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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謂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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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謂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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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書摘/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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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這本小說是句點,是遺言,
總結了昆德拉的寫作生涯,
也是一場終極的如釋重負。

繼《無知》後,暌違11年,文壇大師米蘭‧昆德拉最新小說力作!


我們從很久以前就知道,
這個世界已經不可能推翻,不可能改造,
也不可能讓它向前的悲慘進程停下來了。
我們只有一種可能的抵抗,
就是不把它當一回事。


無意義,我的朋友,這是存在的本質。
它隨時隨地永遠與我們同在。
就算沒有人想看到它,它也會出現:
在恐怖之中,在血腥鬥爭之中,在最不幸的厄運之中。
要在這麼悲劇性的境況裡認出它,直呼其名,
這經常需要一點勇氣。
可是我們不只要認出它,還要去愛它,
無意義,我們必須學習去愛它。
呼吸這圍繞著我們的無意義,
它是智慧的鎖鑰,它是好心情的鎖鑰……

作者簡介

米蘭‧昆德拉 Milan Kundera
一九二九年生於捷克的布爾諾。一九七五年流亡移居法國。作品有長篇小說:《玩笑》、《身分》、《笑忘書》、《生活在他方》(榮獲法國文壇最高榮譽之一的「麥迪西大獎」)、《賦別曲》(榮獲義大利最佳外國文學獎)、《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不朽》、《緩慢》、《無知》、《無謂的盛宴》;短篇小說集:《可笑的愛》;評論集:《小說的藝術》、《被背叛的遺囑》、《簾幕》、《相遇》;此外還有一部舞台劇劇本《雅克和他的主人》(靈感來自狄德羅小說《宿命論者雅克和他的主人》)。


譯者介紹︰
尉遲秀
一九六八年生於台北。曾任報社文化版記者、出版社文學線主編、輔大翻譯學研究所講師、政府駐外人員,現專事翻譯。譯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笑忘書》、《雅克和他的主人》、《小說的藝術》、《無知》、《不朽》、《緩慢》、《生活在他方》、《相遇》、《戀酒事典》、《渴望之書》(合譯)等書。

書摘/試閱

第一部
主角登場

亞瀾沉思肚臍的問題

六月,早晨的太陽從雲裡探出頭來,亞瀾緩緩走在巴黎的一條街上。他觀察那些年輕女孩,發現她們都在腰身很低的長褲和剪裁很短的T恤之間露出光裸的肚臍。他著迷了;著迷,甚至心慌了:彷彿她們的誘惑力不再集中於她們的大腿,也不在屁股,也不在乳房,而是在這個位於身體中心的小圓洞裡。
這刺激了亞瀾的思考:如果一個男人(或一個時代)視大腿為女性誘惑的中心,這種情色傾向的特質要如何描述和界定?他即興作答:大腿的長度是路徑的隱喻畫面,又長又迷人的路(這就是為什麼大腿一定要長),走向情色的完成;其實,亞瀾心想,就算在性交的途中,大腿的長度也賦予女人一種難以接近的浪漫魅力。
如果一個男人(或一個時代)視屁股為女性誘惑的中心,這種情色傾向的特質要如何描述和界定?他即興作答:粗暴;快活;走向目標的最短路徑;由於這目標是雙重的,所以更加刺激。
如果一個男人(或一個時代)視乳房為女性誘惑的中心,這種情色傾向的特質要如何描述和界定?他即興作答:女人的神聖化;聖母瑪麗亞給耶穌哺乳;男性匍匐於女性崇高的使命之前。
可是一個男人(或一個時代)認為女性的誘惑力集中於身體中央,集中在肚臍,這樣的情色又要如何界定?


哈蒙在盧森堡公園散步

差不多就在亞瀾思索著不同來源的女性誘惑的同時,哈蒙出現在盧森堡公園旁的美術館前,那裡展出夏卡爾的畫作已經一個月了。他想看這些畫,但他早知道自己不會有力氣,心甘情願成為這沒完沒了、緩緩往售票口爬行的長龍的一部分;他觀察那些人,他們的臉因為無聊而痲痹,他想像那些展覽廳,裡頭的畫作被人們的身體和閒聊覆蓋,於是一分鐘後,他掉頭離去,走上一條橫越公園的林蔭道。
那裡的氣氛比較宜人;人看起來比較少,也比較自在:有些人在跑步,不是因為匆忙,而是因為喜歡跑步;有些人一邊散步,一邊吃冰淇淋;草坪上有某個東方門派的徒眾正在做一些古怪的慢動作;稍遠處,一些法國王后和女性貴族的大型白色雕像圍成一個大圈,更遠處,詩人、畫家、學者的雕像在公園的草地上毫無章法地散落在樹木間;他在一個青銅色的少年面前停下腳步,迷人的少年光溜溜的,穿一件短內褲,要把巴爾札克、白遼士、雨果、大仲馬的面具送給他。哈蒙忍不住露出微笑,他繼續在這座天才的花園裡閑晃,這些天才被散步的人們溫和的淡漠圍繞著,應該會覺得舒適而自在吧;沒有人停下腳步細看它們的臉孔或讀一讀基座上的銘文。哈蒙呼吸這淡漠,呼吸這安撫人心的寧靜。慢慢的,一抹悠悠的微笑──近乎快樂的──浮現在他的臉上。


癌症不會生成

差不多就在哈蒙放棄夏卡爾的畫展,選擇去公園閑晃的同時,達德洛正在上樓梯,去診所找他的醫生。這一天,距離他生日恰恰是三個星期。他討厭生日已經好幾年了,為的是被強加在上頭的那些數字。可是,他又無法嗤之以鼻,因為在他心裡,有人為他慶祝的快樂總是勝過年華老去的羞慚。更何況這一次,看醫生給慶祝增添了一抹新的色彩,因為今天他就可以知道所有檢查結果,他會知道在他體內發現的可疑症狀是不是癌症引起的。他走進候診間,他以顫抖的聲音在心裡反覆說著,三個星期之後,他將同時慶祝如此遙遠的誕生以及如此迫近的死亡;他將舉辦一場雙重的宴會。
可是一看到醫生微笑的臉,他就明白死神爽約了。醫生像親人般握了他的手。淚水湧上眼眶,達德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診所位於天文台大街,距離盧森堡公園約兩百公尺。由於達德洛住在公園另一頭的小街上,他開始穿過公園走回去。在綠地散步讓他的好心情變得幾乎有點放肆,尤其是繞過歷代法國王后圍成的大圈圈的時候──這些全數由白色大理石刻成的雕像,全身的雕像,擺出莊嚴的姿勢,在他看來不知該說是愉快還是可笑,彷彿這些宮廷貴婦想用這樣的方式為他剛得知的好消息歡呼。他忍不住舉起手,向它們致意了兩、三次,然後放聲大笑。


重病的祕密魔力

在那些法國王后附近的某個地方,哈蒙遇到了達德洛──去年,在一個沒有人會對它的名字感興趣的機構裡,他還是哈蒙的同事呢。他們面對面停下來,用一般人的方式打過招呼之後,達德洛用異常興奮的聲音開始說話:
「朋友,您認識我們的弗宏克吧?兩天前,她的情人死了。」
達德洛停頓了一下,哈蒙的記憶裡出現一張美女的臉,這個著名的美女他只在照片上看過。
「他臨終的時候非常痛苦,」達德洛說了下去:「我們的弗宏克和他一起經歷了這一切。噢,她真是受苦了!」
哈蒙著迷了,他望著這張愉快的臉對他述說一則哀淒的故事。
「您想想看,早上,她的情人在她的懷裡死去,而同一天晚上,她跟我還有幾個朋友一起吃飯,您不會相信的,她幾乎是開心的!我好佩服她!這種力量!這種對生命的愛!她的眼睛都哭紅了,可是她一直在笑!而我們這些朋友都知道,她有多愛他!她受了多少苦!這女人真是太堅強了!」
一如剛才在醫生那裡,達德洛的眼裡閃爍著淚光。因為,講到我們的弗宏克的精神力量,他就想到他自己。他不是也經歷了整整一個月面對死亡的生活嗎?他的性格的力量不也經受了嚴酷的考驗嗎?儘管癌症已經成為單純的回憶,終究還是像小燈泡的微光,與他同在,神祕地,令他讚歎不已。不過他成功控制住自己的情感,轉換成比較平淡的語氣說:「對了,如果我沒記錯,您有朋友可以包辦酒會,幫忙弄吃的跟一些什麼的。」
「是啊。」哈蒙說。
達德洛說:「我要幫自己辦一場小小的生日宴會。」
他興奮地說完那位著名的弗宏克的事,又以輕快的語氣說出最後這句話。此刻哈蒙終於可以露出微笑了,他說:「看得出來,您的日子過得還挺愉快的。」
奇怪的是,這句話達德洛並不喜歡,彷彿過於輕快的語氣毀了他好心情特有的奇異美感──記憶揮之不去,讓這美感如魔法般帶著死亡的浮誇印記。「是啊,」他說:「還可以。」然後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雖然⋯⋯」
他又停頓了一下才說:「您知道,我剛去見了我的醫生。」
對話者臉上的困窘令他開心;他延長了靜默,哈蒙不得不開口問道:「所以?您的身體有什麼問題嗎?」
「是有一些問題。」
達德洛再次沉默,而哈蒙也不得不再次問道:「醫生怎麼說?」
就在此刻,達德洛有如攬鏡自照,在哈蒙眼中望見自己的臉:那是一個上了年紀卻依然俊美的男人的臉,帶著某種悲傷的印記,令他看起來更有魅力;他心想,這個悲傷的美男子再過不久就要慶祝他的生日了,而他去看醫生之前的念頭又在腦海裡浮現了,這是個令人陶醉的念頭──一場雙重的宴會,同時慶祝誕生和死亡。他繼續在哈蒙的眼裡觀察自己,然後,用一種非常冷靜、非常溫柔的聲音說:「癌症⋯⋯」
哈蒙先是結結巴巴地說了些什麼,然後笨拙地,像親人般,用手碰了碰達德洛的手臂說:「還是醫得好的⋯⋯」
「唉,太晚了。請忘記我剛才告訴您的事吧,別告訴任何人;多想想我的雞尾酒會吧。日子總得過下去啊!」達德洛說。離去之前,他抬起手致意,這低調近乎靦腆的手勢有一種意想不到的魔力,打動了哈蒙。


無法解釋的謊言,無法解釋的笑

兩位老同事的相遇以這美麗的手勢作為結束。可是我無法迴避這問題:為什麼達德洛要說謊?
這問題,達德洛隨即也問了自己,他也不知道答案。不,他不會因為說謊而感到可恥。令他困惑的是,他無法理解自己說謊的理由。在正常的情況下,說謊是為了欺騙某人並且從中得到某種好處。可是編造癌症的故事可以贏得什麼?說也奇怪,想到這個謊言的無意義,他忍不住笑了。而這笑也一樣,是無法理解的。為什麼他會笑?他覺得自己的行為滑稽嗎?不是。而且滑稽的意義也不是他的強項。就這樣,莫名其妙地,這個想像的癌症讓他覺得開心。他繼續走他的路,繼續笑。他笑,他因為自己的好心情而開心。


哈蒙去夏勒家找他

哈蒙遇到達德洛一小時後,已經在夏勒家了。「我帶了一場酒會給你當禮物。」他說。
「太棒了!今年我們會需要這個。」夏勒一邊說,一邊邀他的朋友在矮桌對面坐下。
「這是給你的禮物。也是給卡利班的。說到這,他在哪裡?」
「還會在哪裡?在家裡,在他老婆那裡。」
「希望酒會的時候,他會留下來幫你。」
「當然會。劇場界還是沒有人要理他。」
哈蒙瞥見桌上擺著一本厚厚的書。他靠了過去,沒有掩飾他的驚訝:「尼基塔.赫魯雪夫 的《回憶錄》。幹嘛啊?」
「是我們的主人給我的。」
「可是我們的主人在這裡頭能找到什麼好玩的?」
「他幫我畫了幾段重點。我讀了覺得還滿好笑的。」
「好笑?」
「那個二十四隻山鶉的故事。」
「什麼?」
「二十四隻山鶉的故事啊,你沒聽過嗎?世界的鉅變可是從這裡開始的!」
「世界的鉅變?有那麼嚴重嗎?」
「是有這麼嚴重。不過還是來說酒會的事吧,是什麼樣的酒會?要辦在誰家?」
哈蒙解釋了一下,夏勒又問道:「這個達德洛是誰?跟我所有的顧客一樣,也是個蠢蛋嗎?」
「當然是。」
「他的蠢,屬於哪一類?」
「他的蠢屬於哪一類⋯⋯」哈蒙若有所思地重複了同樣的話,然後說:「你認識夸克里克嗎?」


哈蒙講解「光芒耀眼」和「渺小無謂」

「我的老朋友夸克里克,」哈蒙說了下去:「我從來沒認識過這麼厲害的獵豔高手。有一次,我在同一場聚會裡看到他們兩人出現──就是他和達德洛。他們互不相識,之所以會出現在同一個擠滿人的客廳裡純屬巧合,而達德洛可能根本沒留意到我朋友的存在。那裡有幾位非常美麗的女人,達德洛遇到這種事就瘋了,他會為了讓女人注意他而做出不可思議的事。那天晚上,他舌燦蓮花,機智的火花四射。」
「傷人嗎?」
「一點也不。他連講笑話都很道德,很樂觀,又得體,不過他的句子實在太優雅又過度雕琢,很難理解,所以他說的話會引起別人注意,但不會引發立即的迴響。得等上三、四秒,他自己先哈哈大笑,然後再過個幾秒,其他人明白了,也禮貌性地跟著笑起來。這時候,就在所有人開始笑的這一刻──請你感受一下這個微妙的轉折!──他變得正經起來;他一臉不感興趣甚至厭倦的表情,望著這些人,心裡因為大家的笑聲而暗自得意了,虛榮了。夸克里克的行為則是完全相反。倒不是說他安靜不出聲。他總是在人群裡,不停地嘟噥著什麼,他的聲音微弱,不像在說話,反而像一陣咻咻的氣音,不過他說的話不會引起任何注意。」
夏勒笑了。
「你別笑。說話卻不引起注意,這並不容易!要一直在人前講話,又要從頭到尾不被聽見,這需要精湛的技藝!」
「我不懂這需要什麼精湛的技藝。」
「安靜會引起注意。安靜也可能讓人印象深刻,讓你變得像一團謎,或是可疑;而這正是夸克里克想要避免的。我剛才說的那次聚會就是這樣。那天晚上有位非常美麗的女士讓達德洛意亂情迷。時不時,夸克里克會過去跟她說上一點稀鬆平常、無趣、無聊的看法,但是這種見解讓人聽了舒服,因為不需要花心思去回應,也不需要用心去聽。不知何時,我發現夸克里克不見了。我滿心疑惑,觀察著那位女士。達德洛剛說出一段俏皮話,緊接著是五秒鐘的靜默,然後他哈哈大笑,過了三秒,其他人也學著笑了。就在此刻,這個女人消失在笑聲的屏障後面,往門口離去。達德洛被自己的俏皮話引發的迴響逗樂了,繼續耍他的嘴皮子。過了一會兒,他發現那位美女不見了。由於他對於夸克里克的存在一無所知,所以也不明白那位美女為何消失。他完全搞不懂,直到今天他還是完全搞不懂『渺小無謂』的價值。你問我達德洛的蠢屬於哪一類,這就是我的回應。」
「光芒耀眼之無用,嗯,這個我懂。」
「不只是無用。是有害。一個光芒耀眼的傢伙試著要誘惑一個女人的時候,這女人會覺得自己進入一種競賽的狀態。她會覺得自己被迫也要光芒耀眼。不能不做抵抗就獻身。渺小無謂反而解放了她,讓她放下戒心。不需要任何機智的表現,不會再想東想西,結果反而比較容易到手。這主題,我們暫且在這裡打住吧。至於達德洛,你面對的不是一個渺小無謂的傢伙,而是一個自戀的納西瑟斯 。請留意這個名詞確切的意義:納西瑟斯並不是一個傲慢的人。傲慢的人會看不起別人,輕視別人。納西瑟斯則是高估別人,因為他在每個人的眼中觀察自己的形象,而且想要美化它。所以他對待他的這些鏡子都很親切。對你們兩人來說,他很親切,這是最重要的。當然了,對我來說,他是個裝模作樣的傢伙。不過,在他和我之間,有些事情也已經改變了。我知道他生了重病。從那一刻開始,我眼裡的他就變得不一樣了。」
「生病?他生了什麼病?」
「癌症。這竟然會讓我這麼難過,我也很驚訝。或許他正在度過他的最後幾個月。」
停頓一下之後,哈蒙繼續:「他告訴我的方式讓我很感動,非常簡潔,甚至害羞⋯⋯沒有任何刻意的浮誇,沒有任何自戀。突然間,或許是第一次,我對這個蠢蛋感到一種真正的同情⋯⋯一種真正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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