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簡介
美國總統歐巴馬要求 網民不要爆雷
中國高層口耳相傳 列為官場必修
電視劇榮獲艾美獎、金球獎多項肯定
金鼎作家藍弋丰熱情執譯
金鐘編劇吳洛纓真摯推薦
政治就是決定誰能成王,誰為敗寇的方式。不論我們喜歡與否,都已身陷局中……
政治需要犧牲,當然是別人的犧牲。無論一個人為國家的犧牲奉獻能夠成就何等大業,讓別人先去犧牲,我們的收穫也就更豐厚。
野心勃勃的執政黨黨鞭法蘭西斯熟知政治遊戲的各種規則,為了成為首相,不擇手段是唯一的方法。初出茅廬的小記者瑪蒂為求成就,不惜犧牲一切,只為尋得埋藏在層層泥沼下最不堪的真相。兩人玩弄政治角力、操控媒體,政壇的腥風血雨已經悄悄展開。
「有一件事是無庸置疑的,F.U.這個名字會一直留在讀者的心目中,令人印象深刻的程度遠超過首相真正的名字。」英國《每日郵報》Daily Mail
「這是一個暴力廝殺的故事,活生生、血淋淋,憤世嫉俗又非常寫實。」英國《獨立報》Independent
「《紙牌屋》是一部情節緊湊,極具啟發又高明的作品。」英國《每日快報》Daily Express
美國版電視劇第一季榮獲
艾美獎劇情類影集最佳導演
劇情類影集最佳選角
金球獎劇情類影集最佳女主角
第二季入圍第六十五屆艾美獎十三項獎項
作者簡介
作者:麥可.道布斯(Michael Dobbs)
一九四八年生,英國保守黨政治家。一九七五年獲得博士學位後步入政壇,曾為保守黨議員撰稿,也出任柴契爾夫人的顧問及幕僚長,後任政府特別顧問、參謀總長等職。於二○一○年受勛,成為道布斯男爵,進入英國上議院。
道布斯同時也是一名作家,除在《周日郵報》撰寫專欄外,一九八九年出版的政治鬥爭小說《紙牌屋》也讓他躍身為暢銷作家之列,隔年由BBC電視台改編成英國電視劇。後又出版兩本續作《To Play the King》、《The Final Cut》,也相繼改編成英國電視劇。二○一三年,美國導演大衛.芬奇將本書改編成美國電視劇,由金獎影帝凱文.史貝西、蘿蘋.萊特主演,同年二月於Netflix網路串流平台播送,一舉改寫網路串流平台收視紀錄。作者也擔任美國版電視劇的監製。
道布斯的寫作風格依循傳統,受到莎士比亞、托爾斯泰等作家的影響,在虛構的故事裡加入真實的史實。目前他兼職寫作,住在倫敦與威爾特。
譯者簡介
藍弋丰
台灣大學醫學系畢業後,從事翻譯、圖文創作,關心歷史、財經、能源與生醫產業。曾任台灣微軟及國家地理雜誌特約翻譯,著有《海角七號電影小說》、歷史小說《明騎西行記》,歷史著作《橡皮推翻了滿清》獲第37屆金鼎獎非圖書類「最佳非文學圖書獎」。現任《科技新報》數位內容行銷總監,以及水靈文創劇作組組長。
夏明煌
政治大學俄羅斯研究所碩士,出生在離島,在海港長大,在嘉義鳳梨與甘蔗田間求學問,在首都做學術研究,研究國際關係及外交,為了遍覽原文書自學翻譯,現為專職翻譯。
目次
第一部:洗牌
第二部:切牌
部:發牌
書摘/試閱
內文試閱:
世間萬物均不長久,不可能亙古永存,笑語無法常駐,情慾無法長守,甚至連生命本身也不會長在,因此我們會盡可能利用我們所擁有的一切。
何必浪費生命,只為求得墓誌銘上寫著一句「深受緬懷」?除了愚不可及的人,誰會在自己的頭頂刻上這四個字?那不過是不可自抑的多愁善感罷了。讓我們面對現實吧,生命就是一場零和遊戲,政治就是一種決定誰王誰寇的方式。再說,無論喜歡與否,我們全都身陷局中。
「認識他的人都尊敬他」──又一句中聽不中用的悼詞,我的葬禮上絕不會有這句話。驅使人的不是崇敬,而是恐懼,帝國憑藉恐懼建立,革命仰賴恐懼而起,這是偉人的秘密。當一個人恐懼時,就能藉機擊垮他,徹底摧毀他之後,他總會獻上崇敬。深層的恐懼既讓人沉醉又使人解放,勢不可擋,且總比崇敬更強而有力。
總是如此。
第一章
六月十日,星期四
感覺好像是在不久前,她才剛疲憊地蹣跚踏上門口最後一階樓梯,終於回到家。不過似乎才過了片刻,清晨的陽光就已經躡手躡腳地繞進窗簾,盤踞在她的枕頭上,亮得刺眼。她心浮氣躁地翻來覆去,頭重得發沉、兩腿發痠,床上的另一半空蕩蕩的。昨夜替人擋酒,乾了第二瓶聖母乳白酒,真是個爛主意,她卸下心防,卻害自己身陷困境。那個一臉痘子、滿口嘲諷的爛男人食髓知味步步進逼,就像此刻的陽光一樣。她不得不反擊,趁他還來不及躲開,就把最後一口酒吐得他滿襯衫都是。她迅速偷瞄了羽絨被下一眼,彷彿想確認被窩裡真的沒有人,還好,她還沒有徹底搞砸,沒有醉到把那傢伙帶回家上床。她嘆了一聲氣,昨晚她倒頭大睡前,竟然連襪子都沒脫。
馬蒂.斯道林拍鬆枕頭,再躺回床上。她過去幾週的生活真是水深火熱,主編對她緊盯不放;截稿日一個緊接著一個,毫無喘息空間;追蹤選戰新聞,讓她的情緒翻騰在興奮狂喜與疲憊不堪之間。今晚是大選之夜,即將上演的是政黨的破滅與選民的復仇,她值得在床上享有更久的睡眠,或許在今晚之後,她能夠偷得幾天空閒,重新整理生活,找到更美的紅酒,發現更好的男人,陪她共度良宵。她把羽絨被拉近了些,緊緊裹著身子,雖然沐浴在初夏暖陽之下,她仍感到一絲寒意。
自從近一年前離開約克郡之後,她總是覺得心寒。她原本希望能將一切指控與怒意置諸腦後,但是它們卻像冰冷的影子,到處跟隨著她,尤其當她孤枕難眠之時。她一陣顫抖,將臉埋進起伏不平的枕頭裡。
她試著以哲學的角度思考。無論如何,她已經沒有任何情感上的干擾,什麼也無法阻擋她在新聞界闖蕩,在這個由男性主導的激烈競爭環境裡,試試自己的能耐,看自己能否成為最優秀的政治記者。她心無旁騖,只需為自己操心,連隻貓也沒有。不過雙腳發冷的時候,實在很難以哲學角度思考,沒有乾淨換洗衣物可穿的時候也一樣。她大力掀開羽絨被爬下床,發現收納內衣的抽屜櫃裡空無一物。她失算了,忘記乾淨衣服已經穿完。要做的事太多,卻沒時間一一打理,至少洗衣服的餘裕就完全沒有。她翻箱倒櫃,搜找每個角落,四下弄得一團亂,卻一無所獲。她把頭埋進洗衣籃裡頭四處摸索,翻出一條一個禮拜前穿過一天的內褲。該死,她真慶幸沒有男人在場看見她幹這事,她把內褲翻到反面,穿上,就準備上陣。馬蒂嘆息一聲,大力打開浴室門,展開新的一天。
***
夜幕降臨,籠罩六月的天空,隨著一道沉重悶響,四組汞弧攝影棚燈應聲亮起,在建築物正面投射高功率強光,炫目光芒穿過黨部大樓的仿喬治亞式建築立面,直透到後方深處。三樓窗戶窗簾有動靜,有人從簾後一揭,瞥了瞥外頭情況。
\飛蛾也看到了燈光,牠歇息在附近聖約翰教堂其中一座塔樓的裂縫中,等待即將降臨的夜晚。這座教堂由雷恩爵士所建,矗立在史密斯廣場中央。教堂現在已經改為世俗用途,不再讚頌聖約翰,但是那四座以石灰岩建造的塔樓,仍聳立在西敏市這個沒有信仰之處的中心要地。四座石灰岩塔樓向下凝望,不以為然地皺著眉頭,飛蛾卻不然,牠開始興奮地伸展翅膀,受那百萬年演化的趨光本能驅使,萬瓦燈光深深吸引牠。
飛蛾在初入夜的空氣中勉力振翅,拖著身體沿著光之河向前飛。牠飛到逐漸集聚的人群上方,飛過正在準備中的大選之夜活動場地,飛得越來越近。牠滿懷著熱情與渴望,飛行姿態飄忽不定,意志卻是雄心勃勃,飛蛾不顧一切,一心只專注於那股吸引牠的力量上。這股吸引力超越夢想,超越阻礙,牠別無選擇。
飛蛾身體撞上舞台燈的聚光透鏡,那一刻亮光一閃,短短一毫秒之後,牠的翅膀裹在灼熱玻璃上汽化蒸發,焦黑的屍體散發出些許絕望的煙氣,接著向下直直落向地面。這個夜晚有了第一個犧牲者。
***
史密斯廣場上人群騷動越來越紛擾,廣場旁的小角落是間光鮮亮麗的格蘭比侯爵酒吧,今晚另一名先行犧牲的人物即將現身其中。兩百多年前,格蘭比侯爵本是位引領風騷的軍事名人,在英國土地上,以他為名的酒吧數量比任何人都多。侯爵後來沉淪於政治,迷失方向,最後負債累累,在絕望之中死去。查理.柯林格理有許多寬容大度的朋友,根據他們所說,他的命運和格蘭比侯爵十分類似,這指的不是查理曾當選從政,當然,格蘭比侯爵本人也沒有參選過,他所處的那個古老年代還沒有選舉這回事。柯林格理年約五十五歲,看起來卻比實際年齡蒼老,好似歷經滄桑,他的軍事生涯也沒有什麼特別輝煌的經歷,兩年的軍旅生涯,只讓他覺得自己的生活缺乏秩序。查理總想要好好做人,卻老是惹事生非,酗酒的惡習總會讓人惹禍上身。
這一天,他在黎明時分就起了床,刮好鬍子,繫上領帶,但現在鬍碴開始悄悄冒出,領帶也鬆了一半。酒保從他矇矓的醉眼中看得出來,先前遞上的兩大杯伏特加絕對不是查理這天的第一輪酒。不過查理是個很好的酒客,隨時都準備好微笑,說慷慨大方的話。他將空酒杯推過吧檯。
「再一杯?」酒保懷疑地問。
「也順便請你一杯,好伙計。」查理一邊應著,一邊伸手摸向皮夾。「啊,但看來我的錢好像有點不夠。」他喃喃說著,難以置信地盯著皮夾裡僅有的一張鈔票,他搜遍口袋,掏出一串鑰匙、一條灰色手帕,以及一些硬幣。「我確定,在哪一定有……」
「這張鈔票就夠了。」酒保回答:「謝了,不用請我酒。今晚將是個漫漫長夜。」
「是的,這張就夠。我弟弟,小亨,你認識他嗎?」
酒保搖搖頭,將酒杯推過光亮的吧檯,慶幸老酒客已經花光了錢,且很快就會離開這間酒吧。
「你不認識小亨?」查理訝異地問:「你一定認識他。」他啜了一口酒。「人人都認識小亨。」又啜了一口,說:「他是英國首相。」
第二章
政治人物有遠見,真是個了不起的主意。是的,遠見這東西只是張門票,還挺管用的,你不這麼認為嗎?這麼說好了,在晴朗的日子,多數政治人物都能夠看得老遠,遠到──嗯,我知道有些人大概能夠看到市中心的巴特錫那麼遠。
法蘭西斯.伊旺.厄克特是個身兼多職的重要人物,他既是國會議員,也是樞密院委員,這讓他獲得可敬的閣下、王國大臣,以及大英帝國最優秀司令勳章等各種頭銜與稱號。儘管他擁有這一切尊貴不凡的身分,今晚又貴為場中主角,他卻不怎麼怡然自得。他擠在一間又小又悶的客廳角落,緊緊貼著一盞外形醜怪、看來隨時都會翻倒的六○年代落地燈。擔任選區工作人員的女性將他團團包圍。這些女人讓他無路可逃,還自豪地喋喋不休起來,聊著她們如何在選區中踏破鐵鞋四處奔波進行最後催票。厄克特實在不曉得她們幹嘛多此一舉。這裡是索立郡郊區,以民意調查的術語來說,就是上流階級選區,這區的住戶相當富有,隨時都準備好護照,想出國就出國。私人車道上則停著一輛輛豪華越野休旅車。有必要開這種車嗎?這些人開車唯一遇上泥巴地的時候,大概是禮拜五深夜回家,不小心輾過門前草皮,或送小王子、小公主到私立學校去的時候而已。在這個地區進行拉票,鐵定會被視為俗不可耐。此處的計票作業甚至不是一票一票計算,而是用秤重的。
「厄克特先生,要再來一個酥皮肉餅嗎?」有位肥胖的婦女猛將一盤放到扁塌的餡餅推到他面前。女人的胸部上印著大花圖案,裡頭的大胸脯跳動著,像是胸口藏了兩隻煩臊不安的貓。
「不了,莫爾康太太,謝謝妳。恐怕我再吃就會撐爆了。」
他的口氣帶著不耐。從政是個錯誤,這個錯誤可以追溯到許多世代以前,厄克特家族是蘇格蘭高地的戰士望族,家族城堡佇立在尼斯湖畔,但麥唐納家族來襲,如今城堡已成一座廢墟。厄克特的童年回憶,是置身曠野之中,呼吸著令人心曠神怡的清新空氣,在一位老僕從的陪伴下,蟄伏在潮濕泥炭與氣味香甜的蕨菜田裡,等待合適的雄鹿出現。同時腦袋裡想像自己打獵的樣子,就如同大哥阿拉斯泰爾一樣,躲在敦克爾克外圍的樹籬中,等待德國人現身的英姿。哥哥以前喚他「阿幹」,這個綽號常惹來父親給兄弟倆一頓痛打,法蘭西斯直到多年以後才瞭解父親為什麼生氣。不過法蘭西斯不介意,仍高興地在大哥身邊跟前跟後。不過,阿拉斯泰爾最後沒有回家,母親心碎了,此後不曾自喪子之慟中恢復過來,一直哀悼著失去的兒子,無視法蘭西斯的存在。所以阿幹最後前往南方,抵達倫敦,到了西敏市,入住薩里郡,放棄了自己對於家族的責任。母親再也沒有和他說過話,就算用整個家族交換整個蘇格蘭,都是不可原諒的行為,何況是為了區區一個薩里郡?
他暗嘆了口氣,嘆氣的同時臉上仍佯裝微笑。這已經是當天第十八個會議行程,當天一早與清晨朝氣交織在一起的熱情,到現在早已分崩離析,氣若游絲。離投票所關閉、最後一票投入票匭,還有四十分鐘。厄克特的襯衫濕皺成一團,那群女士猶如獵犬一樣執著,追著他到處跑,團團圍著他,讓他疲累不堪,渾身不自在。
儘管如此,他仍保持笑容,因為無論選舉結果如何,他的人生都將隨之改變。厄克特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攀登政治階梯,從下議院後座議員的位子向前竄,經歷幾個副部長職,如今以大黨鞭的身分進入內閣。政府之中,內閣的二十幾位閣員權勢最盛,大黨鞭正是其中之一。黨鞭這個職位還附帶一間位於唐寧街十二號的豪華辦公室,距離首相辦公室不遠。威靈頓公爵和納爾遜子爵,這兩位史上最著名的英國人,就是在這張十二號的門牌號碼後方初次相會,兩人畢生也只見過這麼一次。門牌號碼後面的牆壁迴盪著歷史的回聲,以及厄克特現在所擁有的權威。
然而,厄克特的權力並非直接來自於他的公職職位。大黨鞭的角色並非全然的內閣首長職,厄克特不能指揮國務院,也無法命令龐大的公務部門機關。他的工作是不露臉的任務,暗地裡在幕後永不停歇地工作,不進行公開演講,也不接受電視採訪。他是一個藏身於台面下的人。
他也是個有紀律的人,是推動政務進行的人。這份工作就是要施以些許鞭策,這意味著他不能只是受人尊敬,也得讓人畏懼。他的政治觸角是政府組織裡最敏銳的。為了確保表決通過,他必須日復一日、夜復一夜,了解他的國會議員藏身何處,因此他得打聽他們的秘密,好比說,曉得議員正與誰密謀算計,知道他們與誰同床共枕,他們是否能夠清醒投票,是否覬覦別人的財產,或染指誰的老婆。這些秘密各個帶著小小的尖銳鋒刃,全都記錄在一本黑色小冊之中,鎖在保險箱裡,連首相也無法取得保險箱鑰匙。
在西敏市,這樣的資訊就是權力。在厄克特所屬的國會執政黨裡,許多成員能夠繼續保住職位,都歸功於黨鞭辦公室為他們解決及偶爾掩飾私人問題的能力。心懷不軌的後座議員,或因野心而得意忘形的前座議員,都發現自己得改變心意,因為黨鞭提醒了他們一點:那些先前有過的不檢點,黨內雖然能夠原諒,卻不會遺忘。這些政治人物遇上公眾生活與私人事務可能互相抵觸時,竟變得如此軟弱,真是讓人驚奇萬分。就算是擁有史塔福德郡難纏個性的交通部長也一樣。那傢伙原本計畫發表一場演說,內容遠超出他的職責範圍,越權對首相職權侵門踏戶,但他最後也不得不回歸理智。這一切只消大黨鞭親自打通電話,不是連絡他與髮妻結縭的住家,而是打到情婦的私宅。
「法蘭西斯,我操,你怎麼找到我在這兒的?」
「噢,凱斯。我是否犯了個天大的錯誤?真是抱歉啊,我只是想和你聊上兩句,談談你的小小演講,但看來我似乎找錯了本子。」
「你他媽究竟是什麼意思?」
「噢,你不知道嗎?我們保有兩套聯絡簿,一本是官方資料,另一本是……好的,別擔心,黑色小冊子一直在我們的嚴密監管之下。這事不會再發生了。」厄克特停頓了一下,然後又說:「應該不會再發生了吧?」
交通部長嘆一口氣,這聲嘆息充滿憂鬱與愧疚。「不,法蘭西斯,這種事他媽的最好別再發生。」又一個罪人迅速前來懺悔。
黨虧欠法蘭西斯.厄克特人情,這點人人皆知。而且,這次選舉結束後,就是還人情的時候了。
一位熱心為他助選的女士,將他的心思帶回現實。她眼神洋溢著興奮,臉頰通紅,急促的呼吸,呼出早先吃過雞蛋和生菜三明治的酸臭味,當天的現場高溫與高亢的氣氛,讓她拋下了先前的膽怯與謹慎。
「告訴我們,厄克特先生,你有什麼計畫?你還會繼續參加下一次選舉嗎?」她莽撞地問。
「妳這話是什麼意思?」他訝異地回答,眼神因受辱而燃起怒火。
「你是不是正計畫退休?你已經六十一歲了吧?下屆選舉就超過六十五歲了。」她繼續緊追。
他彎下高瘦的身軀,好直視著她的臉:「貝利夫人,我的腦袋仍然很靈光,而且在許多社會裡,我這年齡才正要進入政治生命的黃金時期。」他的唇槍舌劍不帶絲毫善意。「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我想成就的事。」
他轉身離去,毫不掩飾自己的不耐,雖在內心深處,他知道她言之成理。他少時雙頰的紅潤氣色早已消褪,金色的頭髮轉成銀白,正如同他喜歡打趣說,這叫「金包銀」。他頭髮留得太長,好像要藉以彌補花白髮色似的。他的體態變得瘦削,穿上傳統剪裁西裝時,不如年輕時那麼飽滿。他的藍色雙眼因為經歷無數秋去冬來而變得冷冽無情。他高大挺拔的身形,在擁擠的房間中鶴立雞群,但是有位曾經與他作對的部長說過,厄克特的微笑,看起來就像是骨灰罈的把手。對方還氣急敗壞地說:「真希望你馬上就裝進那個骨灰罈裡,你這個老畜牲。」厄克特已經過了朝氣蓬勃的壯年時期,這點無可隱瞞,更無法自欺欺人,人生歷練的增長,已不再能彌補歲月流逝對政治前途所造成的傷害。
多少年來,他看著比他更年輕的庸碌之士,卻更快平步青雲。不知多少次,他幫他們拭去淚水、抹淨屁股、掩蓋秘密,才為他們清出從政之路。沒錯,他們都欠厄克特人情。他還有時間留下自己的歷史定位,但是他和貝利女士都明白時間已所剩無幾。
然而,即使厄克特轉身離去,貝利女士仍緊追不捨,繼續高談為商店街購物中心規畫單行道的提案,他揚起眉毛,露出懇求的神情,總算引起妻子莫緹瑪的注意,她在房間的另一邊,正忙著說些陳腔濫調。厄克特使了個眼神告訴妻子:再不來解圍,他可要撐不住了。莫緹瑪連忙趕來。
「各位女士,真是抱歉,我們得回旅館去,在計票前換好衣服。我不知道該如何感謝妳們的所有協助。妳們曉得法蘭西斯少不了妳們。」
厄克特甚至對貝利夫人擠出微笑。這道微笑就像蜉蝣一樣轉瞬即逝,短暫到幾乎在對方瞧見之前就消失了,但已經足以修復彼此的關係。他匆匆向門口走去,正要向女主人道別。他的選舉總幹事揮手示意他停下腳步,總幹事正忙著一邊講電話,一邊草草寫下筆記。
「法蘭西斯,我們正在總計最後的選情回報。」她解釋道。
「我在想,這項工作不是早該在一個小時前就完成了嗎?」他臉上再次閃過一抹饒富興味的神情,在對方注意到之前就已消散。
「這次結果似乎沒有上回那麼
樂觀。」她因為受責備而臉紅,「我們許多支持者似乎都待在家裡沒去投票,結果不容易解讀。我懷疑我無法過半,不知道會落差多少。」
「該死的傢伙,活該讓反對黨領導他們幾年,也許這樣他們才曉得該挪動他們的尊臀出門投票。」
「親愛的。」他的妻子安慰他,如同過去在無數場合中一樣。「這樣說不厚道,選票過半差不多要二萬二千張票,只差一點應該沒關係吧?」
「莫緹瑪,我感覺不到厚道,我覺得很熱、很累,而且我已經受夠了毫無意義的民調結果。看在老天的份上,帶我離開這裡。」他大步向前的同時,妻子轉身向後,揮手表示謝意,告別擁擠的房間。就在這一刻,她正巧看見落地燈倒了,砸在地上。
***
主編辦公室平常瀰漫著高壓控制的威脅氛圍,今天卻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徘徊不去、即將一發不可收拾的恐慌氣氛。《每日紀事報》主編放手一搏,賭上選舉結果,好讓他的第一版報紙在大街小巷上架時能比別的媒體吸引更多目光。於是早在下午六點,投票結束前四小時,他就提前送印頭版,頭版粗體的頭條標題印著「大獲全勝」四個大字。如果他押對寶,他將會是率先發表選戰結果的媒體;如果他賭錯了,那他就會像泥菩薩過江。
這是格雷維爾.普雷斯頓晉升主編後的第一場選舉,他渾身不自在,內心緊張表現在各種行為上:不斷更改頭條文字、永無止境地要求政治組同仁更新最新選戰消息、用語也越來越聳動。報社新老闆找他來才不過短短幾個月,上頭的意思簡潔又有力,只有兩個字:「成功」。他的合約裡沒有失敗的選項,而他知道自己不會有第二次機會,同樣的,他也不會向《每日紀事報》裡其他員工洩露出任何一絲檢討自責之意。會計師要求立即的財務平衡,他必須進行無情的節流措施,許多資深新聞人員發現公司搪塞了幾個藉口,然後以缺乏經驗又相對廉價的人力取代他們。這樣的手段對成本控管有莫大幫助,但也將士氣掃到了谷底。大整頓之後倖存下來的人缺乏安全感,忠實的讀者覺得不解,而普雷斯頓則有種末日將至的感覺,但他的老闆鐵了心袖手旁觀。
普雷斯頓希望以薄利多銷的策略增加發行量,但這個策略卻還沒有達到預期收益。他是個身材矮小的男人,初來報社時,簡直就跟來了個拿破崙一樣不可一世,但現在氣勢全失,只能勉強用吊帶拉高褲檔,灌上海量的咖啡撐開雙眼,才能維持一點架勢。額頭上無數的汗珠沖去了他曾經油滑精悍的外表,汗水也讓他沉甸甸的黑框眼鏡從鼻梁向下滑。曾經在沉思時咚咚敲桌的手指,現在正不耐地彈指啪啪作響。內心的不安將他原本小心翼翼建構出來的外在權威形象侵蝕殆盡。他不再確定自己是否能夠挺身而出應付狀況,任何狀況。他甚至不再跟秘書上床。
辦公室有面電視牆,牆頭架著好幾台閃爍的電視螢幕。現在,他轉身背對電視牆,面對那位一直讓他痛苦不堪的員工,大聲吼道:「妳他媽又怎麼知道出錯了?」
馬蒂.斯道林不肯退讓,現年二十八歲的她,是政治組最年輕的新血。有個資深記者習慣在薩佛依飯店的午餐時段進行採訪,每頓都吃上老久,因而成了會計師欲除之而後快的眼中釘,於是這位年輕女子取代了資深記者的位置。不過,儘管她相對年輕,又任職不久,馬蒂對於自己的判斷極有信心,智識不足的人會誤以為她是固執不通,但她早已習慣有人向她當面大聲叫嚷,當場吼回嘴也是家常便飯,反正,她和普雷斯頓個子相當,而且正如她對他常有的嘲弄,他的男子氣概也僅跟身為女人的她程度相當。就算主編常盯著她的胸部瞧,又有什麼關係?這是她得到這份工作的主因,偶爾還因此在爭論中占上風。她只受到性騷擾,沒有霸王硬上弓的風險,因為她與主編秘書太熟,熟到他不便下手,再說,遭到身穿俗氣吊帶褲的矮子性騷擾,是她為了來南方工作,所選擇付出的代價。只要能在這裡生存下來,她就能到在任何地方開展職業生涯。
女記者轉過身來面對主編,雙手防禦性地放進時髦的寬鬆長褲口袋裡,說話不疾不徐,希望聲音不會洩露出她的緊張。「格雷,過去兩個小時裡,我連絡得上的國會議員都下修了預估票數。我已經和首相選區辦公室主任通過電話。他表示,從民調看來得票應會下跌百分之五,顯然選民並沒有壓倒性地支持執政黨。你應該感覺得到,局勢不同了,政府沒有他媽的大獲全勝。」
「所以呢?」
「所以我們的報導言過其實了。」
「胡說,選舉期間的每一次民調都顯示政府他媽的大幅領先,妳要我改頭版只憑……憑什麼?憑你的女性直覺?」
馬蒂知道他講話帶刺只是因為緊張。所有主編都在刀口浪尖上討生活,秘訣是別表現出內在的不安,普雷斯頓卻露餡了。
「好吧。」他問:「他們在上次選舉中得到了超過一百個席次的席位多數 ,所以妳告訴我,妳的直覺認為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民意調查都預測他們將有約莫七十個席次的席位多數。小馬蒂‧斯道林是怎麼想的呢?」
她踮起腳尖,以便能往下俯視他。「格雷,你大可相信民調,但是民調與大街小巷中正在上演的事情產生了落差,支持政府的人已經失去熱情,選民不會出門投票,這會拉低執政黨的席位多數席次。」
「少來了。」他疾聲厲色道:「差多少?」
她無法一直墊著腳尖,便緩緩搖頭,以強調自己的謹慎,金髮隨著搖曳掃過肩頭。「一個禮拜前,我會說大約五十席,現在嘛,我認為更少。」她又說:「也許會少得多。」
「老天爺,他們一席都不能少。我們一路力挺那些混蛋,他們必須保住席位。」
你也得保住飯碗,她暗地心想。報社位於媒體圈最大的風暴中心,主編選擇站在哪一邊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普雷斯頓只有一個堅定的政治觀點,那就是他的報紙無法承受選擇了失敗的一方,這甚至不是他的個人觀點,而是報社那倫敦東區藍領出身的新老闆,班傑明.連列斯塞給他的觀念。連列斯少數吸引人的一項特質,就是不會忸怩作態,不會試圖隱藏自己真正的看法,他會在大庭廣眾下公開發表高見,不斷提醒已經沒有什麼安全感的員工,多虧政府的競爭政策,花錢請十位新主編,比買下一間新報社還容易。「所以我們可別因為操他的挺錯邊而激怒政府當局。」
連列斯的為人就跟他的言語一樣粗鄙。他將手下日漸壯大的媒體大軍送入政府陣營,他所預期的回報就是政府能夠實現應有的選舉結果。的確,這樣太不合理了,但連列斯發現講道理可沒辦辦法讓他從員工身上榨出最高產值。
普雷斯頓走了過來,盯著電視牆,希望看到一點好消息。馬蒂再次試圖說服他,她坐上主編偌大辦公桌的一角,清空一大疊他盲目依賴的民調報告。馬蒂整理自己的論點:「格雷,請你客觀思考這件事。柴契爾夫人當年氣數已盡,被迫退休的時候,選民急著想看到不同風格的政府,他們要的是新氣象,少一點稜角、少一點霸氣,人民受夠了這位臭女人加諸在他們身上的苦難與折磨。」她心裡想的是,你們大家都該理解這點,她繼續說:「因此,他們睿智地選擇了亨利.柯林格理,不為別的理由,只因為他在電視上看起來自信滿滿,對嬌小的老太太很溫柔,似乎不會惹麻煩。」她聳了聳肩。「但是他們已經失去銳氣,柯林格理帶來的政治索然無味,精力和熱情都蕩然無存。他打選戰就跟主日學講課一樣死氣沉沉,如果再聽他裝腔作勢講上七天七夜的陳腔濫調,我想就算是他老婆也會把票投給別人,只要能夠改變現狀,什麼都值得一試。」
普雷斯頓從電視牆前轉過身來,撫摸自己的下巴,至少他看起來正在聽。這是馬蒂今晚第十次想:他那精心梳理的頭髮,是不是謹慎上膠保養的假髮,才會看起來如此完美無瑕?她懷疑主編頂上已經開始稀疏。而且她很確定眼前這個男人會自己修拔眉毛。
他重新取回主導權,說:「好吧,咱們別搞得神秘兮兮的,專注在有憑有據的實質數字,好嗎?哪一方會取得多數席位?在野黨可能重掌政局嗎?」
「只有草率不用大腦的人才會說沒這個可能。」她回答。
「而且我該死的一點都不想草率行事,馬蒂,任何一種多數席次結果對我來說都夠好了。要命,在這種情況下,那將是一項了不起的成就,執政黨將歷史留名,四次選戰連勝,這可是前所未見的成就。所以頭版要留下來。」
普雷斯頓趕緊拿起一瓶放在他的書櫃上的香檳,斟上一杯酒,暗示他的訓示已經結束,他沒有向她做出任何讓步,他開始在文件堆中胡亂翻找起來,但是馬蒂並不是那麼好打發的人,她的祖父可是現代的維京海盜,曾在一九四一年那風狂雨暴的前幾個月,乘著浸水的漁船,橫渡整個北海,逃離納粹占領的挪威,加入英國皇家空軍。馬蒂從他身上繼承的不只是她天生的斯堪地那維亞外貌,也繼承了頑強的意志,雖然這點在面對智識不足的人時不一定總是管用。不過,管他去死!
「請你停一停,捫心自問,我們能期待柯林格理在下一個四年任期內做些什麼?」馬蒂挑釁道:「或許他人太好,不適合擔任首相。他的宣言如此毫無分量,在選戰第一個禮拜就輕得飄走了;他施政了無新意,唯一的計畫是交叉手指祈禱,希望俄國人或貿易工會都別放屁太大聲。難道你認為這就是這個國家真正想要的?」
「馬蒂一如往常,老在雞蛋裡挑骨頭。」他以嘲弄的語氣,再次擺出屈尊俯就的態度說:「但是妳錯了。選民要的是穩定,不是動盪。他們可不想每次推著嬰兒車出外散步時,小寶貝都把玩具扔到嬰兒車外頭。」他在空中搖晃手指,就像一位引領誤入歧途球員回到球場上的教練。「所以,兩、三年的溫啤酒和板球不會是什麼壞事。我們的好友柯林格理回到唐寧街,則是一件美事!」
「那將是一樁他媽的慘事。」她嘟嚷道,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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