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簡介
作者為何還不寫完! 讀者催生多年的續集
中國新武俠第一人「盛顏」再現武俠風華
★ 三朝三京更迭的武林畫卷 ,亂世悲歡聚散的江湖情史
★ 複雜男女情慾、詳實歷史爬梳、推理玄幻色彩
★ 作家陳栢青專序推薦:「《三京畫本》將怎麼完成自己,乃至重繪武俠,越來越期待了。想知道它的全貌。」
蕭鐵驪與雷景行身陷陣法,生機渺茫;觀音奴遭沈皓岩背叛,情感生變;真寂寺法師「耶律嘉樹」的真實身分曝光,他將終結八寶崔氏、洗淨血仇……
化生滅寂陣。
鎮上一切有生之物的靈氣和生機都會被吸走,轉而供養酒館中的同類,因為這家酒館已被法師選中,成為死地裡的生地。而蕭鐵驪、雷景行為躲避半山堂的追殺,卻陷入這禁術中的禁術。
陰陽幻殺陣。
觀音奴深陷其中,卻是難以自拔。她激起殺性,進入另一重幻境。新的幻境沒有皓岩和銀喜,只有無窮無盡的敵人。此時的她像一部無情的殺戮機器。
刀法突然提升,是因為悲怒至極或挫敗後,在武打對決中而頓悟。對武者來說是可遇不可求的,蕭鐵驪悟出「夢域影刀」是如此,觀音奴也是──這是第一次,她與燕脂刀有了共鳴,燕脂刀就像是她手臂的延伸,眼到何處,刀即到何處;心到何處,刀意即到何處。
作者簡介
本名朱慧穎,1977年生於貴州,祖籍四川。1993年棄文從武不成,回歸高考體制,修的是數理統計,戀的是紙上刀兵。向來志趣講故事,一生最愛羅鋆妍;或者說,因養女兒得以感悟成長之美,因講故事得以體驗創造之美。主要作品:《連城脆》、《寒鴉劫》、《牡丹錯》、《三京畫本》(連載中)。
預計出版
《三京畫本2》東京夢華卷(2015年12月)
《三京畫本3》黍離麥秀卷(2016年初)
《三京畫本4》武林舊事卷、修仙番外(2016年中)
名人/編輯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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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琳(南崁1567小書店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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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語
「盛顏作品,氣魄偉岸,壯觀遼闊,動人心弦,具超級好看武俠小說一切該具備的條件,是近期武俠小說的一大發現。」──倪匡
「盛顏以空靈、唯美而纖細的女性筆觸,結合真實歷史和虛幻巫術,創造出《三京畫本》中波濤壯闊、風雲詭譎的江湖。她寫活了天真可喜的觀音奴,以及她身邊形形色色的一眾癡情兒女,令人低迴不已,流連不捨。《三京畫本》乃是言情武俠中的上品!」 ──鄭丰
「既有粗獷雄渾的架構,又有柔婉綺麗的風情,更有轉折跌宕的節奏,允為新時代武俠文学的一道異彩。」──陳曉林
「從女性觀點出發,展開遼闊的視野,瑰麗的想像。大幅武俠畫卷,氣勢懾人;展讀中,卻被文字的華美色澤勾留低迴。」──宇文正
好看!看完第一本立馬就問第二本什麼時候出?
作者不以大中國史觀思維──即宋史為主的背景書寫,而將歷史背景放在遼金強盛宋羸弱時期,紮實基本功詳盡爬梳其史,不枯燥不說教,是一種如同鼓聲雖無音律,但卻令人安穩的存在,貼切自然融入故事情節之中。神祕詭譎的異域風情引人入勝,在還珠樓主奇幻武俠之外再闢嶄亮新局。閱讀武俠難免不自覺與金庸比較,但盛顏的文字奇幻美豔,直描書中人物內心情感是相當令人驚喜的特色,人物亦正亦邪,看似邪派人物亦有令人感傷、激起讀者理解其人內心糾葛的一面,細膩之處亦頗令人激賞。集歷史、推理、情愛的武俠小說,好看!
──南崁1567小書店店主 夏琳
推薦序
冥王星注視下
◎陳栢青
二○一五年九月NASA宣布確認火星上存在液態鹽水後,我越來想想念掉出九大行星外的冥王星。
因為某種新公布的太陽系法則,冥王星被除名了。從九大行星的軌道上消失。當然它還在那裡,在自己的軌道上好好的轉動著,但它又不在那裡了,不在二○○六年國際天文聯合會定案後的太陽系行星中(那一年之後,我們剩下八大行星)。也許我們這代人會記得它──也就是知道動畫《美少女戰士》裡有個長腿姐姐綠長髮拿巨大鑰匙當武器卻是不怎麼戰鬥的外星系最後一位戰士,但也就到此為止了──那之後呢?那些凝視由新法則一體射出而成塑膠模型或宇宙星圖的下一代孩子們,他們還會知道冥王星嗎?或把它視為集滿八大行星後將隱未現的一顆隱藏版星球?現在還沒有人會這樣說,但我想,那是遲早的了,冥王星的離開,將是我們這代人最重要,卻最無關的小事情。從那刻起,我們有了下一代(從他們眼睛望去的星星都不一樣了),以星球為斷代,我們永遠被分開來了。
火星擁有液態的鹹水,便存在生命的可能。占星學中,火星是情熱,是戰爭,多陽剛,如今它理所當然又被賦予了繁殖或生機,科學反過來證明星相學之預示。那冥王星呢?它的命名竟也呼應它的命運,終結與分離之星,冥王星帶著自己遁回冥府,不能說被排擠,但終究是孤獨的離開行星的line或臉書群組。
(冥王星已讀不回。)
我想說的,其實是我們的武俠。
在人們以為的武俠大家們離去或改寫自己之後,到我們這代,武俠猶然未絕,誰都試過,什麼都被寫過。有立,就有破,生出現代派,回頭叫過去是古典。大家競寫武功之奇,比人性之惡,在肉體上突破物理極限,在心理上抓描人性常態,都寫絕了,尚有仙魔鬥幻──遙想還珠樓主給了武俠多大的「扣打」,開天闢地撐開一個大空間足夠怪奇玄想在其中迴身或倒車──武俠可以很草根,出了廟堂,江湖之上,又越寫越雅,回到案頭,更多哲理,眾多流派。它自成一個世界,但這世界太大了,說到底,在那些公認的大腕之後,你還記得誰的名字?會不會有一種遺憾,我們就想讀武俠,我們的胃口被養大了,我們的眼界被撐開了,讀者在全面進化,心頭有一把火,眼裡有種餓,但很多時候,往往只得到失落。武俠太廣,什麼都可以,什麼都可以了,卻發現,在這其中,所謂的「武俠味兒」越來越稀薄。
武俠因為自己的重力,被拋出去了。
但到底什麼是武俠味兒呢?直到開始讀盛顏《三京畫本》,忽然覺得落實。原來如此,明明小說是寫很遠的地方,黑山白水,金遼地界,風吹草低,卻覺得像回家了。很安然,忽然之間明白,啊,一切都回來了。這就是我在找的武俠。
巧合。機運。尚在襁褓中卻遭劫走的女嬰,人還在途上,竟又讓狼叼走,遙遠國度裡想從狼窩找回自家妹子的男孩在這時出現了。連環套,一換再換,一錯再錯,像放錯信封又被寫錯收件人的信,小說的開端多迷人,那其實是命運的故事,在這屢屢的錯遞之中,層次出現了,風景綿延了,國家被帶出來、家族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穿冠不同面容個性清楚的小人兒被綴上去了,一幅長篇連綿繪卷於此開展。
每個讀者的心頭好都是不一樣的,那時我忽然明白,我嚮往的武俠味兒是什麼。之於我,武俠好看是因為它點出所謂命運,它被撥弄,被延長,可欲而不可得,可得卻未嘗是想望的模樣,在那命運之中,有人不得已而從之,那是悲劇,同感其哀。有人則力抗之,那是英雄的誕生,讀著讀著也想跟著長嘯為之奔它個幾條街且覺胸熱血沸。
也愛看這其中寫人性,人性不是險,不是最陡,要看那種逼到極限的,何必看武俠?武俠要留點韻。說不出的,才是武俠。當然也愛看拔劍相鬥,但最喜歡的,往往是夜會時酒罷耳酣時的一聲長嘯,是情人到分離都說不出口的那句話,很有點什麼。但難說清,半隱半蓄。道不得,寫不滿。不滿的,才讓人想要一直看。
《三京畫本》卷一給了我這樣的開端。它真的讓我看到,啊,這就是武俠最黃金的元素,它的起筆那麼讓人驚艷。
我急著追卷二。卷三。
就在這時,我看到冥王星出現。
冥王星多神祕。主掌未知。《三京畫本》不只在小說的地理上拉遠了征途,風物民情書寫遠遠開跋至金國遼疆,小說家又提供一個武術也未能及的玄學領域:薩滿巫術。亦即在地理的遠之外,巧妙的將仙魔幻武的元素融入,卻找到一個歷史的位置,不同必須侷限於肉身物理限制以及眾多前輩珠玉在前的武學系統軌道,《三京畫本》有自己的冥王星可供調度。
冥王星在占星學中代表動盪。它是慾望。是終結。《三京畫本》卷一裡,個人和歷史的距離做了最好的示範,乍合似離,有關又無關,少年少女在長大,國家在敗亡,武林世家的恩怨被鋪陳,陰影一點一點伸張,命運覆蓋而來,少年少女似有個璀璨的未來,但歷史正在更高的地方開展,像帶來哀愁的預感。大歷史與小兒女、群與我之間有一個張力在,有無限可能,但又沒有可能。
然後是卷二、卷三。小說開始定調了,少年從了軍,成了將軍,人生靠歷史很近,歷史卻反而退為遠景,餘下是近乎條目式的年紀記錄。小說家筆鋒一轉,專注寫每一個男女好看的臉,描述他們之間複雜交織的愛恨,愛情是最個人的事情,家國、武林則是群體的故事,個人大於群體,《三京畫本》於此顯現了冥王星的模樣。這不是一個我們以為繞著太陽轉的星系圖,武林有多亂,爭財寶、奪那天下第一又怎樣,那是舊星系的故事,《三京畫本》原來是被冥王星籠罩的,他更專注於個人的愛情完成。那些愛愛恨恨,巨大的散發迷離光暈的星球半隱半現在畫本上方,言情武俠,武俠原來也可以這樣說,而且被說得那麼好。於是,那個天寬地闊的畫本開始奔向結局,布好的線正逐一拉起,或隱或現的關係被揭露了,一切要完成了,讀者在此時發現自己進入冥王星軌道,在卷一所建立起無限廣大的武俠世界中,小說家選擇了一個方向,面朝冥王星,一往無悔的,朝那頭奔去。
這是一個新銀河的模樣。
冥王星注視下,是毀滅,但也是重生,一切將怎麼了局,《三京畫本》將怎麼完成自己,乃至重繪武俠,越來越期待了。想知道它的全貌。
序
作為一名非職業的創作者,我有著講一個乃至很多好故事的強烈願望,卻每每缺乏將願望付諸實踐的行動力,工作太忙碌啦,升級成媽媽啦……總是有很多理由為自己開脫。
二○一二年,我的朋友李宗明辭去一直熱愛的編輯工作,全身心地投入創作,用他的話說:「三年時間,沒有工作,幾乎零收入。所寫的是一篇也許不會有人看的故事——實際上,很長時間,我都說這是一部『硬碟故事』。」在《小馬》這個長達四百萬字、糅合了「玄幻」和「武俠」元素、關乎少年成長的故事裡,他付出了太多:
「當我的雙手懸浮在鍵盤上方,我能夠感受到鍵盤的磁力。吸引著我。鍵盤噠噠的聲音,有如天樂。」
「當我進入到寫作狀態時,好像全身都已不存在了,只剩下一雙手和一副看不見的大腦。」
「當我寫作時,我的確是在與天地,與風雨對話。是一個終將腐朽的生命,想要塑造一群不朽的人物。是將文字形成建築,形成可以對抗時間的東西。」
「過去三年所獲得的成長,超過了之前的三十年。想到深處時,幾乎要立即出門,向每一個曾經有過交往、發生交集的人說,『你好。謝謝。對不起。』如果沒有這樣的三年,我還將是之前的自以為是的人。」
初看到他在玉龍雪山下白沙古鎮天淨沙客棧的生活,我簡直是妒忌的。「在二樓一間木質的房子內,開始寫作……樓下是隔壁家的果園,推開窗子,可以看到玉龍雪山繚繞的雲霧之氣,手放在鍵盤上,有字源源流出……倚在客廳長長的沙發上,聽著雨聲,看著庭院中的果樹,鍵盤啪啪打著字,每天還能認識新的朋友……」一直以來,我就想在這樣的地方開一家小店,每天睡睡懶覺、曬曬太陽、寫寫故事,卻只能夠想想而已,我有太多放不下的東西,根本不容我大隱於市。
但是他寫到後來,深隱在武漢的東亭、城花和小李村,三個月,半年,一年……每天與他相伴的,只有家貓丸子,「與外界的聯繫越來越少……慢慢地開始出現幻聽……接電話成為最怕的事……除了有數的幾位朋友,與任何外界的人聯繫都有恐懼感,有障礙,唯一不懼的是當當送書的快遞員……也是在這時,越發清醒地意識到,自律性的寫作是如何重要……」
「這時的時間觀念像是淡漠了,好像可以一直寫下去。思路越來越通暢,不停有新的想法湧現出來,那是每天淺嘗輒止的寫作所決不能達到的。大抵寫作有如掘井,只有在同一個地方不懈挖掘,才有可能挖掘出泉源來,然後是煤炭層,然後是石油層,然後是鑽石層。」
「達到鑽石層的快樂,不是寫到那裡的人,是不能體會的,那是一種『狂想』的愉悅。」
是的,我不厭其煩地引用宗明的回憶,只為這些文字是如此觸動我,讓我捫心自問,讓我反躬自省,讓我穿過幽暗的時間隧道,找回那個以編織故事為理想的小女孩,在一九九○年的炎夏,於作業簿上一筆一劃地寫下人生第一個故事。
到二○一四年四月,宗明完成《小馬》初稿後不久,一系列病痛襲來,「雙眼發痛,不停流淚……終於眼睛達到不能寫作的狀態……膽結石、脂肪肝、腸胃、耳鳴、頭暈、脫髮……林林總總,一起發力……」幸而現在宗明已經恢復健康,重新開始工作,結束了全職寫作的生涯,他說:「我熱愛社會,熱愛交友,熱愛相聚,熱愛宴飲。我熱愛生活教給我們的語言,我想要投入到這個社會中,熱熱鬧鬧地生活。」
因為徹底摒棄過,重新回來的感覺真的很好對不對?即便這樣,我相信宗明在工作之外,仍將保有獨屬自己的心靈空間,繼續將《小馬》進行下去,將新的故事進行下去。
那麼我呢?在歲月剝蝕下,庸常生活中,我深刻地明白自己仍然充滿講故事的熱情,想要傾述,想要表達,想要在雲煙繚繞的歷史畫本裡,重曆我們天馬行空、恣意放縱的青春。
為我們不忘初心,不改初衷,浮一大白。
二○一五年八月二十八日於築城
目次
第一折 傷心不獨為悲秋
第二折 鳳游四海求其凰
第三折 明月千里寄相思
第四折 多情卻似總無情
第五折 女兒身手和誰賭
第六折 一時回首背西風
第七折 老來猛氣還軒舉
第八折 無情有恨何人覺
第九折 眼前便有千里愁
尾聲
書摘/試閱
第二折 鳳游四海求其凰
彼時武學巷往來的路人中,有一位是衛二家的廚娘,雖未練過武功,耳朵卻尖得很,挽著菜籃與一個擔鮮魚的小販討價還價,還一心二用地聽到了九姑娘與秦裳的幾句對白,隨即飛奔回家稟告主人。
流言以驚人的速度在衛家的六所宅院中傳播,衛清櫻和蕭鐵驪尚未踏進家門,正在後園陪夫人們打雙陸的衛千城已得到消息。
只不過廚娘版是如此這般:「二公子,大事不好,九姑娘從夏國帶了個蠻夷回來,說要嫁他哩。那蠻人生得這般黑,又這般高,鐵塔也似。」
到衛千城這兒已變成這般如此:「九姑娘這回去夏國,竟嫁給了當地蠻人,如今帶著新姑爺上門來看老爺夫人了。那新姑爺,黑得除了眼白和牙齒就啥都見不著了,身高足有丈八,好不懾人。」
衛千城心想:「這哪裡是蠻人,竟是個妖怪。」將手中計勝負的牙籌一撒,笑道:「咱們家從老大到老八,有哪個是省心的?就阿九從小到大乖得出奇。所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我一直擔心阿九有一天幹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來,讓我這個做爹的收不了場,現下倒安心了,不就自己招了個蠻人姑爺麼?算不得什麼事。」
三夫人趙純是衛清櫻的親娘,聽衛五的小廝形容得如此駭人,已然臉色發白,衛千城這麼一說,她心中的火更是蹭蹭地往上冒,掌心的兩枚象牙骰子都被她捏變了形,怒道:「老爺說得好輕巧,你怎麼不去納一個黑似夜叉、身高丈八的蠻婆來家裡?」
衛千城笑道:「我倒想呢,只怕三位夫人不許。阿純哪,兒孫自有兒孫福,實在不必我們操心。況且阿九的眼界一向高,她看上的人能差到哪兒去?」
趙純沉著臉,恨恨道:「正是,阿九眼界高,我這當娘的眼界卻低,以致今日心生悔意,卻徒呼奈何。」
這一局贏了趙純的二夫人禁不住抿嘴而笑,又徐徐收住笑意,伸手撥亂了雙陸盤上的錐形棋。
旁邊觀局的大夫人是趙純的堂姐,拍著她的手安慰道:「阿純莫急,興許老五的小廝傳錯話了。」又橫了衛千城一眼,「老爺就別在這兒添堵了。」
正說著,又有小廝飛奔來報:「九姑娘和新……進府了。」這小廝倒機靈,見勢不妙,立即嚥下關於「新姑爺」的話頭,哈著腰站到旁邊。
趙純即道:「好,你來說說,跟阿九一路的是什麼人?到底什麼模樣?」
這小廝哪裡敢再觸三夫人的霉頭,吞吞吐吐地道:「呃,小的也沒看清。」他悄悄抬頭窺視趙純的臉色,恰見到蕭衛二人穿過園門,忙道:「九姑娘和那位來了。」
亭中諸人齊齊回頭,只見亮堂堂的太陽底下,一名偉岸男子伴著衛清櫻而來,龍行虎步,視瞻不凡,連閱人無數的衛千城也暗自喝彩。趙純卻倒抽一口冷氣,這男子雖不像小廝們形容的漆黑醜怪,然而他的深褐之膚、髡頂之發、左衽之衣和耳下之環,在在昭示著他來自沒有開化的蠻族,她實在不喜。
衛清櫻拉著蕭鐵驪與父母見禮,落落大方地介紹:「我與蕭君在夏國已訂下婚姻之約,他這次隨我來東京,一是拜會爹娘,二是求得爹娘認可。」
「私訂終身再來求爹娘認可,阿九,你這是先斬後奏啊。」衛千城一口判了衛清櫻的罪狀,卻又笑道:「玲瓏珠子似的小阿九也是有主見的啊。好吧,這位蕭君,不知你是何方人士?年齡幾何?家中人口幾何?」
蕭鐵驪微一躬身,道:「契丹人蕭鐵驪,今年三十一歲,家中爹娘均已過世,除了妹子觀音奴,再沒別的親人了。」
這蠻人竟說得一口流利漢話,且是南方口音,倒出乎趙純意料,哼了一聲道:「亡國流民。」
衛清櫻沉著地接過話頭:「也是開國將軍。數年前契丹人在極西之地新立一國,與我大宋相隔萬里,再沒有利害衝突。我嫁過去,娘親盡可放心。」
趙純指著衛清櫻的手微微發抖,怒道:「你,你……」氣急之下,竟說不出別的話來。衛清櫻忙過去幫母親撫背順氣。
衛千城咳了一聲,復問:「蕭君既已三十有一,如何還未娶妻?」
蕭鐵驪道:「我連年征戰,從未考慮過家室之事。不過這次在夏國遇到阿櫻,她真的很好。」他頓了一下,不知該如何形容,重複道:「很好。」
衛千城正色道:「你想娶我女兒,憑的是什麼?且讓我看看你的誠意。」
蕭鐵驪答道:「跟草原上的青狼一樣,蕭鐵驪一生只有一位伴侶。我同阿櫻,」他凝注著她,「我們休戚與共,永不相棄。不管這世道有多亂,我會保證阿櫻的平安喜樂。」
衛清櫻知道蕭鐵驪言語的分量,說出來的話就是敲下去的釘、移不動的山,舍去性命也要兌現,且與他相識至今,從未聽他說過這樣的話。她禁不住向蕭鐵驪邁了一步,又連忙退回母親身旁,進退間煥發出的容光耀得人眼前一亮。
趙純看不慣女兒這情難自禁的模樣,冷冷道:「好聽話誰都會說。男人的誓言便同世間的風,這裡吹吹,那裡吹吹,誰還當真呢?」大夫人卻覺得阿九的眼光果然不差,只是不便說出來,但笑不語。
衛千城尷尬地打個哈哈,道:「我看阿九是信得過蕭君人品的,至於我麼,單憑幾句話也不便妄斷蕭君的好歹,這一節先擱下不論。我只提醒蕭君,你說要保證我女兒的平安喜樂,可知阿九雖然嬌養,琴棋書畫、武藝女紅還是學了一些的,我滿以為要招一個文武全才、詩劍風流的女婿才配得上我家阿九。」
衛清櫻悄悄給父親遞眼色,衛千城只作不知,續道:「現在看來,阿九卻想跟蕭君過放羊牧馬乃至鐵馬金戈的生涯。我很擔心阿九年幼情熱,一心追隨蕭君,卻不瞭解異族通婚的艱難。我更擔心蕭君這樣的北國戰將,不會體察女兒家的小心思、小情趣,使阿九因寂寞生嫌隙,與你由良配變怨偶。這樣的結局,不關人品,不由人意,乃因兩個人的出身、成長和喜好不同,彼此格格不入的緣故。」
衛千城長長地歎了口氣,道:「我不是不信蕭君,就算你即刻把心剖給我看又如何?一顆真心就能保證姻緣長久?漢人古詩裡說『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說的便是夫婦倆因情趣相投、靈犀相通而過得美滿和樂。我若嫁女,亦望她與夫婿如此逍遙一世。蕭君,你可知阿九此刻心事如何?阿九平時喜好如何?阿九這十九年過的什麼日子?你能給她的又是什麼日子?」
蕭鐵驪被衛千城步步緊逼,倉促間未能作答。衛千城霍然起立,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還敢跟阿九立下不離不棄的誓言?還敢說保她平安、共她喜樂?」
蕭鐵驪躬身一禮,誠懇地道:「晚輩受教了,今日才明白夫婦相處之道,不但要一個真字,還得要一個趣字。阿櫻精通的各種才藝,我是不通的,不過有她這樣聰明的一位師父在,我就算學不會,至少能學會欣賞。我們契丹人會的,只要阿櫻喜歡,我也願教給她,與她一起領悟夫婦之趣。」
「我不會猜人心思,阿櫻現在想什麼,我確實不知道。只求以後阿櫻心中有事,能對我直言相告,我一定為她做到。既然阿櫻肯為我遠離故土親人,」蕭鐵驪將手按在心口,「從此我就是她的故土,我就是她的親人。」
他望向衛清櫻,「再有,虎思斡耳朵遠遠不及東京繁華,風俗人情也與此間不同,雖不至於讓阿櫻受苦,卻決無今日之好。」
衛清櫻乾脆地回答:「我願意。」心中卻脈脈地想:「平素看鐵驪寡言少語,原來不是不會說,而是不愛說。」
蕭鐵驪記起她在暗血城地宮中傾吐的心聲,不禁道:「雖然阿櫻長在這樣溫柔富貴的地方,卻像我們草原女兒一樣不愛拘束,她想馳騁,我有駿馬,願與阿櫻並騎。」
衛千城不置可否,眼中卻露出嘉許之意,心想:「他能說出這話,倒是懂得阿九的。」衛清櫻察言觀色,知道父親這一關算過了,不由歡欣。
趙純終於按捺不住,發作道:「無論如何,阿九是漢人,這位蕭君是契丹人,異族豈能通婚?怒刀衛家是大宋有數的武林世家,卻將女兒嫁給敵國將軍,連國家大義也不顧了麼?」
衛清櫻不服,嘟噥道:「侵入東京城下,幾乎顛覆社稷的是金國軍隊,那才是敵國呢。鐵驪是契丹人,不是女真人!」
趙純道:「哦,這兩種人在我眼裡沒有差別。」
蕭鐵驪想了想,答道:「數年前,我尚在蕭幹都統帳下為將,貴國大軍兩度攻打燕京,我奉命出戰,確實與貴國軍隊交過手,但從沒傷過貴國平民,染指過貴國土地。其後遼國被金國吞併,部分族人隨天佑皇帝遠走西域,跟貴國再無紛爭。如今我國偏處夏國之西,金國鐵騎卻橫行中原,遼宋即便不是盟友,也決不會兵戎相見。」
趙純哪裡肯聽他解釋,冷淡地道:「休管今日如何,蕭君自己也承認跟大宋軍隊打過仗了。敵我分明,華夷有別,我不會同意這門婚事的。」
衛千城卻笑道:「蕭君遠來是客,先請到客房安置,洗洗風塵。至於婚事,咱們慢慢再議。」
衛清櫻松了口氣,打算去給蕭鐵驪張羅住處,卻被母親的怒視絆住了腳,訕訕地看小廝們領蕭鐵驪去了,便膩到母親身畔,攬著她的肩,央道:「娘,你就應了吧。除了他,女兒誰都不嫁。」
趙純繃著臉不睬衛清櫻,只對衛千城道:「我竟生出這麼傻的女兒來!她不嫁便不嫁,衛家也養得起她。」
大夫人、二夫人素知趙純固執,此刻又在氣頭上,不便相勸,各找藉口散了,衛清櫻對父親露出一個哀告的表情,亦一溜煙去了,只剩衛千城在那兒慢慢勸慰趙純:「我瞧這蕭鐵驪倒是個踏實有擔當的,招他為婿,不會苦著阿九。以你眼力,當看得出他功力深湛,我猶不及。他說能在這亂世中護得阿九平安,倒非大言欺人。」
衛千城見趙純不語,又徐徐道:「阿九和你一般,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子,她既然鐵了心要嫁這蕭鐵驪,你攔得住麼?何苦在母女間種下嫌隙,將她逼到不能相見的地步。阿純,你要知曉放手的好處。孩子大了,我們管得一時,管不了一世,她自己選的路就讓她自己去闖吧。到最後,還不是我們四個老人家一起過日子,指望不了他們。」衛千城握住趙純的手,微笑道:「阿純,我愛你惜你,敬你重你,一如當日,並不曾有絲毫改變。」
趙純看著他染了霜華的鬢角,感覺他手上的暖意不斷傳來,緊繃的心情慢慢放鬆,嘴上卻不饒他:「你就幫著阿九可勁兒哄我吧,有你爺倆抱頭痛哭的時候,我睜大眼睛等著。」
衛千城輕輕揉著趙純的手,揉得她心軟,歎了口氣道:「千城,我一想到這蕭鐵驪是契丹人,心裡就疙疙瘩瘩的。你還記得鳳凰沈家的沈澈麼?」
衛千城點頭,「當然記得,我還在總角之年時,鳳羽公子沈澈就已經名滿天下了。」
趙純道:「沈澈弱冠時娶了紫衣秦家的二姑娘,伉儷情深,武林中傳為佳話。孰料沈澈四十歲上納了一位年輕美麗的妾,他寵愛這位文殊夫人,就算她生下眸色奇異的孩子,也對她深信不疑。十多年後,文殊夫人與胡奴通姦的事情敗露,沈澈被文殊殺死,文殊則被杭州府判了木驢之刑。」
「是崇寧三年的事了。我剛滿十七歲,跟著二哥到杭州遊玩,親眼見到了騎著木驢遊街的文殊夫人。那藍眼睛的孩子作為通姦的罪證,也被拴在木驢的尾巴上,跟文殊一道示眾。
「我從沒見過這麼噁心殘暴的刑罰,驢背上的木樁刺穿了文殊夫人的身體,流出的血染紅了木驢和街面,甚至染紅了那男孩的衣履。即便我閉上眼睛,慘烈的血色也揮之不去。
「二哥拉著我匆匆離開,途中聽人議論,原來沈家的文殊夫人本名耶律文殊,竟是一名遼國巫女。她用契丹邪法迷住了沈澈,最終釀成慘禍。
趙純提高聲音道:「所以我一直認為漢人跟蠻人聯姻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衛千城沉吟道:「你擔心阿九也被契丹邪法迷惑了?我看這蕭鐵驪眼神清明、氣質剛勁,倒不像是巫師。放心吧,阿純,我不會隨便應承這樁婚事,待查清蕭鐵驪的底細後,咱們再定奪。」
翌日午後,崔逸道夫婦攜觀音奴來訪,並提出拜會蕭鐵驪。衛千城頗為尷尬,心想:「莫非是阿九攛掇夜來的?然而崔氏最會審時度勢,怎可能巴巴地陪女兒來趟這渾水?」趙純的臉色更是難看之至。
孰料蕭鐵驪一至廳堂,觀音奴便走過去喚他哥哥。崔氏夫婦亦起身相迎,崔逸道拱手道:「遼國一別,已然六年,蕭君風采更勝從前。」
李希茗斂袂一禮,微笑道:「蕭君從狼窩中將小女救出來,十三年撫養教導之恩,促她回宋國與家人團聚之德,真是銘心刻骨,沒世不忘。」
八寶崔和怒刀衛是世交,崔家女兒在遼國失而復得之事,在座的盡皆知曉,看蕭鐵驪的眼光便與昨日不同。
崔逸道隻字不提蕭鐵驪向衛家求婚之事,興致盎然地回顧了他在松醪會上展現的夢幻刀法,觀音奴也跟著敲邊鼓:「鐵驪的資質真是沒的說,當日師父一見,就贊他是神刀之器,一心想將他收到神刀門下。鐵驪卻向師父坦承,為了保護族人土地,他不能遵守神刀之戒。師父無奈,只好退而求其次,收了我作徒弟。鐵驪雖然沒學神刀九式,卻練過神刀門的碧海心法和清波樂步法,也算師父的半個弟子了。」
觀音奴不遺餘力地替蕭鐵驪說話,聽得衛清櫻眉開眼笑,暗道:「妙啊,崔世叔和夜來這幾句話,比我和鐵驪說一萬句都管用。」
衛清櫻的五哥也在座中,聞言道:「神刀九式啊!習武之人誰不嚮往,蕭君竟然拒絕,真是赤誠君子。說起武功傳承,守成容易,要發揚光大就難了,想別出機杼、另開宗派,更是難上加難。不才習的是家傳刀法,蕭君卻能自創『夢域影刀』,實在想跟蕭君切磋一下,不知蕭君意下如何?」
眾人各懷心事,卻紛紛附議,蕭鐵驪只得點頭答應,一干人便轉到衛五家的練武場。消息迅即傳開,衛氏六宅中凡能抽出空兒的主子僕役都來觀看五公子和「九姑爺」的對決。場上還沒開打,場下斟茶遞小食的、呼朋引伴的、爭搶位置的……倒先熱鬧上了。
這練武場與供奉姜太公及歷代名將的武成王廟毗鄰,廟內古樹成行,茂盛的枝葉越過院牆,在練武場邊匝出一溜兒綠蔭,成為觀武的最佳位置。
衛清櫻與五嫂坐在一處,應付著五嫂追根究底的各式問題,安撫她道:「嫂嫂放心,五哥和鐵驪都是高手,過招時的分寸還拿捏不住麼?這只是切磋武道,並非以命相搏。」
衛五的夫人歎了口氣:「阿九你是知道的,似你五哥這樣的武癡,一旦上場,哪裡會點到即止?不打到過癮決不肯罷手。刀劍無眼,誤傷了誰都不好。唉,也不知是誰亂嚼舌頭,攛掇你五哥跟新姑爺,哦,跟這位蕭君動手。」
衛清櫻微微一笑:「嫂子寬心,待會兒必定還你一個完好的五哥,少一根頭髮你都唯我是問。」
衛五的夫人一愣,覺得九姑娘去了夏國一趟,說不清哪兒變了,反正跟以前不太一樣。
要放在從前,衛清櫻必定費力跟五嫂解釋,既顧全崔世叔和夜來幫襯自己的情分,又不會讓五嫂對自己有所誤會,今日卻想:「只要無愧於心,又何必被旁人的眼光、想法掣肘?同樣是活著,可以像我這麼繁瑣,也可以像鐵驪那麼簡單。在暗血城時,我把鐵驪當作跳出舊天地的契機,拼命想要抓住他,現在才是真正懂他的好。」
場上,蕭鐵驪橫刀胸前,右掌托刀柄,左臂承刀背,道:「五公子,請。」
衛五垂下刀尖向他還禮:「蕭君,我家刀法盡是些搏命招數,比武時要是縮手縮腳就失了刀中真意,我不會留後手,你也別客氣。」
話音甫落,衛五的刀已展開。他的第一刀斬向虛空,是不肯佔先的意思,隨後的攻勢卻若天風海雨,竟是蕭鐵驪生平未見的獷悍。而蕭鐵驪的清波樂步法輕快灑脫,夢域影刀全無定式,每於間不容髮之時、匪夷所思之角拆解衛五的招式,看似驚險,實則從容。
三百回合後,兩人的刀抵在一處。蕭鐵驪徐徐退後,收刀道:「五公子,打下去仍是個不勝不敗之局,不如就此罷手?」
衛五見蕭鐵驪氣息平穩,知他未盡全力,彈了彈刀刃,笑道:「痛快!痛快!我還有一套刀法未得施展,懇請蕭君指教。」
此番衛五的刀路揉進了長戟的招數,將一把三尺闊刃刀使出了橫掃千軍的霸氣。衛氏的家傳兵刃本是用於馬戰的長戟,先祖衛侯因得罪權臣遭到貶謫,行至烏江時心有所悟,獨創怒刀,借末路英雄項羽抒自己胸中的塊壘,故對敵時不留後路,攻勢連綿不絕,氣魄孤絕悍勇。
夢域影刀遇強則強,精妙的回招層出不窮。場下,不懂武功的看客們瞧的是熱鬧,真正的高手卻如癡如醉,漸漸陷入夢域影刀締造的空靈之境。
崔逸道在松醪會上見識過夢域影刀的力量,刻意不看蕭衛比試,暗自留意諸人神色,見衛千城等神情恍惚,當即拔出腰間佩劍,凌空一擊。碧實劍發出清越的龍吟,青碧劍光橫貫外場,喚醒一干入夢之人。
眾人清醒,不禁竊竊私語:「慚愧,慚愧,竟被蕭君的刀法帶進去了。」
「不意世間有如此神妙的刀法,可知武功一道博大精深,我輩也只是初窺門徑。」
衛千城收斂心神後再觀戰局,皺眉道:「老五也忒拼命了。」
趙純臉上卻帶了三分欣悅之色,道:「老爺說過,怒刀有三重境界,所謂匹夫之怒、金剛之怒和舍生之怒。我瞧老五上一輪的刀法還在第二境,這一輪卻使得平和中正又威力驚人,近乎第三境,恐怕是頓悟了。」
衛千城道:「怒刀三境,不光是指刀法的凌厲在臻於極致後返璞歸真,將宏大的力量收斂於平和的招數,更與武者的心胸和修養息息相關。所謂匹夫之怒,為了私仇拔刀相向,逞的不過是一己意氣;而金剛之怒,在朝為上將,在野為豪俠,講的是除惡蕩寇,以殺止殺;至於舍生之怒,卻是扶助弱小,力壓強橫,為了旁人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這個『旁人』,可以是一二婦孺,也可以是萬千百姓。」
說到這兒,衛千城不禁喟歎:「如今不過是切磋武功,哪裡需要老五捨生忘死了?他心境不夠開闊,內力不算充沛,偏又爭強好勝,勉強提氣與蕭君一搏,恐怕要受極重的內傷。」
一番話說得趙純及衛五夫人臉色煞白,衛清櫻更是心亂如麻。
這邊廂眾人議論紛紛,那邊廂戰況如火如荼,已到了緊要關頭。衛五身在局中,不免被夢域影刀催眠,但他心志堅強,對武道的至高境界更是孜孜以求,將生死勝負拋到一邊後,竟在對陣中提升到怒刀第三境。
兩名男子勇毅雄勁的魂魄借著手中的刀產生了猛烈碰撞,衛五雖然被蕭鐵驪催眠,入的夢卻是蕭鐵驪的夢。
罡風一樣狂暴的夢向衛五捲來……家國淪喪卻無力回天,不停地揮刀搏殺,在堆滿殘肢斷臂、新鬼吱吱悲泣的修羅路上,只有他懷著一無所依的愴痛,一個人孤獨行走。風暴中央卻很恬靜,大男孩抱著小女孩穿過青草離離的原野,陽光澄澈,空氣含香,是生命中永不磨滅的溫暖和眷戀。夢境忽而一變,男孩變成了男子,背著嬌柔的少女穿過地底洞穴,火把的黃色光芒透過冰冷的石膏晶體折射回來,瑰麗的場景裡迸發出盛大的歡喜和情意。
衛五的潛力被夢域影刀盡數激發,出招的韻律也與蕭鐵驪漸趨一致,以致雙刀交會、雙目對視之際,蕭鐵驪頓感驚心動魄,像最堅硬的蚌被人剝去殼子,只剩下沒有防護的靈魂,與衛五祼裎相對。蕭鐵驪身經百戰,這一刻竟也把持不住,全身熱血如沸,無法自控地發出了那一招。
觀音奴反應極快,立即拉著李希茗連退數丈,唯恐體弱的母親被蕭鐵驪的刀氣所傷。她掌著母親,站在武成王廟的古樹之巔,身子隨著柔軟的樹枝微微起伏,心中卻震撼至極:「鐵驪明明沒有練過神刀九式,怎麼可能發出和光同塵?!」
神刀九式的最後一式「和光同塵」,是修煉到極高境界,斂去所有鋒芒,光耀隱於塵俗的一招。完全施展時,刀光並不耀眼,像水一樣柔和地展開,柔光所及,木石皆成琉璃,每一寸柔光都含著粉碎一切、蕩滌一切的力量,故天地可回轉,刀勢卻不可轉。
電光石火間,場外眾人震懾閃避,唯有衛清櫻絕望地站在當地,腦海中一片空白。她最愛的男子即將殺死她最親的兄長,無可挽回,無計逃避。
——不獨衛清櫻,那一刻令在場者記憶深刻,每當回想,如在眼前。
蕭鐵驪的內勁漫過全場,掠過眾人肌膚的感覺像七月的潮汐一樣柔曼溫暖,暴烈的刀氣卻盡數斂於鑌鐵刀上。刀身悄無聲息地爆裂,化作晶亮的粉末,秋風一掃,便即無蹤,只余蕭鐵驪握在手中的刀把。
一刀過後,眼前的世界像被清水洗濯過般明潔,遠處不知誰家院落,傳來細細的絲竹聲。是如許動人的秋天,所有的顏色、光澤、氣味和聲音都氤氳著秋日的靜美……蕭鐵驪內勁所及,觀者的六識變得敏銳非常,平時忽略的光色音韻被放大了數倍,雖只一刻,卻甘美醇厚得令人窒息。
這一刀的魔力漸漸消失,眾人卻久久不言,悵然若失。衛五的感受尤其深切,當時他自忖必死,唯有坦然承受。孰料蕭鐵驪的柔和內勁灌入體內,不但平息了他翻滾躁動的氣血,因內力透支而變得空虛寒冷的丹田也生出一縷活潑氣機,緩解了他的內傷。
衛五收刀行禮,道:「今日得與蕭君交手,實在受益匪淺。不論氣度抑或刀法,蕭君都堪稱衛五見過的第一人,衛五衷心佩服,輸得無話可說。」
蕭鐵驪將光禿禿的刀把子塞進衣袖,還禮道:「承讓了,五公子的第二套刀法著實霸道,借夢域影刀的破綻反過來窺見我的夢境,我被五公子觸動,不能自製,險些鑄成大錯,心裡也慚愧得很。」
蕭衛二人回到場邊,眾人也紛紛坐定,衛千城便道:「蕭君一刀洗清秋,讓我等大開眼界。衛氏先代有名女子,因資質出眾被南海刀神收到門下,孰料刀神的大弟子與紫衣秦家的人決鬥時誤殺了她,所用招數便是神刀九式中的和光同塵。方才我還道舊事又要重演,蕭君之力卻能回天,實在讓人感佩哪。」
蕭鐵驪不禁茫然:「和光同塵?」
觀音奴又驕傲又歡喜地道:「和光同塵是修煉到最高境界時才使得出來的,連我師父都不會。鐵驪並沒學過神刀九式,這一刀算不算和光同塵,還可商榷。不過,像他這樣乾淨地分離內勁和刀氣,雖不敢說後無來者,一定是前無古人的。修習碧海心法以前,鐵驪便能以自身為器蓄積刀氣,我以為他將內勁和刀氣練到合二為一就算是高明了,沒想到還能夠一分為二,讓大家虛驚一場。」
眾人讚歎不置,蕭鐵驪卻默默,只在轉頭時望見衛清櫻的微笑,晴朗乾爽的秋天裡,白海棠一般柔美動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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