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簡介
藍漢傑:「流浪十多年後,原來我一直想要遇見的人是過去的自己。」
一本洋溢旅行感的小說
獻給在臉書輝煌時代之前相遇的人
藍漢傑將漂流多年的歷程寫成第一本小說《偶然是個魔法師》,十二個偶然交疊的故事織就成一場走向自己的旅程。
這是一本沒有主角而由十二個配角構成的小說,每個配角有著不同的人生課題:友誼、愛情、婚姻、死亡、身分認同,他們一一登場,場景流轉在柏林、巴黎、維也納、台北、阿姆斯特丹等城市。十二個看似各自獨立的人物,隨著人生旅程的線條,卻都有了微妙的連結。偶然是生命際遇中真正的魔法師,擦身而過的面容與光影,終於疊映出的那個人竟是自己……
作者簡介
他曾是個喜歡寫作又愛玩的小孩,中學時期被退稿幾次後,興趣往玩樂發展,念戲劇、做劇場、當DJ、玩設計。巴黎留學期間,透過文學翻譯探究作家心靈,深獲啟發,並初嚐四處流浪的滋味,之後的媒體工作又使他幾乎跑遍半個地球,沒想到後來旅居德國。飄泊十多年後,感到生命歷程該是重返最初的夢想,於是回到筆的身邊,在柏林寫出了第一本小說。
主要翻譯作品:勒.克萊喬的《沙漠》、《偶遇》,褚威格的《一個陌生女子的來信》、《行向昨日的旅程》。攝影、詩文創作《字的流浪》獲第五屆BenQ真善美首獎。
名人/編輯推薦
陳玉慧
藍漢傑是我的朋友,我喜歡和他談話,我們可以海闊天空,無所不談。他見多識廣,也常旅行,學的是戲劇,也做過新聞記者,較早時去巴黎留學,後來在慕尼黑及柏林住了好一陣子,這些經驗和我有所交集,他並且是一個頗有生活內容和人生看法的文字工作者,十年來,也就因此逐漸成為一位可以深談的朋友了。
我喜歡和他談話,還包括他是一個愛分析的傢伙,好吧,這麼說好了,他其實也很擅長分析,這勿寧說是他的個人風格,通常事情不弄清楚,他不喜歡輕舉妄動。除了感情這件事。也許他背負某種宿命和責任,由於過於敏感,為了避免愁頓,有時不得不設法與人和事隔絕,那使他多了某種疏離感,否則他更多是出世的情操,但因不能捨棄人情,文字因之是他面對人世的一法,寫作的動機於焉出現。
漢傑和父親感情極深,我看到他陪伴患病的父親去法國諾曼地,完成父親的夢想,我看到他對汪其楣老師的感恩,因為老師看重他的才華,我看到他對朋友的義氣,他是那種「不管怎麼樣都不能放下朋友不管」的人,他常說,「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呀」,他因此在歐洲各地結交了許許多多的朋友。
台北木馬文化即將出版漢傑的小說《偶然是個魔法師》,書中大抵便是在訴說這些朋友的故事,或許也藉之反映作者的人生。他要說的是,他筆下的人物包括他自己如果都是人生的配角,那麼在人生的舞台,真正的主角便是命運;而一連串的事件或大或小接踵而來,人的生命或高揚或跌宕,終究是莎士比亞《哈姆雷特》第三幕第一場的那句名言,只不過我們應該把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改成如下的標點: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
漢傑多才多藝,我也喜歡他的攝影作品,乃至於在前幾年出版自己的兩本散文集《慕尼黑白》和《依然德意志》中,也曾大力商請他讓我刊登幾張他的大作。此外,他曾多次翻譯許多國外作家的文學作品,譯筆亦是一流。
我在此書裡讀到許多小說創作的可能性,並且看出我在歐洲經常會交臂而過的人物之人生剪影,漢傑將這些剪影併列組合,舖陳出一種略帶異國風情的文本結構,配角一一上台訴說,我們因之隱然讀到某種暗示,但當我們開始詢問主角在哪裡?他的意圖為何遲遲未明說,我們必須最終才會發現,原來作者有意告訴讀者:每一個人都是自己人生舞台的唯一主角。
還有,作者以書名傳達他對人生的看法,人生是由一連串的偶然串連而成,所以,偶然才是人一生中真正的魔法師。但我相信,漢傑並不是偶然寫了這本小說。以上也是我讀他的小說之讀後感。
序
序
偶然,你是個魔法師 陳玉慧
藍漢傑是我的朋友,我喜歡和他談話,我們可以海闊天空,無所不談。他見多識廣,也常旅行,學的是戲劇,也做過新聞記者,較早時去巴黎留學,後來在慕尼黑及柏林住了好一陣子,這些經驗和我有所交集,他並且是一個頗有生活內容和人生看法的文字工作者,十年來,也就因此逐漸成為一位可以深談的朋友了。
我喜歡和他談話,還包括他是一個愛分析的傢伙,好吧,這麼說好了,他其實也很擅長分析,這勿寧說是他的個人風格,通常事情不弄清楚,他不喜歡輕舉妄動。除了感情這件事。也許他背負某種宿命和責任,由於過於敏感,為了避免愁頓,有時不得不設法與人和事隔絕,那使他多了某種疏離感,否則他更多是出世的情操,但因不能捨棄人情,文字因之是他面對人世的一法,寫作的動機於焉出現。
漢傑和父親感情極深,我看到他陪伴患病的父親去法國諾曼地,完成父親的夢想,我看到他對汪其楣老師的感恩,因為老師看重他的才華,我看到他對朋友的義氣,他是那種「不管怎麼樣都不能放下朋友不管」的人,他常說,「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呀」,他因此在歐洲各地結交了許許多多的朋友。
台北木馬文化即將出版漢傑的小說《偶然是個魔法師》,書中大抵便是在訴說這些朋友的故事,或許也藉之反映作者的人生。他要說的是,他筆下的人物包括他自己如果都是人生的配角,那麼在人生的舞台,真正的主角便是命運;而一連串的事件或大或小接踵而來,人的生命或高揚或跌宕,終究是莎士比亞《哈姆雷特》第三幕第一場的那句名言,只不過我們應該把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改成如下的標點: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
漢傑多才多藝,我也喜歡他的攝影作品,乃至於在前幾年出版自己的兩本散文集《慕尼黑白》和《依然德意志》中,也曾大力商請他讓我刊登幾張他的大作。此外,他曾多次翻譯許多國外作家的文學作品,譯筆亦是一流。
我在此書裡讀到許多小說創作的可能性,並且看出我在歐洲經常會交臂而過的人物之人生剪影,漢傑將這些剪影併列組合,舖陳出一種略帶異國風情的文本結構,配角一一上台訴說,我們因之隱然讀到某種暗示,但當我們開始詢問主角在哪裡?他的意圖為何遲遲未明說,我們必須最終才會發現,原來作者有意告訴讀者:每一個人都是自己人生舞台的唯一主角。
還有,作者以書名傳達他對人生的看法,人生是由一連串的偶然串連而成,所以,偶然才是人一生中真正的魔法師。但我相信,漢傑並不是偶然寫了這本小說。以上也是我讀他的小說之讀後感。
目次
01史蒂芬 Stefan
02凱特琳 Katherine
03碧娜 Pina
04韓莉葉特 Henriette
05侯曼 Roman
06尼古拉 Nicolas
07尚保羅 Jean-Paul
08嘉文 Chia-wen
09托馬斯 Thomas
10布麗塔 Britta
11約拿斯 Jonas
12蓮娜 Lena
後記 夢
書摘/試閱
尚保羅 Jean-Paul
坐在巴黎的里昂車站咖啡座的尚保羅,望見遠遠的月台上有個男生捧著一盆橄欖樹走來時,他點了一根菸,原本想要離開的念頭打消了,再坐一下吧!
他剛從馬賽回來,在那裡上了一期帆船駕駛課。他曾夢想當飛行員,可以因此經常旅行,而且能脫離家族的牽絆。但他的視力不夠好,想轉為空服員,卻總是無法被錄取,只好擔任地勤工作,而任職法航期間,天天和空服員相處,也就對這職業失去了興趣。
前年夏天,和朋友進行幾次帆船航行後,他的新夢想是航海,想買一艘船屋,然後住在地中海沿岸,這樣也可以脫離家族的牽絆。
他曾在這火車站接他的小情人,那時,小情人去南義度假,捧了一盆橄欖樹經過蒙地卡羅,從尼斯搭火車回來。
「你以為全球暖化已經使巴黎的冬天像地中海那樣溫暖啦?!」尚保羅見到橄欖樹便對小情人這麼說,一半是擔心橄欖樹過不了冬天,一半是開玩笑。他喜歡說笑話,小情人最喜歡聽他說優酪乳語。
優酪乳語是模仿某種語言,看誰說得有模有樣、腔調最像。這是尚保羅在大學時和死黨娜塔麗發明的遊戲,兩人是語言學的同班同學,下課後經常玩起這遊戲,樂此不疲。整班同學之中,也只有他們兩人玩這遊戲。
自從尚保羅進入法航工作,成天與不同國籍的旅客接觸,說優酪乳語的功力大增,娜塔麗已經玩不過他,兩人便很少玩這遊戲,最後也忘了這遊戲。
直到有一天,尚保羅和小情人窩在沙發上看電視,節目內容關於修建北京直通拉薩的青藏鐵路,以及為此開發的新技術。
「將來通車了,我也絕不搭這火車。」小情人自言自語地說。
尚保羅偏過頭,看了看小情人,發現他有點神色凝重。螢幕出現某個中國工程師接受訪問,尚保羅一時興起,用濃重的鼻音說起一大串優酪乳中文,發出許多磬磬鏘鏘,小情人聽了一直笑一直笑。
「所以你聽得懂?」尚保羅問。
「我聽不懂越南話。」
兩人都笑了。那是小情人第一次聽到尚保羅說優酪乳語。
「怎麼會取優酪乳這個名字?」
「你不覺得這些話聽起來含糊得就像滿嘴的優酪乳嗎?」
小情人又一直笑,他看電視時最喜歡一邊吃優酪乳。
「你還會說哪些優酪乳語?」
於是尚保羅把德語、俄語、西班牙語、日本話統統都說得很帶勁,真是滿嘴的優酪乳。
兩人窩在長沙發上看電視是他們最幸福的時刻。尚保羅是獨子,童年過得很孤單,沒有同伴可以說話,也養成不主動說話的習慣,除了說笑話。而小情人看電視時很安靜,兩人靠在一起,只有偶爾變換位置時交換一兩句話。不,不是因為小情人不說話而使尚保羅感到幸福,而是他終於遇到一個可以分享沉默的人。他在沉默中成長,沉默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尚保羅懷疑小情人都把話變成圖,畫進了筆記本。無時無刻,小情人都可以拿出筆記本塗塗寫寫。兩人初識沒多久,有一次搭地鐵,沒位子,兩人站著,沒多久就見到小情人拿出紙筆,畫著地鐵的摺疊椅。地鐵車廂的門前總是有幾張摺疊椅,乘客少時可以入座,人多時則收起來增加站立空間。
小情人把摺疊椅簡約成幾筆線條,畫出各種不同比例的版本,寫著中法文交雜的註記。尚保羅看著擠在乘客之中的小情人,站著也能畫、也能寫,不疾不徐,令他歎為觀止,而最重要的是,在這種情境裡,他彷彿可以不存在,卻又能相伴,這使他更想珍惜小情人,因為他也需要一個可以相伴,卻時時可以像是不存在的人。
小情人並非是沉默寡言的人,每次和好友通電話便可以講掉一個晚上。小情人也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淚腺特別發達,常常在家看電影看到淚流滿面。例如《A.I.人工智慧》那部片,機器小男孩歷經千年的沉睡後,睜開眼睛看到藍仙女化成碎片時,小情人一直掉眼淚,而且似乎強忍哭聲。
尚保羅不禁摟住他,卻發現他在懷裡顫抖,哭得更厲害。他有點慌張,這部片不是什麼煽情大悲劇,竟哭成這樣。他不停輕拍小情人的背。
「沒事了,沒事了,電影都是假的,別哭了。」
聽了尚保羅的話之後,小情人抽開身體,淚水還在滑落,卻爆出笑聲地說:
「怎麼安慰人的話可以蠢到這種地步啊?!」
那一刻,他真是愛小情人,會哭會笑,但從不麻煩。而小情人也愛他,認為再也碰不到一個非常聰明卻又頭腦簡單的人。
尚保羅確實聰明,能用最簡單的幾句話說出一本書的精華,旅行時,可以迅速找出方法解決問題。小情人一直以為真正的愛情是能夠心靈契合,能夠掏心挖肺地談得很深,彼此瞭解得透徹。遇到尚保羅之後,他才體會到,在簡單平凡的生活中所建立的默契,是不需要那麼多言語的。能與另一個人生活在一個屋簷下,卻能擁有獨處的空間,使小情人愈來愈珍惜這段戀情。
晚餐後,除了一起看電視,他們常各自做各自的事,偶爾也一起讀書,讀各自的書。睡覺時,做各自的夢,醒來時,互相擁抱。
「對方有多少缺點、多少優點都不重要,只要有一個缺點是你無法忍受的,那麼再多的優點也沒用。」小情人有一次對再度戀愛的好友這麼說。
尚保羅和小情人的幸福就是這樣的,兩人都有不少缺點,卻都能不在乎,況且,他們給彼此很大的獨處空間,這可以消化對方的缺點。
所以當小情人完成學業回到台灣之後,他們以為遠距戀愛的困難也可以被獨處消化,但兩人都忽略了這份感情是由生活細節所累積出來的,於是逐漸地,連分手的話也沒說,兩人就成了偶爾交換消息的朋友。
陽台上的橄欖樹也沒活下來,小情人回國後的那個冬天,巴黎特別冷,凍死了那棵橄欖樹和許多獨居老人。
那次去佛羅倫斯旅行,離開前,尚保羅明知不能抱一盆樹上飛機,卻故意對小情人說:
「我去買一盆橄欖樹,再帶一盆吧!?」
「你去買一棟公寓,我們住在這裡吧!這裡有好多橄欖樹。」
於是在回程的飛機上,小情人告訴尚保羅〈橄欖樹〉這首歌總會使他想起童年,然後描述了童年時在台北的生活,尚保羅因此一直想找機會去台灣。
小情人原本並不偏愛這首歌,直到某次在雙十國慶晚宴上認識了一位特別關心留學生的老台僑。尚保羅也參加了這場晚宴,還問小情人:
「怎麼有幾個人的打扮很奇怪?」
小情人也正思索這個問題,尤其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女士,氣質不俗,但全身披披掛掛,造型不古不今。
「我們私下都叫她姥姥,《倩女幽魂》裡的那個姥姥。」資深的留學生這麼對小情人說。
小情人沒看過這部電影,但見過海報上的姥姥,覺得這個形容很貼切,也有點悲傷。
「也許人在異鄉待久了會傾斜,人格比例會失常。」小情人回答了尚保羅後,心中一震,似乎也被自己的話觸動。
那位特別關心留學生的老台僑其實從不參加國慶晚宴,他這次來是為隔年春天的總統大選拉票,主要對象是留學生。他邀請小情人到他家作客,說幾天後有幾位台灣留學生的聚會。
小情人參加了,心情很亢奮,很久沒聽到一堆人用母語七嘴八舌地說話。但他酒量不好,一兩杯紅酒之後,在沙發上睡著了,沒人吵他,沒人叫醒他。隔天早晨醒來,還是在沙發上,身上多了毛毯。
老台僑單獨和小情人吃早餐,聊到自己是因為美麗島事件才到法國,他的名字列入黑名單,有好多年無法回台灣。
「你也是因為橄欖樹出來流浪的嗎?」老台僑問小情人。
「什麼橄欖樹?」小情人一下子沒意會過來。
「三毛寫的那首歌啊,聽說在台灣很紅呢,連法國的樂團都演奏過。」
小情人沒聽過法國樂團演奏過〈橄欖樹〉,於是老台僑找出了Paul Mauriat大樂團的唱片,是學生留下的。〈橄欖樹〉的演奏樂響起,小情人覺得俗到非常有力,也想給尚保羅聽一聽,看看他的反應。
「可以拷貝成錄音帶嗎?」
「沒問題,我還有一整套三毛的書,甚至有幾本是重複的,都是學生留下來的。」
老台僑的兩個孩子長大後,搬離家裡,他曾把幾個空房分租給台灣留學生。小情人說他沒讀過三毛的書,也不知道有人會因為〈橄欖樹〉去流浪,他是受了一個學姊的影響,所以跟著來巴黎念工業設計。
「很好很好,年輕人就應該出來,尤其是台灣的年輕人。以前住過我這裡的留學生,不少人是受了三毛的影響,他們說,很多人來歐洲念書,三毛的書給了他們很大的影響。」老台僑大嘆一口氣,「我們是因為民主而遠走他鄉,那些因為三毛而出來的人哪,真是浪漫。」
接下來的話題只繞著台灣政治轉,老台僑還說國民黨禁唱過〈橄欖樹〉,只因為歌詞有「故鄉在遠方」。他開始批評國民黨,過程中經常重複許多話,例如「台灣人就像沒有父親的孩子,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母親被強暴」。政治話題一直說到了中午,老台僑說的話早已變成了牢騷,小情人實在沒什麼話可說,只能耐心地聽。
「出來後,我就沒回過台灣,我就是要等,等到民進黨執政才要回去看一看。」
小情人離開前,老台僑給了他拷貝好的錄音帶,裡頭還加了齊豫的演唱版,然後又問他:
「要不要帶幾本三毛的書?」
於是小情人背了一堆書回去。
那晚,小情人在《夢裡花落知多少》的附錄裡,讀到三毛演講的筆錄──
現在的〈橄欖樹〉和我當初寫的不太一樣,如果流浪只是為了看天空飛翔的小鳥和大草原,那就不必去流浪也罷。
這段話讓小情人笑了出來,他不記得這首歌裡有小鳥、草原,只記得是為了夢中的橄欖樹,於是拿出齊豫的版本來聽。那是他小學時期流行的歌,當時沒什麼特別感覺,現在重聽,對歌詞「不要問我從哪裡來」特別有感觸,他到了法國後,經常會被問:
「你從哪裡來?」
他計算過,有一天竟然遇到這問題十六次。
〈橄欖樹〉似乎能透過聽覺召喚出他的童年,他開始喜歡這首歌了,他是為了回憶童年而一再聽這首歌,懷念那時的台北好安靜,那時的生活好單純,那時的雜貨店好令人期待,那時的王子麵好好吃,那時的大家對未來充滿期許,人人都在努力向前。於是當小情人在義大利看到那麼便宜的橄欖樹,也就買了一盆捧回巴黎。
尚保羅想告訴小情人橄欖樹凍死的事,但終究沒說。他很多事都沒說,但不是為了隱瞞,就像不需要特別說他要去刷牙洗臉一樣,唯獨兩人會共同用到浴室時,他才說。
有一晚兩人一起看義大利片,小情人才知道他們一家都是義大利人。墨索里尼當權後,祖父母痛恨法西斯主義,對義大利徹底失望,全家移民法國南部,又遷至巴黎。母親在南法出生,尚保羅在巴黎出生。小情人因此才想到尚保羅從沒說過優酪乳義大利語。玩優酪乳語的訣竅是不會說該國語言,才能瞎掰得流暢無阻。
小情人第一次參加尚保羅的家族聚會時,發現除了他們兩人和尚保羅的表哥之外,整個屋裡都是女人。回家的路上,他忍不住提到這個發現,尚保羅回答的語氣像是說他要去刷牙洗臉。
「我們家族的男人都活不久,我的祖父、兩個姨丈都沒活過五十歲。女人卻各個長命,看來都會當人瑞,我祖母活到一百多歲才死,大阿姨八十多歲了還整天往外跑,我媽七十多歲了還整天對我嘮嘮叨叨。」
小情人一聽,又是意外,他一直以為尚保羅的媽媽約莫五十多歲。他暗自算了一下,所以是快四十歲時才生下尚保羅的,而且是獨子。小情人沒聽他談起父親,也許是個痛,沒再多問。
一年後,他們到佛羅倫斯旅行,小情人首次聽到尚保羅說義大利文,蹩腳得像是輪子歪掉的腳踏車。
「怎麼你們一家人都是義大利人,你的義大利文說得這麼爛?」
尚保羅說起了童年往事。他小時候在家說義大利語,上了幼稚園後有個領悟:在家要說義大利語,在學校要說法語。義大利語是家庭語,法語是官方語。
等他上小學後,有一次到同學家玩,發現整家人都說法語,於是回家問祖母:
「是不是有同學到家裡玩,大家就要說法語?」
祖母最後才弄清來龍去脈,於是指示全家族的人,以後尚保羅在家,大家都要說法語,因為孫子開始有語言混淆的徵兆。
「啊,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後來大家習慣了,我在家再也沒說義大利文。」
然而,小情人說的「簡單」,其實指的是尚保羅小時候的頭腦就這麼簡單,難道是因為祖母的思考方式也這麼簡單?小情人又聯想到了尚保羅的父親,終究還是沒問,不過,沒多久答案就出現在〈春天〉那幅油畫的展覽室。
他們走進博物館,小情人站在波提切利〈春天〉那幅畫前,正細心地觀察畫裡的花花草草,繁複多層得令他無法移開視線。他在畫冊、卡片見過這幅畫,焦點總是放在那三位女神和交叉的手指,這些花草在眾神祇的腳下糊成一片,只有在面對原作的巨幅尺寸時,才能看清那些花草如此鉅細靡遺,種類繁多,栩栩如生。小情人目不轉睛地看得實在很久。
「這幅畫裡的植物種類有兩百多種!」站在小情人背後的尚保羅說。
「啊,你怎麼知道?」
「我來過五遍了。」尚保羅並沒有說,這是他第一次和情人來。
外表看來,尚保羅一點都不像是文藝青年的人,小情人卻常能從他的口中聽到許多作品的新鮮事,例如〈春天〉裡的花草種類,例如《第五元素》那場女高音的演出,小情人反覆看到遲遲不上床睡覺。
「你是為了那段女高音花腔一看再看嗎?」尚保羅問。
小情人說他很喜歡這段演唱,但一直想看的是布魯斯威利的表情,有點迷惘,有點不知所措,怎麼不像在演戲?
尚保羅聽了之後,什麼話也沒說地翻找CD。
「卡拉絲的這段演唱非常有名,尤其是尾音的處理。」尚保羅一邊放進CD一邊說。
尚保羅對古典音樂的認識再次使小情人意外。尚保羅開車時,只聽迷幻音樂。
在卡拉絲的歌聲中,尚保羅關掉電視的音量,把電影又倒回歌劇那一段,然後對小情人說:
「這場戲是盧貝松要的效果,在演員進歌劇院之前,他沒說明舞台上會發生什麼事,只說最後要熱烈鼓掌,布魯斯威利當然事先也不知道舞台上會有什麼,鏡頭要捕捉的就是他的真實反應。」
小情人終於明白,尚保羅其實可以說很多有意思的事,只是說的時機和一般人不同,例如他得在畫前站得很久,一段影片重複看很多次之後,尚保羅才想到有話可說,而且只對親近的人說。所以當他們站在〈春天〉那幅畫的展場時,小情人知道了關於他父親的事。
小情人準備走向下一個展覽室時,看見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女孩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悶悶不樂。小情人懷疑她是不是走丟了,可是走丟的孩子會這麼安靜嗎?小情人猶豫著該不該向前和小女孩說說話,尚保羅見到小情人定住不動,眼睛沒離開過小女孩,於是說話了。
「我小時候就和她一樣,每次我媽或我阿姨帶我回義大利探親,我就得跟著她們去好多個博物館,簡直是在折磨我,所以我就常常板著臉,坐在角落裡,等大人到下一個展覽室,我就又到下一個展覽室坐下。」
「你不反抗嗎?不吵不鬧嗎?就說你不喜歡進博物館啊!」
「吵吵鬧鬧的結果只會更麻煩。」尚保羅的語氣不痛不癢,「反正,我們家族的女人超愛帶我看展覽、聽古典音樂會,還說這是為了薰陶我的涵養。幸好沒爸爸,祖父又早死,否則還真不知道他們會硬要我做什麼事。」
幸好沒爸爸?小情人楞住了,怎麼有人會這麼想?
「你爸爸很早就過世了?」既然尚保羅的語氣不痛不養,小情人於是大膽地問出長久以來的疑惑。
「我哪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我媽有一天想要個孩子,就找了個男人上床,就有了我。」尚保羅的口吻照樣像是說要去刷牙洗臉。
這樣的口吻使小情人實在驚訝。所有的電影、小說,一些朋友吐露的辛酸往事,那些從小失去父親或母親的小孩,總是活得缺憾,總是有所渴望,怎麼卻在眼前這個活生生的人身上都感受不到?
「你從未渴望有個父親?連幻想都沒有過?」小情人還是忍不住地追問,不過,這問題不太是出於好奇,而是大開眼界。
「沒有。」尚保羅的回答就這麼簡單。
小情人沒再追問,開始用另一種角度看待尚保羅。他頓時想到,自從交往以來,尚保羅從不抓取任何東西,而且所擁有的彷彿隨時可以失去。過去幾次的旅行,從沒看過他買紀念品,他掉了一只戴了十五年的手錶,也沒吭聲,三天後,小情人才發現他手上的錶不見了。他曾送小情人一組藍草咖啡杯當生日禮物,卻像是遞了一把牙刷似地交給小情人,直到小情人拆開禮物,又驚又喜,他才跟著稍微興奮了一下。
那禮物是在哥本哈根買的。他們一起到丹麥旅行,兩人總是亦步亦趨,小情人完全不知道他在什麼情況買下那組咖啡杯,而且藏了好幾個月。在店裡時,就已經對那組杯子愛不釋手,但價錢實在昂貴,因此見到禮物時,小情人有了新發現,或許尚保羅也有浪漫一面。
咖啡杯只有一組,小情人獨處時才用。他考慮過也送尚保羅這組咖啡杯,這樣兩人就能用相同的杯子一起喝咖啡,況且巴黎也買得到,只是貴了一點。不過,他後來想通了,這麼做不像是送禮物給尚保羅,反而比較像是送給自己。他知道尚保羅是個沒什麼物欲的人,但花錢不長眼睛。
小情人想過,尚保羅這種個性要是去台灣生活,一定刷爆好幾張卡,幸好歐洲許多國家無法在國內使用信用卡,只能用現金卡。
有一天,小情人清洗那組藍草咖啡杯時,不小心撞裂了一角,非常難過。一個星期後,尚保羅悄悄去了哥本哈根又買回了一組。即使法航員工買機票很便宜,但為了一組杯子當天往來,而且花費不少,使得小情人又感動又愧疚。尚保羅卻一副只是去看了一場電影又回來的模樣。
「杯子破了就破了,要是我,丟掉就算了,但我不想看到你這麼難過。」
於是當他們決定住在一起,那組藍草咖啡杯在搬家過程中破裂時,小情人悄悄收拾,沒再吭聲。尚保羅也沒察覺,小情人啼笑皆非,心想,這就是尚保羅。巴黎也能買到的東西,只因為他不喜歡逛街,不知道,也不多想,直接用他已經用過的方式拿到他要的東西。旅行時,他只要確定有一條路可以抵達,就不再多想是否有捷徑。禮物送出後,他就不再放在心上。抵達目的地後,他就不再眷戀沿途的風景。
小情人曾懷疑,如果有一天他離開了,尚保羅會想留住他嗎?因此,當他們感情淡化成朋友時,若有人告訴小情人,尚保羅在火車站看見一個男生捧著橄欖樹走來而眼眶濕潤時,小情人或許會驚訝,或許更懂了他沒懂過的尚保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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