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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商王卷一:置之死地而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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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商王卷一:置之死地而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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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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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商戰╳謀略╳歷史╳傳記

讀書人的生意經,生意人的戰國策
以智計為先、仁義為本的「儒商」精神典範!

一代商王˙古平原
白天經商,晚上讀書,憑智商決定經商!
進與退、顯與藏,洞燭先機者,局勢盡握掌中!

★ 作者趙之羽的先祖為清朝開國大將、滿文創始人,多年潛心清史研究,堪稱最懂清朝政商關係的小說家。
★ 主角古平原原型:古允源,胡錦濤太祖父
★ 系列作品熱銷50萬冊,繼《胡雪巖》之後,又一中國政商小說里程碑之作


一百五十餘年前,帝國的政治時局正值風雨飄搖,商業卻開始一步步走向繁盛的頂峰,「財神」胡雪巖、「亮財主」喬致庸、「狀元商人」張謇、「第一官商」盛宣懷、「雲南錢王」王熾……一批中國歷史上著名的大生意人紛紛登場。在這群奪目的商業精英間,最天才、最具傳奇色彩的,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名字:古平原。
這個後來超越胡雪巖、被《明清商賈奇聞錄》尊為「一代商王」的年輕人,從販賣一袋私鹽做起,短短數十年間,借勢謀局,翻雲覆雨,周旋於商幫、政府、買辦及三教九流之間,將生意越做越大,成為財傾天下的一代首富!待到國難當頭,更以糧濟萬民、以身家性命力拚洋商,百業稱雄卻能惠民無數。

「自幼束髮讀書,事事以孔孟之徒自勵,就算是決定棄文從商的那一刻,心中也有一番大志向。」
白天經商,晚上讀書,古平原秉持徽商「賈而好儒」的儒商精神,但憑書中所學,揮灑其商業手腕與政治心術、經營人脈與處事智慧。更難能可貴的是,一招一式,一言一行,無不以儒家的誠、信、義做為商業道德的根本。
翻開《一代商王》,讀懂在中國傳統政商關係下做生意的至高智慧和隱祕準則,也道盡了全天下生意人的種種艱難抉擇、犧牲、悔恨、與榮耀。


[卷一]故事情節
徹底沒救,才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一介秀才古平原,滿身才學卻被人誣陷入獄、流放關外,
路遇被官府與高利債所迫、意欲輕生的常四老爹,
古平原不忘儒家仁義,發揮所學想出救人救己的妙策,
但執行妙策的第一件事,卻差點讓古平原一命嗚呼……

借勢而起,躋身商幫爭霸戰局
正值清廷帝王遞嬗之際,商機卻靜悄悄來臨,
古平原如何從平凡看出不凡,找出翻身契機,讓微利之物累積鉅富?
一場藉勢謀局、以小搏大的清代商幫爭霸,如今正式開戰!

從販賣私鹽到撼動國本,逃亡秀才如何在詭譎商場中翻雲覆雨;
他又是如何識破中國政商界的潛規則,發揮仁商的高超智慧?

作者簡介

趙之羽
滿族正藍旗人,畢業於遼寧大學,主修漢語言文學,《北京晚報》「清代政商」專欄作家。曾任高教研究所研究員,現任職於大學校報編輯部。
先祖伊爾根覺羅˙噶蓋為清朝開國大將、大學者,也是滿文創始人。由於家學傳統淵博,文史造詣深厚,多年來致力於研究清史,尤其對清朝商業史的剖析甚深,堪稱最懂清朝政商關係的小說家。善於將肅然歷史和奧妙經商智慧編織成鮮活故事,讀來令人拍案叫絕,細細品味卻又有悟於心,讓人不忍釋卷,一讀再讀。
作品有《一代商王》。

名人/編輯推薦

【讀者書評】
★各大網路書城火爆連載,千萬讀者跳坑熱捧!
★豆瓣讀書網友五顆星狂推:根本停不下來,太好看了!

˙財上平如水,人中直似衡。中國版的《商道》。──于師傅

˙話說從商要讀胡雪巖,也可讀讀古平原。──越讀悅讀

˙從關外到山西,還原一代晉商的精氣神!──好吃

˙這書真是好看,從故事的精彩角度說,一點不比盜墓差。──林間的猴子

˙劇情緊湊,情節跌宕起伏,最近看的書裡的難得佳作。可惜每卷又剛好停在關鍵˙時刻,為啥不幾部一起出啊。──maranatha

˙文筆很見功力,故事也精彩,好小說!──yehuo

˙太太太精彩了,都不想睡覺了,太好看了! ! ! ! !──我是小書蟲

˙徹夜讀完。──澤板牙\

【獨家繁體中文版序】
你能看到的不止是書裡的結局


我是個性格矛盾的人,靜時可以幾日夜不出家門半步,靜極思動時又往往迫不及待地跑到離家幾千里的地方去旅行。幾年前,我來到了徽州,每日在「青磚小瓦馬頭墻」的村鎮裡散著步。
徽州因徽商而聞名天下,有道是「無徽不成鎮」,宏村是其中最有名的一處村鎮,裡面的承志堂是清末大鹽商汪定貴的住宅,確實宏偉壯麗。我在流連忘返之時,向村中的一戶老人討口水喝,閒談間對這座「民間故宮」嘖嘖稱奇,那老人卻頗有點不屑一顧的樣子,他這樣說,「汪定貴那點錢算什麼,你聽過歙縣吳氏嗎,整個黃山都是人家的。」
這話任誰聽了都不能不吃驚,我接連追問了幾句,得到的卻是,「敗了,老早就敗了,有錢又怎麼樣,敵不過當官的。」
一聲歎息的背後,隱藏著一段鮮為人知的徽州商人血淚史。明朝天啟年間,大太監魏忠賢圖謀篡位,為了籌集軍餉,他羅織罪名,將徽州大木商吳養春闔家上下投入鎮撫司,非刑拷打之後誣其為「東林司庫」,也就是東林黨人背後的資助者。吳氏父子三人慘死獄中,遺族則陷入更加悲慘的被閹黨拷打追逼百萬白銀的境地,貪官汙吏為了迎合魏忠賢,不惜放縱手下衙役,逼辱吳氏婦女,苛刑重典催逼,以致黃山之下百里之內怨聲載道,甚至引發了一場規模不小的村民起義。
曾經擁有整個黃山林場的吳家就這麼徹底敗落了,從此一蹶不振,以致我想要到歙縣溪南村去尋訪時,卻怎麼也找不到吳養春及其後人留下的任何遺跡。
一個坐擁萬貫家財的大商人,面對一場無妄之災時卻是如此的不堪一擊,權勢可以誣陷他,官吏可以拷打他,以致他所擁有的一切包括整個家族都在極短的時間內毀滅殆盡。那麼,做為一個商人,他費盡心機得來的財富又有什麼意義?倘若滿庫的金銀財寶連「保護主人」這樣最基本的目的都達不到,那它所換回來的其他東西豈不更是轉眼易手的鏡花水月?
這時我想起了石崇,想起了沈萬三,這時我開始想寫點什麼了。
我想寫商人的命運。


故事的主人公古平原不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他其實大有來頭。
那時我在徽州西遞,一個胡氏宗族聚居的地方,在胡氏宗祠,一個名字吸引了我,徽州茶商胡允源——抗倭總督胡宗憲的十世孫,中共總書記胡錦濤的太祖父,夾在這樣兩個顯赫的名字中,胡允源這個看似普普通通的名字仿佛有些耀眼了。
說來也巧,我的曾祖父趙連芳也是一位生意人,而且買賣做得不小,鼎盛時期撫順城糧食街上一半的店鋪都有他的股份。他的經商理念與胡允源如出一轍,那就是「智商決定經商」。胡允源沒讀過書,卻讓三個孫子考上秀才,我的曾祖父也只是略通文墨,卻用經商得來的錢在光復前培養出五個大學生兒女。
這樣的巧合讓我對胡允源的親切感油然而生,於是除了那份光彩奪目的族譜,我又開始關注起他經營茶業的商業生涯和生意手腕。
胡允源做生意也經歷過與競爭對手戰事膠著的階段,那是同治初年,「三泰」地區(泰興、泰州、泰縣)茶商之間的競爭到了白熱化程度,價格戰打得如火如荼。胡允源眼光獨到,看出如此一來必然兩敗俱傷,於是另闢蹊徑,找來幾個已經賦閒在家的茶店老人,由他們負責制定了一整套的菜葉評級標準,綠茶、紅茶、烏龍茶均有各自的獨創標準,分為「上品、中品、下品、次品、廢品」等五類十個等級,他將這套標準懸掛於揀茶室的大梁下,同時為了防止這套做法被競爭對手抄襲,他採用密碼為茶葉貼籤,並針對不同茶葉等級和價格尋找不同的客戶群,保證每一個茶客都能品嘗到物超所值的茶葉。胡允源還派生面孔的夥計到別家去購買茶葉,同樣評出等級,做到知己知彼。通過這種方法,「裕泰和」立刻在同業中脫穎而出,得到了眾多茶客的認可,在同行紛紛元氣大傷的時候坐上了業內第一把交椅。這段往事被我忠實記錄在《一代商王》中天下茶商爭奪「第一茶」的事件中。
故事總是要有一個主角,有著如此絕妙生意手腕的胡允源值得做為一套小說的主人公。於是我稍加變化,寫下了「古允源」這個名字,只是後來出版之時,編輯覺得這名字拗口,臨時改成了現在的「古平原」,一個簡單好記的名字,據說符合現代傳播學的要求。
在《一代商王》系列小說中,我完整地再現了胡允源的生意經,但這並不足夠,我要寫的不是一個人在做生意,而是一個人在做生意的過程中遇到的種種艱難抉擇,他的操守、他的犧牲、他的榮耀、他的悔恨……這就註定了《一代商王》不可能是胡允源個人奮鬥史的重現,而是「雜取種種人合成一個」。像「財神」胡雪巖、「狀元商人」張謇、「第一官商」盛宣懷、「雲南錢王」王熾,這些耳熟能詳的名字,古平原的經歷中糅合了他們走過的路,那麼汪拱乾、方山啟、江云章、朱承甫呢?這些人看似籍籍無名,但在商業史上也曾以其經營之道或者偉大人格偶爾閃光,他們與上面那些人一樣有著共同的名字——「商人」,古平原身上也有他們的影子。
古平原面對的問題是那個時代商人所共同面對的問題,他所面臨的抉擇也是那些商人一定要做出的抉擇。
古平原是真實的。


大陸有一段時期被稱之為「十年浩劫」,我不知道這個名字是誰起的,只覺得沒有更合適的詞語來形容那場「文化大革命」。
地震、海嘯、龍捲風帶來的災難都是浩劫,但那不過是幾天或是幾十天的事情,然而文化大革命帶來的是長達十年的災難,它摧毀的不僅是古老的建築,珍貴的文物,甚至也不僅僅是人命,它還把人心底那點應該有的東西全數抹去,那點東西是什麼?
十個字:「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
為了擺脫「黑五類」的稱號,少女可以拋棄戀人,嫁給年過耳順的鰥夫;為了贏得「忠誠」的評價,妻子可以告發丈夫,將枕邊的知心話公之於眾。如此種種,在那十年裡不勝枚舉。
多麼可怕!但這可怕的十年浩劫卻也催生了另一個奇妙的結果。
它從經濟上將人們拉到了同一水平線上。隨著大陸改革開放的一聲令下,文化大革命之後開始了經濟大革命,心靈荒蕪的人們站在相同的起跑線上開始「一切向錢看」!
我生於改革開放的第一年,我的人生伴隨著這場經濟革命,我也親眼見證了那些新時代一代商王的崛起。馬雲、馬化騰、王石、王健林,這些白手起家的億萬富豪都是商業史上的英雄,他們是這個時代的胡雪巖、盛宣懷、王熾、張謇。在同一起點上他們脫穎而出,但他們的終點如何,眼下實難預料。
但並非全無徵兆。所以我要寫這本《一代商王》,寫一寫百年前那場晚清商業變革中的大商人的故事。歷史是一面鏡子,它有時會將人們所作所為帶來的結果清晰地反映在眼前,因為雖然時光荏苒,百年光陰轉眼過去,可是人性永遠不會改變,商與官,商與商,商與民之間的關係也不會改變。
一個人的命運是偶然的,但一個群體的命運是必然的,或早或遲,或多或少而已。
希望讀過這套《一代商王》的讀者在見證結局時不會感到太意外。
對了,我說的結局,不是書中的。

趙之羽
2015年8月24日於瀋陽

目次

【目錄】

第一章 別人徹底沒救的生意,被古平原玩活了
古平原淡淡一笑,並不出聲。其實徽州商人經商的方式共有五種,「走販」排在第一位。徽商最善於「走販」,夾帶私貨的方法不勝枚舉。古平原家中幾代都是買賣人,從小到大的身邊鄰里更是商販無數。適逢亂世,苛捐雜稅繁雜,不夾帶私貨則走販必定血本無歸,所以古平原每日聽的都是回鄉的行商講述與各地稅關鬥智鬥勇的故事;加之天分極高,所以當別人一籌莫展時,他卻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想出萬無一失的法子。
 

第二章 第一筆生意,要有死的覺悟
這一招正打在致命之處!常四老爹與劉黑塔對望一眼,都知道要壞事。別的車都無所謂,但裝有古平原那輛車的吃水明顯要比別的車淺,像這般驗法不可能不出事。常四老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覺得腳下平地都變軟了。劉黑塔抿了抿嘴唇,用手摸摸腰上的九節鏈子鞭,悄悄鬆開就近一輛車的拴馬扣。他打算一旦事情敗露就立刻上馬揮鞭,搶上老爹逃出關口。
 

第三章 商機來臨時,總是靜悄悄的
「不見得。」古平原想了一陣子,心中已有腹案,「眼下就有個機會,若是看得準,把握得住,用老爹手中剩下的銀子就能賺上一大筆。」
「古老弟,你不是開玩笑吧?你入關才一天,而且這一天我都與你在一起,哪會有機會你能看見,我卻看不見?」
古平原笑了:「其實看見這個機會的人是老爹,只是你沒想到罷了。」
 

第四章 大局要越做越大,細節要越算越細
古平原倒吸一口涼氣,原本以為一省之內不甚方便互通消息,所以只要王天貴派到別地去的人來不及往返請示,消息在這幾天之內無法互通便大功告成了!可他千算萬算就是算不到本地居然還有「信狗」這樣的東西,這可怎麼辦才好?
古平原急得雙手互搓,在地上直轉圈。此時此刻只要有一條「信狗」跑到泰裕豐總號裡,那就一切前功盡棄。

書摘/試閱

【楔子】

武王伐紂,滅了殷商,商的遺民被趕出自己的土地,只得以生意為活路,以貿易求殘喘,四宇之內從此有了「商人」。
商人之稱從一開始就帶著「賤民」的意味,士農工商排名在最後倒也還罷了,看看史上那些著名的大商人:呂不韋被秦始皇誅殺,沈萬三被明太祖流放,石崇因綠珠而夷族,弦高為犒師而破家……如此一來,掐指算算上下五千年,商人若是出人頭地,竟沒幾個有好下場。
朝代更迭,歷經血腥的商人們逐漸學會了韜光養晦之術,或者不問政事,但求以巨富之資頤養天年,如一夜之間建起揚州白塔的兩淮鹽商,又或者成幫結夥來應對官府的無盡需索與同行的種種競爭,如此便有所謂的「十大商幫」流傳於世,其中倒也真出了不少名嘈一時的大商人,如魯商孟洛川、徽商胡開文、寧紹幫葉澄衷等,俱是各商幫中一時無兩的大人物,可惜「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這些人也恰恰是因為被各自商幫的利益所困,生意雖然越做越大,卻漸漸發現自己始終無法成為一個真正的大生意人。
到了清末,洋商從通商口岸進入中國,一旦發生貿易糾紛,外國兵艦便會為本國商人出頭,替他們爭得最大的利益,這也讓一向慣於自生自滅的中國商人大開眼界的同時,不免自怨自艾。然而就在眾商幫齊齊注目洋商之時,冷不防在一向被商人冷落的關外,居然悄悄起了一個不久之後足以令商界大老為之動容的變化……

奉天尚陽堡與黑龍江寧古塔齊名,是清朝在關外的兩大發配流放地之一。民諺有云:「一入尚陽堡,性命十有九難保;一入寧古塔,情願地陷與天塌。」
然而就是在這虎狼生懼的地方,竟於大清末年出現了一位商界奇才,短短十年間,以茶發家、以鹽立業、以糧濟萬民、以絲降洋商,稱雄商海,聚金攏銀數以千萬,令當時縱橫商界的晉商、湖商、京商、洞庭商幫、龍游商會、廣州十三行無不甘拜下風。此人以身家性命力拚洋商,擊垮不可一世的上海買辦集團,而後又能於功成之際,毅然身退,攜妻小遠赴海外,終得全始全終。難怪民國時兆秩裕的《明清商賈奇聞錄》,將其排名「財神」胡雪巖之上,稱為「一代商王」。
此人出身甚是低微,乃咸豐年間一名被流放發配尚陽堡的犯人,原籍徽州歙(音同設)縣。


【摘文1】
淩海鎮南邊不遠有一處十里長的亂石灘,灘上都是粗礪的尖石,一向少有人來。像這樣風雨欲來的天氣,這裡更是應該一眼望不到人影。但偏偏就在這個時候,竟有一人步履蹣跚地走在海岸邊,不時停下來,望著大海嘆上口氣。
「棋差一著滿盤輸,輸了,完了。」他長吐著氣,彷彿要吐出滿腔鬱悶。
「唉!」走到一塊高出海面數米的巨石旁,那人呆立了良久,終於一跺腳,向上爬了幾步,來到岩石頂上,雙手攏成圓圈狀,對著海面高聲呼喊,「玉兒,爹對不住妳,爹沒用!」喊過幾聲之後,作勢就要往海中跳。
「慢著!」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喊,倒把這要跳海的人嚇了一跳。他身子一僵,緩緩轉過身來,看清叫住他的人竟一位年輕後生。
那位後生也看清了要跳海的人有五十多歲年紀,鬍子頭髮白了一多半,再配上一身的短衣襟和一雙長滿粗繭的大手,肯定是常年在外跑買賣的生意人。
後生一抱拳:「這位大叔,我要是沒看錯的話,您怕是想不開要跳海吧。」
這位「大叔」就是常四老爹,方才他到關門口去打聽,正趕上一夥販鹽的人被搜驗出在米袋的私鹽。這夥人好話說盡,還遞上一百兩銀子,怎奈那曹守備臉黑得像墨汁,一聲令下就沒收所有貨物。商隊的騾夥計每人還被重打四十杖,兩名管事各被枷號十天。常四老爹見狀,覺得這一次肯定是在劫難逃,不由得心灰意冷,走著走著到了海邊,便有輕生的念頭。
沒想到這時恰好被一名後生叫住了,常四老爹也抬眼打量來人。見這後生長身鶴立,英氣勃勃,雖著粗布短衫,神情中卻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絕非庸碌之輩。再看他眼裡含笑,眸子一閃十分有神,好像四面八方的事情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常四老爹也是閱人無數,一瞥就知道這人不是歹人,隨後「噗通」一聲便跪在後生面前。那位後生猝不及防倒嚇了一跳,連忙閃身避開,伸手來攙:「大叔,這可使不得,您有話就說,何必這樣!」
常四老爹不肯起來,哽咽道:「年輕人,你說得不錯,我是想自盡。可我方才糊塗了,沒有交代後事就死,倒累了我身邊的人。」說罷他從懷裡拿出一隻銅哨:「我叫常四,是從山西來的商人,車隊就歇在前面鎮子的『來福記』。夥計裡有個黑大個是我乾兒子,綽號叫劉黑塔。小夥子,我拜託你,拿我這隻哨子去找他,就說我死了,讓他不必找屍首,把貨就地賣了,不管多少錢,拿回山西去還債。然後照顧我女兒,找塊地過安生日子……」說著說著,常四老爹眼淚落了下來。
那年輕後生也面容慘然,勸道:「常大叔,你不要想不開,誰沒有走窄了的時候,關二爺還走過麥城 呢。您且放寬心,不管什麼事,總有法子不是?」
常四老爹連連擺手:「唉,這次我是看清楚了,過不去了……過不去了……」
後生見他這樣,憐憫之下倒是起了好奇心,追問道:「到底什麼事呢?」
常四老爹本沒心思講自己的事情,但轉念一想,既然求人家捎話,也不能吞吞吐吐什麼都不說,就簡要地把事情經過講了一番,末了加了一句:「可憐我這人做了一輩子生意,從不欺心,這世道是真不讓人活啊!」
後生心裡有數,這個曹守備新官上任,升官的心比火炭都熱,是一心要拿走私行商的身家性命來染自己的頂子,想從他這裡進關,真是千難萬難。不過這後生還有一句話要說:「老人家,這麼說您只是發愁進不了關。不錯,我也知道這個曹守備不好對付,但眼下已是九月底,再過一個多月,另一位肯吃賄賂的劉守備就要來了,現在淩海鎮上不走的那些商隊,十有八九都在等他,你何不也……」
「唉,我要是也能等就好了……」常四老爹連拍大腿。
這下後生才恍然大悟,眼前這個人和他的商隊竟是一刻也容不得耽誤,非要馬上進關不可,否則就有家破人亡的危險。
後生的眼裡忽然一亮,也不去接常四老爹的哨子,他背著手走了兩步,低眉斂目沉思不語,隨後又抬眼仔細地盯了常四老爹兩眼。
後生的神情倒把常四老爹給搞糊塗了,看不出怎麼這名年輕後生心思好像比我的還重?
過不多時,後生點了點頭,彷彿下定了決心,再次來到常四老爹的面前,一拱手:「對不住,這口訊我不能幫您老帶了。」
「這……這是為何?」
後生微微一笑:「因為大叔您不必死,我有辦法讓您把貨物帶進關。」
常四老爹先是一驚,但馬上就想到這是後生的一句託詞。想來人家也是好心,打算先穩住自己,再慢慢來勸。他是絕了生念的人,只是淡淡一笑,也不搭話。
那後生倒是有些詫異,但他最是機警不過,腦子一轉就已明白常四老爹心中所想,知道自己出言太急,話也說得太滿,難怪難以取信於人。
「常大叔,我的辦法也不是萬無一失,但只要願意試總還有一條生路,況且我也不是一無所求。」
常四老爹這才認真地品了品他話裡的意思,覺得不像是在開玩笑,遲疑著開口道:「你……真的有辦法?要多少銀子?」
後生道:「花不了幾個錢。」
「怎會……」
「這先不提,我先說說我的條件,要是能行,咱們再說出關的辦法不遲。」
常四老爹點頭,倒不知這後生有何條件,如果是銀子,百八十兩倒是能湊湊,再多了卻也頭疼。
就見後生微微一笑:「方才聽大叔說,您的車隊要夾帶私鹽入關,我想請您再多帶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後生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你?」常四老爹吃驚不小,「你要入關,何須我將你帶進去,自己到關口直接進去就是了。」
後生不動聲色:「這關外幾百萬人,有的能入關,有的就入不了關。如果真像大叔說的那樣,我能如此輕易就入關,還用提這個條件嗎?」
常四老爹為人老實,可一點也不傻。聽到這裡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失聲道:「你……你是流犯?」
後生沒說話,只將褲腿向上一拽,露出腳踝外側的一個黑色三角的烙印,這正是流犯的標記。
常四老爹看得清清楚楚,倒抽了一口涼氣,連連擺手:「年輕人,你簡直是在開玩笑。我不幫你,死我一個;我若幫你,死的就是我全家,這如何使得?」
也難怪常四老爹大驚失色,大清朝有極為嚴苛的《逃人法》,該法在立國之初還僅限用於各王府、旗主的逃奴,後來推而廣之,連流犯也包括了進去。這《逃人法》最凶蠻的地方就在於對窩主和幫助犯人逃亡的人,處罰比「逃人」還要嚴厲。主犯必定斬首,家屬充作官奴,家產一律充公。自此法施行以來,有些奸惡之徒甚至冒充逃人假意借宿,然後同夥再借機敲詐,非將人弄得傾家蕩產不可。
遠的不提,就說現下。如果有人見到常四老爹與一名流犯在如此偏僻的地方交談,給二人安上一個「密謀逃亡」的罪名,也是不得了的!
常四老爹正是想到這一層,才驚慌不已,甚至還怕眼前就是個「仙人跳」。自己本來已經山窮水盡,萬一再攤上這種官司,連家眷都要受連累,那可真是死不瞑目了。
後生見常四老爹嚇得嘴唇都發了白,一時倒也愣住了,想了想才道:「常大叔,您別害怕。我也不瞞您,我姓古,叫平原,是安徽歙縣人。五年前我在京裡攤了場官司,發配到關外。細的也不說了,我在關外一待五年,什麼走私的法子都看過了。如今我想出了一個絕佳的法子販私鹽,就連如何混在你的車隊裡入關,我也有萬全之策。只要你點頭答允,你我都能得救;你要是不答應,我也不勉強。」
常四老爹始終在搖頭:「不行,不行!我還是那句話,無論如何我不能連累家裡人,你既然是流犯,我的事情也不敢拜託了,就此別過吧。」
聽了這話,那叫古平原的後生眼光黯淡下來,掉頭向鎮上走去,走幾步再回頭,見常四老爹還是站在礁石上,眼睛望著海面,顯見得死意未息。
古平原心想,這是能救人而不救,說起來還是造孽。自己在千里之外尚有牽掛之事,何不行此一善,就當積德也好。一念及此,他又往回走,揚聲道:「大叔,你先下來,我有話說。」
常四老爹並未轉身,只是喑啞著嗓子道:「我是將死之人,你就不要連累我了吧。」
「既然常大叔怕受連累,我也不敢再求。只是那私鹽入關之法,大叔可要聽聽?」
常四老爹聞言一震,緩緩轉頭:「我不幫你,你還要將那法子告訴我?」
古平原不在意地一笑:「我又不是商人,用不著一物換一物。」說罷,他乾脆也爬上了礁石,伸手指向大海:「常大叔您方才要是跳下去,這海就成了催命的閻王,但現在,它卻是您救命的福星!」
「這話怎說?」
「我這個法子也簡單得很:您連夜買上三車最新鮮的活魚,總共花費不到二、三十兩銀子,然後將水槽裡注滿淡水,再將那七成私鹽倒入其中冒充海水。外人看您運的是魚,其實運的卻是鹽,管教神仙也猜不到。」
常四老爹倒吸一口氣,重又上下打量了古平原幾眼:「這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法子,真虧你想得出來。好!好!」
古平原一笑:「我這個人就是喜歡瞎琢磨。這些日子沒事就湊在城門口看熱鬧,想著自己就是個私鹽販子,要如何運鹽入關。看他們搜檢得有經驗了,也看出些破綻來,便想了這個法子。原以為是窮極無聊打發時間,想不到今日卻有了用處。」
常四老爹連連點頭:「你可真是有心人!」
「不過辦法雖好,卻有兩件事情一定要留意。第一,那魚只能在到關口前的半個時辰放入水裡,否則水太鹹,魚一翻白就露餡了。第二,這水中摻鹽的事只能找你從山西帶來的夥計去做,萬不可交給關外的騾夥計,保不齊裡面有一心謀財的傢伙拿你告官。」古平原又道。
常四老爹聽得頻頻點頭,忽又想起一事,重皺愁眉:「那入了關之後又該如何,這三大車的鹽水若是曬起來,沒有十天半月不成,時間上還是來不及啊。」
古平原點頭道:「有時間自然可以曬鹽,現在我們沒有時間,難道不可以煎嗎?」
「不錯!」常四老爹一拍大腿。
製鹽之法有曬、煮、煎三法,煎鹽法的損耗最重,但時間卻是最快。曬鹽法恰好相反,煮鹽法則取其中。眼下事急從權,平素不用的煎鹽法正好可以派上大用場。
死中得了一線生機,常四老爹自是大喜過望。忽又想起這叫古平原的後生求自己的事情,自己無法辦到,不由得大是尷尬。然而要是應承下來,委實關係太大,心中實在難以抉擇。
古平原笑了笑:「常大叔不必為難,我既然將秘訣和盤托出,自然也就不會以此要脅於您,您只管放心入關吧。」說罷,轉身就走。
「等等!」常四老爹為人方正,一輩子不曾欠過人情,眼見這後生一走,自己這人情要虧上一輩子,連忙將他叫住。
「古老弟,我雖然不能幫你逃進關去,但你要是有其他事可以託付給我,我自當盡力去辦。」
古平原想了一下:「算了,我要做的事,若是能逃入關我就會自己去做,就算送命也不怕。但要大叔為我冒險……」他搖了搖頭。
古平原的確是個厚道人,辦法既然已經和盤托出,常四老爹又不願帶自己入關,再留下去徒然讓人家為難,所以他拱了拱手:「您回去準備吧,一切留神,我這就告辭了。」說罷回頭走向鎮上。
「哎……」常四老爹的話在喉嚨裡打了轉,又咽了回去。他方才一個衝動想把古平原叫住,答應幫他逃亡,但一閃念間又猶豫不決,只得眼睜睜地看著古平原漸漸遠去。

 

【摘文2】

車隊到了關前,守關的士兵尚自哈欠連天,嘴裡罵著:「他娘的,這麼早就要入關,趕著奔喪哪!」
劉黑塔聽他嘴裡不乾淨,眼睛一瞪從車上蹦下來,常四老爹趕緊攔在他的身前,滿面賠笑道:「軍爺,大清早的辛苦你了,這點小意思,您老留著和弟兄們買包茶葉。」
十兩銀子的一個紅包遞上去,守關的態度自然大不相同,那小頭目眉開眼笑:「算你識相,不過,」他話風一轉,「想來你也聽說了,我們這裡的曹守備辦事最嚴,要是咱們沒查出來被他查出來,大家都要挨棍子。所以你的車隊我們還是要查,只要沒問題,就盡快放你們出關。」
「那是,那是。」常四老爹哈著腰,臉上掛著笑。
「車上都是什麼啊?」
「魚,都是魚。趁新鮮趕著入關賣個好價錢。」
「嗯。」小頭目不置可否地圍著大車轉一圈,指揮著手下的士卒,「你們上去檢查檢查。」
幾名士兵跳上車去,掀開車蓋子,用長槍在水裡攪了攪。那魚本就被濃鹽水「嗆」得難受,蓋子一開,又被一攪和,劈裡啪啦直往外蹦。
「頭兒,是魚,幾輛車都是魚。」
小頭目也不答話,用刀鞘在車身上敲打了幾下,又俯下身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幾輛車都是如此。
常四老爹暗中對古平原很是佩服。如果他藏身的暗槽設在車底,凸了出來又或者裡面沒有水,像這麼一敲一看,肯定要漏餡。因為裝滿水的地方與空的地方敲打起來聲音不同,極容易分辨。古平原看了幾日關前查驗的手段,事先想到有這麼一招,才叫常四老爹把暗槽布置在水中。
敲了幾下沒發覺有什麼異常,小頭目一揮手:「行了,就這麼著吧。放他們入關。」
常四老爹大喜過望,想不到這「鬼門關」竟如此輕易地就闖了過來,生怕夜長夢多,連忙道謝。指揮夥計拽馬趕車,立即就要入關。
想不到怕什麼來什麼。第一輛車的馬頭剛探過關禁,就聽到通往關上的樓梯處傳來一聲尖銳阻嚇聲:「等一下!」
常四老爹心裡一哆嗦,面上卻笑容不改,向上望去。
就見來人穿著五品守備武官服,只是前後的補子上都遮了素布,頂子也是白纓子。咸豐爺龍馭上賓還不到兩個月,整個大清國無論官民都在服「百日大喪」,因此做此打扮。這武官白淨面皮水蛇腰,一雙眼珠滴溜亂轉,嘴角微微向下,顯見得是個極難應付的傢伙。
「這就是關上的曹守備,你自己小心著點。」那小頭目低聲說了一句,雙手一垂,兩眼望向地面,等著守備大人問話。
「這車裡裝的是什麼?」
「回大人話,小的已經驗過了,這四輛車裡裝的都是魚。」
「把路憑拿來給我看。」曹守備一伸手。
「是。」小頭目要來常四老爹等人的「路憑」,雙手遞給曹守備。這「路憑」是行商必備的一種通關憑證,上面記載著商人的省籍、姓名。曹守備一邊翻看,一邊上下打量著常四老爹。
古平原說得沒錯,這個曹守備的確是存心要用行商的性命做為向上爬的墊腳磚。不過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個不能說的原因,那就是要借人頭來立威!
原來曹守備此前是鎮守山海關總兵的親兵,這位總兵大人有龍陽之癖,酷好男色,曹守備就是他的面首之一,而且還是極喜歡的一個。曹守備當親兵當得久了,便央求他放自己出去當一任門官。枕頭風一吹,奇速無比。之前這位總兵就替他保過五品的軍功,這次一補實缺,立時威風八面。但還有美中不足之處,那就是全軍上下沒一人不知他是位「兔兒爺」守備,同僚總有些瞧不起的神色,他自己也能覺察出來。
終於逼得曹守備發了狠,他也是當兵之人,知道軍伍裡大家只服心黑手狠的人。像康熙年間,三藩之一鎮南王尚可喜之子尚之信,為了帶兵竟敢生嚼人心。如今他決定也要學上一學,借幾顆人頭耍耍威風,最好是能換來一聲「姓曹的敢殺人,是個當武官的料」這樣的讚語。
他倒是個聰明人,在查驗私貨上也很有一套,這一季下來,關門外幾乎天天枷人,就是死了也要枷滿十天。逐漸地曹守備發現兵卒們瞅自己的眼神裡有了畏懼,這讓他感到很是得意,他決定要趁勢再好好抓一批,鎮鎮這幫丘八。
翻看過路憑後,他先不忙驗車,圍著常四老爹打了三個轉,咯咯笑問:「山西來的?」
「回大人話,是。」
「來時候運的是什麼貨啊?」
「草民來時匆忙趕路,拉的是空車。」
「為什麼匆忙趕路?」
「這……」常四老爹突然想起這句實話不能說,可臨時改口又沒有那份急智,只憋得是頭漲臉紅。
「哼!」曹守備冷哼一聲,把路憑往地下一摔,回過頭去呵斥把關的士兵,「你們這群混帳東西,也不想一想,這車隊大老遠從山西來,難道就是為運幾車臭魚回去嗎?這裡面要是沒有夾帶,我自己挖了這雙眼睛去。」
講完,他把臉轉向常四老爹,又是咯咯一笑:「怎麼著?是要我驗,還是你自己認了?」
常四老爹心想,何止夾帶活魚,還夾了一位活人呢,還不提他是名流犯。但此時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說什麼也沒有自己主動認帳的道理。於是牽了牽嘴角,勉強擠出一個笑:「守備大人開玩笑了,草民們都是守法的商戶,再說大人虎威草民都早已聽聞,哪個敢輕撚虎鬚。」
「漂亮話倒是說得好聽!」
曹守備陰笑著從士兵手裡拽過一杆長槍,掖了掖袍帶就要站上車,那小頭目趕忙攔住:「守備大人,這……這不勞您親自動手。」
「啪。」曹守備一掌打在小頭目的臉上,「滾開,讓你們瞧瞧我的手段。」
小頭目這才知道拍馬屁拍到了馬蹄上,趕忙向旁一閃身。
曹守備站在車頂拿長槍向車裡一立,再將槍拔出來,看看水漬浸到的地方,又將槍在車外比了比,確定車內的水深與車體大致高低相同,這才不言聲走向第二輛車。
這一招正打在致命之處!常四老爹與劉黑塔對望一眼,都知道要壞事。別的車都無所謂,但裝有古平原那輛車的吃水明顯要比別的車淺,像這般驗法不可能不出事。常四老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覺得腳下平地都變軟了。劉黑塔抿了抿嘴唇,用手摸摸腰上的九節鏈子鞭,悄悄鬆開就近一輛車的拴馬扣。他打算一旦事情敗露就立刻上馬揮鞭,搶上老爹逃出關口。
連續三輛車驗下來都無異狀,曹守備自己也有點意外,他停下來,重新打量了一下這車隊裡的人。夥計們倒是個個若無其事,甚至有的還在哼著小曲,不像是裝的。
曹守備疑惑地皺了下眉頭,又將目光投向領頭的兩人,這一看卻嚇一跳,只見那黑大個眼中出火,正惡狠狠地瞪著自己。曹守備一怔,再看那老漢,臉上雖然還是帶笑,卻明顯面容僵硬。
人的臉就是一面鏡子,不說話比說話還要清楚。曹守備驗了那麼多車隊,什麼人沒見過。此時已經可以確定,這最後一輛車肯定有毛病。
他帶著一種貓抓耗子般的賊笑,先不忙驗車,而是走到那兩名昨天枷號的商隊頭領面前,用槍桿在他們後背狠狠敲了兩下:「站好嘍,不然再多枷你們十天。」
其實這兩人早已經昏迷了,只是用大枷固定在囚籠裡,支撐著倒不下去而已。曹守備的話也並不是對他們說,完全是在殺雞給猴看,而且很滿意地看到「猴子們」已經面白如紙。
曹守備心想:「老王八蛋,還敢跟我嘴硬。一會大枷套在頭上,看你服不服軟。」想罷,抄起長槍,帶著一種極愉快的心情向最後一輛大車走去。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從關門的另一側,傳來馬掛鑾鈴的聲音,聲音急促,顯見得馬上的人在打馬飛奔。在場的人都是一怔,就見一匹快馬直奔關口而來,看那樣子是要衝關。
守門的士卒見狀慌了手腳,他們守關有責,一旦被人衝出關去,就要吃軍法。此時南方雖然有戰事,山海關卻是太平之地,如今平白無故一清早就有人闖關,他們可連攔馬用的「拒陸馬」都還沒擺出來。小頭目抽出腰刀,第一個衝上前去,虛劈一刀,喝道:「什麼人,還不下馬!」
沒想到居然一喝就止,馬上人拽住韁繩,甩蹬離鞍下了坐騎,帶起一陣的塵土,原來這個人也不知跑了多少路,身上都是灰撲撲的土,連衣服的原本顏色都看不清了。
「城門官在什麼地方,叫他來見我!」這人一張口,氣喘如牛,聲音嘶啞。
小頭目趨前喝問:「你是什麼東西,敢叫我們大人……哎喲、哎喲!」原來他一句話沒說完,已經被一馬鞭抽在臉上。
「反了,兄弟們給我上!」小頭目一蹦三尺高,腰刀一舉就要下手。
「慢著!」曹守備看了多時,他眼尖,發現從馬上下來這人,儘管衣服上都是灰土,但分明是一身武官的裝束,只是沒戴頂子,想來是飛馬疾馳嫌礙事,收在行囊裡了。
曹守備向前一拱手:「兄弟是守這城門的守備,未請教閣下……」
「少廢話!」來人橫得很,一伸手將自己身後背的一個長條布包解下,抖一抖之後拿出一卷公文,「兵部八百里加急,帶我去見總兵大人。」
「八百里加急!」
曹守備腦子裡轟的一聲。
歷來朝廷與地方上的公文往來,在傳驛遞報上都有嚴格的規定,半點也錯不得。普通公文用不上「加緊」兩字,走邸報便可;若是急報,依情節輕重有「兩百里加急」「四百里加急」與「六百里加急」三種,「六百里加急」只限極少幾種情況使用,大多與兵事有關,如總督、將軍、巡撫、學政因故出缺,又或者重要城池失守或克復,地方上才能採用這種最為緊急的彙報方式。而朝廷對地方幾乎從不使用「六百里加急」,最為大家熟知的一次還是康熙年間,皇帝擒鼇拜,老謀深算的孝莊太皇太后為了做到萬無一失,密令駐守熱河的滿蒙八旗星夜進京勤王,當時用的就是「六百里加急」。而這次從京裡傳來的居然是號稱特例的「八百里加急」。曹守備聽說除非是京師被困,要調兵救援才用得上「八百里加急」,如今一聽肯定是京裡出大事了!
「難道是長毛圍了京城?」曹守備腦子一閃念,旋即自己就搖搖頭。幾天前才接的軍報,長毛剛剛攻下武昌,打到京師還要好幾千里的路,何況僧王的蒙古鐵騎已前去迎戰。就算長毛是神仙,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攻到京師腹地。
沒有工夫容他細想,驛差已經大不耐煩,從身上取出兵部的「勘合」,一把摔了過來。
曹守備連忙接住,展開一看,「著遊擊展天成遞八百里加急至山海關總兵處,限時趕到,不得有誤。」上蓋著兵部的紫泥大印。
這再無可疑,也絕不能再耽誤。別說來的是名遊擊,就是一個小小戈什哈,衝著這份駭人聽聞的「八百里加急」也絕不能怠慢。否則一不留神,不是摘頂子就是掉腦袋,哪能說著玩!
遊擊是從三品,官職遠在他之上。曹守備先打了個千,然後賠笑道:「展遊擊,總兵大人如今府內,我領路,您跟著我來就是!」
一轉眼,他領著京裡來的驛差走得不見蹤影。現場眾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那個小頭目是個老兵痞,聽多見多,知道既然是重要公文到了,關上定然有大動作,只待上面交代下來就是。
常四老爹這時候緩過氣來,曉得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便從身上又摸出一顆十兩重的銀錠塞在小頭目手裡,這是彼此都心照不宣的事。
小頭目掂掂銀子,又摸摸方才被打得火辣辣的臉,明白這個人情做得。不要說曹守備是九成九沒心思再來料理這件事,就算回來問起,只消說一聲車隊擋了來往軍民的路,放行也是應該的,於是他默不作聲地一揮手。
常四老爹如蒙大赦一般,喊一聲「走」,劉黑塔一馬當先,趕著大車飛也似的離了山海關。
這下子等於是在鬼門關裡打了個轉再出來,常四老爹回頭望望,只見關隘越來越遠,真不敢相信這一趟竟然就這麼闖過這麼生死關。加上驚弓之鳥不欲冒險,所以車隊又往前走了十里,常四老爹趕到一處僻靜的樹林後才支開夥計,叫劉黑塔打開水車裡的暗槽放古平原出來。
古平原在裡面耳目閉塞,但神志始終清醒,在關口那段,車隊停的時間太長,他就預感到要出事。誰知後來車隊又再次前行,對此他也是糊裡糊塗不明所以。等到一出來不由得心下大喜,因為這樣表示車隊已經順利入關。
之後他急著想知道細節,常四老爹卻不願在此細說,怕的是夥計聽了去多有不便,於是召集眾人。夥計們圍攏過來,見多了一名年輕小夥子,都大為奇怪。常四老爹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一番話應付了過去,只說古平原是當地的一個買賣人,想去關內做點小生意,要與車隊同行,提前一天就在此等候了。
古平原在濃鹽水裡泡了大半天,身上嗆得又癢又痛,但此時真應了「無關痛癢」這句成語,畢竟重獲自由的狂喜早就沖淡了一切。他如今就想道別常四老爹,直奔京城而去,但常四老爹卻不同意,因為晚上還有事情得討論。
好在前進的方向大致相同,如此走了半天時間,常四老爹挑了一處不引人注目的城鎮歇腳。這一停是為了將鹽水煎成鹽粒,至少要兩天工夫。既然離山海關已遠,這瞞天過海的事就不怕其它夥計們知道,常四老爹說了始末之後,始終心存歉意的他也主動將所有夥計的腳錢漲了一成。所以就算事先不知道,知道時事情已經成功,雖然冒了險,但多拿了錢,夥計們無不高興。
當下劉黑塔指揮著一應夥計開始在大車店做煎鹽準備。吃過晚飯,常四老爹巡看了一圈,要夥計們分三班輪值,歇人不歇火,盡快將鹽全部煎好。見有劉黑塔在,不用自己多操心,常四老爹這才將古平原請到自己住的房間。他關上房門,備了酒和兩碟小菜,準備對古平原講一番話。

 

【摘文3】

……
「方才來的是什麼人?聽他們說好像是縣衙門的差役。」
劉黑塔接口道:「不只是差役,什麼人都有,都是買了我們鹽的客人。」
不是債主也不是捕快,古平原大出意外:「難不成是生意上出了事?」
「古老弟。」常四老爹接二連三受到打擊,精神已有些支撐不住,他微微顫著音道,「我們拉回來的鹽出了問題。不管是交給官府的官鹽,還是零售出去的鹽都被退,說是奇苦無比,無法下嚥。我方才嘗了一下,這是實情,這……這可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怎麼會呢?」古平原見被退回的鹽都堆在院子裡,他也拿起一把細細拈著,看上去是細白的上好食鹽,放一點在嘴裡卻苦不堪言。
古平原皺著眉頭吐了出來,回頭問道:「難道賣貨之前,老爹沒嘗過這鹽?」
「老爹嘗了,我也嘗了,是好鹽沒錯,可就不知為什麼如今全都變了苦鹽。」劉黑塔講話的聲音變得極悶,這件事簡直要氣炸這顆莽漢的頭,可偏偏眾口一詞,彷彿常家當初故意賣苦鹽。
「除了賣出去和上繳官府的鹽之外,我們手裡還有沒有這一批的存鹽?」古平原急急問道。
常家父子對視一眼,搖了搖頭。忽然常玉兒的聲音響了起來:「有,我留了些放在廚房自家用。」她憂心家裡,躲在隔間一直都沒離開。之後常玉兒直奔廚房,開瓶一嘗那瓶鹹鹽,果然是好鹽。
劉黑塔這下子可逮著了,咧開嘴就喊:「怎麼樣,我說咱們家賣的是好鹽吧!」
古平原直擺手:「劉兄弟,這樣也沒有幫助。根本就沒人會相信我們拿出的證據,如今要搞清楚的是為什麼賣出的好鹽變了苦鹽?」
「就是搞不清楚這一點才為難,別人家賣出的鹽都沒有事,唯獨我們家的鹽變了味,這到底是……唉!」常四老爹可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老爹,您如今準備怎麼辦?」古平原一邊想一邊問。
常四老爹的聲音很痛苦:「賣宅子,還錢!」劉黑塔與常玉兒聽了,臉上都是一片慘然。
「就是這麼回事!」古平原思索著點了點頭,「就是為了這處宅子,所以有人下了黑手!」
「古老弟,你把話說清楚一點,我怎麼聽不懂?」常四老爹張惶著看向他。
「其實幾句話就說明白了。上次您說找人借錢,沒人肯借,只有陳賴子肯借給您,然後他就心急要奪這處宅院;如今您還上了錢,沒幾天就又來了這麼一齣,分明是有人不甘心,一定要得這處宅子而後快。這才買通了官府和客人,硬說您的鹽是苦鹽,非要逼您賣宅院不可!」
常四老爹是老實人,想不到背後有人會這樣坑害自己,聽了個目瞪口呆。常玉兒卻是明理之人,兩下一印證就覺得古平原說得不錯,開口道:「那麼多買鹽的人,只要找出幾個肯說實話的不就……」
古平原搖頭打斷了他的話:「要謀這處宅院的人既然能買通官府,必然勢大,恐怕不會有誰敢為你們常家出來做證。」
這話不假,常四老爹一聽,剛剛點亮的心卻又絕望了。劉黑塔鼓著腮幫子道:「這麼說,還是陳賴子搗的鬼,我找他去!」
「劉兄弟,我聽你說那陳賴子不過是名潑皮無賴,要說用高利貸占些便宜這說得過去,可如今這情勢,背後搗鬼的人分明是要借機壓價買下常家大院,這就說不過去了。他一個放印子錢的無賴鐵了心要這座宅院做什麼?要依我看,陳賴子不過是個馬前卒,重要的是我們得弄明白誰才是幕後黑手。」
常家人如今把所有希望都寄託在古平原身上,一家三口都看著他。古平原儘管見事明白,但倉促之間哪能就想出什麼好辦法,一時間不由得緊皺雙眉。
幾人正在互相呆望時,天空中傳來幾聲尖利的哨響,從常家大院的上空飛過幾大群白鴿,鴿群整齊劃一,白羽閃閃,煞是好看。
古平原之前就幫軍營養過信鴿,儘管這時滿腹心事,也不由得讚了一句:「好俊的鴿子!」
常四老爹見古平原為自家事勞神,心裡過意不去,主動接著說道:「是街上的賭局豢養,專門用來開白鴿票。」
「白鴿票?」
「白鴿票是這幾年才流到山西的賭博法子,關外可能還沒有。」劉黑塔平素也喜歡到賭局去小玩兩把,見古平原感興趣,索性說給他聽。
這白鴿票是從廣東開始,逐漸傳至全國的博彩術。其實就是從《千字文》裡取八十字,從「天地玄黃」到「鳥官人皇」,每個字都可以下注,開彩時用白鴿銜紙團的方式以示天意公平。投買者圈十個字為一票,等到開彩出來,以中字多少決定是否中彩以及彩金等級。
「你看,我昨天還去買了一注,不知道今天能不能中?要是真中了一大注,老爹就不用賣房子了。」劉黑塔從身上摸出一張蓋著賭局印戳的紙票。
常四老爹心裡煩惱,卻還是教訓義子:「跟你說過多少遍了,要是賭能發家,母雞也能變鳳凰!」
常玉兒勸道:「爹,大哥也是為了家裡嘛。」常四老爹搖搖頭也不說話了。
古平原拿過「白鴿票」反覆看著,眼前忽然一亮。
「有辦法了!」
古平原這一句話,對常家人來說無異於金聲玉音。常玉兒張大眼睛看著他,眼裡滿是希冀。
劉黑塔更是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古大哥,我就知道你準有辦法。快說,快說!」
「別急,我先問問老爹。」古平原說著轉向常四老爹,「我有一計,弄得好就能讓那幕後主使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再不然也能把常家大院賣出個高價,免得讓人低價買走。老爹看怎麼樣?」
「這……」常四老爹思來想去,終於下了決心,「行,就這麼辦!反正沒有你這一計,我終究還是要賣了這宅子。」
「那我可就說了,我們只要這麼辦……」古平原身子前傾,將想到的辦法一五一十說出來。
等他說完,劉黑塔大是興奮:「古大哥,真有你的!這一次饒那廝奸似鬼,也要吃咱的洗腳水。」
常玉兒聽他說得不雅,臉上一紅,插口道:「只是……」
古平原忙道:「常姑娘有話請說。」
「那人要是不上這當,又沒賣出這麼多白鴿票,搞不好常家大院就要低價易主了。」
古平原此時越想越覺得有把握:「這幕後黑手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來跟常四老爹談買賣,卻非要使這鬼蜮伎倆,說明其人貪心。而一而再、再而三地謀奪常家大院,說明其人必欲得之而後快。就憑這兩點,我斷定他非中我的計不可!」說完,他目視常玉兒。
常玉兒不敢看他,點點頭又將視線落在腳下。
常四老爹嘴角總算露出一絲笑意:「黑塔,你平時總說我不讓你做這個,如今你既然跟賭局熟,這件事就交給你去做。古老弟還是不方便出門,至於我……不願進那勞什子地方。」
劉黑塔答應一聲,古平原忙跟了一句:「一定要找一家通省都有分鋪的大賭局。」
「好嘞。」劉黑塔取了房契與地契,甩開大步直奔賭局而去。

⊙⊙⊙

別看太谷只是座縣城,卻是山西出了名的錢櫃,賭局在這裡不愁沒有生意可以做,最大的「大昌賭場」就開在縣衙附近的寶齊街上。
劉黑塔其實賭癮很大,只是礙於身上銀兩不多,所以平素強忍著只隔三差五來個一兩趟。這一回賭得這麼大,他心裡除了患得患失之外,還有些按捺不住的興奮。
等來到「大昌賭場」門前,劉黑塔從十級臺階下往上看,就見大開扇的黑漆門嵌著銅鉚釘,被來往的人群摸得個個發亮,不斷進出的賭客如同流水,擋住大門,一眼看不到裡面的情形。
「嘿,這群王八蛋生意可真好!等將來老子有錢了,也開一家賭局過過癮!」
每家賭場裡都有一群不入流的混混痞子專給豪客打下手,事後等著抽條子 。劉黑塔雖然不是豪客,不過他在賭場大方不吝嗇,也就有人願意給他捧場。一見劉黑塔進來,好幾名混混都圍了過來,點頭哈腰:「劉爺,您來了,好長時間沒見了。」
「這不是到關外做買賣去了嗎?」
「喲,瞅您這氣色必是發了大財,恭喜恭喜!劉爺好幾個月沒來這場了,路子不太熟了吧,我這裡有畫好的路圖,您要不要看看?」
一句話,身邊的幾名混混都紛紛從懷裡掏路圖往劉黑塔眼前遞。劉黑塔心不在焉,一邊支吾應付著,一邊到處找尋賭場老闆的身影。
「劉爺,您這是找什麼呢?」
「顧老闆在嗎?我怎麼沒看見他?」
「嘿,我說您發了大財吧,一進來就找大老闆,必是要下一大注。」
另一個混混趕忙示好:「顧老闆在裡間過癮呢,您跟我來。」
混混口中的顧老闆其實不是「大昌賭場」最大的莊家,這家賭場的莊家龍蛇混雜,有當地的財主,也有廣東的富商,為了能立住腳跟,還得白送山西巡撫一大股,可謂是官商兩途都硬得很。名義上的大老闆顧青城是幾十年老賭客,對「賭」這一道的花樣十分擅長,所以被請來主持賭局。他雖然在裡間吞雲吐霧,但一雙眼睛卻隔著薄紗門簾時刻關注著外面的情形。
顧青城早就看見劉黑塔往這邊走過來了,心裡一楞,心想這黑大個常到我的賭場來,可每次都不廢話,輸了起身走,贏了就拿錢,而且輸得多贏得少,算得上是個好主顧,可今日為什麼事找我呢?
不過是一閃念的工夫,劉黑塔便已走進,顧青城躺在煙榻上不動聲色地看著他。
劉黑塔認得顧青城,雙手一抱拳:「顧老闆,我有筆生意跟你談,大家一起發財!」
顧青城啞然失笑,這黑大個說話真是開門見山不客氣,他點了點頭:「你是叫劉黑塔吧,我聽過你的名字。說吧,有什麼生意?」
劉黑塔平素粗魯無文,可今天臨行前古平原密密地囑咐過他,所以他知道此事不能入於外人耳中,他伸手一指伺候煙盤的小童:「你出去!」
這口氣橫得很,那小童怔了怔,怯怯地看了一眼顧青城。顧青城想了一下之後揮揮手,小童不言聲地走出房外,將門關緊。
劉黑塔一屁股坐在煙榻上,從懷裡拿出常家大院的房契和地契放在桌上,說清楚來意。
「你這常家大院雖說值幾千兩銀子,可是也不值得我發十餘倍的白鴿票。再說白鴿票每一期發多少張都有定例,雖然沒明文,不過老賭客都知道。這要是一下子多發了這麼多,我賭場的信譽何在?所以不行!對不住了老弟,此事不可行。」顧青城聽完,略加思索便擺了擺手。
劉黑塔一聽他不願意,要是往常非急得跳腳。不過今天出門前古平原已經料到賭場會有這種反應,也教他應對之法。
「我說顧老闆,你這就不對了。」劉黑塔瞪著大眼珠子說。
「哪裡不對?」
「第一,你管我常家大院值多少銀子,誰規定這頭彩必須價值千金?反正頭彩掛出去了,就是這麼個東西,想要的人就會去買白鴿票。只要有人心甘情願來買,你管那麼多做什麼?」
顧青城被他頂得一楞,想一想還真駁不倒他。剛要說話,劉黑塔又道:「至於說白鴿票一發就是十倍,你擔心壞了賭場的規矩,那也無妨。因為這些票子最後都會被一個人收過去,絕不會犯眾怒,更加不會影響你今後的生意。就算是那個人來找你要什麼說法,那白鴿票發多少張也不是鐵打的規矩,你一句話不就打發了他嗎?」
顧青城可一點不笨,劉黑塔在那邊說得滿嘴冒白沫,他在一旁眼珠不斷地轉,瞅準一個話縫插言道:「敢情你這是想對誰設圈套吧?」
劉黑塔心裡一驚,心想這老小子怎麼這樣精明,居然被他一眼看穿了。他剛要支支吾吾地打算蒙混過關,顧青城已然笑了,用煙槍點指著他道:「劉老弟,你這就不對了!俗話說『麻布筋多,光棍心多』,這樣的事情你不跟我說實話,我如何敢與你合作呀?」
劉黑塔心一橫:「好,說就說!」於是一五一十把講出古平原的計策。
「哎呀!」顧青城越聽越妙,嘴角不覺帶了一絲笑意,「這位古老弟可稱是心思縝密。如果真是像他猜的那樣,背後真的有這麼一個財大氣粗的人,那這白鴿票還真是非全數搜走不可。」
「就是嘍,所以這的確是筆好生意,對不對?」劉黑塔趕緊跟上一句。
顧青城點了點頭:「誰跟錢都沒有仇,能賺錢的生意就是好生意,我答應了。」
他這麼痛快地一答應,劉黑塔反而不敢置信,楞了半晌重複道:「答應了?」
「嗯,劉老弟來我的賭場賭錢不是一回兩回了,你的賭品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我顧青城看人能不能交,就是看他的賭品,賭品好人品自然也就好,所以我和你做這筆生意。」
聽他這麼一說,劉黑塔咧著大嘴也笑了。
「不過這筆生意風險也很大,事成之後我要多抽兩成佣金!」
「行!」

⊙⊙⊙

三天之後,陳賴子急匆匆地跑來找王天貴,臉上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王大掌櫃,這可真是沒想到……」
「你最近沒想到的事情多了,怎麼,是常四不肯賣宅子?」王天貴還是在炕上閉著眼睛抽大煙,語氣平淡,「那不要緊,讓那幫人再去鬧,多鬧幾次他就肯賣了。」
「不是,我原打算今天找他多壓些價錢,沒想到……」陳賴子雙手互搓,直咧嘴。
「嗯?」王天貴聽話風不對,慢慢睜開眼,「難道說他搶先一步賣了宅子?」
「沒賣,不過也差不多。常家把祖宅掛在大昌賭場,成了白鴿票的頭等賭金。任何人只要買上一張白鴿票都能博這份彩,運氣好的話,一錢銀子就能把常家大院弄到手。」
「放在賭局了?」王天貴不由得皺緊了眉頭。如果是別人要買常家大院,無論是明裡暗裡他都能想法子阻止。可都說大昌賭場裡有巡撫的股,而且凡是敢開賭局之人的身後勢力都很硬,他可不想平白惹這個麻煩。
不過常家大院的事情王天貴琢磨好一陣子了,確是如古平原所說,必欲得之而後快,他想到這裡不由得有些心煩。
「這常家大院要是估價,兩三千兩銀子可能沒問題,也不知是哪個傢伙運氣好,能中這一本萬利的彩金。不瞞您老說,我手下的幾名小兄弟也都買了白鴿票,準備碰碰運氣。要是真中了,我一定把這處宅院孝敬您老人家。」陳賴子察言觀色,知道王天貴可能是沒轍了,樂得說說漂亮話。旁邊的如意聽了,撇嘴一笑,卻是拋了個媚眼過來。
陳賴子知道像如意這樣的青樓女子都是水性楊花,整天陪著個老頭子沒什麼意思,看這樣子大概是對自己動了心。不過他可還記得不久前的那「沉河」戲碼,嚥了口唾沫,假裝沒看見如意拋過來的媚眼,氣得如意又狠狠剜了他一眼。
「別做夢了!」王天貴突然開口,把屋中心懷綺思的一對男女都嚇了一跳。陳賴子乍著膽子問:「王大掌櫃,您……您說的是?」
「我是說讓你的那幾個小兄弟別做夢了!常家大院是我王某人的囊中物,別人休想取走!」王天貴問道,「大昌賭場的白鴿票一期開出多少張?」
「兩萬張!」
「那就是兩千兩銀子!還不在我王天貴的眼裡。」王天貴叫來夥計,「聽著,大昌賭場在山西各地大概開有十四、五處賭局,用『信狗』發出通知,叫我們各地的分號揀著臨近的賭局收他們這期的白鴿票。連賣出去的一起收,哪怕加幾分銀子也行,一定要全數收來。」
「王大掌櫃,您這又是何苦?不如我去和常家說,讓他們去賭場撤了頭彩,然後我們再買下常家大院,豈不更是方便。」陳賴子不解其意,摸著後腦勺問道。
王天貴冷笑一聲,將煙槍往旁邊一伸,如意早就燒好了兩個「鬆軟黃高」的大煙泡,輕輕放入煙槍中。王天貴過了一陣子癮,這才開口道:「常家既然想出了別的路子,你再去買,那他們必定認為奇貨可居。若是要抬價,你怎麼辦?我王天貴總不能輸在常四這種小角色手裡。
再者一說,買下通省的白鴿票,贏了晉商領袖留下的大宅院,這必定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資,無形中也等於是為泰裕豐造了聲勢,此乃正合吾意呀!」說著說著,王天貴有些得意。
「那是,那是!真是神機妙算,這事情傳出去,誰都得對泰裕豐挑大拇指,您老更是威風八面……」
「行了,你去給我盯好常家,別讓他們出新花樣!」王天貴不耐煩地揮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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