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簡介
南宮平出身富有的南宮世家,亦為「神龍」龍布詩的弟子。縱橫江湖所向無敵的龍布詩,在與「丹鳳」葉秋白的決鬥後留下遺書,從此不知所蹤。遺書中囑南宮平要妥善保護一具紫檀棺木,直至棺毀人亡。
正當眾人疑惑為何要如此慎重地保護一具空棺時,有一道人前來搶奪棺木。當南宮平刺殺道人,成功奪回棺木後,黃昏時分,那平凡而神秘的紫檀棺木,棺蓋竟緩緩向上掀了開來——一雙瑩白如玉的纖纖玉手,緩緩將棺蓋托開,走出棺外的竟是一名絕色麗人……
作者簡介
如果說金庸是舊派武俠小說的改良者、總結者、集大成者,
那麼古龍則是新派小說的締造者、開拓者、樹豐碑者。
本名熊耀華的古龍,豪氣干雲,俠骨蓋世,才華驚天,浪漫過人。名作家倪匡說:「古龍熱愛朋友,酷嗜醇酒,迷戀美女,渴望快樂。他以豐盛無比的創作力,寫出超過了一百部精彩絕倫、風行天下的作品,開創武俠小說新路,是現代武俠小說的一代巨匠。他是他筆下所有英雄人物的綜合。」
古龍的作品永不褪流行,以獨闢蹊徑的文字,寫石破天驚的故事。他與金庸、梁羽生被公認為當代武俠作家的三巨擘。
序
【導讀推薦】
筆底驚濤腕底風
──以《護花鈴》和《彩環曲》為亮點的古龍早期名作
古龍的崛起、茁壯、成熟與突破、掙扎、再突破、再掙扎……堪稱是台港武俠小說創作高潮時期的一大「奇蹟」。就作品的數量而言,他在二十餘年的創作期間總共留下了六十一部,約兩千五百餘萬字的心血成績,平均每年的創作量不下於一百萬字;就作品的質量而言,幾乎每一部都有可觀之處,成熟時期的作品尤其往往生機盎然,靈光四射,堪與金庸作品分庭抗禮,而毫不遜色。
才華橫溢的古龍
古龍的創作生涯與創作表現,有不少值得注意的地方,其中之一,是他的才華在相當年輕的時期即已光芒四射。他從十八歲寫作第一部武俠作品《蒼穹神劍》開始,即與武俠小說的創作結下了不解之緣;到三十一歲時,他已完成《武林外史》、《名劍風流》、《絕代雙驕》、《楚留香傳奇》等膾炙人口的名作。而金庸則在三十一歲時,才開始撰寫他的首部武俠作品《書劍恩仇錄》;相形之下,古龍的「早慧」是十分明顯的。金庸在四十七歲時完成了他總計十五部武俠作品的撰作,而開始進行逐步的修訂工作;而古龍卻在四十八歲那年猝然逝世,留下了一個甫在進行嘗試的寫作計劃,即:以一系列短篇武俠作品,串連成長篇巨帙的「大武俠時代」。
而在三十一歲至四十七歲之間,諸如《蕭十一郎》、《流星.蝴蝶.劍》、《天涯.明月.刀》、《多情劍客無情劍》、《邊城浪子》、《陸小鳳傳奇系列》、《七種武器》、《大地飛鷹》、《英雄無淚》等風格驚絕、生面別開的力作逐一問世,真令讀者有置身山陰道下,目不暇給的驚喜。時值金庸停筆之後,唯古龍以一支生花妙筆獨撐武俠文壇;於今想來,若是古龍也有機會修訂他的全部作品,則他的文學地位必較目前大可提升,殆可斷言。
苦悶時代的閃光
依照古龍自己的說法,沒有寫武俠小說之前,他本身就是個武俠迷,而且是從被稱為「小人書」的連環圖畫看起的。古龍曾回憶道:「那時候的小學生書包裡,如果沒有幾本這樣的小人書,簡直是件不可思議的事。可是,不知不覺小學生都已經長大了,小人書已經不能再滿足我們,我們崇拜的偶像就轉移到鄭證因、朱貞木、白羽、王度廬和還珠樓主,在當時的武俠小說作者中,最受一般人喜愛的大概就是這五位。然後就是金庸。於是我也開始寫了。引起我寫武俠小說最原始的動機並沒有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為了賺錢吃飯。」
──見古龍:「不唱悲歌」
其實,古龍在此處的陳述顯得過於簡略。一九五○至一九六○年的台灣,在物質生活上確然相當匱乏,古龍隨其家人從香港到台灣時年方十三歲,對世間當充滿憧憬;但由於家庭變故,父母仳離,他在上大學時的第一年即已面臨生計的煎熬,亦是事實。然而,一個必須正視的因素是當時的大環境、大氣候十分苦悶,整個台灣在戒嚴令的威權統治下,有一種近乎窒息的感覺;知識分子不敢議論時政,庶民大眾當然更噤若寒蟬。但嚮往公平正義,尋求超現實的理想境界,是源自人性深處的強烈需求;唯在當時的苦悶氛圍下,這種人性需求也仍須覓致其表達或渲泄的形式。然則,武俠小說在當時的台灣應運而生,原有不可漠視的社會基礎。
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是台灣武俠創作的極盛時期,作者多為移遷到台的流亡學生、國軍將士、基層公務員;既然時代與社會對幻想式的武俠作品有其需求,而一旦有出版社願予印行,寫作這類作品又確能賺錢吃飯貼補家用,於是,一時之間武俠作者多如過江之鯽,武俠小說儼然成為紓解時代苦悶的主要消閒讀物。但也正因如此,絕大多數作者都並不將寫作武俠小說視為一種長久的職志,或視為在文學上、藝術上有其獨特意義的事業;於是,正邪對立、善惡分明、陳陳相因、交互模仿的武俠刻板的窠臼逐漸形成,嗜血的、粗糙的、抄襲的、胡編的末俗濫惡之作,開始充斥於當時的市井書坊。恰在此時,古龍以其清新的筆觸、流利的文采、典雅的敘事,以及天風海雨般的想像力與創作力,崛起於武俠文壇,確予人以耳目一新的驚豔之感!
一出手令人驚豔
即使在二十多年後被他自評為「內容支離破碎、寫得殘缺不全」的少年期初作《蒼穹神劍》中,古龍也展現了他獨具韻味的文字功能。他起筆即寫道:「江南春早,草長鶯飛,斜陽三月,夜間仍有蕭索之意。秣陵城郊,由四橫街到太平門的大路上,行人早渺,樹梢搖曳,微風颼然,寂靜已極。」像這樣優美、浪漫而富於古典詩意的文字,豈像是出於一個未滿十八歲的少年之手?更何況,他在書中所抒寫的秦淮風月、少豪意氣、英雄志業、兒女情懷,以及情節中的悲劇性衝突、傳奇性事蹟,實已預示了日後一連串作品的基調與特色。即使只就這部十八歲的少作而言,古龍筆下所抒寫的悲劇俠情與悲劇美感,較之他所推崇的前輩武俠名家王度廬的作品,也已不遑多讓。
在古龍的心目中,王度廬的作品「不但風格清新,自成一派,而且寫情細膩,結構嚴密,每一部書都非常完整」。以王度廬著名的「鶴—鐵五部曲」為例,古龍即推崇其「雖然是同一系統的故事,但每一個故事都是獨立的,都結束得非常巧妙」(古龍:「關於武俠」)。所以,古龍對自己早年的作品結構不夠嚴密、系統不夠完整,一直耿耿於懷。然而,以當時台灣的出版環境而言,為了適應租書店的需要,武俠小說的寫作本是片段進行、分冊付梓的;加以古龍當時因創作力旺盛,往往同時展開數個故事,而非集中心力於單一的、長篇的武俠作品之構作;所以,古龍的〈早期名作系列〉以文筆、氣力與瑰麗的想像力擅長,而非以嚴密的結構見長,完全是可以理解的現象。
(關於古龍的所謂〈早期名作系列〉,一般是指他在一九六三年首次有意識地改變寫作風格,將日本戰前名家如吉古川英治、小山勝清等人有關宮本武藏及幕府時代一系列忍者、劍客、武士的作品,加以消化吸收,而寫出《浣花洗劍錄》之前的全部作品而言。)古龍本人在生前也認可這樣的分期方式,他認為一九六三年之前的作品中,《湘妃劍》、《孤星傳》頗有嘗試「文藝武俠」新寫作路線的用意,因此,〈早期名作系列〉主要涵括了《彩環曲》、《護花鈴》、《失魂引》、《遊俠錄》、《劍客行》、《蒼穹神劍》、《月異星邪》、《殘金缺玉》、《飄香劍雨》、《劍毒梅香》、《劍玄錄》等十一部作品。
超越了俗套模式
這十一部作品,都是古龍從十八歲至二十三歲的五年之間,在大時代苦悶與青春期苦悶交互導引,亟待有所清洗和昇華的情況下,所完成的嶄露頭角之作。然而,縱使在這些初試啼聲的青春期作品中,除了文字的清新流利、構思的浩瀚恣肆之外,古龍對於當時所流行於武俠文壇的末俗濫惡的風氣,已蓄意要有所扭轉;故而一再尋求理念上、表達上及題材上的突破。這個時候,古龍當然尚未體認到武俠小說可以根本不以武功、武打、武技來吸引讀者,而逕自以氣氛的營造、情節的鋪陳、人物性格的刻畫,以及人性深度的發掘與試煉,作為作品展開的主體;然而,為了向當時流行於武俠文壇的刻板窠臼之作明示區隔,以建立自己的風格和特色,古龍揚棄了正邪對立、善惡分明的武俠敘事模式,而著意於抒寫正邪、善惡、是非、黑白往往相互糾纏,而無法明晰劃分的情境與人物。換句話說,古龍的早期作品即已超越了陳陳相因的武俠寫作模式,而呈現他自己獨特的認知與理念。
自我突破的契機
在古龍的早期作品之中,《護花鈴》與《彩環曲》的份量較為特殊,是最具有創意,結構也最嚴密的精心傑構。事實上,古龍在成熟期所撰許多膾炙人口的代表作中,有若干迥異流俗的情節、匪夷所思的橋段、戛戛獨絕中的人物典型,以及絲絲入扣的心理刻畫,在這兩部早期名作的表述中,已可看出端倪。當然,由於這些吉光片羽式的靈感與巧思,尚未被整合到充分系統化、節奏化的敘事模式之中;所以,往往予人以「七寶樓台,炫人眼目,拆散下來,不成片段」之感。儘管如此,配上了古龍那彙集浪漫才情與古典素養於一體的文字魅力之後,這些吉光片羽式的靈感與巧思,仍使得《護花鈴》與《彩環曲》展現出晶瑩剔透的風貌,並為六十年代初期的台灣武俠文壇注入了一股清新的氣息。
《護花鈴》的故事情節,若加以充分的鋪陳與推展,大可以成為一部高潮疊起、驚心動魄的長篇巨著。事實上,像「諸神殿」與「群魔島」的對峙、「不死神龍」龍布詩與「不老丹鳳」葉秋白的比鬥、「風塵三友」與南宮世家的秘辛等,上一輩絕對高手之間的恩怨情仇,既複雜萬端,又交互牽纏,只消稍予點染,無一不可以發展成大開大闔的傳奇故事。然而,古龍卻以舉重若輕的敘事筆法,將這些雖然深具戲劇張力的前代軼事一一推向背景,而突出了少年英傑南宮平的入世奮鬥事蹟,細述他的成長、磨煉、迷惘、自我克制、自我提升的歷程,並以他的江湖遇合來弭平或化解上一輩絕頂高手之間的恩怨情仇。很顯然的,古龍將西方現代小說的敘事模式中,頗具普遍意義的「啟蒙」情節引進了《護花鈴》之中;所以,「諸神島」、「群魔殿」的神話式對立,及其最終的結局,反而成為次要。
即引入了「啟蒙」的概念,則南宮平居然與上一輩武林美人梅吟雪相戀,歷經波折,九死未悔,便成為不難理解的情節。因為,唯有通過了感情或愛情領域的考驗,南宮平才能成長為一個真正堅強的男人;而梅吟雪最終為了成全南宮平維護武林正義的聲譽,悄然離他而去,委身下嫁「群魔島」的少島主,使得「群魔島」轉而力助南宮平,便成為南宮平的「啟蒙」所必須付出的代價。至於南宮世家所珍藏的「護花鈴」,照古龍的說法,本是三對可以產生「共振」的金鈴,由相戀的情侶們各執一對,一人遇險,只消搖動金鈴,另一人立可往援,這當然是一種浪漫的想像;最終,梅吟雪黯然遠行,「護花鈴」並不能助使南宮平找到她,安慰她,則隱隱反映了「啟蒙」與「浪漫」之間的永恒矛盾。
至於《彩環曲》,規模上雖只是中篇的格局,內容之豐富卻儼然超過了長篇武俠的承載。古龍曾一再表示《彩環曲》是他早期作品中最重要的「明珠」,因為日後許多情節發展於此,良有以也。
《彩環曲》的行文之優美、落筆之精確、佈局之奇詭、節奏之明快,以及劇情轉折之搖曳生姿,在在顯示古龍在創作生涯中已瀕臨突破自我、更上層樓的契機。在本書中,他首次將以罌粟花提煉的「花粉」作為控制他人意志的有效工具一事,引入到武俠小說的主要情節之中,使得「意志」這個因素成為武俠小說的關鍵要素。事實上,本書中所抒寫的「石觀音」以罌粟花粉控制烏衣神魔的情節,正是日後古龍在「楚留香傳奇系列」中進一步發展相關故事的張本,連「石觀音」這個名稱,在後來的故事中也予以援用;足見古龍對《彩環曲》中創構的若干情節設計與人物典型,是相當滿意的。
不但如此,在《彩環曲》中,古龍也首次將「真正的劍客,必是以生命忠於劍、也癡於劍」這個理念,以具體的人物形象與情節推演,作了栩栩如生的表述。《彩環曲》中衣白如雪、一塵不染的白衣人,既是古龍中期作品《浣花洗劍錄》所凸顯的東瀛白衣人的前身,也是「陸小鳳傳奇系列」所刻畫的一代劍神西門吹雪的雛型。而《彩環曲》中,柳鶴亭與白衣人的一戰,將天候、地形、氣氛、心情、膽色,全都融入到一瞬間生死對搏的「極限情境」,也為古龍日後揚棄具體武功招術,著意營造決鬥氣氛的敘事技巧,作了動人心弦的展示。就這個意義而言,《彩環曲》其實是古龍擺脫傳統武俠敘事模式,銳意走向自闢新境之途的轉折點。
為了突破傳統武俠小說的刻板敘事模式,古龍在《彩環曲》中,還藉由對武林秘笈「天武神經」爭奪與搏鬥過程描述,而提供了一個強烈反諷的觀點。古龍如此寫道:在傳說中,每隔若干年,江湖上便總有一本「真經」、「神經」之類的武學秘笈出現,而江湖之人一定將之說得活龍活現,以為誰要是得到了那本「真經」、「神經」,便可以練成天下無敵的武功。
而在《彩環曲》中,為了爭奪「天武神經」而殞命的武林高手不計其數,但在武當掌門將它刻印了三十六部隨緣贈送之後,武林人士終於發覺,原來「天武神經」有其致命的缺點,往往使得習練之人在緊要關頭走火入魔,失去對外來侵襲的抵抗能力,這種對武學秘笈的反諷式描述,甚至已超出了金庸在《笑傲江湖》中對「葵花寶典」的傳奇式揶揄;當然,更超脫了金庸對「九陰真經」、「九陽真經」之神奇功能的執著;而這時的古龍在武俠文壇雖已嶄露頭角,卻年甫二十三歲,正是旭日初升的時節。
清新的古龍式武俠
綜看古龍的〈早期名作系列〉,主要特色是結合了浪漫的文學想像與古典的文學素養,而藉由對傳統武俠敘事模式的消化、吸納、突破、轉型與揚棄,而逐漸建立令人耳目一新的優美風格。起初,由於受到王度廬作品中那種沁人心脾的悲劇俠情、悲劇美感的影響,古龍的作品也隱隱沾染著耽美的悲情色彩;又由於受到金庸作品中某些結構佈局經營、人物性格發展、情節遞嬗轉折的影響,古龍的早期作品力求在浪漫的抒情與嚴密的結構之間,尋求平衡。
但無論如何,即使在早期作品中,古龍對於傳統武俠敘事模式的所預設計的正邪、善惡、是非、黑白較易判然區分的那個武俠世界,即已在行文落筆之間,有意無意地予以揚棄;而展現出自創一個「古龍式武俠世界」的企圖心與創作力。
近來重新受到舉世矚目的現代德國文藝批評界英才班雅明(W.Benjamin)在其《天鵝之歌──歷史哲學論綱》中,曾引述「起源就是目標」的格言,論述許多文學作家的思想發展。對於古龍而言,這句格言實有歷久彌新的意義,因為,古龍畢生創作的起源與目標,均在於以清新脫俗的文學表述,寫出石破天驚的武俠作品!
書摘/試閱
寧靜的山林中,這聲響雖然輕微,卻已足夠震動了南宮平的心弦,他霍然張開眼睛,正巧看到這一幅駭人的景象——無人的棺木中,竟有一雙瑩白如玉的纖纖玉手,緩緩將棺蓋托開!
南宮平這一驚之下,睡意立刻全被驚散,只見那棺蓋越升越高……
接著出現的,是一絡如雲的秀髮,然後是一張蒼白的面龐。
滿天夕陽,其紅如血,映在這張蒼白的面龐上,竟不能為她增加半分血色,南宮平縱然膽大,此刻卻也不禁自心底升起一陣寒意,沉聲道:「你……你是……誰?」他雖然鼓足勇氣,但語聲仍在微微顫抖。
棺中的絕色麗人,此刻已自棺中緩緩長身而起,她那纖弱而動人的美麗身軀,被裹在一件正如她面容一樣純白的長袍裡,山風吹動,白袍飛舞,她身軀竟似也要隨風飛去,然而她一雙明媚的眼睛,卻有如南宮平座下的華山一般堅定!
她輕抬蓮足,自棺中緩緩跨出,袍袖之下,掩住她一雙玉掌,一步一步地向南宮平走了過來,她面上既無半分笑容,更沒有半分血色,甚至連她那小巧的櫻唇,都是蒼白的,空山寂寂,驟然看見了她,誰都會無法判斷她來自人間,抑或是來自幽冥!
南宮平雙拳緊握,只覺自己掌心俱已冰冷,氣納丹田,大喝一聲:「你是誰?」方待自地上一躍而起,哪知這棺中的絕色麗人,突然地輕輕一笑,柔聲說道:「你怕什麼?難道你以為我是……」再次輕笑一聲,倏然住口不語。
她語聲竟有如三月春風中的柳絮那麼輕柔,那般令人沉醉,她那溫柔的一笑,更能令鐵石心腸的人見了都為之動心,她所有自棺中帶出的那種令人悚慄的寒意,剎那之間,便在她這溫柔的笑語中化去。
南宮平目光愕然,只覺她這一笑,竟比葉曼青的笑容還要動人,葉曼青笑起來雖有如百合初放,牡丹盛開,但只是眼在笑,眉在笑,口在笑,面龐的笑而已,而這棺中麗人的笑,卻是全身、全心全意的笑,就連她的靈魂,都似已全部浸浴在漣漪中,讓你的呼吸,也要隨著她笑的呼吸而呼吸,讓你的脈搏,也要隨著她笑的跳動而跳動。
但笑聲一止,南宮平卻又立刻感受到她身上散發出的寒意,他再也想不透這具平凡的棺木中,怎會走出一個如此不平凡的人來?
他腳下移動,終於霍然長身而起,現在,他已與她對面而立,已毋須仰起頭來,便能清楚地望見她的面容,於是,他立刻恢復了那種與生俱來的自信與自尊,再次低喝一聲:「你是誰?」喝聲已變得極為鎮定而堅強!
棺中人秋波如水,上下瞧了他兩眼,忽地「噗哧」一笑,柔聲道:「你年紀雖輕,但有些地方,的確和常人不同,難怪龍……龍老爺子肯放心將我交托給你!」
南宮平一愕,暗暗忖道:「將她交托給我……」他立刻連想到那幅淡黃柔絹上的言語:『……是以余將此人交托於汝,望汝好生看待於她……』他方才所驚異的問題:「她是誰?」此刻已有了答案:「她」便是此刻站在他身前的這面容蒼白,衣衫蒼白,一身蒼白的絕色麗人!
然而,對於其他的疑竇,他仍然是茫無頭緒,他暗中長嘆一聲,突地發覺天地雖大,有許多卻偏偏是如此湊巧,那淡黃柔絹上最重要的一段字跡,竟偏偏會被鳥血所污,這難道是蒼天在故意捉弄於他?
只見這出自棺中的白衣麗人眼波帶笑,柳腰輕折,緩緩在他身邊坐了下來,輕輕伸了個懶腰,仰首望天,自語著道:「日子過的真快,又是一天將要過去了,……唉,其實人生百年,又何嘗不是彈指便過……唉,古往今來,誰又能留得住這似水般的年華呢?」
她語氣之中,充滿了自怨自艾之意,根本不是一個如此艷絕天人的年輕女子所應說出的話,而像是一個年華既去的閨中怨婦,在嘆息著自己青春的虛度,與生命的短暫!
夕陽,映著她秀麗絕倫的嬌靨,南宮平側目望去,只見她眉目間竟真的凝聚著許多幽怨,顯見她方才的感慨,的確是發自真心,他心中大為奇怪,不禁脫口道:「姑娘……夫人……」
棺中麗人忽又一笑,回眸道:「你連我是姑娘,抑或是夫人都分不清楚麼?這倒奇怪得很!」
南宮平乾咳兩聲,吶吶道:「我與……閣下素不相識……」
棺中麗人道:「龍老爺子既然將我交托給你,難道沒有對你提起過我?」
南宮平雙眉微皺,腦海又自閃電般泛起那幅淡黃柔絹上的字跡——
「十餘年前,武林中盛傳一人劣跡昭彰……」他心頭一凜,暗暗忖道:「難道她真的便是那高髻道人口中所說的『冷血妃子』?」心念一轉:「但那『孔雀妃子』十餘年前已享盛名,於今最少也該三十餘歲了!她……」目光抬處,只見這棺中麗人,猶在望著自己,眼波晶瑩明亮,面靨瑩白如玉,看來看去,最多也不過只有雙十年華而已!
他趕緊避開自己的目光,只聽棺中麗人又自輕輕笑道:「我問你的話,你怎麼不回答我呀?」伸手一撫她那長長披了下來,幾乎可達腰際的如雲秀髮,又道:「你心裡一定在想著一些心事,是不是在猜我的年紀?」
南宮平面靨微紅,垂首歛眉,但口中卻正色說道:「不錯,我此刻正在想著你的年紀!」
棺中麗人幽幽長嘆了一聲,道:「我的年紀,不猜也罷!」
南宮平微微一愕,卻聽她接口又道:「像我這樣年紀的人,實在已不願別人談起我的年紀了!」
兩個相距,不及三尺,南宮平垂首歛眉,目光不敢斜視,心中卻不禁大奇:「這女子年紀輕輕,為何口氣卻這般蒼老?」口中亦不禁脫口說道:「你正值青春盛年,為何……」話聲方了,這棺中麗人突地自地上長身站起,伸手一撫自己面靨,道:「青春盛年?……」她話中竟充滿了驚詫之意。
南宮平皺眉道:「雙十年華,正值人生一生中最最美麗的時日,你便已這般懊惱灰心,莫非是心中有著什麼難以消解的怨哀憂鬱?」
他一直低眉歛目,是以看不到這棺中麗人的面容,正隨著他的言語而發出種種不同的變化。
他只是語聲微頓,然後便又正色接口說道:「家師既然令我好生照顧姑娘,但望姑娘能將心中的憂鬱悲哀之事,告訴於我,讓我也好為姑娘效勞一二。」他心中坦坦蕩蕩,雖然無法明瞭自己的師傅為何將一個少女交托給自己,但師傅既已有令,他便是赴湯蹈火,也不會違背!是以他此刻方會對一個素昧平生的少女,說出如此關切的話!
那知他語聲方了,棺中麗人口中低語一聲:「真的麼?……」突地柳腰一折,轉身狂奔而去。
南宮平呆了一呆,大喝道:「你要到哪裡去?」
棺中麗人頭也不回,竟似沒有聽到他的話似的,依然如飛向前飛掠,只見她長衫飄飄,長髮向後飛揚而起,窈窕動人的身形,霎眼間便掠出林去,輕功之曼妙驚人,竟是無與倫比!
南宮平心中雖是驚疑交集,卻也來不及再去思考別的,甚至連那具棺木也沒有管它,便跟蹤向林外掠去,口中呼道:「家師已將你交托給我,有什麼事……」放眼四望,棺中麗人卻已走得不知去向,他只得頓住呼聲,四下追蹤,心中不住連連暗嘆,忖道:「她若走得不知去向,我怎樣對得起師傅!」
空山寂寂,夜色將臨,要在這寂寞的空山中尋找一個孤單的少女,即使比之大海撈針,也未見容易得多少。
南宮平只有漫無目的地漫山狂奔,他根本連這棺中麗人的名字都不知道,是以他也無法出聲呼喚,風聲之中,突地似乎有潺潺的流水聲傳來,他也實在渴了,腳步微頓,身形一轉,便向水聲傳來的方向奔去。
一道山溪,蜿蜒流下,在星光與月光交映中,正如一條銀白色的帶子,南宮平穿過密林,山溪已然在望,於是他便似渴得更難受,腳下一緊,刷地掠到溪畔,方自俯身喝了兩口清澈而冷冽的溪水,忽聽水源上頭竟然隱隱傳來一陣陣女子的笑聲!
他精神一振,沿溪上奔,倏然三五個起落,他已瞥見一條白衣人影,正俯身溪畔,似乎在望著溪中的流水,又似乎在望著流水中的影子,他毫不猶疑地掠了過去,只見這白衣人影動也不動地伏在那裡,口中時而「咯咯」嬌笑,時而喃喃自語:「這究竟是真?抑或是夢?……」直到南宮平掠到她身側,她仍在呆呆地望著流水,竟似已望出了神。
南宮平也想不到這神秘的女子方才那般瘋狂地奔掠,竟是奔到這裡望著流水出神,站在旁邊,愕了半晌,忍不住俯身望去,只見那清澈、銀白的流水中,映著她艷絕人寰的倩影,流水波動,人面含笑,水聲細碎,笑聲輕盈,這詩一般、畫一般的情景,南宮平幾乎也看得癡了。
水中的人影,由一而二,由單而雙,棺中麗人卻也沒有覺察到,此刻她眼中除了自己映在水中的影子外,便什麼都再也看不到。
她不斷地以她纖細而美麗的手掌,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自己的面靨,口中又喃喃自語:「這竟是真的,我真的還這麼年輕……」然後,她突地縱聲狂笑起來,狂笑著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想不到我竟在無意之中,得到普天之下,所有女子夢寐以求的駐顏秘術。」
她霍然長身而起,揮動著她長長的衣袖,與滿頭的秀髮,在月光下高歌狂舞。
「從此,還有誰再認得我,還有誰能猜得出我便是孔雀妃子……」
南宮平心頭一凜,反身一躍,大喝道:「什麼,你竟真的是梅吟雪?」
出自棺中的白衫、長髮、絕色的麗人,狂歡的舞步,倏然而頓,兩道冰冷的目光,閃電般凝注在南宮平面上,緩緩道:「不錯!」
南宮平愕了半晌,黯然長嘆一聲,緩緩嘆道:「想不到,那道人的話竟是真的!我……我……真是該死!」他此刻不知有多麼懊惱,懊悔自己將那高髻道人傷在劍下!於是他心中內疚的痛苦,自然比方才更勝十分。
棺中麗人——「孔雀妃子」梅吟雪蒼白而冰冷的面靨,突又泛起一絲嬌笑,緩緩走到南宮平身前,緩緩伸出她那瑩白而纖柔的手掌,搭在南宮平肩上,柔聲道:「你居然也曾聽過我的名字?」
南宮平心中一片紊亂,茫然道:「是的,我也曾聽過你的名字!」
梅吟雪道:「那麼,你是否也知道我是怎麼樣的人?」
南宮平道:「是的,我也知道你是怎麼樣的人!」
梅吟雪柔聲一笑,搭在南宮平肩上的纖掌,突地由瑩白變得鐵青,鐵青的手掌,掌心漸向外,但她口中卻柔聲笑道:「那麼,你此刻要對我怎麼樣呢?」
南宮平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師傅既然令我好生照顧你,我便要好生照顧你,無論是誰,若要傷害到你,便是我南宮平的敵人!」
梅吟雪道:「真的麼!為什麼?」
南宮平想也不想,朗聲說道:「因為我相信師傅,他老人家無論做什麼事,都不會錯的!」心中卻不禁暗嘆忖道:「即使他老人家錯了,我也不會違背他老人家最後的吩咐的!」
梅吟雪愕了半晌,突地幽幽長嘆一聲,緩緩道:「龍老爺子對我真的太好了!」
她鐵青的手掌,又漸漸轉為瑩白,緩緩滑下南宮平的肩頭,南宮平卻再也不會想到,就在方才那幾句話的功夫,他實已險死還生!
他只是茫然回過頭來,茫然瞧了她兩眼,面上又已恢復了他平日木然的神色,梅吟雪秋波一轉,柔聲道:「你此刻心裡定有許多許多自己無法解釋的事,想要問我,是麼?」
南宮平緩緩點了點頭,梅吟雪又道:「只是你心中的疑團太多,你自己也不知從何問起,是麼?」
南宮平又自點了點頭,梅吟雪道:「可是我也有一件事想要問你,你能不能先回答我?」
南宮平木然道:「只要是我所知道的。」
梅吟雪柔聲笑道:「自然是你知道的。」笑容一歛,沉聲道:「你師傅一定是極為放心你,才會將那具紫檀棺木交托給你,讓你保護我,那麼,你怎會不知道有關我和你師傅的故事?」
南宮平緩緩道:「他老人家……」突地又取出那幅淡黃柔絹道:「你且自己拿去看看!」
梅吟雪柳眉微皺,伸手接過,仔細瞧了一遍,面上方又露出笑容,輕輕道:「誰的血跡?」
南宮平道:「死鳥!」
梅吟雪微微一愕,道:「什麼死鳥?」
南宮平劍眉微軒,沉聲道:「你管的事未免也太多了些……」突又一聲長嘆,改口道:「我無意間拾來的死鳥!」
梅吟雪輕輕笑道:「原來如此,起先我還以為是你師傅的血跡呢!」
南宮平木然的面容,突又現出激動的神色,劈手一把奪回那淡黃柔絹,厲聲道:「我也有句話,想要問問你!」
梅吟雪柔聲笑道:「只要是我知道的!」
南宮平咬了咬牙,厲聲道:「我且問你,家師對你,可謂仁至義盡,直到臨死時,還不曾忘記你的安危,是以念念不忘,將你交托給我,而你呢?既已知道家師的噩耗,居然竟絲毫不為他老人家悲哀,你……你簡直……」以拳擊掌,「啪」地一聲,倏然住口。
梅吟雪上下瞧了他幾眼,突又縱聲狂笑了起來,仰首狂笑道:「悲哀,什麼叫做悲哀?我一生之中,從未為任何人,任何事悲哀,你難道希望我裝作悲哀來騙你?」
她嬌軀後仰,長髮垂下,一陣風過,吹得她長髮如亂雲般飛起。
南宮平目光盡赤,凜然望著她,心中但覺一股怒氣上湧,不可抑止,恨不得一掌將她斃於當地,但他手掌方自舉起,便又落下,因為他突然想起了她的名字——
「冷血妃子」!
「冷血妃子……梅冷血……」南宮平暗中長嘆一聲:「她竟連悲哀都不知道,難怪江湖中人人稱她冷血!」這一聲長嘆所包含的意味,亦不知是悲憤抑或是惋惜,想到今後一連串漫長的歲月,他都將與這美艷而冷血的女人相處,他心頭又不禁泛起一陣寒意,腳步一縮,後退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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