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的秘密

導論　作家像哥倫布

美國作家馬克吐溫開過出版社，對於編務和書市瞭若指掌。他指出，編輯偶爾會拿到很暢銷的書稿，但事先根本無法預測，所以身為編輯就像哥倫布，本來要航向印度，卻到了中美洲。其實，很多暢銷作家又何嘗不然！

回顧舊時代，文人跟藝術家總是在贊助制度的庇護下，專心創作。十五世紀最出名的贊助人就是佛羅倫斯的美第奇家族。也因為這個家族塑造的贊助文化，間接推動歐洲的文藝復興。到了十六世紀，文人書寫以劇本為主，例如英國伊麗莎白時代的莎士比亞。

他本身受到王公貴族的贊助，加上劇本演出，又有一筆可觀的收入。而對岸的法國也不例外，如十七世紀的路易十四，本身雅好文藝，尤其在凡爾賽宮會有定期的表演。比如說，擅於撰寫戲劇的莫里哀就是在路易的贊助下，順利完成許多精彩而有趣的劇本。

十八世紀一登場，西方世界的市場經濟開始大行其道，書市也跟著熱絡起來。很多作家日漸擺脫王公貴族的贊助，因爲只要作品可以賣的話，倒是能夠自力更生。像英國詩人波普翻譯荷馬的兩部史詩而賺進大筆鈔票，後來還請人蓋了一座美輪美奐的風景式庭園。

小說家狄福早年十分潦倒不堪，平時喜歡寫一些小冊子，諷刺高官顯要，結果數度進出監獄。不過，他著作等身，一輩子還寫了三百多本書。一七一九年四月，他年屆六十高齡，完成了名著《魯賓遜漂流記》，一上市後，就成為暢銷書，而且歷久不衰。令人驚訝的是，稿酬只有十英鎊，而書上作者竟沒有掛名。

到了十九世紀，報章雜誌開始大行其道，尤其是新聞連載小說，有些作家一夕之間賺進大筆鈔票。如法國歐仁蘇、大仲馬、雨果，以及英國的狄更斯。 不過，巴爾札克揮霍無度，盲目投資，加上追求貴婦，以致負債累累，而狄更斯因孩子太多而所剩無幾。可見舊時代的作家能夠依靠作品而躋身到富豪之列並不多。

一般人以為暢銷作家總是一步登天，但未必如此。美國驚悚作家史蒂芬•金成名的前八年經常遭到退稿，畢業後任教高中，為貼補家用，還到洗衣店打工， 這些點滴在《寫作論》中交代得一清二楚。某日上課時，接到一通電話，心中覺得不太尋常，拿起電話筒一聼，原來是出版社編輯已同意出版！！他的處女作《魔女嘉麗》上市前，雙日出版社只給他兩千五百元美金，一年後，此書大賣，平裝本的稿費則漲到四十萬美金。得知這項好消息之後，他直接衝到街上蹦蹦跳跳，因爲可以立刻辭掉教職，以便專心寫作。

作家成名後，背後往往有一段有趣的故事。《哈利波特》作者羅琳曾在匈牙利教英文，後來離了婚，成了單親媽媽，幸好先有救濟金，後有蘇格蘭文藝協會的補助金。不過，日子依舊苦哈哈，畢竟在咖啡廳裏，一面要創作，一面還要帶小孩。

何況第一集完稿後，遭到九家出版社拒絕，其中包括哈潑柯林斯、企鵝等大型公司，最後由百花里出版社（Bloomsbury）推出上市。目前，百花里依靠羅琳這顆「金雞蛋」，更開始和英國的大出版社平起平坐！

更不可思議的是，日本靜山社也靠羅琳而大發利市。靜山社是日本的一人出版社，前社長因肺癌而去世，之後，便由他太太松岡佑子接任。平時營運不佳，但某日有位認識羅琳的好友跟她談起可以考慮取得《哈利波特》的翻譯授權，雖然英國方面還沒同意出版。於是她靈機一動，就搭飛機到英國找羅琳。

這位名不見經傳的作者大爲感動，也同情寡居的松岡佑子，便一口答應。回到日本，身為口譯專家的松岡佑子本身精通英文，更親自擔任翻譯。小小一家靜山社賺了大錢，目前已經在東京蓋了辦公大樓！

顯然，羅琳和史蒂芬•金在寫作過程中，從來也沒有考慮到市場，但書一上市，卻叫好又叫座。不過，有些西方作家頗能洞察書市的脈動，選定題材時，就有行銷的考量。例如，富蘭克林自己成立讀書俱樂部，出書前更與報章雜誌的配合而大力宣傳，難怪書一出，便大爲暢銷。批評家威爾遜(R.Jackson Wilson)曾指出，富蘭克林是第一位名利雙收的美國作家。

又如比利時推理作家奚孟農曾經當過記者，平時十分留意讀者的品味，所以作品一上市，便得到讀者的青睞。他一生寫了四百多本小說，其間賺進巨額的版稅，一度定居在瑞士山上的古堡，家中還請了十個傭人。至於林語堂所推崇的幽默作家利考克 (Stephen Leacock)，本身是加拿大麥基爾大學經濟學教授。教學之餘，也寫了很多小説，每當出書時，必定選在耶誕節前夕，因爲這段期間書店的人氣十分暢旺。

記得以前剛接觸西洋文學，總是誤以為作家一旦成名，必然名利雙收，但事實並非如此。探索他們的生平，發現中世紀詩人喬叟曾是國稅局官員，而他的後輩作家大多有專職，如劇作家馬羅（情治人員）、亨利•費爾汀（法官）、馬修•阿諾德（督學）、哈代（建築師）、費滋傑羅（廣告人）、傑克•倫敦（卡車司機）等。除了暢銷作家，一般專業作家平均年收入並不高。一九七九年，美國作家協會曾經對入會的作家做調查，結果平均年收入只有美金一萬一千元！

西方書市已經十分成熟，許多作家的寫作歷程是值得參考的。有些作家並不醉心於文學獎，但他/她們願意在書市奮力一搏，如符傲思、納博可夫、萊辛。要 知道《法國中尉的女人》、《羅莉塔》、《金色筆記》，不但歐吉桑歐巴桑很喜歡看，同時還是大學文學系的教材。看來，這三位作家到能夠悠遊於純文學和大衆文學的領域。

07經濟學家和理工博士也是暢銷作家：利考克與艾西莫夫

說故事的欲望是與生俱來的，因此未必主修文學的人才有這種能力。在北美就誕生了兩位出色的作家——利考克和艾西莫夫。他們並不是出身於文學系，卻能夠寫出幽默風趣的作品，以致吸引很多讀者。利考克主修政治學，博士論文撰研究維布倫《有閑階級論》，畢業後在加拿大教授政治經濟學，但竟然以幽默小說聞名遐邇，至於艾西莫夫則是哥倫比亞化學博士，後來卻以科幻小說深獲讀者的青睞。

艾西莫夫於一九二０年出生於俄羅斯，三歲便隨著父親移民到美國。他從小喜歡看書，但礙於經濟條件， 只好經常到圖書館看書。幾年來讀了很多神話故事，甚至看完莎士比亞的整套劇本。其實他早年就立志寫作，十七歲那年便開始在科幻雜誌投稿，不過二十歲開始，由雙日出版公司推出《基地三部曲》，便成為職業作家，也因此跟雙日公司有密切的合作關係。

不過，上帝總是喜歡捉弄人，這三部名作的版稅卻無法讓他應付日常生活的開銷。幸好他的閱讀領域十分廣泛，所以也撰寫非小說和評論文章。顯然，這位多才多藝的作家的確是左右逢源。過去，臺灣曾推出七冊的《最新科學入門》，就是出自他的生花妙筆，至於一大冊的《莎士比亞指南》也是他的名作。

他有特別的寫作竅門，只要他的小說寫不下去，便會轉到評論文章或科普領域，當然這要歸因於他的博學多聞。此外，寫作是他的生命重心，一天十二小時都在寫作，即使吃飯、睡覺、刷牙、洗澡，腦子裡都是在構思寫作。這一來，艾西莫夫的寫作速度十分驚人，根據他的說法，四十年的寫作生涯中，前二十年十天就可以完成一本書，至於後二十年則是每六天就可以完成一本。因此他一生的作品多達四百本，其產量真是驚人。

身為一位暢銷作家，艾西莫夫處事很圓融，尤其是跟編輯和出版社建立良好的關係。他聲名大噪之後，很多大出版公司便企圖以重金挖角，但雙日出版公司曾推出他的第一部作品——《天空中的小石子》，對此他十分感恩，所以他有八分之三的作品交由這家公司出版。

也因為長久的默契，一九八二年，雙日的高級主管貝蒂對他深具信心，邀他重新撰寫基地系列小說的續集，而且一出手便出了五萬美金的預付版稅。此後《基地邊緣》、《基地與地球》便有機會跟他的粉絲再度見面。起先，艾西莫夫並沒有信心，深怕出版社虧大錢，但一上市後，便登上《紐約時報》的暢銷排行榜。

其實，他也跟霍頓•米夫林出版社維持很好的關係，根據大陸學者卞毓麟指出，一九七九年二月，兩家出版商都爭著要為他推出第兩百本作品，但他為了滿足雙方便把兩部作品都算做第兩百本作品。這兩本書分別是《作品第200號》，由霍頓•米夫林出版；另一本叫《記憶猶新：艾西莫夫自傳》，由雙日出版。這一來，兩家出版社都心滿意足。

至於利考克是加拿大知名的幽默作家，二十世紀初期，便在西方文壇嶄露頭角。幽默大師林語堂曾經撰文推崇他的作品，徐志摩也翻譯過他的短篇故事。但長久以來，臺灣讀者對於利考克卻很陌生。最近大陸書籍開放進口，使得他的作品再度引起重視。大陸名翻譯家蕭乾和高健都曾譯介這位幽默作家的作品。

他在小時候舉家從英國移民加拿大，但他的父親不顧家中妻小，有一天突然消失不見了。因此母親一手挑起維持家計的重擔，而他也必須中途輟學。在高中就讀期間，他就展露才華，某日他的英文老師叫他上臺學他教書講課，他立即上臺以流利而幽默的口吻，加上活靈活現的肢體語言，模仿這位老師的一舉一動，博得在場同學得哈哈大笑。他做過很多工作，以致十分熟悉社會的風土民情，這無疑為他將來的創作奠定深厚的基礎。

他一面工作，一面投稿給美加兩國的報章雜誌，在受到好評之後，利考克便在文壇逐漸佔有一席之地。他筆下的小人物往往因昧於商場邏輯而處處受挫，但大陸譯者高健指出，他一開始推出處女作之後，每年都會有作品上市，而且選在耶誕節前夕，畢竟這個時段是消費旺季，大家荷包滿滿的，同時會把書當成禮物，難怪利考克的作品一推出來，便成爲暢銷書。

顯然他對於書市的了解，而時機的掌握，也恰到好處。例如在〈編雜誌〉這篇故事中，他透過筆下人物表明：「寫作這個行業可真累人，你得有非常銳利的生意眼，隨時留意行情，不然的話就很容易撲空。」利考克揚名大西洋兩岸，受邀到英國巡迴演講，其實，他並非專業作家，而是執教於加拿大麥基爾大學政治經濟系。

他筆下的小人物，雖然很卑微，但有的也具有深刻的洞察力，如在〈售書竅門〉中作者化身為敍述者，一進門，書店老闆便知道他會購買學術著作，所以並沒有向他推銷一些暢銷書。等到兩位穿著時髦的女士進門，就鼓其如簧之舌，大力推銷一番，如言情小説《金色大夢》，有趣的是，他還瞎掰自己的太太看了之後，還痛哭一場。

在這故事結尾時，老闆就走過來，並指出另一個角落擺了有一些哲學著作，可以好好看看，而敍述者也好奇地詢問，他太太是不是真的因爲看了這本小説而大受感動？對方馬上回答：「沒辦法，這是出版社要他推銷，只好儘快銷出去，至於他目前還是單身，根本沒有太太。」利考克的作品在接近結尾，經常會給與讀者出其不意的驚訝，顯然，這種創作技巧很像美國名短篇小説家歐•亨利。

平時利考克，就是十分推崇這位美國作家。除此之外，他的幽默風格也受到馬克吐溫和英國作家狄更斯的 影響，爲此表達對這兩位作家的敬意，他分別撰寫《狄更斯評傳》與馬克吐溫專論。他寫了很多短篇故事和幽默小品，但他也寫了一些政治經濟的著作。

在〈大西洋彼岸的友誼〉一文中，他以誇張的筆法，諷刺二十世紀美國暴發戶的作風，想用金錢購買歐洲文化，如大擧購買名畫，即使歐洲的一磚一瓦，一城一牆也不放過。他透過倫敦《旁觀者》雜誌的報導，告知大家滑鐵盧戰場的遺跡已遷往他處，而成為觀光聖地，其實，他是暗指美國，接著，他更有趣的建議，是美國政府和有錢人最好也將巴黎聖母院、英國約克大教堂、伊斯坦堡聖索非亞大教堂一起搬到美國。如此一來，美國人就不用到歐洲去，而一年平均可以省下很多觀光費用。

當然，利考克的用意在於：美國一旦跟歐洲比起歷史文化，不免感到自卑，因此以錢來擁有文化實在是貽笑大方，畢竟文化是點點滴滴的累積，絕對無法走捷徑。在〈我的幽默觀〉一文中，他詮釋幽默的本質，有助於釐清許多人的誤解。幽默並非喜劇演員的逗笑，也非雜耍表演的滑稽表演。幽默並不是依賴文字遊戲或耍嘴皮，而是根植於是生活本身所提供的深刻對照，我們的希望與實際成就之間的奇特對照。因此幽默是結合淚水和笑聲所形成的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