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林緣的珠寶

導讀

林子裡哪兒來的珠寶？

蟄居在這座山丘超過十五年了，走入山裡，卻是近五年的事；這一入，真是進了寶山，方知林子裡有數不盡的奇珍異寶，就如這本書的名字想說的，走在林緣都能發現「珠寶」。

說是「珠寶」並不誇張，箇中有好幾層的涵義。最起碼，大自然對我而言就是一座寶藏，裡頭蘊藏了無數寶貝，有心發掘就遇得上。

走入山裡之前，我就喜歡觀察山色的變化，而且自以為懂得山景之美。入山結交許多植物朋友之後，才知道之前所識僅止於表象。那山色之美，其實在各個時令是由不同的樹種主導演繹，相思樹、油桐花、白匏子、?木、山鹽青…靜默地輪番上陣，經由開花結果的特質差異，導演著這片山色的筆觸與色彩。

型塑出數大之美的花果色彩，足以變換山巒外觀，教遠方的人們讀出四季的變遷；相對於此，林子裡還有各式各樣的植物風光，有待更加細膩的心一探究竟。

這些年漫遊山徑的奇妙際遇，早已化作記憶庫裡的無數寶匣，當中，有些就像是我的珠寶盒，一打開來，珍珠寶石的光彩四射…。裡頭盛裝的，多半是植物孕育出的美麗果實，白的，黃的，紫的，紅的，藍的，黑的…，懸空而下的，舖於地表的，浮在枝梢的…，顆顆飽滿晶瑩，姿態豐富誘人。

在白色果實的寶匣裡，以幽微林蔭下的水冬瓜獨具珍珠的暈光表情；而台灣山桂花的果串在秋陽相映時，顆顆恍如白晝的夜明珠；隆冬有拎壁龍的漿果迎著凜冽寒風，凝為羊脂白玉珠；而春風裡的長梗紫麻意象萬千，錯綜的枝條鑲滿冰晶般的果實，華麗得教人聯想到荷蘭設計師Tord Boontje創作的櫻花水晶燈飾…。

藍紫色調的野生果實並不常見，在我珍藏的寶匣裡僅見數款。三角葉西番蓮是我偏愛的爬藤，果實如耳墜子般，最終熟透變作青金石的藍。杜虹花則會結出一大簇、一大簇的米珠果，顆顆圓潤，熟時變紫，深秋遇上，會以為有人在枝條上繫了紫水晶珠花。臭娘子也是細果成簇，熟時翻藍，像是樹冠插飾無數的青金石珠鈿。而最神秘的是雞屎樹，土耳其石般的藍色果實總會吸引我在深秋直往山裡走去。

熟果變黑的植物不少，但具有寶石皮光的不多，打開我的寶匣可以看到山葡萄、白匏子、燈稱樹的果實，顆顆晶亮一如黑瑪瑙。在各種山葡萄當中，尤以廣東山葡萄的小漿果最具珠寶光彩，熟成之間還有紅、黑瑪瑙紛呈的階段，熱鬧喧騰。白匏子則是在肉刺果開裂後，才會露出黑瑪瑙般的種子，此時的果貌像是金褐色的流蘇串飾著黝亮寶石，是冬季山徑上的迷人畫面。燈稱的黑瑪瑙則渲染了仲夏林子裡的光影記憶，綠翼般的葉子載著一顆顆小珠墜，像是隨時就要起飛…。

寶匣裡的紅色果實最多，冇骨消的紅寶花鈿，台灣糊樗的絳珠飛瀑，莢?浮游於透明秋光裡的紅珠子，山香圓的弧線枝條拋出的幾顆紅果，光可鑑人的雙花龍葵茄果，苞花蔓的紅果像是寶石鑲在碧玉圓葉毯上，風藤有幼葉畫出圖案提醒耐心等候果紅，姑婆芋的果實有如紅寶雕成的玉米棒，而中國穿鞘花的橙果則是輕巧別在葉鞘上的寶石釦。

熟果最終翻紅的植物當中，也有不少是長時間處於過渡的多彩階段，漫步林緣時遇上，總覺得植物國度正歡騰著嘉年華派對！譬如，深秋容易見到的千金藤，果串一如綵球，鮮綠、鵝黃、豔橙、亮紅同時存在，就像液晶電視廣告傳達的色彩訊息。而幾乎全株被覆銀痂鱗片的?梧，橢圓漿果有如瀏銀的寶珠，從綠、黃到橙、紅，構成初春的吸睛景致。至於九節木和山月桃，它們的斑斕彩珠都是初冬山裡的視覺焦點。而春夏之交，則有變葉懸鉤子的莓果懸浮林緣，有如櫥窗展示的彩色珠寶，只不過，千萬別忘了它身上的鉤刺可是會扎手的。

對我而言，它們就像珠寶一樣，在記憶裡永誌美麗，只要打開寶匣，便是通往時光隧道的捷徑，帶我重返美的瞬間，一再回味。

作者序
擁有美的方式

接連完成四本《曉花草》之後，一度覺得自己這個非植物專業有些投入過了頭，本想就此「收手」；然而，在世俗糾纏的日子裡，觀察植物及以文字刻畫植物，不僅成為我在生活中轉換心情的過渡空間，而且是不知不覺中，早已養成不得不然的一種習慣。

要解釋這「不得不然」，原本有些只緣身在此山中的不知其所以然，直到最近重新翻閱作家艾倫狄波頓的《旅行的藝術》，讀到他說，美景讓人心生擁有的慾望，並闡述十九世紀的美學評論家羅斯金（John Ruskin）擁有美景的方式，才恍然大悟：原來是自己下意識地透過寫作想擁有美！

美瞬間即逝，羅斯金認為，要擁有美「唯一的方式就是透過了解，讓自己去感覺美的心理和視覺因素；最後，要達到這種了解，最好的方式就是透過藝術（用文筆或畫筆）來描繪美麗的景物，不管自己是不是具有這方面的才華。」*

也因此，羅斯金主張要走路旅行，而且要慢慢走。慢，才有機會觀察，透過觀察，才有可能產生美的心理感受。美教人心生占有慾，但要擁有美，他認為，一定要了解引起美感的主、客觀因素；而寫作和繪畫是他建議應用的兩種方式。

雖然不是羅斯金的信徒，在狄波頓解讀的羅斯金思維裡，我找到了共鳴。

多年來，我享受踽踽獨行於山徑上，慢慢地晃悠，觀察任何在瞬間吸引視線的自然生態。慢走讓我視野大開，看到以往視若無睹的渺小野花，發現過去未曾體會的草叢微觀美學，見識到林子裡原來藏著無數散發珠寶光彩的美麗果實…。

在山徑上緩緩的移動，也讓我留意到陽光的魔術，它能夠讓同樣的一棵樹，在不同的時間，甚至是在瞬間的時間挪移裡，幻化出各種變貌。光，在很多機緣之下，主導了我們感受美的視覺因素。這些，都不是快速行進能夠體會到的。

想要珍藏感動我的美，我用鏡頭留住「假象」──終究是假象，那個真實的片刻早已不復存在。然而「假」的影像適足以輔助觀察，有時它們傳遞的訊息比肉眼所見還要完整，或者說，鏡頭經常能夠看到肉眼忽略的細節，而美，往往就在肉眼遺漏的細節裡。

為了長存美的記憶，我總是有個衝動，希望透過文字捕捉那樣的片刻。而在那個過程裡，其實又走過一遭深度的觀察，對美，因而有了更多的了解與體會。

然而，也是畫家的羅斯金顯然更重視繪畫的方式，他認為繪畫能教導我們看，是仔細看，而非瀏覽。要把一朵花畫得栩栩如生，必須能夠明察秋毫，這是羅斯金相信繪畫或寫生能夠教會我們看的一個主因。這點，寫作其實也做得到，想要以文字刻畫出植物的真實面貌，絕對少不了精確觀察的步驟。

倒是，文字的刻畫有寫生不容易達到的意境。畢竟繪畫的「心理語言」不如文字寫實，除非有近乎梵谷的天分，才能畫出充滿情緒的向日葵或絲柏。

繪畫也好，寫作也好，其實都是表達觀察的再創造，也都是可以讓我們擁有美的極佳方式。以我個人的小小體驗，或許可以為百多年前的羅金斯見證，透過再創造的過程，植物與我的際遇如今都成為美的記憶深刻於心。

*先覺出版《旅行的藝術》257頁。

白
天外飛來的珍珠──水冬瓜
林下水晶燈閃閃爍爍──長梗紫麻
林緣灑落夜明珠──台灣山桂花
羊脂白玉珠的秘密──拎壁龍

藍紫
青金石與綠玉髓的耳墜子──三角葉西番蓮
紫珠的變色秀──杜虹花
土耳其石藍的秘境──圓葉雞屎樹
氣味洩露的慾望──臭娘子

黑
流蘇串上黑瑪瑙──白匏子
凌空喧騰的花果劇場──廣東山葡萄
黑珠耳墜的傳說──燈稱樹

紅
遇見紅寶花鈿──冇骨消
絳珠飛瀑的一季緣──台灣糊樗
浮游秋光的紅寶石──呂宋莢?
幾顆紅果的隨想──山香圓
對著龍葵照鏡子──雙花龍葵
紅寶碧玉圓葉毯──苞花蔓
暗示耐心的圖騰──風藤
紅寶石玉米棒──姑婆芋
穿鞘而出的珠寶釦──中國穿鞘花

多彩
金線吊龜戲綵球──千金藤
富於茄紅素的瀏銀寶珠──?梧
青龍吐彩珠──九節木
樹蔭裡的天鵝湖──山月桃
扎手的絢麗珠寶──變葉懸鉤子

導讀

林子裡哪兒來的珠寶？

蟄居在這座山丘超過十五年了，走入山裡，卻是近五年的事；這一入，真是進了寶山，方知林子裡有數不盡的奇珍異寶，就如這本書的名字想說的，走在林緣都能發現「珠寶」。

說是「珠寶」並不誇張，箇中有好幾層的涵義。最起碼，大自然對我而言就是一座寶藏，裡頭蘊藏了無數寶貝，有心發掘就遇得上。

走入山裡之前，我就喜歡觀察山色的變化，而且自以為懂得山景之美。入山結交許多植物朋友之後，才知道之前所識僅止於表象。那山色之美，其實在各個時令是由不同的樹種主導演繹，相思樹、油桐花、白匏子、?木、山鹽青…靜默地輪番上陣，經由開花結果的特質差異，導演著這片山色的筆觸與色彩。

型塑出數大之美的花果色彩，足以變換山巒外觀，教遠方的人們讀出四季的變遷；相對於此，林子裡還有各式各樣的植物風光，有待更加細膩的心一探究竟。

這些年漫遊山徑的奇妙際遇，早已化作記憶庫裡的無數寶匣，當中，有些就像是我的珠寶盒，一打開來，珍珠寶石的光彩四射…。裡頭盛裝的，多半是植物孕育出的美麗果實，白的，黃的，紫的，紅的，藍的，黑的…，懸空而下的，舖於地表的，浮在枝梢的…，顆顆飽滿晶瑩，姿態豐富誘人。

在白色果實的寶匣裡，以幽微林蔭下的水冬瓜獨具珍珠的暈光表情；而台灣山桂花的果串在秋陽相映時，顆顆恍如白晝的夜明珠；隆冬有拎壁龍的漿果迎著凜冽寒風，凝為羊脂白玉珠；而春風裡的長梗紫麻意象萬千，錯綜的枝條鑲滿冰晶般的果實，華麗得教人聯想到荷蘭設計師Tord Boontje創作的櫻花水晶燈飾…。

藍紫色調的野生果實並不常見，在我珍藏的寶匣裡僅見數款。三角葉西番蓮是我偏愛的爬藤，果實如耳墜子般，最終熟透變作青金石的藍。杜虹花則會結出一大簇、一大簇的米珠果，顆顆圓潤，熟時變紫，深秋遇上，會以為有人在枝條上繫了紫水晶珠花。臭娘子也是細果成簇，熟時翻藍，像是樹冠插飾無數的青金石珠鈿。而最神秘的是雞屎樹，土耳其石般的藍色果實總會吸引我在深秋直往山裡走去。

熟果變黑的植物不少，但具有寶石皮光的不多，打開我的寶匣可以看到山葡萄、白匏子、燈稱樹的果實，顆顆晶亮一如黑瑪瑙。在各種山葡萄當中，尤以廣東山葡萄的小漿果最具珠寶光彩，熟成之間還有紅、黑瑪瑙紛呈的階段，熱鬧喧騰。白匏子則是在肉刺果開裂後，才會露出黑瑪瑙般的種子，此時的果貌像是金褐色的流蘇串飾著黝亮寶石，是冬季山徑上的迷人畫面。燈稱的黑瑪瑙則渲染了仲夏林子裡的光影記憶，綠翼般的葉子載著一顆顆小珠墜，像是隨時就要起飛…。

寶匣裡的紅色果實最多，冇骨消的紅寶花鈿，台灣糊樗的絳珠飛瀑，莢?浮游於透明秋光裡的紅珠子，山香圓的弧線枝條拋出的幾顆紅果，光可鑑人的雙花龍葵茄果，苞花蔓的紅果像是寶石鑲在碧玉圓葉毯上，風藤有幼葉畫出圖案提醒耐心等候果紅，姑婆芋的果實有如紅寶雕成的玉米棒，而中國穿鞘花的橙果則是輕巧別在葉鞘上的寶石釦。

熟果最終翻紅的植物當中，也有不少是長時間處於過渡的多彩階段，漫步林緣時遇上，總覺得植物國度正歡騰著嘉年華派對！譬如，深秋容易見到的千金藤，果串一如綵球，鮮綠、鵝黃、豔橙、亮紅同時存在，就像液晶電視廣告傳達的色彩訊息。而幾乎全株被覆銀痂鱗片的?梧，橢圓漿果有如瀏銀的寶珠，從綠、黃到橙、紅，構成初春的吸睛景致。至於九節木和山月桃，它們的斑斕彩珠都是初冬山裡的視覺焦點。而春夏之交，則有變葉懸鉤子的莓果懸浮林緣，有如櫥窗展示的彩色珠寶，只不過，千萬別忘了它身上的鉤刺可是會扎手的。

對我而言，它們就像珠寶一樣，在記憶裡永誌美麗，只要打開寶匣，便是通往時光隧道的捷徑，帶我重返美的瞬間，一再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