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府千金（上）

第一章　外號小圓球

「龍鳳胎，是龍鳳胎！」穩婆忙碌了半天，雖有倦意，報喜的聲音還是顯得活力充沛，「恭喜太太，恭喜少爺少奶奶，一胎就得兒女雙全，既生龍，又生鳳，龍鳳呈祥，合起來是一個『好』字，少奶奶好福氣哪！」

「哇哇……」賀圓昏昏沉沉中，聽到人聲嘈雜，張開嘴想說話，誰知一張口卻是一串嬰兒哭聲，待動了動身子，軟綿綿的根本動不了，想睜眼睛，也完全睜不開來，頓覺冷汗涔涔直下，頭皮發涼。該不會是作夢……

她正哭著，有人餵了一湯匙東西進她嘴裏，她不由得咂了咂舌頭。接著只聽那餵食的人道：「少奶奶還沒奶水，只得先餵一點糖水了。嘖嘖，來，姐兒再喝一點。」
被喊作少奶奶的女人似是懷中抱了另一個嬰兒，這會正笑道：「哥兒的頭怎麼有點尖尖的，可憐見的，小屁股也瘦得沒一點肉，都摸到尾骨了。不過肚子倒是圓圓的，你這兩頭尖尖，中間圓圓的，叫什麼好？對了，以後叫你小橄欖。」

小橄欖？賀圓暗暗可憐那男嬰，這才剛出生呢，就被取了個外號了，而且取這外號的人一定一心以為這綽號極可愛，叫得愛憐橫溢的……賀圓正暗自腹誹，就聽到那個女人又道——

「把小橄欖抱過去放好，把我寶貝女兒抱來親熱一下。」聲音雖是低低的，卻帶著一股動人的韻味。

嘴裏有甜味，肚子不餓，賀圓安心了許多，又「嘖」了一聲，咂一下舌頭，接著感覺自己被抱到一個溫暖的懷抱中，一隻手輕柔的環著自己，另一隻手來回撫著自己的小屁股。

那女人的聲音又說：「姐兒倒比小橄欖輕一點，只是頭和屁股都圓圓的。看起來跟她哥哥一個樣，怎麼摸起來卻圓潤許多？」

「龍鳳胎就算樣子一樣，也有些差別的。」一個聽起來像是婆子的聲音笑道：「況且女孩兒總歸要比男孩兒秀氣些。」

女人的手掌還在量著自己的小屁股，賀圓暗暗不滿。天啊，她的小屁屁不保，被上上下下摸透了，連形狀都被估量出來。卻聽女人柔聲道：「小乖乖，妳這小屁股圓溜溜的，以後就叫妳小圓球吧！」

不要啊，小圓球通常是形容小胖妹的，不要這樣形容我啊！縱是夢裏，我也想做一個窈窕淑女，而非小圓球肥妹。賀圓覺得小圓球比小橄欖更難聽，決定出聲抗議，「哇哇……」

「喲，喜歡這個外號呀？一聽就高興得哇哇出聲表示贊成？」女人笑嘻嘻的說：「既然我們母女倆都認為這個外號好聽，那就一致通過了。小圓球，我的小乖乖小圓球。」

亂取外號，真是太欺負嬰兒了！賀圓被女人摟在胸口說話，這會氣惱得把頭微微一偏，想掙開一些，卻聽有人驚喜道：「小姐，姐兒拱妳胸口呢！」

「少奶奶按按胸口，看是不是有奶水了？娃兒聞到味才會拱的。」那個婆子的聲音提醒道。「請的奶娘不巧吃壞了肚子，自然不能讓她們餵奶，少奶奶還是自己餵吧。自己餵養，孩兒才跟妳親，要是奶娘餵養就跟奶娘親了，所謂有奶便是娘，就是這道理。」

說話聲中，賀圓的嘴裏被塞進軟軟綿綿的東西，心裏起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覺得嘴裏有東西塞著超有安全感，不由得微微一吮，溫溫甜甜的液體大滴大滴的湧進嘴裏，一時間感覺，觸覺，聽力全清晰起來。不不，這不像作夢，到底怎麼回事？

賀圓很小的時候，母親便去世了，後來爸爸再婚，繼母因為不能生育，對她還算不錯。等她考上大學藝術系時，爸爸被檢查出身體有重病，只拖了一年，也去世了。之後一段日子，繼母得了憂鬱症，一直擔心抱怨說賀圓不是她生的孩子，肯定會拋棄她離開，賀圓百般安撫還是沒有用，深感無力。

那天一大早，她發現繼母服了安眠藥，送到醫院時已經晚了。辦完繼母的喪事，她恍恍惚惚的上街，一輛車馳來，她閃避不及，當場喪命。

現在恢復意識卻發現自己成了嬰兒時空穿越了，前世種種湧上心頭，只覺悲不自勝，不禁放開口中的乳頭，大哭起來。

賀圓哭得淒慘，女人卻以為她是含不到乳頭才哭的，又把乳頭塞進她嘴裏，笑問丫頭道：「乾娘使人送了什麼東西過來？」

「是澡豆水，說是照小姐先前教的法子，用澡豆搓了水出來，又過濾掉渣滓等物，最後製成這瓶水，用它給小娃兒洗澡不傷皮膚。」丫頭笑著回答。
「給嬰兒洗澡的沐浴露叫澡豆水，名字好土，不如換個好聽的。」女人笑道：「改叫『嬌生』？哦不，還是叫『貝親』好了。」

什麼？賀圓差點吐掉乳頭喊出來。難怪感覺她這個娘親說話舉動有些不同尋常，原來她……她也是穿的！
待洗完澡，被抱到小床上時，賀圓心裏七上八下的。自己身上流著這女人的血，出生後又吸著她的奶，無論身心都是她的女兒，若她知道自己的真實來歷，會有什麼反應呢？

不期然的，賀圓腦海裏浮現前世繼母的臉孔，暗嘆了一口氣。算了，既然命運安排，不想穿越也都穿了，還是慢慢忘記前塵往事，和這個生下自己的女人做一對真正的母女，好好享受母愛，全心投入這裏的生活好了。

很快的，賀圓就知道自己的龍鳳胎哥哥名字叫賀詞，自己的卻很巧，和前世的名字一樣也叫賀圓，母親叫鄭貴晴，不過眾人都習慣稱呼她貴姐兒，是甜泉村人氏，外祖父是一個小小七品縣令。

父親賀年原是京城人氏，是賀府三房嫡出兒子，排行第二，人喚二爺。其祖父為本朝欽天監監正，官兒雖然才五品，名聲卻極好。賀年自小也愛好玄學，極善測算看相等，在京城素有小神算和小神仙之美稱。只因新帝登基，賀監正怕賀年的測算之術被窺伺新帝之位的王爺所利用，令他到外地暫避一避，待朝局穩定才回京。賀年便與貴姐兒暫住於甜泉村。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賀圓漸漸能順利轉頭、翻身，閒時聽聽幾個丫頭八卦賀府諸事。這天正在發呆，冷不防春鶯在旁見了，驚呼道：「二少奶奶，姐兒像大人一樣在發呆呢！」

糟糕，老娘是何等人物，要是被發現有異樣，那就不妙了！賀圓馬上學小哥哥那樣吹著口水玩。好在有一個現成的嬰兒範本，要不還真不知道這個月份的嬰兒能玩什麼，汗喲！賀圓吹完口水，翻個身側頭見小哥哥改吮手指玩了，便緊跟著也吮起手指。

貴姐兒聞聲過來，見龍鳳胎並排躺在一起，齊齊吮著手指，動作一模一樣，不由得笑道：「小橄欖和小圓球不愧是龍鳳胎，連玩的動作都一個樣。」
賀詞聽到貴姐兒的聲音，以為要來抱他，努力把頭朝上抬，頭部緩緩離了小床，引得眾人喝彩道：「哇，哥兒的頭抬起來了！」

貴姐兒笑著抱起兒子安撫，一面去看賀圓，不解的說：「妳們覺不覺得小圓球比小橄欖軟綿綿了許多？她的脖子到現在還沒抬起來呢！」
「二少奶奶，兩個多月的娃兒脖子都是軟軟的，得過一些時間才能抬起頭來的。哥兒是壯一些，這才能抬起頭來。」

「不對、不對，小圓球太嬌弱了。」貴姐兒放下兒子，低頭對賀圓道：「小圓球，妳也兩個多月大了，不如來鍛鍊一下身體如何？」說著小心翼翼把賀圓翻過來趴在小床上，托起她的頭，把她兩個小拳頭移到前邊托在兩腮下，拿個小搖鈴在她頭頂上搖動引誘道：「小圓球，抬頭看看是什麼東西在響？」

老娘，要是不抬頭，是不是就不給奶吃了？賀圓無奈，緩緩抬起頭，一副烏龜狀。
「姐兒抬頭了，姐兒抬頭了！」春鶯和秋燕在旁邊直鼓掌，嚷嚷道：「姐兒好厲害啊，才兩個多月呢，這就抬起頭來了。」

欸，也不用這麼激動，我見過才一個月就抬起頭來的。賀圓繼續表演抬頭，見大夥又一陣鼓掌，卻把頭埋到小拳頭裏不肯抬了。老娘，咱這個頭好沉好重，抬一下就很痠了，換小哥哥鍛鍊行不？果然來自現代的老娘很剽悍，自己才兩個多月大，就要開始訓練了，若將來自己表現出色些，老娘定會以為這是她訓練的結果，然後嚴肅發言道：「早教，必須從奶娃抓起！」

貴姐兒見賀圓不肯再抬頭，連忙把她翻過來仰躺著，見小橄欖還在吹口水玩，笑嘻嘻道：「小橄欖，你雖然會抬頭了，可也得強化一下喲！」

在貴姐兒百般折騰中，龍鳳胎順利長到一歲，開始學走路和學說話。因這一天賀宅裏做芝麻餅，賀圓見那芝麻餅小巧，煎得半金黃，兩面灑上芝麻，香氣撲鼻。她吃了一塊不過癮，便想再吃一塊，無奈不會說話，只得指著桌子上的盤子「呀呀」叫。賀圓自從重新做了小孩子之後，不單情緒像小孩子，連愛吃的東西也像小孩子，特別愛吃糖啊餅啊之類的。

賀年見女兒指著盤子，且不忙著拿餅給她，反而逗她道：「小圓球啊，妳叫一聲爹爹，爹爹就給妳拿餅。」

「捏，捏！」賀圓很想叫爹爹，誰知發出來的是捏字的音調，也有些無奈，乾脆扮出手指含在嘴裏的可憐狀。嗚，人家不過想多吃一塊芝麻餅，有必要這樣難為人家嗎？

「爹！」旁邊忽然傳來賀詞的說話聲，大聲嚷嚷道：「餅！」
不是吧？小哥哥你這就會說話了，還連蹦兩個詞？賀圓悲憤了，為什麼自己就發不出正確的音調，枉費她還是穿的！

「哇，小橄欖會說話了！」賀年又驚又喜，一把抱起兒子轉了一個圈，呵呵笑著拿了一塊芝麻餅塞在賀詞嘴裏。

賀詞嘴裏叼著芝麻餅，得意的看向賀圓。賀圓默默淚了，決定到牆角畫圈圈去。
賀年放下兒子，正待也要拿一塊芝麻餅給賀圓時，卻見他把嘴裏的芝麻餅拿下來，塞在賀圓嘴裏，比比自己的小嘴做咬的動作，示意賀圓咬一口呢！

小哥哥對我真好！雖然餅邊上沾了他的口水，賀圓還是感動的咬了一小口。賀詞舉過芝麻餅一看，小小一個缺口，又把芝麻餅塞給她，示意她再咬一口。賀圓見他又塞了餅過來，故意張大嘴巴想把餅一口吞進去，嚇得他一縮手，把餅抽走了，退開好幾步，張著小嘴做小口咬餅狀。小妹啊，咬一口就行，把餅全吞了可不厚道。

嗷嗷，我過來吞了！賀圓見小哥哥拍著胸口一副驚魂未定狀，決定再逗一逗他，張大嘴巴，伸了脖子做了個小狗要撲過去咬骨頭的樣子，朝他手裏的芝麻餅疾衝過去，賀詞果然急忙避到賀年身後，不敢出來。

賀年笑著見他們兄妹玩鬧，這會兒便將早拿在手裏的一塊芝麻餅遞過去給賀圓，「雖然妳不會說話，爹爹也給妳一塊餅。」

賀圓接過餅，嘻嘻笑著朝小哥哥走過去，賀詞見她手裏也有餅了，這回抱著賀年的大腿站著不動。賀圓走近後把手裏的餅塞在他嘴裏，也示意他咬一口。嘿嘿，剛剛咬了你一口，現在讓你咬回一口吧！

「啊嗚！」賀詞也故意張大嘴巴，示意要吞下整塊餅。見賀圓笑嘻嘻的看著他，並沒有把餅抽走，他嘴巴張得雖大，卻只咬了一小口。

「哥兒姐兒真有趣。」賀年的奶娘王嬤嬤在一旁見狀，不禁笑咪咪的道：「二少奶奶再趕緊多生幾個就好了。」

聽到沒有？賀年見貴姐兒在桌子另一邊擺東西，看了過去，用眼神示意—— 王嬤嬤這話可是代表我娘的意思，妳得努力點啊！

這事情光是我一人努力不行啊！貴姐兒見王嬤嬤沒看過來，與賀年眉來眼去，視線交纏。

那咱們今晚繼續努力？賀年投過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老爹老娘，別把咱們當透明人好不好？賀圓抬頭見到父母的眼波交流，深深感慨了，原來找對了人是可以這樣恩愛的。

在賀年和貴姐兒「努力」的日子中，龍鳳胎很快就三歲了，同時，京城也來了信，讓賀年領妻小闔家進京。

先前幾年朝政未穩，人心浮動，新皇花了四年時間平整朝局，人心漸定，現下已是太平，新皇對賀家也消了戒心，因此賀監正來信讓賀年一家回京去。
一聽終於能回京城了，王嬤嬤眉開眼笑的道：「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貴姐兒卻又喜又憂。喜的是賀年心繫京城，這下回去後也能一展抱負，不至於屈才。憂者，卻是自己的父親只是個小官兒，於賀府眾人來看，她只是小戶人家出身，自己還罷了，就不知道這賀府眾人是否連帶的會輕視起自己所養育的龍鳳胎？
賀年倒知道她的心思，笑著寬解道：「小圓球小橄欖如此乖巧可愛，任誰見了都喜歡，況且我祖父祖母最是寬厚，極易相處的，妳不必憂心。」

正在賀年和貴姐兒商量著進京諸事時，王嬤嬤領著賀圓和賀詞在園子裏玩，邊逗他們玩邊從小娃兒嘴裏套話，又喃喃自語道：「咱們這房的人丁本來就少些，哥兒姐兒都三歲多了，二少奶奶還沒懷上第二胎，怎不叫人焦急？」

王嬤嬤，原來妳擔心這個呀！賀圓悄悄吐一口氣，嗯，據咱家猜測，這是因為老爹勤快得過頭了，反而不容易懷上，若是上了京裏，老爹有事要忙，兩人癡纏得少些，說不定馬上就有弟弟妹妹呢！

至晚間，賀圓尋著機會俯耳跟貴姐兒道：「娘，王嬤嬤帶我跟小哥哥在園子裏玩，小哥哥跟王嬤嬤說妳跟爹昨晚在被子裏打架呢！」
「呃……」貴姐兒一聽紅了臉。

嘿嘿，老娘啊，妳以為我們才三歲就啥事不懂嗎？昨晚小哥哥鬧著要進房跟你們睡，我不得不學他的小娃兒舉動，也鬧著要進來。妳既讓我們進房了，就該叫老爹收斂些，偏還放任他在被子裏和妳鬧，現在被小哥哥說出去，羞了吧？賀圓當著貴姐兒的面一臉懵懂，待繞到貴姐兒背後給她捶背，瞧見貴姐兒連耳朵也紅了，不由得嘻嘻偷笑。

等到龍鳳胎睡了，貴姐兒候得賀年進房來，不禁抱怨起他昨晚上太不安分的事。
賀年見她嬌嗔的模樣，忍不住要湊過去親熱。貴姐兒無奈，只得轉移他的注意力，問道：「咱們什麼時候上京？」

賀年先親了她一口，這才笑道：「我翻了曆書，擇了九月二十日進京，接下來得加快腳步收拾東西才是。」

九月二十日這日，貴姐兒娘家親戚兄弟和乾娘董氏等人全來相送，眾人話別了好一會，待王嬤嬤和眾丫頭將行李等等都打點妥當，上了馬車後，貴姐兒才和賀年各自抱了一雙兒女也上車。
馬車轔轔，直向京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