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祕聞錄II卷四：萬魂花開

第一章　最後的溫暖

古城牆，狂風凜冽。
在這裡才能真正感覺到這個古城的滄桑與淒涼，因為這裡是唯一破碎的地方，看樣子如同遭受什麼巨力的撞擊般。
而在其餘的地方，如果老周在的話，我相信他會用這樣一句話來形容──「嗯，如同福馬林裡浸泡著的屍體。」
想起老周，就想起了秦海念。
也不知道如今的他們在哪兒，過得怎麼樣了。
一場變故，顛覆了我的生活，讓我的曾經支離破碎，也讓我熟悉的人就那麼莫名的散了。
我不願意想起陳重，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想起來太「沉重」。
「我遇見的那個人，是和姑姑在一起的。不過，他很少出現，他比姑姑還要忙。我覺得他也是個好人。」城牆上，憐生的聲音被吹得支離破碎，斷斷續續入耳，但也能聽得清楚。
我舉目四望。
如果是蒼茫的大漠，倒也成全我此刻獨立城牆的一番英雄形象。
可惜，這裡只有一片沉沉的黑，就連我立於城牆想要搜尋的身影也不曾望見。
這讓我很是擔憂，任小機那行人明顯也是想通過北市去到小峽谷，按說他們的速度也快不了我們多少，如今找不到他們的身影……我沉吟著，所以，對於憐生的話也不是太在意，只是隨口答道：「嗯？他也對你很好嗎？」
「沒有，我只見過他兩次，兩次都行色匆匆，最後一次見到他時，他對我說了那麼一句話。」憐生似乎也注意到我在搜尋什麼，不由得中斷話題，提醒了我一句，「高人，沒用的。你站在這裡是看不清楚的，內市是傳說一過斷魂橋，猶如陰陽兩隔。只見景物，不見人的。」
「這樣？」我心中已有定論，並沒有再過多追問。
現在，剩下的只有一個問題，要不要帶走憐生？
憐生卻是接著剛才那話，說：「他那句話，以前我想不到是什麼意思，現在，我想起來了，我覺得……高人，應該就是指引你帶我走的意思？」
「他說什麼了？」我本處在巨大的猶豫中，沒想到憐生的話中還有這一層意思。
「他說，選擇死，非死！選擇生，亦非生！而結局或者也是死非死，生非生。」說到這裡，憐生的語氣興奮起來，期盼的對我說：「高人，你看這意思現在是不是很明顯？我選擇離開，就是生存下去了，但非生……選擇和你一起，看似危險，是個死局，但非死！最後的結果就是要死的，非死。要生的，也非生。」
這可真夠繞口的。
我皺著眉頭，一時間覺得這句話似是而非，難懂極了，忍不住問了一句：「憐生，你確定你遇見那個人是這樣斷句的？」
是啊，一句話若是斷句不同，意思是絕對不相同的。
而且那麼繞口的話，更是容易理解錯誤。
「他就是這麼說的，你還能理解出其他意思嗎？」憐生不滿道。
其他的意思……我沉吟著，如果按照事情走向來說，的確其他的意思是對不上的。
「高人，別的不說。你就說，我就算安全回到內市，又能安全嗎？不管是那個人回來，還是白大人回來……」憐生的聲音越來越小。
我不說話了，任憑狂風吹過我的臉，不再猶豫的選擇從碎裂的城牆一躍而下。
「哈哈，真好！」憐生開心的大笑起來，彷彿與我一起赴死是一件有趣的事。
城牆外比城牆內高一些，但幾米的高度，按照我的功夫底子，也不是太大的問題。堆積的塵土還有依稀斷垣殘壁的磚石，在這裡形成一個緩坡，就是我和憐生落下的地點。
我把憐生放下來，暫時沒有危險，他也可以不用我背著了。
稍微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感覺靈魂上的狀態好多了。
觀察了一下地形，我牽著憐生，徑直朝下方走去。
在這裡，殘留著以前古老護城河的痕跡，只要沿著這護城河的殘留一直走到盡頭，就是一小片空地，連接著斷魂橋，我們暫時的目標就是走到那裡。
「高人，你肚子餓嗎？」
「高人，你不渴嗎？」
「高人，你和我說一說外面的世界吧？究竟是什麼樣子的？我很好奇，也曾經聽一些人說過，外面的天是藍色的，會有太陽……有太陽時……」憐生和我走在護城河的殘跡中，興奮的很，一路上嘴都不曾停歇過。
我肚子不餓，隨身的小包裡也沒有乾糧，倒是有一瓶水，在憐生問我渴不渴時，掏出來和他一起喝了。
面對他的很多問題，我不知道如何去回答，如何去描述，唯一能表達的就是，牽著他的手緊了緊。
生活在這暗無天日的內市，或許比瞎眼了更慘。
因為瞎眼了，還可以感受陽光的溫暖，聞到雨水的味道……
憐生嘟嘟囔囔的說著，感覺到我手的用力，他的小手也用力回握住我，忽然停下，眨巴著他比較大的眼睛，對我道：「你這是在承諾，要帶我出去嗎？」
「如果我可以做到，就帶你出去，從此以後，你要不怕死，就可以跟著我。」火聶家的物質條件，養憐生這樣一個小孩是不會有問題的。
但也因為火聶家所處的形勢，未免就不是另外一個火坑，我覺得有必要鄭重的告知憐生一句。
憐生卻根本不在乎我的話，用一種從未有過的堅定眼神看著我說：「如果能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就算死了，我也甘願。」
「傻！」我的手摸了一下憐生的頭。
他抓著腦袋，呵呵的笑，小聲嘀咕，「你真的和姑姑一樣好。一開始給我那麼多錢，你還請我吃飯。我記得的事情裡，除了吃過姑姑做過的菜，沒有人請我吃過那麼多好的……你還不要命的救我，我以為沒有人會在意我的，哪怕是因為我磕碰一下都不願意的。」
我聽得辛酸，但也只能牽著他，大踏步的前行，過了好半天才問出一句：「難道，你就不能走出這內市嗎？」
「不行的，我出不去。我試著從西市走出過大門，結果一走出大門，我這裡就撕扯得好痛，像要死過去了一樣。」說話時，憐生拉著我停下，毫不猶豫的扯開他的破舊衣襟。
眼睛適應了這種黑暗，大概也能夠看清楚一些東西。
我錯愕的看著憐生的胸膛，儘管有些模糊，但還是能夠看見在他胸口，盤根錯節的有著許多紋路，看起來……看起來就像……我想不出一個合適的形容詞。
只是輕輕撫過他瘦骨嶙峋的胸口，彷彿能感覺一種奇異的脈動，我有些擔心的縮回手指。
「不疼。」憐生搖頭，拉好衣襟，說：「這件衣服是姑姑給我做的。」
他小心的撫平衣襟，急著給我證明一般，道：「你看吧，高人……你就是我的有緣人！你帶著我走出了北市，我一點都沒有感覺到胸口被撕扯。」
「嗯。」我應了一聲。
他非常高興，如同一隻猴兒般的抱緊我的手臂晃蕩，大聲的說：「我說不定真的可以看看外面的世界……那個叔叔說的話是真的。我要選擇死，才不會死。」
我無奈的笑，但不得不承認他的快樂感染了我。
活著不易，但人總是有些期盼的東西。擁有很多的人，永遠想不到有些期盼是如此微不足道？這樣想來，那有什麼理由不好好活著、不善良一些呢？
這一路，我牽著憐生，覺得走得異常溫暖。
我問他，你覺得那個叔叔的話可靠嗎？他告訴我，現在的情況已證明那個叔叔是一個高人了。
「比你還高的高人！」憐生手舞足蹈的比劃著，明明就是行走在黑暗的危險之路上，他卻像一路走向幸福般。
我笑，這時才感覺到，憐生有了這個年紀該有的活潑。
我們也快走到了護城河的邊緣，他忽然停下腳步問我，「高人，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呢？」
我一愣，仔細一想，我的確沒有告訴他，我叫什麼名字。
沒有猶豫的，我開口說：「那你記得吧，我叫葉正凌。如果有一天，我變了一個人，不再叫葉正凌了，你也要記得。」
我覺得憐生應該記得，他是一個成全我內心的孩子。
而他顯然不懂我話裡的意思，抓抓頭，忽然堅定的對我說：「肯定不會變了一個人的！葉正凌，我記得你的名字了，葉大哥！」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堅定，他好像就那麼篤定的相信。
在知道了我的名字以後，他再次高興活潑起來，甚至掙脫了我的手，獨自朝前方跑去，來發洩開心的心情。
跑了兩步以後，憐生忽然「哎喲」了一聲。
我的心一緊，莫非又遇見了任小機一行人？趕緊朝前跑了兩步，不想，憐生跌坐在地上，我也被眼前的場景驚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