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崖

十七歲的志剛僥倖候補考進南部的高中。原本居無定所、隨著躲債的父親四處搬遷的他，終於落腳南臺灣。但是，父親因為酗酒，對他暴力相向；而唯一的哥哥，也因為成績優異，瞧不起這個「丟人現眼」的弟弟。

志剛因此在幫派裡廝混、尋求慰藉。後來卻因為一樁三角戀情，並涉及幫派的販毒走私，志剛的生命突然受到極大的威脅。

不久後，海邊果真出現一具十七歲少年的浮屍。但是，死者不是志剛，而是他唯一的朋友宏道！

因為害怕，也為了逃避，志剛在弄清楚朋友的死因之前，便毅然決然離家北上。二十多年的奮鬥打拚，雖然事業有成，但是他心中始終藏著一個不可告人的祕密，尤其是那一封封他從不拆閱、打從南部寄來的信，不斷撞擊著他的良心……

區曼玲

生於台北。台大外文系畢，德國愛爾蘭恩─紐倫堡大學戲劇碩士。居住歐洲二十年，發表作品百餘篇。為華人基督徒藝術工作者協會、歐洲華文作家協會會員。

序

過去在劇場中的訓練告訴我，能夠讓年紀小的觀眾凝心靜氣、聚精會神的表演，才算成功。躍崖剛在腦海中成形時，禮恩十三歲，久恩十歲。她們兩姊妹是我首先試驗故事張力的「白老鼠」。記得當時自己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把故事大綱說給她們聽。禮恩定定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久恩則在我每一個喘氣的時間催促：然後呢？然後呢？

然後，就是我在她們期盼的眼神中，把故事寫了下來。

期間，她們給了我許多回饋、意見與建議。這兩個小書蟲從小熱愛書籍，在別人家的小孩看電視、玩電腦、聽MP3的當兒，她們埋首書堆中，對小說情結的架構、文字的鋪成有相當的敏感度。

她們喜愛我的故事，對我是一個極大的鼓勵。

躍崖敘述一個受憤怒、暴力主導的生命；一個讓人窒息、無法啟齒的祕密；關於失落、悔恨；更重要的，是尋求釋放與重生的可能。

憶起女兒們欲罷不能、探問究竟的眼神，衷心希望她們不是唯一對這個故事感興趣的讀者。

歡迎你們上我的官方網站，告訴我你們的想法與意見。

區曼玲

聖誕節前夕
寄自德國

搬遷

客運巴士的座椅硬如石板，靠背還沾著不知是哪位乘客留下來的便宜古龍水氣味。速度加快，或是轉彎時，車身顛簸、搖晃得特別厲害。偏偏又碰上這位司機，把客車當戰車開：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這會兒車裡喀喀作響，像要散了般，搖搖晃晃地下了公路，司機老兄飛快熟稔地轉進狹窄擁擠的巷道，繼續向前奔馳。等到乘客從旋轉、震動，彷彿一場免費的兒童樂園驚險之旅回過神來，沿路上已經開始出現一家家海鮮餐廳的招牌，間或點綴著像電話亭般的檳榔攤。房子矮舊，甚至有些破爛。

所有車窗已經打開，還是難擋溽暑下車裡的燥熱鹹濕。四面八方灌進來的風，把整車乘客的頭髮吹得飛舞紛亂、難以駕馭。

志剛坐在窗邊，忍不住閉上雙眼。他不想認識這個新的地方；他根本不想搬家！但是抗議有用麼？他這下不也跟來了？

「幹！」他衝著窗戶罵出聲。鄰座穿著短褲、露出粗黑腿毛的歐吉桑斜眼瞪過來，表情明明白白地警告說：「小伙子！別在我面前撒野啊！」隨即朝地板吐了口痰。

志剛非常不情願搬來這個在他眼中「鳥不生蛋」的南台灣小鎮。過去兩年來，為了躲債，他跟著父親不知道搬了多少個地方。從台北搬到台中，再從台中躲到台東。國三一年裡換了三所學校，花在課業上的時間還不及搬箱、拆箱的五分之一。居無定所、心神不寧，高中聯考自然名落孫山。帶著一紙國中畢業證書繼續和老爸四處晃盪了一年多，當他的出氣筒、跟屁蟲。

後來一直寄住在南部六伯家念高中的哥哥，光榮勝利地考入附近的國立大學。六伯與有榮焉之餘，想證明自己家的影響好、風水佳，能讓人金榜題名，於是打了通電話給平常避之惟恐不及的父親，很阿沙力地說他決定要救人救到底，何不一併讓志剛遷入他家的戶口，重新試試考南部的高中？

爸爸怕拒絕了六伯的建議，會被笑孬種、沒出息；哥哥聳聳肩，不置可否；而志剛自己只覺得可笑：國中三年究竟學了什麼，他腦袋裡一片空白。硬逼他去考試，簡直就是浪費時間、白繳報名費。

父親看他一副沒志氣的樣子，火冒三丈，硬實的拳頭飛打下來，落得他滿頭滿身。「要你考你就去考！給我好好準備！」看見志剛摀著被打腫的臉頰，父親再往他屁股上踹一腳。

聯考前一個月，志剛蒐集了一些參考書和歷年考題，死記了一些人名、公式和片語。考試的那兩天，考場上所有人都緊張兮兮、情緒緊繃，只有志剛一人吊兒郎當，蠻不在意。「反正我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考得上才有鬼！」他在心裡調侃。

結果卻大爆冷門：放榜的那一天，志剛的名字竟然出現在候補的名單上！爸爸氣得直搖頭，六伯臉色一變，悻悻然走掉。哥哥揶揄說：連一所爛高中都考不取！

原本大夥都認為沒希望了，沒想到結果卻再一次跌破所有人的眼鏡：學校竟然寄來通知書，恭喜志剛候補進去。

吊了個大車尾考上高中，爸爸、六伯、哥哥連一句恭喜都懶得說。而志剛自己，也說不上有任何喜悅。悲觀的情緒像鬼魅一般，緊抓著他不放。這下可好！他想，繼續「下放」到南部去吧！台灣就這麼一丁點大，接下來，大概得跳到海裡去生活了！

抱怨是沒有用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志剛的身上就被一條無形的繩子綁住，時候一到，或是父親、或是局勢、或是命運，就會在繩子的另一端狠狠一拉，不管志剛願不願意，他照樣得乖乖跟著走。

父親從來不去過問志剛的感受，他總是說：「十幾歲的毛頭小子，有嘴無腦，懂什麼？」母親過世後，父親喝酒更加肆無忌憚。後來又染上賭博，成天不見人影。只有在捅出了摟子之後，才會打電話去南部找哥哥商量、向六伯求救。

志剛覺得自己像個隱形人，在爸爸哥哥眼裡根本不存在。充其量只能說像那一箱箱的家具：不能丟棄，擺著卻又擋路、礙眼。爸爸哥哥說向東，他就不准往西。這次他們南下和哥哥團圓，志剛意識到的，是他的桎梏將要多加一條。

站在六伯幫忙租的住家門口，志剛提著裝著自己三兩重要物件的背包，抬頭看了看這幢老舊的平房。「等著瞧吧！」他不知道在心裡警告誰。「我們不會待太久的！」隨即學剛剛車上的鄰座，「呸！」地一聲，朝地上吐了口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