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話直說

今年出版《有話直説》這本小書，主要把我在二〇一四至二〇一五年間，於《明報》「三言堂」及《經濟日報》刊登的專欄文章，結集起來。

整理這些文章的時候，彷彿重溫了過去一年的香港大事。的而且確，過去一年，絕不平凡，香港史無前例地經歷了七十九天逢法佔領。而這場運動的產生，正正是由於香港的民主化、市民對普選行政長官的追求，以及部份人士對《基本法》及人大「八‧三一」框架之間的認知及期望存在誤差所致。

中央政府根據《基本法》及人大「八‧三一」框架，以期讓香港於二〇一七年以一人一票的方式，普選行政長官。中央政府以保障國家安全及香港穩定發展為大前提，希望能選出愛國愛港人士出任香港行政長官。然而，部份香港人並不透徹理解一國兩制，甚至希望擺脱《基本法》，天馬行空地堅持「公民提名」等《基本法》內沒提及的要求。以往我苦口婆心地解釋過很多次，其實，「公民提名」並不是甚麼國際標準，絕大部份西方先進民主國家也沒有公民提名，即使有，也只是聊備一格。

中央政府當然不會接受這些架空《基本法》的建議，泛民議員則認為政改方案不能接受。香港政府提交立法會的政改方案，最終遭到否決，香港的普選夢──宣佈落空。而香港在二〇四七年前能否普選行政長官，真是未知之數。

若我們把眼光放遠一點，其實二〇一五年，也是人類發展的重要一年──《大憲章》（Magna Carta）簽署達八百週年的大日子。《大憲章》於一二一五年簽署，當時原意是以憲章限制英王王權，後來成為西方歷史上最具影響力的憲文。著名政治學家塞繆爾‧P‧亨廷頓（Samuel. P. Huntington）不諱言，西方文明對人類的最大貢獻，應該便是《大憲章》奠下的Rule Of Law，即法治的根基。

八百年後的今天，法治對香港至為重要，是我們極需珍惜的核心價值。本書第二章「我看時局」及第三章「世界新局勢」便分別收錄了好些關於法治，探討民主發展的文章，希望關心香港民主的讀者，對民主發展的相關理論、背景等有更深入認識。

眾所周知，教育一直是我十分關心的範疇。一個社會能否向更理想、更繁榮的方向長遠發展，人民能否擁有更高的品格和質素，教育是決定性因素！具備良好教育的社會，才會產出良好的公民，有良好品格，能明辨是非，甚至能培養出掌握世界知識及技能的世界公民。

可惜，香港自從推行教育改革後，各種微調措施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教育水平每下愈況，校方、老師、家長及同學苦不堪言。新高中學制下把通識科設定為必修科，間接使修讀人文科目的同學少之又少，各種後遺症陸續浮現，讓我痛心不已。我在第一章「教育之路」內，便闡述了我對香港教育的各種看法。

此外，我在第四章「經濟前瞻」及第五章「創意與科技」兩章，分別探討當今世界的經濟及創新科技的發展。根據美國地緣政治智庫Srartford的研究，解構美國如何借助地理優勢而壯大、崛起，擴大版圖而成霸權。到如今中國如何推動創新科技的發展，世界大國之間如何角力，香港應該怎樣自處，謀求共贏。一切一切都值得香港深思、反思，也希望讀者能有所啟發。

最後，心水清的讀者應已發現，二〇一五年對我的另一層意義，是今年第一次和天地圖書合作。謹感謝天地圖書副總經理陳儉雯女士、總編輯孫立川博士，及本書編輯郭坤輝小姐，他們不辭勞苦，讓本書得以順利出版。

葉劉淑儀

二〇一五年六月

第一章 教育之路

讀大學划算嗎？ 16

大學龍虎榜 20

大學也「執笠」 22

大學排名解構 24

大學之道 28

上大學到底為了甚麼？ 30

大學生應努力成為怎樣的人？ 32

文憑試放榜 34

新高中能否拔尖補底？ 36

新高中學制無助打破文理分流 38

通識博學 小班教授 40

新高中通識陳義雖高 說易行難 42

英國學校制度改革 46

美國大學是香港學生的樂土嗎？ 50

境外獎學金 52

與其外訪逐末，不如坐鎮救本 56

創意與傳統 59

經典與現代生活 62

職業教育新路向 64

與古哲神交，不亦說乎？ 67

財富如何傳給下一代？（一） 70

財富如何傳給下一代？（二） 72

財富如何傳給下一代？（三） 74

第二章 我看時局

公民提名非國際標準 78

學生運動與推動政治變革 86

有效運作的民主能否作全球輸出？（上） 90

有效運作的民主能否作全球輸出？（下） 92

港人移民是否出路 94

重建後佔中秩序 需加強一國兩制論述 96

佔領行動與「獅子山精神」論爭 100

民主時刻談民主（上） 104

民主時刻談民主（下） 107

為何要求特首愛國愛港？ 110

政改的重點 114

兩個制度的傳說 116

創科局幾經波折 119

孟子管治之道 122

常祕是怎樣煉成的？ 124

高鐵延誤暴露的結構問題 128

從多方面解決自由行問題 132

何謂香港的核心價值？ 136

一簽多行封頂便可趕絕水貨客嗎？ 138

法治是怎樣煉成的？（一） 140

法治是怎樣煉成的？（二） 143

法治是怎樣煉成的？（三） 146

第三章 世界新局勢

新仇舊恨重燃伊國煙火 150

希臘悲劇 152

中國在非洲的絕招 155

狂人與狂熱後的利比亞 158

尋找利比亞失踪國庫 160

地利如何有助美國崛起？ 162

美國擴張版圖的歷史 164

美國稱霸之路 167

美國眼中的對手（上） 170

美國眼中的對手（下） 173

中國軍事工業走出去 176

美國軍備新趨勢 178

美國酷刑風波 180

美國會否出現第一位女總統？ 182

希拉莉計算過的低調 184

民主與金權 188

中國司法改革 190

法官也競選 192

不可不知的國際大事 194

第四章 經濟前瞻

全球經濟前瞻 200

中國能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嗎？ 206

有機農業在中國 210

謀求經濟共贏 勿失時機 212

全民退保增市民負擔 難聚共識 216

假如港元與美元脫鈎 220

第五章 創意與科技

矽谷整容風 224

焊工，美國需要你 227

如何激發創意？ 230

放空與專注 233

做局外人的好處 236

分歧和合作 238

都市生活與創意 241

重遊灣區，漫談變遷 244

消失的顧客 247

第一章 教育之路

讀大學划算嗎？

若然要從金錢的角度分析，讀大學是一項值得的投資嗎？政經時事雜誌《經濟學人》（The Economist）的一篇文章探討了這個問題。美國研調機構PayScale進行調查，利用大學生畢業後二十年來的收入、讀大學的費用等數據，計算出「學位回報率」。一些學科的回報率遠勝另一些學科，修讀工程學科的回報利潤最可觀；文科生的收入則因他們入讀的學府而異。「最抵讀」的是學費比較相宜、不過教研質素優越的公立學府──維珍利亞大學（UVA），長二十年投資的年利率有17.6%，遠高過二十年美國國債3.4%的息率！

不少人認為，讀大學是進入中產階層的一張入場券，是青年人向上流動的階梯。的而且確，根據美國勞工部的數據，持學士學位在職人士的薪酬平均比起只有高中程度的多出64%。本港的情況也雷同，統計處資料顯示大學畢業生的平均時薪九十四港元，遠遠高於中學畢業生的五十五元。

不過，美國高等教育費用（不論在公立抑或私立大學）昂貴的問題一直為人詬病。例如，要在著名的哥倫比亞大學完成一個四年的文學士課程，學費加生活費隨時可高達二百萬港元！即使學生入讀一間同屬本州的公立學府（如柏克萊大學UC Berkeley），亦需付上四十萬港元作為四年的淨學費！並非人人都有一個富爸爸，不少美國青年人都需要半工讀，甚至借貸讀書。因為貴得驚人的學費，他們畢業戴上四方帽的一刻已經負債累累，平均欠款約二十三萬港元。

在美國，雖然高等學府林立，不過質素非常參差，加上每年都有大量畢業生投身職場，造成「高等教育泡沫化」及「學位貶值」等問題。文章引用的調查顯示，只有四成受訪的公司管理層滿意剛畢業學生的表現，認為他們勉強具備工作所需的技能和知識。而且，由於大學生眾多，職場競爭往往非常激烈，近四成畢業於全美頂尖大學的學生仍然不能在他們心目中的行業裏找到工作。

隨着香港自資院校的發展和大學學位的增加，我們會否遇到相同的問題呢？

過往，本港絕大部份的大學生都畢業於由公帑資助的專上學府，而且香港專上畢業生在職場的比率亦遠低過美國。不過，自從二〇〇〇年港府決意發展自資專上教育起，香港的情況漸起變化。

十多年來，政府推出數項一次性資助措施，以扶植自資院校的發展。二〇〇一年，政府撥款五十億作貸款計劃，讓非牟利專上教育機構申請免息貸款，用以購置、租用或興建校舍。及後，政府又讓有財政困難，並已借款的院校延長還款期。隨着自資專上學府、課程和學生人數越來越多，社會對這些新辦院校的質素、學費和收生等問題日益關注，非議之聲也漸大。

現時，一個學士學位的成本平均每年約二十六萬港元，在公帑資助的大學，政府補貼約二十萬，學生則需付六萬元學費左右。新辦的自資專上院校無論在籌款或爭取研究撥款的能力均不及八大院校，在經費比較緊絀的情況下，一就是提高學費，不然就是不斷加收學生。一分錢、一分貨，部份自資學位課程的質素難免令人擔心。

八大中排名較低院校的畢業生要找到一份合心水的工作，已好不容易；難怪，有人擔心部份新辦自資學位在本港僱主眼中的認受性。待遇不俗的好工找不到，而早前修讀自資學位所欠下的貸款，無論利息如何低、還款期有多長，始終都要還。那麼，叫這些未投身社會但已債務纏身的年輕人要怎麼辦？這樣讀大學究竟划算嗎？並非人人都家境富裕，能夠喜歡甚麼學科就報修甚麼學科，喜愛讀多久大學就上多久大學。學生和家長還是要認真考慮家庭財政負擔、將來的求職情況等現實問題，才決定報讀一些合適的專上學位課程。

當然，高等教育的價值絕不能僅用金錢和經濟回報來衡量，而大學亦決非一間只教授學生職場技能的訓練所。正如史丹福大學的創校人Leland Stanford所説：「人要追求快樂，就要學習、培育涵養和智慧……每一個人都應在盡可能的情況下接受博雅高等教育，這樣才會學懂如何理解、欣賞和享受各式各樣、各範疇的知識和學問。」

二〇一四年四月十九及二十二日

大學龍虎榜

每當上海交通大學學術排名、英國泰晤士高等教育世界大學排名、QS世界大學排名（Quacquarelli Symonds World University Rankings）等高等院校排行榜一出爐，本港傳媒定必轉載，香港的大學也會關心其總體排名升跌和各項細目的評分。大學在這些排行榜上的高低，往往取決於評分機構所採用的評審準則。例如，在一些着重國際與本地師生比例的排名，香港的大學自然佔優；但若論學府出產諾貝爾學者的數目，本港的院校則未必能追上其他歐美同儕。

在高等院校林立的美國，不乏形形色色的大學排行榜，從「籌款能力排行榜」，到「校園飯堂排名」都有。《時代》雜誌（TIME）報道，奧巴馬政府打算設立一個官方的大學評分制度，由聯邦政府部門評審國內所有公、私立專上學院的表現，作為聯邦政府日後向院校撥款的參考指標。同時，構思中的評分制也可將各類型院校（大至人數過萬的州立研究型大學，小至只有數百名師生的博雅學院）作直接比較，方便學生和家長參考。奧巴馬也希望透過評分制激發院校之間的競爭，從而提升高等學界的整體質素。

可惜，計劃自二〇一三年八月公佈以來，一直都不被看好，六成的受訪大學校長更質疑計劃的可行性。任何的評分制度都有局限性，官方的排行榜更具爭議。當局應採用哪些指標作評審？計分細項之間的比重又如何？

例如，若採用「學位回報率」（即利用大學生畢業的收入、讀大學的費用等數據作計算），商學院和工程學院一定會比文理學院佔優。這是否意味着大學應該側重理商課程、輕視人文學科？另外，若然以大學收生比率作一項評分指標，排行榜應將越高抑或越低（accessibility vs selectivity）的比率視作優點呢？

奧巴馬總統用心良苦，想制訂一個官方的評分制度協助和鼓勵大學提升質素，卻換來高等學界的大力抗拒。聯邦教育部要制訂一個真正「持平」和全方位的大學龍虎榜，看來絕非易事。

二〇一四年五月一日

大學也「執笠」

《彭博商業週刊》（Bloomberg Businessweek）報道，美國的私立專上學院頻臨倒閉的問題近年越見嚴重。因財務困難而倒閉的自資院校，由二〇〇八年的五間倍升至二〇一一年的十間。被美國財務評分機構（Moody’s）降低債務評級的院校數目也大幅增加，從五年前的五十九間飆升至二〇一三年的一百四十一間。這些通常屬學生一千人以下的小型學院，而學校基金的總資產也只不過一百萬美元左右。

名不經傳的自資院校較少得到政府的研究撥款，籌款能力亦遠遜其他百年老店，所以它們主要以學費收入來支持營運。不過，美國院校素質良莠不齊，加上就業市場黯淡（尤其是歐美地區），昂貴的學費容易令學生畢業前已債台高築。美國的家長和學生也變得十分精明細算，甚至有大學評級機構以金錢和經濟回報的準則來衡量學位的價值，「計一計抵唔抵讀」。

專上教育界之競爭越來越大，全球的網上課程和大學遙距課程越辦越多。一些小型的私立學院各出奇謀吸引學生報讀，掙扎求存。它們發放形形色色的獎學金、助學金，變相減價；也有以往專收非裔學生的院校，開拓新「市場」，吸引拉丁及其他少數族裔學生入讀。

另外，它們為了減省開支，需要停辦一些少人報讀的學科，甚至臨時關閉使用率低的學校設施。可惜，其中一些私立院校無論如何扭盡六壬，也難逃「執笠」的宿命。哈佛商學院Christensen教授更大膽估計，未來十五年，在全美四千間大學和專上學院中，最多將有一半面臨倒閉的危機。

香港八大院校的大部份收入（例如香港大學每年的六成收入）來自政府資助，其餘則來自學費、投資收益及各類撥款，它們面對的財政和競爭壓力比較小。我反而較擔心近年大行其道的自資專上院校和課程，這些新辦學府要同時具備優質的教學質素，卻只收取大眾學生可負擔的費用，絕非易事。希望，香港教育當局和院校管理層能從美國的經驗得到啓示，避免重蹈覆轍。

二〇一四年五月十六日

大學排名解構

香港大學在二〇一三至一四年度QS世界大學排名榜位列全球第二十六位、亞洲第三位，但是上海交通大學在八月發表的二〇一四年世界大學學術排名卻把港大踢出頭一百五十名外。兩個排名榜結果截然不同，只因評分機制有別。

先談QS的排名準則。QS排名自二〇〇四年面世以來，比重最高的指標一直為「學術聲譽」，首年佔總分一半，第二年因加入了比重為10%的新指標「僱主評分」而下調至40%。「學術聲譽」一項要求世界各地的學術界人士在沒有評分指引下列出三十間在他們所知的學術範疇內表現最佳的大學。有論者批評，QS太偏重學術界人士的主觀意見，就算受訪者是某一研究範疇的專家，也不一定對全球大學在相同範疇的表現瞭若指掌。評分有一半是純粹基於學界和僱主的印象，無疑削弱了排名的客觀性。

至於採用較客觀數據的有三個方面。「師生比例」和「研究成果」各佔20%，「國際化程度」佔10%。不過「研究成果」的評定方法也引起爭議。QS以教研人員平均引文次數來量度大學的學術成就，然而，如果只看大型論文數據庫的引文次數，往往低估了大學在社會和人文學科方面的成就，例如擅長社會科學研究的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就較為「輸蝕」，只排第六十八位。此外，非英語進行的研究工作也得不到充份的重視。

「國際化程度」則以「國際學生比例」和「國際教員比例」來衡量，兩者比重各佔5%。「國際學生」和「國際教員」的定義並不清晰。據悉香港的大學把來自國內的非本地學生也算作國際學生，所以在這方面特別有「優勢」。

港大在「引文次數」得分較低，但在「學術聲譽」、「國際學生比例」和「國際教員比例」方面的得分相當高，所以整體排名不錯。

上海交大排名則以幾項客觀數據為指標，包括：獲諾貝爾獎和菲爾茲獎的畢業生、學生及教員人數，發表在國際刊物《自然》（Nature）或《科學》（Science）上的論文數量，獲收錄在國際通用的科學和社會科學引文索引上的論文數量等。

這個排名榜最初是為了比較中國大學與國際知名大學的科研成就，所以指標偏重於數、理研究的表現。美國大學如史丹福、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加州理工的科研能力較強，因此排名比較高。反之，在QS排名榜位列頭十名的劍橋大學、牛津大學、倫敦大學學院、倫敦大學帝國學院於上海交大排名榜位置較低，後兩者更不入十大。

有些人批評上海交大排名過度着重獲獎師生數目及論文數據，忽略了大學的整體風氣及學生質素。另外，研究主要參考美國的學術期刊和引文索引，有利美國大學取得較高排名。

上海交大排名偏重理科成就，QS排名偏重學者意見，但兩者都比較着重學術研究表現。US News & World Report的美國大學排行榜側重點完全不同，着眼於學士課程，評分指標包括：本科課程的學術聲譽、收生水平、教學資源（如教師薪金、教員資歷、師生比例）、畢業及留班比率、學生人均所享的財政資源、校友捐款等。這個排名榜只看美國的大學，所以有些指標不一定適用於其他國家，例如量度收生水平所用的其中一項數據是SAT成績。「校友捐款」這個指標也別具「美國特色」。相比其他國家，美國的名大學特別依靠私人捐獻，各部門都十分落力向校友籌款。我也不時收到史丹福大學各學系、圖書館以至運動隊的籌款信。

不同排名榜的側重點各異，評分方法因而有很大的分別。這些排名和背後的評分固然可供參考，但大學絕不應該把「追排名」當成辦學目標。

二〇一四年九月四及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