於乘人之危。”小周助理笑了笑,“再說了,人家佳創也不傻。”

“商場如戰場嘛,說到底就是一些沒背景的草根而已,灑灑水就對付了,老闆還是太年輕,不夠狠心。”

錢總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能坐上東銘負責人的位置,當然不是等閑之輩。但在總裁特助面前,吐槽自家老闆,這就有些飄了。

小周助理皺眉,有些不高興:“待會兒老闆要過來,你說話注意點。”

錢總面色可見地緊張了下:“啊?池總不是不來嗎?佳創簽約這種小事,還值得他親自出馬?”

小周助理沒有理他,踩著高跟鞋徑直離開了。

旁邊有人提醒錢總:“你不該在她面前說佳創那些人是沒背景的草根,小周助理是大山裡走出來的孩子,Z討厭別人欺軟,當心她給你小鞋穿。”

錢總無語。

東銘會議室隔壁是一間簡約的小型辦公室,隔著單面透視玻璃,從辦公室看得到會議室每一個角落。

池野靠著辦公椅,十指交叉置於身前,目光定定地望著隔壁的會議室,神情冷淡,聲音也冷淡:“她沒有來。”

“是,佳創那邊由余小姐和秦先生負責簽約事項,他們是合伙人。”周助理抱著一沓資料,目光同樣望向會議室,“許小姐今後應該只負責幕後,不會再出面了。”

“嘉樂,看到了吧,她從來不會向我低頭。”

池野輕嘆一聲,笑得有幾分悲切:“她總是這樣,什麼都不說,不知道自己那副樣子有多招人恨,其實只要她肯叫我一聲,讓我別走,我就一定會留下。”

“老闆明明知道,讓她低頭很難,許小姐如果不是一身孤傲,很難走到今天。”小周助理說完,又補充了一句,“而且她能力出眾,有孤傲的資本。佳創融資出問題的時候,幾家行內公司都向她拋了橄欖枝,想挖她入伙,許小姐講義氣,不肯舍棄同伴罷了。”

池野笑了,他接過周嘉樂手中的資料,隨意翻看:“當然,她很認真,上學時成績就很好,我那時為她做得Z多的事,便是滿世界找專業資料,她嘴裡說的那些檢修名詞,有的我甚至聽不懂,許棠她真的很優秀,我從不懷疑她的能力。

“她只是,沒有愛一個人的能力罷了。”

池野聲音很淡,小周助理笑了笑,並不認同:“她有,只是還不到時候。”

她知道老闆聽得懂她的話。果然,他勾了勾嘴角:“所以我在等。”

等她功成名就,自己把自己托舉起來,等她能夠傲然挺直身板,救自己於深淵。

只有到那個時候,他的木頭大概才會學著怎樣去愛一個人吧。

在國外治病那兩年,他反復情緒崩潰,郁郁寡歡。

感情這種事,放別人身上,耗費一些時間總能走出去,只是他自幼便有些偏執。

從小到大,應有盡有,一直活在云端。忽有一日看到了自己的月亮,心馳神往。然後迫不及待地將整顆心剖出給月亮保管,想一輩子挨著她。

Z後,月亮消失了,還把心扔了,摔得稀巴爛。

那曾是他一輩子的仰望。他未來所有的規劃、人生意義,均與她有關。

池野後來無意間在網上看到這麼一段話:如何在感情上摧毀一個男人?

在他Z愛的時候離場,以及無縫銜接。

這些,許棠都做到了。

他滿心歡喜想跟她結婚共度余生時,她說自己喜歡了別人,然後消失不見。

他命懸一線時,她也沒有回頭看過他一眼。

繃不住,真的繃不住。

情緒崩潰,痛不欲生。

若非岑女士紅著眼睛告訴他,許棠沒有喜歡別人,照片上那個人是她表哥,他可能終生都得不到救贖。

治病期間,想的全是記憶中Z美好的事,與許棠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她文靜內向,除了在校外兼職打工,其實很宅,不喜歡出門。

二人在公寓時,客廳地毯上鋪滿了許棠的書。

許棠一會兒盤腿坐著,一會兒仰面躺著,一會兒又翻過來趴著。她在看書,看那些乏味又無聊的專業書。

池野覺得沒意思,但她看得很認真。常戴的那副近視眼鏡下,她的眼睛專注至極,黑瞳純粹又深邃,透著股韌勁兒。

她留齊耳短發,仰著躺下時,頭髮稍微有些凌亂,也有些俏皮。

許棠皮膚很好,陽光斜射到客廳的時候,她抬了抬頭,微微瞇眼,抿著唇,臉龐在光線的輝映下,鍍上一層美麗的光芒,如此皎潔曼妙。

他清晰地看得到她臉上細細的絨毛,以及暈染開的光暈。

池野淪陷在這心動之中,一顆心加速跳動。

每每這時,他便開始湊過去,拿開她手中的書,往她懷裡鉆。

“你幹嗎呀?”許棠抱怨,但聲音軟軟的,臉還有些紅。

她穿了件寬松 T 恤,領口很大,隨便一扯鎖骨便露了出來。池野伸手環她的腰,緊貼著她,心滿意足地把臉埋在她白皙脖頸處,勾著嘴角:“眼睛都看壞了,休息會兒乖寶。”

他喜歡和她待在一起。但他又是個愛熱鬧的人,她沉迷看書時,也很無聊。於是他會欣然接受組局,呼朋喚友,跟一群發小或朋友出去聚聚。

許棠不喜歡那種場合。他也不勉強,留她在家裡看書,自個兒出去。

酒吧卡座,紙醉金迷,音樂與燈光交錯,滿桌子的燈紅酒綠。

認識或不認識的女孩,容顏嬌媚,往他身上湊,還有奔放大膽的,直接坐他腿上。

池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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