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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泉八雲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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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泉八雲怪談

商品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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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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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內容簡介:

最精緻的恐怖,最純粹的東洋文化
陰暗、詭異與噬人的驚悚
日式妖怪靈異文學始祖,經典回歸

黑澤明電影《夢》靈感來源,一九六四年小林正樹改編,為日本靈異電影先驅,並獲坎城國際電影節評審團大獎、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

雪女愛上了年輕英俊的樵夫,饒他不死,多年後男子卻背叛了她的真心。
盲眼的琵琶琴師芳一在寺廟借宿,夜夜被武士帶去向神祕貴族獻唱,寺院的住持卻發現事有蹊蹺……
行刑前,被判死罪的男子揚言死後必回來作祟報仇,主公該如何化解這股怨瘴?
死後的妻子在棺材裡一天天復活,丈夫卻逐漸消瘦,兩人的誓言眼看無法成就。
年輕士兵愛上住在橋下宮殿的美麗女子,要他不能說出兩人相愛的事。這次,神祕美女不是蛇、不是狐狸、更不是龍女……

小泉八雲是旅居日本的英國人,原名PatrickLafcadioHearn,一八九○年赴日,後歸化日籍並改名為小泉八雲。小泉非常迷戀充滿魅力的日本文化和風土人情,收集大量日本鄉野奇談及自己對日本文化的觀察,以英文改寫成短篇故事與散文。主題包括不守信約的人類失去幸福的故事、類似中國《聊齋誌異》的書生與女妖之戀、主人公以理性和智慧化解超自然力量作祟的軼事以及恐怖撞鬼經驗等。小泉八雲的改寫賦予這些傳說獨特的色彩與情感,呈現一幅無可奈何、妖異、淒豔又荒涼的景色。

本書特色:
‧日本怪談文學經典始祖,成功結合靈異與日本文化
‧收錄《怪談》、《骨董》兩部日本經典怪談三十九篇,台灣唯一完整修訂版
‧特別收錄單篇〈樹靈〉、〈和解〉(由小林正樹改編為電影《黑髮》)

【怪談】
無耳芳一的故事
鴛鴦
阿貞的故事
乳母櫻
策略
鏡與鐘
食人鬼

轆轤首
被埋葬的祕密
雪女
青柳的故事
十六櫻
安藝之介的夢
力傻子
向日葵
蓬萊

【骨董】
老故事
‧幽靈瀑布的傳說
‧茶碗之中
‧常識
‧活靈
‧死靈
‧阿龜的故事
‧蒼蠅的故事
‧野雉的故事
‧忠五郎的故事
某位婦人的日記
平家蟹
螢火蟲
露水一滴
餓鬼
習慣
幻夢
病理學上
午夜
金鈴子
食夢貘

【特別收錄】樹靈
【特別收錄】和解



譯者序赫恩的《怪談》與《骨董》王憶雲


「小泉八雲」的兩本著作

派屈克.拉夫卡迪奧.赫恩(PatrickLafcadioHearn),這個名字似乎聽來陌生。但是他在歸化日本之後,改名為小泉八雲,而對中文讀者來說,八雲這個名字或許就熟悉一點了。赫恩一九○四年於東京死去之前,出版了《怪談》(Kwaidan:StoriesandStudiesofStrangeThings)一書,赴日以後的第十部著作,也是生前出版的最後一本,這本書,也是中文讀者可能聽過他名字的最大媒介。
這本書分成兩個部分:第一部包含十四篇,多為改編故事,再加上隨筆三篇;第二部則是昆蟲研究的內容,為附錄形式,共有〈蝶〉、〈蚊〉、〈蟻〉三篇。赫恩早在美國時代便已出版像是《中國靈異談》(SomeChineseGhosts)等改編外國神話傳說的故事集,赴日之後,對日本民俗故事、鄉野奇談仍抱持著濃厚的興趣。在他的許多著作之中,讀者都能看到這些赫恩收集來的故事。不過,就故事的質與量來說,在《怪談》的前一本著作《骨董》(KOTTO:BeingJapanesecurios,withsundrycobwebs,1902),赫恩才確實把握住簡潔而客觀的敘事方法,而這種手法,在《怪談》一書達到高峰。
比《怪談》早兩年出版的《骨董》同樣分成兩個部分:老故事九篇,加上日記及隨筆十篇。故事篇幅均相當簡短,作者的存在盡可能地被壓縮,取而代之的,是作者讓登場的角色親自感受每一個瞬間。本書的後半部分則有不少赫恩晚年隨筆的代表作,是直接理解赫恩對於宗教或人生的思索,甚至是接近他的世界觀、宇宙觀的最佳途徑。

中譯本的「怪談奇談」

這兩本收錄怪奇故事之著作,自問世以來深受讀者喜愛。於是,以《怪談》、《骨董》為骨幹,單純網羅改編故事的赫恩選集便很自然地出現,日譯本採用這種選編方式已行之有年,多以「怪談奇談」命名,例如田代三千稔譯《怪談.奇談》(角川文庫,一九五六)、森亮等譯《怪談奇談集》上下(河出書房新社,一九八八)、平川祐弘等譯《怪談.奇談》(講談社,一九九○)均是如此。
而以《怪談》所收的改編故事為主進行選編的中譯本,也繼承了這個方法。一九九二年,晨星出版社出版了《奇談》,由戴春足翻譯。本書收錄了二十篇以鬼怪幽靈為核心的故事,最前面有一篇〈編序〉簡單介紹作者生平,最後收有赫恩的簡略年譜。本書所收集的故事,包含了《怪談》、《骨董》兩書的部分作品,亦有取自如《不為人知的日本面容》(GlimpsesofUnfamiliarJapan,1894)等其他著作收錄的故事。
晨星出版社於二○○四年再次出版了《怪談.奇談》、《幽靈怪談》兩書,譯者均為葉美惠。不過,令人不解的是,《幽靈怪談》的目錄與所收篇章,與前述的《奇談》一書幾乎雷同,唯一的差異是《幽靈怪談》在最後多收了《畫貓的男孩》一篇,共是二十一則故事。比對兩書譯文,無法看出內容上有何不同,〈編序〉亦未見更動痕跡。這些究竟是戴春足翻譯的文字,還是葉美惠翻譯的文字,令人不解。
此外,這兩本書還有著更匪夷所思的光景。《怪談.奇談》首篇篇名為〈無耳琴師芳子〉,或是第九篇〈碗中的倩女〉都擅自更動原作內容,將主角或是關鍵角色的性別由男變女,莫非日本中世的琵琶法師此種職業對中文讀者來說太難理解?又或者在茶碗裡看到女性倩影的主角被女色誘惑才是讀者比較能接受的劇情?更動角色姓名、性別或許還是小事,《怪談.奇談》後半部收錄的數篇,並無法確認是赫恩的作品。這意味著:一本以小泉八雲為作者的現行出版物,卻存在並非小泉八雲書寫的作品。即便是在作者確實為小泉八雲的篇章之中,仍充滿了背離赫恩原作的擅自改寫。如此譯文之流傳、轉載,形成錯誤的「小泉八雲」形象,實是憾事一件。
香港三聯書店於去年出版《怪談:小泉八雲靈異故事全集》,譯者為王新禧。收錄了五十六個故事,選自赫恩的八本著作。此書編輯方式相當明確,〈譯後記〉裡有具體說明:

本書所選定之篇目,剔除了以上諸書中與怪談故事無關的小品文、抒情隨筆、昆蟲研究、遊記雜感等篇目,完整保留了所有怪談故事。是迄今為止收錄小泉八雲的怪談,篇目最齊全的中文譯本。

前文已有提及,如此的選編方式在日譯本相當普遍,加上書名的類似程度,不管是晨星版或是香港三聯版的譯本,應該多少都參考了日譯本的某一部分。不過,這些以收錄鬼怪故事為志趣的諸多出版物,同時暗示了現行中譯本存在的一個巨大問題。這亦是王新禧想要力求譯本完美,卻沒有避開的問題。王新禧在〈譯後記〉之中提到,為了讓譯文「精益求精」,請他人幫忙確認了《怪談》、《骨董》、《日本雜錄》、《明暗》等書的英文版相關篇目,以「進行細緻的三度把關,做到中、日、英三語互勘互補,務求令譯文臻於完美」。
這讓人不禁有個簡單的疑問:赫恩以什麼語言寫作的?

「赫恩╱八雲」的特殊性

赫恩發表的諸多著作,包含書寫日本的幾部重要作品,一直到到逝世六年之後的一九一○年,才首見作品被翻譯成日文,而較有體系的選集出版,得等到一九二○年,赫恩的學生田部隆次等三人將老師的作品譯成日文,奠定日譯本的基礎後,進而在一九二六年由第一書房開始出版《小泉八雲全集》。
直到今日,赫恩的作品仍不斷有新譯本付梓,說明了這些百年前被寫下的作品具有不因時代而改變的價值,也持續受到讀者的喜愛。
一位書寫者,擁有「赫恩╱八雲」兩個名字,來自兩種語言,象徵著作品之中隨處可見的雙重性。以英文書寫在異國日本的親身體驗,以相異的語言來表達相異的文化。赫恩當時所面對的讀者,是尚未對日本有基本知識的英美民眾,他們自然與日本讀者在背景知識等方面有著決定性的不同。所以,赫恩的作品,能夠透過日譯本,反向在日本獲得廣泛的閱讀,與他特異的觀點密不可分,亦是作品特殊性的絕佳證明。
正因這樣的特殊性,翻譯自然存在著較高的門檻。在我簡述赫恩作品的翻問題之前,得先多寫下一小段文字。去年鄭清茂先生出版了古典文學巨著《平家物語》的漢譯,也因譯本的問世而數次演講,解釋在譯文中下功夫的地方。鄭先生同時提到一個關鍵:我們對翻譯必須寬容。對此,我點頭如搗蒜。以下的說明只為論述這本書的施力之處,希望能為所有經典作品翻譯工程提供一些參考。
本書〈食人鬼〉一篇,描述夢窗禪師來到一個村落。這村落每當有人過世,當晚全村的人就得離開,把故人的屍首留在家中。禪師不以為意,他決定陪著屍首在靈堂待上一夜,看村人到底是害怕什麼樣的怪事。我先引用原文,並同時引用王新禧的譯文:

Theusualofferingshadbeensetbeforethecorpse;andasmallBuddhistlamp-tomyo-wasburning.Thepriestrecitedtheservice,andperformedthefuneralceremonies,-afterwhichheenteredintomeditation.

但見遺體前擺滿了供品,一盞小明燈熒熒燃照,便在屍首旁低身誦起了「引導之偈」。誦偈完畢,夢窗盤腿而坐,冥想入定。

在此處,由於譯文中出現了不常見的用語「引導之偈」,譯者便在詞彙後頭加注,說明這意味著:「佛教大德以甚深悲願力,引導亡者魂靈入極樂淨土的梵頌」。葉美惠的譯本中,也出現了類似的用語:

屍首前擺滿了各式各樣的供品,旁邊還點著一盞供神佛的小明燈。夢窗在屍首旁唱誦「引導之喝」(註①),完事後,就在一旁開始坐禪。

一偈一喝,在這裡意義上應無太大差異。不過,葉美惠同樣在文末特別加了注解,解釋這個詞彙是「禪宗引導死者之魂入佛土的梵唱」。葉譯全書只有三個注解,我們大膽推斷這個詞彙非常必要,而且重要。然而,如果我們回到原文,「recitedtheservice,andperformedthefuneralceremonies」,意思不過是「開始誦經,進行喪儀」,直接了當,似乎與兩種中文譯本的特殊用語有那麼點距離。日文中的「引導」的確是僧侶在亡者棺前誦經,讓死者明白自己已經死去,進而前往西方世界的儀式。我們的確能從字面上理解,誦經是喪儀的一部份,目的是讓死者安息。這麼說來,中譯並非誤譯,而是譯者選擇了艱難的詞彙。
在諸多《怪談》的日譯本之中,平井呈一的成果具有無可取代的價值與代表性,他在五零年代翻譯了多數的赫恩作品。這個段落他的譯文是:「夢窓は経をよんで、「引導の喝」をさずけました。それをすましてから、座禅にはいりました。」
帶著引號的(粗)引導之喝(粗),在他的譯文中,一樣有著注解說明。平井個人的翻譯方式,以日本人熟悉的風景取代了原本的單純表現。但平井的翻譯方式以意譯為主,加上他師事永井荷風,江戶文學造詣頗深,卻也讓譯文過於「漢文」,對現代的讀者來說,時有艱澀難懂之處,亦有學者指出平井誤譯甚多,在當代的赫恩研究之中,可說是有褒有貶。
中譯本如果選擇「間接」一途,該得同時面對的如天上繁星諸多日譯本的個性與品質的問題。日譯之所以多如繁星,除了作品本身受到讀者歡迎以外,可能也意味著過去的譯本在譯文或是編輯上存在著問題,又或是出現了新的研究成果。二○一四年六月,平川祐弘先生出版《骨董.怪談》,紀念赫恩去世一百一十周年,完整收錄赫恩兩本作品,這本書便是上述兩個可能性的結合。

我們讀者會失去的……

而選擇「直接」的譯本有什麼好處呢?我一再強調,赫恩筆下這些以英文描繪日本事物的作品相當特別。他對異文化有著文化人類學式的深厚尊重,盡全力向英美讀者介紹一個較為完整的日本面貌。無法直接轉換成英文的字彙,會使用拼音,並在文章中做說明,或是添加注解。《骨董》、《怪談》兩書的書名,是日文拼音,又像是《怪談》中的食人鬼是「Jikininki」,轆轤首則以「Rokuro-kubi」,均選擇了直接以日文拼音表現。
文中如果出現日文詩歌,甚至是漢詩,也是用使用同樣的方式,舉例來說,在〈青柳的故事〉篇章中,友忠寫了首詩給戀人青柳,詩為「公子王孫逐後塵╱綠珠垂淚滴羅巾╱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乃唐.崔郊《贈去婢》。赫恩所參照的文本是辻堂兆風的作品,但早在唐代筆記《雲溪友議》〈襄陽傑〉便可見此詩的背景故事。原文在此分成兩個部分,赫恩先是以拼音記下這首漢詩的日文訓讀(當然,這對英文讀者來說,只是一些發音,沒有意義),再簡單地用幾行英文說明這首詩的意思。中譯可以簡單將訓讀還原成漢詩,忽略下頭赫恩對於這首詩的詮釋,不過,若是遇上了和歌呢?詩體不同,翻譯向來是難事一件,拿著和歌,便要想著是五言四句、七言兩句又或是楚歌體哪個才好,更何況,採「間接」一途者,或許不曾想像過,在這些詩歌底下,有著作者赫恩的細膩詮釋。
再來一個小例子。
〈青柳的故事〉前半,友忠、青柳兩情相悅,互贈和歌,青柳詠的是「いづる日のほのめくいろをわがそでにつつまばあすも君やとまらん」,而王新禧的譯文為:「曙光隱隱映吾袖,許是情郎遺金輝」。讓我們回到原文,除了拼音的部分以外,赫恩用英文在拼音下頭寫了翻譯:「若我用我的袖子來遮擋曙光微弱的顏色,那麼,就算是到了清晨,您也還會繼續待在這裡吧!」
譯文難以避免與原文有著程度上的差異,但與原作者赫恩的解釋相比,王新禧譯本的讀者是否能夠看到赫恩所見的光景?更何況,赫恩的這些說明,在中譯本都被省略掉了。理由可能很簡單,因為參照的日譯本只存在著和歌,沒有將赫恩的說明翻譯出來。日譯本中的省略,考量的是日文讀者有自行閱讀和歌的能力,但中文讀者是否將離赫恩越來越遠?在翻譯文學大量出版的現在,我願意相信讀者需要一個更為清楚的原貌。
我們還有一個可能的失去。赫恩對日本文化的深厚理解,以及赫恩文學真正饒富興味的特點,有時候需要透過赫恩筆下的註解。赫恩在這首和歌加了注釋:「這首和歌也存在另一種解釋,但我在此處的翻譯,選擇了肯定答覆的意涵」—赫恩對於和歌的理解並不止於表層,這正是他對於和歌代表性修辭法「掛詞」直指核心的發言。赫恩選擇將日文的「色」解釋成曙光的顏色,放棄了關於容貌衰退的意涵,考量的正是前後文的內容。
因此,在這本譯本中,除與本文可能重複以外,盡可能地保留赫恩的注解以及說明,選擇了與過去的中譯本不同的翻譯方式。

故事的再生

《怪談》與《骨董》兩書之所以迷人,無庸置疑地來自於那些魑魅魍魎的故事。但這些「有所本」的故事能夠在日本綻放,不能少了赫恩的文學力道。赫恩的日文能力並無法直接閱讀這些故事,而是透過妻子小泉節的講述,再加以消化,轉為筆下的文字。在接受故事的過程中,他要求妻子「不能看書」,以「你的故事、你的詞彙、你的想法」來講述。這麼一來,先來故事回到原始的口述形式,再添上赫恩的加工,創造出與原本不同顏色的結晶。
透過橫跨國界與橫跨時間的加工過程,讓某些作品抹上了現代小說強烈衝突的色彩。〈鴛鴦〉這篇正是如此,故事的內容相當簡單:獵戶尊允某日獵殺了鴛鴦雄鳥,雌鳥便赴隨之赴死。古典文學經典《古今著聞集》原作之中,尊允隔了一天,才在雄鳥的遺骸中發現了雌鳥自殺後的屍體。但赫恩所改編的〈鴛鴦〉,卻讓雌鳥以激烈的手段在尊允前展現了不可分離的意志。雌鳥撕裂自己身體的方法,媒介多半來自於武士家族出身的小泉節,透過妻子的眼睛,赫恩對那些以切腹來展現意志的力道應該並不陌生吧。

擴散的雪女傳說

至於赫恩的文學渲染力道,我相信〈雪女〉是個好例子。這個故事,儘管赫恩在序文提及:「從武藏國西多摩郡調布村的某位農民那裡聽來的」,但並無法透過考證確認其出處,讓人不禁好奇,赫恩筆下的雪女與原始的傳說有著如何的不同。類似的民間傳說並不罕見,日本的長野縣以及岩手縣收集民間傳說的資料均能看到雪女的影子,其中長野縣白馬岳的雪女傳說,則與赫恩的〈雪女〉有著同樣的角色名稱,僅有細節上的差異。
不過,白馬岳雪女傳說與赫恩作品的關係,學者間卻存有對立的看法。一說是赫恩採用了這些日本當地的傳說,改編出自己的版本(與其他多數故事的手法相同);另一種說法則相當大膽,認為是赫恩創造了這個故事,經由出版後,深受日本人喜愛,在各地轉化成傳說。
不可思議的是,透過牧野陽子以及遠田勝兩位學者的詳實考究,證明了赫恩所創作的〈雪女〉,經過口耳相傳(包含了隱去赫恩姓名直接把這則故事編入當地傳說故事集的奇妙過程,一部分的原因則是被選進日本的英文教材中),在一九三○年之後成為地域性的民間傳說。

《怪談》、《骨董》兩書存在著諸多展示赫恩代表作可能的面向,本次的中譯本以比過往更為完整的容貌問世,除了膾炙人口已達百年的靈異故事以外,還包含著其他的可能性—看看《骨董》裡的婦人日記,又或是〈蓬萊〉那虛幻的日本—,希望讓讀者試著聽聽赫恩(暫時忘掉小泉八雲這個日本名字)的,他自己的嗓音。
附記:本文所提出的赫恩作品中譯問題,部分來自於譯者於「臺大日本語文創新暨創系二十週年國際學術研討會」席上所發表〈拉夫卡迪奧.赫恩╱小泉八雲作品的中譯:以《骨董》、《怪談》為例〉研究成果,感謝席上提出寶貴意見的前輩學者。此外,本書於翻譯過程中參考《小泉八雲名作選集》(講談社)、《小泉八雲全集》(第一書房)、平川祐弘譯《骨董.怪談》(河出書房新社)、遠田勝《轉生的物語:小泉八雲怪談的世界》(新曜社)等書。


文摘

食人鬼

禪宗僧侶夢窗國師有次雲遊至美濃國,在不見人影的深山中迷了路,左右徬徨許久,依然找不到出路。他正心想今晚大概找不到可以借宿的地方時,卻在落日最後的餘暉中,看到山頂上有間「庵室」。這間「庵室」是獨自隱居於深山之中的僧侶住所。儘管外觀看來已經荒廢多時,但夢窗禪師仍趕忙走到庵室前,發現裡頭住著一個上了年紀的和尚,便向他懇求能否借宿一晚。老僧冷淡地拒絕了他,不過卻告訴夢窗禪師附近有個村莊,那裡應該能提供一頓溫飽。
夢窗禪師依照老僧的指點下山,找到一個有著十來戶農家的村莊,村長好客地領著他回家,一踏進村長家,夢窗禪師看見正廳裡頭聚集著四、五十人。夢窗禪師被領到一間小客房,馬上有人為他準備膳食以及被褥。旅途十分疲勞,禪師躺倒便睡。子夜時分,隔壁傳來痛哭之聲,禪師醒了過來,不久之後,紙門被輕輕拉開,一名年輕人提著燈籠走進房間,恭敬行了禮,說道:
「大師,很抱歉必須告訴您,稍早,我的父親不幸辭世,而我現在是一家之主了。大師剛抵達這裡時,旅途勞頓,怕給您帶來困擾,便沒有多說。您早先在隔壁看到的都是村裡的人,他們為了道別才聚集在這裡。現在,我們得到離本村有一里多的隔壁村去,因為根據本地風俗,一旦有人往生,所有人都不得留在村莊裡。我們備好供品,唱誦經文之後,將會留下遺體離開。據說只剩遺體的房子,總會有怪事發生,所以,大師您還是跟我們一起離開吧。在鄰村,我們也會備妥大師落腳之處。不過,大師為得道高僧,不懼妖魔鬼怪,如果您覺得孤身一人陪伴遺體也無所謂,那敝宅依然歡迎大師留宿,但是,大師您要知道,如果要留,今晚這裡就只有您一個人而已。」
夢窗禪師聞言答道:「施主盡心且盛情的招待,貧僧非常感激。遺憾的是,您沒有告訴我,尊翁今天不幸過世,剛來到這裡的時候,儘管旅途稍有疲累,我或許能夠盡些身為僧侶的責任,如果您早點告知貧僧,我也能在你們離去之前做些法事。既然如此,在你們離去之後,我該盡我的責任,為遺體誦經直到清晨。您剛剛說什麼會有怪事發生,這我不懂,但貧僧並不懼怕鬼怪,請不用擔心。」
年輕男子聽了禪師的回答後非常高興,鄭重地道謝。其他家人以及在鄰廳的眾人得知禪師親切的應允,也都前來跟禪師致謝。眾人致謝完畢後,男主人說道:「大師,我們必須離開了,很抱歉留下您一個人。根據本村的規矩,午夜之後就不能再有人待在這。款待不周,希望仁慈的您能夠一切平安。如果您真在我們離去後看到或是聽到什麼奇怪的事情,清晨過後等我們回來,還請您再告訴我們。」

語畢,眾人告辭離去,只剩禪師獨自一人來到遺體安放的房間。四下一望,遺體前擺放的供品尋常不過,還有一盞燈在燃燒。禪師開始誦經,進行喪儀,結束後便開始打坐,就這樣過了幾個靜謐的時辰,寂靜無人的村內毫無一點聲響。等到夜晚最深最靜的時刻,一個模糊而巨大的黑影無聲地進到房間裡,同時,禪師發現自己四肢使不上力,喉嚨間也發不出半點聲音。黑影用它的手抱起遺體,開始啃食起來,那速度比貓吃老鼠還快,從頭開始,頭髮、骨骼,甚至連壽衣都吃下肚裡。那黑影怪物吃完遺體,接著轉向供品,也是吃了個精光。接著,就像來時一樣,神祕地離開了。

清晨,村人回到村莊,看到夢窗禪師就站在村長家門口等待。眾人逐一向禪師示意,然後走進屋內,卻沒有人對遺體以及供品消失不見的光景感到意外。男主人對禪師說道:「大師,您昨晚一定看到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吧,我們都很擔心您,現在看到您平安無恙,真是太好了。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很希望能留下來與您相伴,但村有村規,如同晚輩昨晚所言,村人必須留下遺體,離開這裡。過去一旦有人打破村規,就會發生不幸的事情。而如果我們遵守,隔天就會發現供品跟遺體消失不見,或許大師您有看到這事的來龍去脈?」
夢窗禪師把昨晚駭人黑影來到房內,啃食屍體與供品的經過照實說了一遍。然而村民依然沒有露出吃驚的表情。男主人說道:
「大師所說,與村中流傳至今的說法一模一樣。」
夢窗禪師問道:
「此地若有喪事,村前山上的老和尚不會幫忙舉辦法事嗎?」
年輕的男主人回問:
「哪個和尚?」
「貧僧昨天傍晚就是靠那老和尚指點,才來到貴村的。」禪師回答,「原先是想在他的庵室借宿一晚,但他婉拒,並告訴我可以來這試試。」
眾人面面相覷,滿臉驚懼之色,四周沉默了片刻,男主人才再度開口說道:
「大師,那山上沒有住著和尚,也沒有什麼庵室才是。此地已經有好幾代沒和尚住在附近了。」
禪師不再多言,很明顯地,眼前這些親切接待他的村民,以為他被什麼鬼怪給誆騙了。禪師與眾人道別,問清去路之後,決意再次走訪山上的那個庵室,好確定自己是否真被鬼怪擺了一道。禪師順利地來到庵室前,這次老僧隨即邀他入內。
一到屋內,老僧當即屈膝下拜,以痛苦的聲調大聲說道:
「慚愧,好生慚愧,實是萬分慚愧!」
「不過是拒絕貧僧借宿,何須慚愧?」夢窗禪師回道:「有了您的指點,貧僧才能找到村子,受到村人盛情招待,此事相當感激。」
「這裡實在無法讓人留宿。」老僧回答:「不過感到慚愧的並非此事,而是被禪師看到了我的真面目,昨晚,在您眼前貪婪啃食屍體與供品的,就是老衲啊……禪師,我是個吃人肉的食人鬼,我佛垂憐,請讓老衲一五一十地懺悔。」
「許久以前,我曾是此杳無人煙之地唯一的僧侶,方圓十里,若有人過世,家人便會把遺體抬到這來,有時甚至是跋山涉水,就為了讓我誦經,做個法事。日復一日,我做這些,儀式不過就跟買賣一般。我心想,不過就靠個和尚頭銜混口飯吃,而這自大的不敬,讓我在死後變成了食人鬼,自此之後,老衲就得靠著啃食附近人家的遺體過活,就像您昨晚所見,狼吞虎嚥地吃掉他們……禪師,可憐可憐我,幫我做場施餓鬼的法會吧,若有禪師超渡,我定能離開這萬劫不復的身分。」
老僧語畢,便消失在禪師眼前,定睛一看,連庵室都不見蹤影,只剩禪師獨自跪在長長的草叢中,身旁是遍生青苔的一座古墓,成五輪塔形,想必是某個和尚的墳墓吧。

轆轤首

約莫五百多年前,九州諸侯菊池家有名武士,名叫磯貝平太左衛門武運。磯貝繼承了自己尚武家族的武術天分與卓越體能,弱冠之年便在劍道、弓箭、槍術上凌駕自己的受業恩師,旁人都確信他將來一定可以成為一名大膽而老練的武士。在永享之亂中,磯貝立下彪炳戰功,馳名遠近。但菊池家後來滅亡,磯貝淪落為無主之士,儘管他可以輕易地轉投其他諸侯麾下,但他並不是個貪戀自己聲名的武士,早已全心把自己奉獻給消逝的菊池家,便決心拋棄現世,剃度出家,當個雲遊僧人,法號「回龍」。

不過,在一身僧袍之下,回龍仍保持著一顆武士的熱血心靈。武士時期的他,臨危不懼,到了現在,依然心粗膽大,四處說法,不畏天候,不問季節,連其他僧侶不敢去的地方也不怕。當時戰亂頻仍,孤身行旅,就算是個和尚,也是毫無保障。
首次長途旅程之中,他來到甲斐國。時已日暮,回龍身處深山,環顧四周不見人煙,於是回龍決定就在星空下度過此夜,他在路旁隨意找了片草地,和身躺臥,準備入眠。對於艱苦,回龍甘之如飴,裸露的大石可以當床,松柏的根也可以當枕,此人身強力壯,即便風霜雨雪吹打,亦不以為苦。
回龍才剛在草地躺下,便有個持斧負薪的男人走了過去。這樵夫看了回龍躺在那,沉默了片刻,用驚訝的口吻說道:「您是什麼人,居然敢獨自一人躺在這地方!這兒可有鬼魂出沒,還為數不少,難道你不怕那些毛茸茸的東西嗎?」
「不,施主。」回龍愉快地答道:「我雲遊四方,即是所謂的行腳僧,你說的那些毛茸茸物事,如果只是個狐妖、狸狢之流,我是一點也不怕。我就喜歡人跡罕至之地,最適合打坐冥想。餐風露宿可是家常便飯,沒啥好擔憂的。」
「和尚,您一定膽識過人。」樵夫說道:「居然挑這地方露宿,這裡的傳聞可不怎麼吉利,很不好的。俗話有說,『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我得跟您說,睡在這可是很危險的。這樣吧,我住的地方雖然是個破爛的茅屋,請允許我帶您回家去吧,雖然我沒辦法招待您吃的,但至少我能給您一片屋頂,就無須在這危險之地過夜。」
回龍見男子其意甚誠,語氣懇切,便接受了這善意之請。樵夫領著回龍從大路走進小徑,穿過森林。小徑崎嶇不平,險象環生,有時腳踩懸崖峭壁,有時只能讓腳在盤根錯結的樹根上休息,有時則是穿越布滿青苔的巨岩。最後來到山頂一片空曠之地,頭上是一輪明月,眼前則是茅屋一間,燈火通明。樵夫帶著回龍到茅屋後頭的倉庫,兩人用竹管從附近的溪流引來的水洗了腳。倉庫的另一邊則是菜園,再過去則是杉林、竹林,更遠處則可以看到瀑布,自高處一瀉而下,在月光下光影搖曳,有如一襲白袍。

樵夫領著回龍走進小屋,裡頭有四名男女正圍在爐火旁烤手。四人對回龍鞠躬致意,十分恭謹。回龍覺得詫異,畢竟這些人看來一貧如洗,又居此窮鄉僻壤,卻深諳禮節。他心想:「這些是有教養的人,想必他們跟懂規矩的人學過諸般禮節。」他轉身面對樵夫—其他人都叫他主人,說道:
「施主,不管是您剛親切的言談,或是在座諸位謙恭有禮的迎接,我想,您不太可能從以前就是個樵夫,而是曾經頗有身分?」
樵夫笑答:
「和尚,您是對的。雖然眼前的生活如你所見,但我過去可是小有名望。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就是個沒落的故事,而且還是自己所造成的。過去,我仕於某位諸侯,名列重臣要職。但我縱情酒色,行事放蕩,終於鑄下大錯,一己之過,結果是家破人亡。緊接的報應如影隨形,讓我只能躲到這種地方來。後來,我經常祈禱,希望能贖自己犯下的罪,重振家業,但也擔憂此舉為時已晚。我只能盡力幫助遭逢不幸的人,藉由誠心誠意的懺悔,來超脫因果報應的輪迴。」
回龍聽了樵夫的決心,非常高興,說道:
「施主,在下以為,人們總是在年輕氣盛時犯下過錯,但卻能夠在往後有所轉變,將生活導回正軌。這經文也有說過,即便是罪大惡極,只要決心向善,就能有著更大的善舉。您確實懷抱善心,為了讓您在往後獲得好運,就讓愚僧今晚為您誦經,祈禱您能夠獲得超脫業報的力量。」
回龍答應了為樵夫祈福,便道了晚安準備休息,主人領他到狹小的偏房,那裡已經鋪好床鋪。等到眾人盡皆入眠,只剩和尚一人,他湊著燈籠火光開始誦經,直到深夜。回龍想在睡前看看外頭光景,便打開了窗戶。
美麗的黑夜裡,沒半點雲,也沒半點風;皓月千里,樹葉下可以見到清晰的黑影,菜園裡的露水也閃著珍珠般的亮光;蟋蟀與鈴蟲的蟲鳴如樂,附近瀑布水聲在四周迴盪,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更加深沉。回龍聽著水聲,口渴了起來,想起了房子後頭的引水竹管,心想去那兒喝水就不會打擾到屋裡的人了,便起身輕輕地打開偏房與正房之間的拉門,燈籠火光一照,躺在眼前的卻是五具無頭屍身!
回龍瞬間毛骨悚然,莫非有人行兇?不過,回龍隨即發現,四下不見血漬,脖子也沒有被砍斷的痕跡。回龍心道:「要麼這是鬼魂作祟,要麼我就是給騙到轆轤首的居處了。《搜神記》曾經記載,如果有人發現了沒有頭顱的軀體,只要把身體挪到他處,這頭顱就沒辦法再接回脖子上。這書還有提到一件事情,頭顱回到原處,如果發現自己的軀體被移走,就會像顆球般在地面撞擊三次,害怕地不住喘息,最後死去。如果眼前這真是轆轤首,必定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就依照書中所言,來試一試。」
回龍抓住主人的雙腳,把他的身體拖到窗邊,往外推了下去。接著走到後門,發現上了門閂,可見這些頭顱,必定是從屋頂的煙囪離開的。回龍打開門閂,來到後院,小心翼翼地走向樹林。他聽到有人在說話,便沿著樹影謹慎地靠近,找到絕佳的藏身之處,從樹幹後頭可以看到幾顆頭顱飛舞在空中交談,一算之下,果然是五顆。這些頭顱吃著蟲子,不管是地上爬的,還是在樹叢間飛的。這時,主人的頭顱停止進食,開口說道:
「今天來的那個和尚,長得多肥啊!要能把他給吃了,定能飽餐一頓……實在不該多言,搞得他得為了我那懺悔誦經祈福,一旦和尚唸經,我們就沒辦法輕易靠近,只要他不停,我們就沒法子動他。不過天也快亮了,說不定和尚早就睡了,你們誰回去看看他正在幹什麼。」
一顆年輕女子的頭顱隨即朝茅屋飛去,輕盈地像隻蝙蝠。不到一盞茶的時光,頭顱飛了回來,用驚慌而沙啞的嗓音大喊:
「這雲遊僧不在房裡!不見蹤影!更糟的是,主子你的身體不知道被他搬到哪去了!」
主人的頭顱一聽,在月光照射之下,那駭人的面目清清楚楚:眼珠突出、頭髮直豎、咬牙切齒,接著從他口中爆出一聲哭號,眼淚跟著往下掉。他說道:
「既然身子被人移走,無法回復本來的樣貌,那就只有死路一條……這都是那臭和尚搞的鬼!我死之前一定要抓住那和尚!把他咬得四分五裂再吃掉……他就在那!樹的後頭!你們看,這懦弱的肥禿驢!」
說時遲,那時快,主人的頭顱領著其他四顆頭往回龍躲藏之處撲了過來。但回龍可不是好惹的,隨手折斷了小樹的樹枝當作武器,把飛過來的頭顱給一一打退,力道十足。其他四個頭顱落荒而逃,只剩主人的頭顱,就算被不住敲打,仍拚命想要攻擊回龍,最後終於咬到僧袍的左袖,回龍馬上抓住他的髮髻,數記重拳,頭顱仍是咬著不放,挨到最後,發出了長長的呻吟,便不再掙扎。這頭顱就這樣死了,牙齒緊咬著袖子,就算是回龍力大無窮,也無法弄鬆頭顱的下顎。
頭顱就這麼垂掛在他的袖子上,回龍回到茅屋一看,四個轆轤首滿臉傷痕、血跡斑斑,已經接回自己的身體,一起蹲在裡頭,一看到回龍從後門進來,驚慌喊道:「和尚,是和尚!」從前門狼狽地奪門而出,一溜煙地躲進樹林。
遠處東方既白,即將日出。回龍深知這些鬼怪的力量只存在於黑夜,他看了看袖口上的頭顱,血肉模糊,沾滿泥土,忍不住高聲笑道:「妖怪的首級,這土產還真不差!」他收拾行囊,便下山去了。
回龍繼續他的旅程,來到了信濃國諏訪一地。他袖口掛著頭顱,在城鎮大道上昂首闊步。婦女見了,嚇得魂不附體,孩童則是驚叫連連。群眾圍觀,議論不止,直到捕吏(當時的人把警察喚做「捕吏」)現身,把回龍帶回,關進監獄裡。捕吏以為回龍殺了人,而死者在死前用牙齒咬住了回龍的袖口。儘管捕吏厲聲詢問,但回龍只是笑而不答,就這樣在牢房度過了一晚。隔日,回龍被帶到地方官跟前,斥喝他從實招來,為什麼一個僧侶,袖口會掛著一顆人的頭顱,還敢恬不知恥地在眾人面前招搖自己的罪行?
回龍聽了,高聲長笑,說道:
「大人,這頭,也不是我自己掛上去的,是頭自己咬上來,可怪不了我,我既沒有殺人,這也算不上是人的頭,這可是鬼怪的頭吶。好吧,如果要說我害死了這鬼怪,我也沒做什麼見血的事情,只不過求自保罷了。」回龍便說起自己的經歷,講到五顆頭顱飛舞的光景時,又是高聲長笑。
然而,眼前這些官吏可笑不出來,他們認定回龍是個慣犯,滿口鬼怪的故事只為了哄騙他們。官吏們於是不再加以詢問,決定當場處決,但是有一位非常年長的官吏出言反對,這人在審判過程不發一語,卻在最後起身說道:
「首先,應當仔細調查那顆頭顱。我想,都還沒有人做過吧?如果這雲遊僧所言不虛,頭顱就是最好的證據……把頭給帶過來!」
這頭就算是回龍把衣服從肩膀脫下來,仍是用牙齒緊咬著袖子不放,差役把頭送到了官吏們眼前,老官吏來回翻轉頭顱,細細檢查,發現脖子上有奇妙的紅色痕跡,便要其他官吏看個清楚,這頭可不是被利器給斬斷的,而是有如落葉離枝一般,斷處非常平滑。老官吏說道:
「這和尚說的,真是實話。這就是轆轤首。在《南方異物志》有記載,說是『飛頭蠻之項,有赤痕』,眼前這頭顱就是如此,這你們也看過了,這紅色的痕跡不是塗上去的。而且,甲斐山中存在這種鬼怪,是自古以來的傳說。不過呢,你啊……」他轉過頭,對著回龍說道:「還真是膽大的法師,你展現的勇氣,可不是一般僧侶身上可以看到的,感覺起來比較像是個武士,莫非過去曾是武家之人?」
「大人明察。」回龍答道:「在下成為僧侶以前過的是戎馬干戈的日子,當時,既不怕人,也不怕鬼,俗名為磯貝平太左衛門武連,仕於九州諸侯,或許,你們當中有人曾經耳聞。」
此語一出,公堂上是陣陣驚嘆聲,有不少武士聽過磯貝的響亮名號,回龍知道他已經脫離審判,環繞在四周的人們變成了朋友,身為武士,他們忍不住想要和善地表達自身的欽佩之情。眾人恭謹地護送回龍到了當地諸侯的宅邸,諸侯熱情設宴款待,在回龍要離去之前,還送上相當的禮物。在這短暫的俗世之中,身為僧侶,能夠獲得這樣的幸福,也不過就是這樣了吧。至於那顆頭顱,他仍帶在身上—他帶點詼諧地堅持,那是此行的土產。

故事最後,還得說說這頭顱後來去哪了。
離開諏訪一、兩天後,回龍在山裡路絕人稀的地方遇上強盜,對方要他把身上衣物留下來。回龍馬上脫下僧袍,遞給強盜,這時強盜才發現袖口掛的東西。儘管這強盜有點膽子,還是吃了一驚,丟下了僧袍,往後退了一步,喊道:「尊駕是哪門子的和尚,比我還要惡毒,我是殺了不少人,但可沒把人的頭掛在身上招搖……和尚,我倆是同路人,我還真佩服你……這頭顱對我大有用處,可以拿來嚇嚇人,要不要賣給我?我願意用外衣來換你的僧袍,再給你五兩銀子買這顆頭,如何?」
回龍答道:
「你要,大可以給你。不過這不是人的首級,是顆妖怪的頭,如果你買下之後有什麼麻煩,可要記得我沒有誑你。」
「你這和尚還真有趣。」強盜接著說:「你殺了人,還說這等玩笑話!我是真的想要這顆人頭,外衣給你,銀兩在這裡,頭給我,何必開這種玩笑。」
「你拿去吧。」回龍說道:「可不是玩笑話吶。這如果可以算是笑話的話,你愚蠢到花錢來買妖怪的頭,才是真正的笑話!」一陣高聲長笑,回龍隨即闊步離去。

這麼一來,強盜拿著頭顱與僧袍,扮著鬼和尚嚇唬行旅之人好一段時間,一直到了諏訪附近,才聽到了這頭顱的來龍去脈,開始害怕這轆轤首的鬼怪作祟,便決心要找回頭顱的身軀。他到了甲斐山中的茅屋,卻見空無一人,軀體也不見蹤影,只好把頭顱埋在後頭的森林中,立起墓碑,請僧侶做法事超渡。墓碑上寫著「轆轤首之塚」,而根據日本寫下故事的人所言,現在依然能夠看到這座墳墓。

作者簡介

小泉八雲,生於希臘,原名派屈克.拉夫卡迪奧.赫恩(PatrickLafcadioHearn)。一八九○年赴日,與日籍女子小泉節子結婚,後歸化日籍,在東京大學擔任英國文學教授。旅居日本期間,小泉八雲深深迷戀當地充滿魅力的文化與風土人情,將大量鄉野傳說改寫為英文,後由平井呈一譯為日文,成為日本現代怪談文學的鼻祖。
小泉八雲精通英、法、希臘、西班牙、拉丁、希伯來等多種語言,後半生致力促進東西文化交流,著有《怪談》、《骨董》、《日本與日本人》、《影》、《心》、《日本雜記》、《不為人知的日本面容》等十餘部作品。

譯者簡介

王憶雲,台南人,日本京都大學文學博士,現為淡江大學助理教授。專攻日本明治大正時期文學,特別喜歡小說以及文學理論。曾任致理技術學院助理教授、日本京都大學文學部兼任講師、台北市立成功高中兼任教師。譯有《不為人知的日本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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