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溫柔來自何處：《紅樓夢》裡的愛情命運

好男、好女、同性、跨性，
所有的青春眷戀，都在時光裡掃出美麗的餘燼

★ 中國古典章回小說巔峰之作，精選愛情故事、現代案例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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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替我們選擇了伴侶

「深藏著一個悸動靈魂的人遠比沒有靈性的人還要痛苦！ 然而當我們知道了痛苦的來源，卻並不代表同時得到了解脫的靈丹妙藥，只是更深沉地看見自己的命運。」──朱嘉雯

女性文學、古典小說專家朱嘉雯教授，從《紅樓夢》當中抽絲剝繭，為一個個愛情故事加上立體輪廓，並融入現下的真實案例與故事與點評。無論是溫柔戀人、還是恐怖情人，每一段情愛掙扎的故事，都可能是你我的親身遭遇。每一個人都可能在偶然的時刻下，意外瞥見意志的脆弱以及面對前景的迷惘與困惑，種種的波折與磨難，躁動的靈魂、愛情的命運，一切都讓本書來為你說分明。

賈寶玉這一生彷彿都在迷途中，
他每推開一扇陌生的門窗，便見識到一段令人淒迷悵惘的情愛掙扎；
我們每一個人也都是賈寶玉，在偶然的時刻下，
意外地從《紅樓夢》瞥見了自己的脆弱與迷惘……

■■彩虹的光譜
「《紅樓夢》裡的眾美男都是痴情至性之人，有時真是美得連普通男人都對他們戀戀不捨！因此也就造成了他們的煩惱。...那呆霸王薛蟠自上回在另一個宴會場合中見過柳湘蓮之後，一直念念不忘！而且一心以為他也好男風。」──〈紅樓美男的煩惱〉

■■愈吵愈火熱
「吵架的源頭卻不過都是些不足道的小事，甚至於是起源於對情人的關愛，也不知怎麼地就演變成一場誤會...就像寶玉原本只是關心林妹妹病了，看她吃不下飯，心裡很是擔心！而林黛玉卻說：『你只管看你的戲去，待在家裡做什麼？』」──〈就是想吵架！〉

■■忌妒惹人狂
「『我渴望知道她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是不是也正想著我？都和什麼人相處？做了些什麼事？』
...襲人惦記寶玉去見賈政，都一整天了！也不知是禍是福？此時卻見寶玉醉醺醺地回來，不由得氣結：「人家牽腸掛肚等著你，你且高樂去了，也到底該打發個人傳信兒給我才是！』」──〈神祕的金光〉

■■一眼定鍾情
「談戀愛的時候，總會面臨難堪、絕望，以致心力交瘁的瓶頸，一旦窺視起別人的愛情，則又另當別論了，賈寶玉也是個成天東遊西盪、個性不羈的人。直到三番四次無意間撞見了別人的祕密戀情，這才意識到生命中還有另一層光輝。」──〈偷眼向她一看……〉

■■你是我的小蘋果
「賈寶玉並不算是個愛物惜物之人，然而他卻如此珍重地將林妹妹親手繡的荷包，深藏在胸口的衣襟裡層，可見這個荷包在他的心目中的重要性...生活中一件小小的物品，可能都是靈魂的寄託、愛情的見證，情人不在身旁的時候，只有它分擔了相思無盡的情愁。」──〈你在我心裡最重要的位置〉

■■情人的纏綿耳語
「賈寶玉滿懷憐香惜玉地為情人說故事，林黛玉雖然嘴裡不饒人，心裡卻是既甜蜜又幸福的。情人在兩情繾綣的時候，總愛瞎說一些沒有營養的話，讓情人暫時處在一個極近的距離內，彼此都感受到了對方強烈的吸引力。」──〈我願意為妳說故事〉

朱嘉雯
中央大學中國文學博士
佛光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漢聲廣播電台節目製作、主持
《人間福報》專欄主筆

【自序】
迷失在愛的回憶裡……

我從小就對「迷宮」感到好奇！第一次走入迷宮，是在圓明園裡的萬花陣。那是一座花園迷宮，陷入迷陣的時候，只見周圍都是一公尺以上的雕花石牆，我就是憑著直覺，在一群女孩子中，第一個走到了核心處，登上最高點，站在那座歐風的涼亭裡，然後徐徐地坐下來，俯視整座富麗的萬花陣，當然還看見了那些星散其間的女同學們。
未必較早走出迷宮的人就很聰明，而走出迷宮也不一定代表著什麼明確的意義。我反而喜歡待在迷宮裡的感覺，和閱讀《紅樓夢》時，陷入迷境般的感受很相仿。希臘史學家西羅多德曾經描述那最早的一座迷宮，乃是由十二座院落、三千多間房室所建構而成的。然而曹雪芹筆下大觀園卻絕不僅只於十二院落。
這座文學的迷宮，由怡紅院、瀟湘館、蘅蕪院、秋爽齋、稻香村、櫳翠庵、凹晶溪館、凸碧山莊、暖香塢、蘆雪庭、綴錦樓、紅香圃、花漵、曲徑通幽、沁芳亭、大觀樓、滴翠亭、紫菱洲……等等建築群，凝聚而成。在這些場景中所發生的人生大戲和每一段情愛掙扎的故事，都具有無窮的魔力！讓我們在偶然的時刻下，意外地瞥見了自己意志的脆弱和面對前景的迷惘與困惑。
薔薇花架下，齡官的悲苦；杏花林間，藕官的剖白；芍藥圃裡，史湘雲的迷情；梨花滿地時，賈寶玉的痴戀；當桃花林間，落紅成陣，《西廂記》裡愛情的芬芳，也逐漸地隨風飄進了寶玉和黛玉的心扉……。如此紛繁華麗的花園迷情，令人想起歐洲皇室貴冑曾經酷愛在夏日陽光燦爛的時節，用數十萬朵向日葵排列成巨大而且令人迷惘的金色花陣，此外，還有麥田迷宮、樹籬迷宮、茉莉花迷宮……等等，也許在這些花海裡，暫時迷失了人生的方向，一點兒也不用著急！或者更積極地說，我們不妨放任自己一頭鑽進那些花朵所構成的迷宮裡，悉心賞玩這些搖曳生姿、朵朵生動的嬌蕊，再細細地品味每一處轉折點所帶來的新鮮氣息，享受一連串複雜糾葛的生活況味。
賈寶玉青春歲月所曾居住的怡紅院，正是一座不折不扣的「愛的迷宮」！
《紅樓夢》第十七回寫賈政帶著寶玉和眾清客來到一座富麗的院落，庭院裡有一株盛大鮮美的海棠花樹，周圍還點綴著翠生生的芭蕉葉、玲龍山石，以及空靈古畫中才見得到的仙鶴。
眾人讚賞不絕！邁步踱進屋裡，又見到四面八方都是雕琢剔透的隔間屏風，以及五彩銷金嵌寶的書櫥、筆櫃、寶物槅……。一轉身又見花團錦簇、各式各樣的連環小幽窗，牆上亦是鑲著劍、瓶、琴、書等古玩珍品，卻不料大家逛著逛著竟都迷了路！
他們往左邊瞧瞧，看見一溜好幾扇門，卻猶疑著不知該走哪一道門？往右邊看時，又被優美典雅的整排紙窗所阻擋！繼續往前走，不久竟迎面碰上一架書櫥！想再回頭，突然看見層層透明紗窗，使人恍如墮入幻夢之中！
幸好此時有人瞧見遠方來了一群人，心想也許可以向他們問路，卻不料愈是走近看時，那群人竟然都與自己相像！啊！原來是一架超級寬大的玻璃鏡子！照見自己的那一刻，又該是多麼驚心！這是一間鏡子迷宮，難道每一個看見自己的人，都認得那是自己嗎？
好不容易轉過了鏡子，可不得了啊！眼前竟出現了比先前更多的門……。
賈寶玉這一生彷彿都在迷途中，他每推開一扇陌生的門窗，便見識到一段令人淒迷悵惘的情愛掙扎！有時也不免深陷其中，讓自己進退兩難，不知所措！即使走出了怡紅院，暫時遠離了襲人、麝月、秋紋、晴雯所編織的情網，外頭等著他的還有整座風華絕代的大觀園！林黛玉在瀟湘館要求他承諾木石前盟，薛寶釵和史湘雲在蘅蕪苑裡指望他留意經濟仕途，妙玉以櫳翠庵艷麗無雙的紅梅花招引他，那大觀園之外，還有戲子的歌聲、王爺的青睞……。
當初寶玉和眾人踏著迷惘的步履，走進怡紅快綠的青春場域，在重門疊戶一連串的碰撞與探索之後，終於轉出了幾層紗櫥錦槅，這才找到了走出屋宇的大門。只是院中的視線卻還是為朵朵嬌豔欲滴的鮮花所阻擋，但見滿庭架薔薇、寶相，築成了謎樣的花障，圍著主人公團團轉！
我們每一個人也都是賈寶玉，在找到人生平坦大道之前，曾經飽受波折和磨難，最後我們終將發現，所有問題的癥結只在一個「情」字上打轉。深藏著一個悸動靈魂的人遠比沒有靈性的人還要痛苦！然而當我們知道了痛苦的來源，卻並不代表同時得到了解脫的靈丹妙藥，只是更深沉地看見自己的命運。
曹雪芹曾將這些苦，一點一滴地注入那代表愛情的層層玫瑰馨瓣裡，而今一陣溫柔的風，吹開了嬌蕊深處，於是我們期待所有愛情故事的紋理，在這綻放的時刻，逐漸顯得透明而清晰。

【內文節選一】
命中注定？
──女人的暗示與宣示

戀愛中的女人惟願對方看見自己的美麗。然而女人是否曾經意識到她在自己的愛情故事裡，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當她愛上了一個男人，她的一顰一笑，和所有迂迴不盡的話語，潛藏著什麼樣螺旋式的環繞與包圍？以便將她所愛的人逐漸地，逐漸地吸引到自己身邊來。
愛情本身就是生命中難以承受的「輕」，米蘭‧昆德拉在她的名著裡，讓特麗莎對托馬斯說道：「真是奇怪！您住在六號房？」「住在那間房有什麼奇怪的嗎？」特麗莎想起父母親還沒有離婚的時候，他們家也是住在六號，然而她卻回答道：「因為我是六點鐘下班。」男人立即心領神會，明白了她的暗示，便在旅館對面的黃色長椅上等她下班。
當特麗莎遠遠望見托馬斯的時候，腦海裡浮現她昨天也恰好坐在那張長椅上閱讀的畫面，特麗莎登時感受到所有偶然的機遇都聚集在她的頭上，而世間所有的愛情最需要具備的條件，就是「命中注定」這四個字。
《紅樓夢》裡的薛寶釵，是最擅用暗示性語言引導情人的高手，同時她也是個最相信「命中注定」的人。
曹雪芹安排薛寶釵住進賈府的時間其實很早，然而賈寶玉卻遲至第八回才來到梨香院，首度探望薛寶釵。在此之前，他一心只在林黛玉的身上，即使知道寶釵微恙，也僅是差人來代為問候，顯然與薛寶釵頗有距離感。但是寶釵善於等待。如此耐心地等候，只為賈寶玉現身的這一刻。
那日寶玉送老太太回府安歇，一時意興闌珊，便無意再過東府去看戲。這麼百無聊賴的時節，做什麼好呢？他終於將心思轉到了薛寶釵的身上。
當他來至梨香院，首先跨進薛姨媽的屋裡，姨媽連忙一把拉住，將他抱入懷中笑道：「這麼冷的天，我的兒，難為你想著來！」寶玉因問道：「姐姐可大安了？」薛姨媽道：「可是呢，你前兒又想著打發人來瞧她。她在裡間，你進去。她那裡比這裡暖和，你那裡坐著，我收拾收拾就進來和你說話兒。」
賈寶玉聽了，忙走近裡間，在門前，他掀開半舊的紅綢軟簾，一眼就看見寶釵在炕上做針線，她的頭上挽著黑漆油光髮髻，蜜合色的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線的坎肩兒，蔥黃綾子棉裙，一色兒半新不舊的，看去不見奢華，惟覺雅淡。這麼客觀地欣賞著薛寶釵的居家生活形象，幾乎不沾染一點兒情愫。賈寶玉隨即開口寒暄：「姐姐可大癒了？」
薛寶釵抬起頭來，眼光對上了正邁步進來的賈寶玉，連忙含笑回話：「已經大好了，多謝惦記著。」薛寶釵此處含笑的眼神，是整部《紅樓夢》唯一可以瞥見她靈魂深處的雲間縫隙，而這一段神情頗堪玩味，卻又在轉瞬間便有如煙飛水逝，讀者若是不留心，霎時將失之千里。
她一面含笑一面看著寶玉：賈寶玉今天頭上戴著纍絲嵌寶紫金冠，額上勒著二龍捧珠抹額，身上穿著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腰間繫著五色蝴蝶鸞縧，項上掛著長命鎖、記名符……，最後，她的眼光落在那一塊落草時銜下來的通靈寶玉上頭。
她知道應該在何處做文章，開口說話時依舊是含笑的神情：「成日家說你的這塊玉，究竟未曾細細地賞鑒過，我今兒倒要瞧瞧。」說著便挪近前來。寶玉聽如此說，也忙湊過去，又從項上將通靈寶玉摘下來，遞在薛寶釵的手內。寶釵只消輕輕地托在手掌心上，這盈盈地一握，已經暗示了所有的讀者，她是這顆燦若明霞、瑩潤如酥的美玉，日後的掌管人。
薛寶釵不僅看著這塊美玉，而且口裡還唸著美玉上頭鐫的篆字：「莫失莫忘，仙壽恒昌。」唸完一遍，又重複一遍，她身後站著的丫環鶯兒多半是個不識字的，寶釵若不唸誦出來，料想這丫頭便不容易接話了。
果然這鶯兒也嘻嘻地笑道：「我聽這兩句話，倒像和姑娘項圈上的話是一對兒！」寶玉聽了，忙笑道：「原來姐姐那項圈上也有字，我也賞鑒賞鑒。」寶釵道：「你別聽她的話，沒有什麼字。」寶玉央及道：「好姐姐，你怎麼就瞧了我的呢！」寶釵因說道：「也是個人給了兩句吉利話兒，鏨上了，所以天天帶著。不然沉甸甸的，有什麼趣兒？」
一面說，一面解了排扣，從裡面大紅襖兒上將那珠寶晶瑩、黃金燦爛的纓珞摘出來。寶玉亦是托在掌中反覆細看，果然兩面八個字，共成一對吉讖：「不離不棄，芳齡永繼。」賈寶玉也唸了兩遍，又將自己通靈寶玉上的字對照起來看，終於得到了薛寶釵所引導的結論：「姐姐，這八個字倒和我的是一對兒！」
女人的暗示性語言順著故事的發展，將逐漸升至宣示性的高度。《紅樓夢》第三十五回寫道賈寶玉和鶯兒談起編織的藝術來，原來這鶯兒擅長精巧的手工技術，而且特別喜愛打纓絡。寶玉因此向鶯兒說道：「煩妳來不為別的，想請妳替我打幾根絡子。」鶯兒問：「裝什麼的絡子？」寶玉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只是笑著說：「不管裝什麼，妳每樣打幾個吧！」
鶯兒拍手笑道：「這還了得！要這樣，十年也打不完！」於是鶯兒與襲人商量在寶玉的扇子、香墜兒，或就是汗巾子上頭編織纓絡。寶玉想想也有道理，於是說道：「汗巾子就好。」鶯兒見他已經選定了，便道：「你的汗巾子是什麼顏色的？」寶玉說：「大紅的。」鶯兒道：「大紅需是搭配黑絡子才好看，或是石青色的，才壓得住。」
寶玉見她頗懂得配色，興致一來，又問道：「如果是松花色，需配什麼？」鶯兒直接反應：「松花配桃紅。」寶玉笑了：「的確嬌艷！如果想再要求於雅淡之中略帶些嬌艷呢？」鶯兒又回答：「蔥綠柳黃倒還雅致。」寶玉想想，說道：「那麼妳替我打一條桃紅，再打一條蔥綠的吧。」
接下來三人又討論起纓絡的款式，有：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塊、方勝、連環、梅花、柳葉……等等。寶玉一面看鶯兒打絡子，一面說閑話：「妳十幾歲了？」鶯兒手裡打著，一面答話：「十五歲了。」寶玉道：「你本姓什麼？」鶯兒道：「姓黃。」寶玉笑道：「這個姓名倒對了，果然是個黃鶯兒。」鶯兒笑道：「我的名字本來是兩個字，叫做金鶯，姑娘嫌拗口，只單叫鶯兒，如今就叫開了。」
寶玉這才從鶯兒的口中想起了薛寶釵，便又感慨：「寶姐姐也就算疼妳了。明兒寶姐姐出嫁，少不得是妳跟了去。」鶯兒抿嘴一笑，進一步告訴寶玉：「你還不知道我們姑娘呢！她有幾樣世上的人都沒有的好處喲！」寶玉聽見鶯兒這麼嬌腔婉轉，語笑如痴，早已不勝其情，哪堪再提起寶釵！於是趕忙問道：「什麼好處？你細細兒地告訴我。」鶯兒很神祕地附耳過來：「我告訴你，你可不許告訴她。」寶玉慧黠地笑道：「這個自然！」
正說著，只聽見外頭來人說道：「怎麼這麼靜悄悄的？」二人回頭看時，不是別人，正是寶釵來了！她問鶯兒：「打什麼呢？」一面問，一面向她手裡瞧去，才打了半截兒。寶釵立即笑道：「這有什麼趣兒？倒不如打個絡子把玉絡上呢！」一句話提醒了世人，她所關注的重點只在「金玉良緣」！
寶玉隨即入彀，拍手笑道：「倒是姐姐說的是，我怎麼就忘了！只是不知道配個什麼顏色才好？」寶釵很有定見地說道：「用鴉色斷然使不得，大紅又犯了色。黃的又不起眼，黑的太暗。依我說，竟把你的金線拿來配著黑珠兒線，一根一根的拈上，打成絡子，那才好看！」寶玉聽說，喜之不盡，一疊連聲就叫襲人去取金線來。
女人的暗示性語言，至此已經成為最顯著的攻勢。那五彩晶瑩的美玉，原是大荒山下的一塊頑石，女媧補天的遺珠，從今往後，將為貴重的金線與一根一根細膩手工所拈上的黑珠兒線所交織籠絡。通靈寶玉看待繁華紅塵的視線，從此也將與賈寶玉一同陷入美人所交織網羅的人生侷限裡。
你說女人在她的愛情故事裡，究竟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內文節選二】

夢幻情緣
──英蓮與馮淵短暫的交會
女人在愛情故事裡所扮演的角色，將是個訴說不盡的話題。當我的朋友告訴我她不幸的遭遇時，我除了替她難過之外，內心還感到一陣陣驚疑！因為他們夫妻倆都是我的好朋友，尤其是她的先生個性非常爽朗，在傳播公司的工作經常表現得非常優異，連生活上也頻頻展現才華。因此我很難想像，結婚八年後，我的朋友在一疊隱密的情書中，發現她的丈夫是同性戀的事實。
真相揭發的那一刻，朋友覺得人生很荒謬！奇怪的是，她對我訴說這件事情的時候，口吻平靜，彷彿那不是自己的事。也許是過於沉痛！表情竟然顯得有點麻木了。我忍不住問她感受如何，她只說：「很絕望。」
在愛情的世界裡，本來就容不下第三者，可是我還是隱約感覺到，如果那介入的第三者也同樣是一位女性，我們身為女人，可能還不至於那麼絕望。面對這樣性向的男人，女人是注定要絕望的。只不過《紅樓夢》裡寫到這一類故事時，依然超出了我們的想像空間。
小說第四回有個詭異的衙役，拚命打暗號，阻止賈雨村當堂緝捕薛蟠。事後，他們退到後堂，兩人曾有一番精彩的對話，勾出一段令人絕望的愛情故事。這故事要從一樁血淋淋的命案說起。
那個屍首，名字叫馮淵，死的時候才十九歲，從他的面容看得出來，生前是個秀氣的美男子。他在世的時候算是個富家子，因為父母親相繼過世，於是馮淵得到了一筆很可觀的遺產。與他結交的朋友便愈來愈多，青春年少的馮公子卻逐漸發現自己喜歡的是男孩子。對於女孩兒，馮淵實在不感興趣。
 但是甄英蓮並不是個普通的女孩兒。在整部《紅樓夢》裡，只有一個人可以與她比美，那便是最傳奇的人物──秦可卿。馮淵第一眼見到這個丫頭，便深深為之吸引。回家之後，茶飯不思，只覺得人生實在太美妙了！從前對於女性完全不顧惜的心情，如今竟然為了一個素不相識，流落街頭賣身救父的苦命女子而大逆轉！
馮淵感覺到自己逐漸興起了一種平生未有的想法：如果可以娶到這個女孩，他願意從此不近男色。而且，從今往後，再也不看別的女孩兒一眼。
除了愛情，怎麼解釋此番突如其來的情愫？然而，這又是一種什麼樣特殊的情緣呢？
馮淵帶著一筆銀兩，重新回到市集上，和人口販子談妥價錢之後，痴心病更加嚴重了！她為了鄭重其事，堅持選擇三日之後的黃道吉日，才來迎娶英蓮。這一舉措，連那人口販子都很難理解！
不過，壞人畢竟就是壞人。這種拐賣人口的惡徒，經常誘拐女童，將她們養到十二、三歲，就帶到他鄉去轉賣。小說裡的甄英蓮，襁褓時期便住在葫蘆廟旁，模樣極為可愛！當年許多僧人天天哄著她玩耍。她的眉心還有一個米粒般大小的胭脂痣，愈發顯得粉雕玉琢，玲透嬌美。那時節，英蓮簡直成了街坊鄰居心目中的寶貝娃娃，更是甄家老爺夫人的掌上明珠。
不料在元宵節當晚，英蓮被僕人霍啟抱到鬧區看煙火，一不留神，便給人口拐子盯上了！拐子趁霍啟小解的時候，將英蓮帶走，從此音訊渺茫。甄老爺從驚懼到絕望，始終放不下這塊心頭肉。
如今事隔七、八年，英蓮長大了，模樣更為標緻，眉間的一點胭脂，使她的美麗帶有神祕感。不過她已是被拐子打罵怕了的，一概不敢對外人說起她自己的身世。旁人問起，她只說拐子是她親爹，因為欠下賭債，才賣她償債。若是有人問起她小時候的事，她就會悲從中來，痛哭失聲，說道：「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當她得知馮公子付錢買了她，那天晚上，她比平時更加沉默，沉默之中也有一股淡淡的喜悅。心想：「終於熬出頭了！聽隔壁的嬤嬤說：那位馮公子是個英俊瀟灑的人物，原本是討厭女性的，如今卻在付了銀兩之後，還堅持要等到好日子才來迎娶。如此破例又慎重，也許只要再耐心等上兩天，將來真的可以得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看到馮淵這樣的反常舉動，連拐子都被感動了：「我今日罪孽可滿了！」看來英蓮只要耐心再等兩天，多情英俊的馮公子便會親自來迎娶。那屬於自己的一份幸福，也就不遠了。
可是誰也想不到，拐子前一天晚上才略為良心發現，第二天早起，又被錢財蒙蔽了心！他將英蓮賣給第二位買主，預備捲了兩家的款項潛逃。那第二位買主不是別人，正是市井上人稱「呆霸王」的薛蟠。這個人不僅揮金如土，而且任性暴力。他一看上英蓮，便派人將馮公子一頓拳打腳踢，再將英蓮生拖死拽地帶回家去。可憐那馮公子重傷不治，一段痴情，卻落得性命不保，真叫人唏噓感嘆！
都說「夢幻情緣」，也許愛情本來就屬虛幻，馮淵和英蓮的一段情緣，還未真正開始，就被老天爺斬斷。真真應了曹雪芹譜寫《紅樓夢》的心境，他要為世間的薄命兒女一訴衷腸。馮淵的生命已經完結了，而英蓮的故事還很長，她日後在賈寶玉、花襲人和林黛玉之間，還有許多真情流露的時刻。只是，當初若與馮淵圓滿收場，日後馮淵的性別取向漸漸浮現，那會不會又是另一個叫人絕望的愛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