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再見
商品資訊
系列名:藍小說
ISBN13:9789571364940
替代書名:AU REVOIR LÀ-HAUT
出版社:時報文化
作者:皮耶.勒梅特
譯者:繆詠華
出版日:2015/12/18
裝訂/頁數:平裝/488頁
規格:21cm*14.8cm*2.5cm (高/寬/厚)
版次:1
商品簡介
2013年法國龔古爾文學獎得獎小說
法國年銷量突破一百萬本
《籠子裡的愛麗絲》暢銷作者
法國當代犯罪小說大師_皮耶.勒梅特_天翻地覆的復仇鉅作
「精彩的法國犯罪小說,內容充滿衝突,文字飽含詩意」-易智言
(摘錄自推薦序〈充滿詩意的鬥爭〉,全文收錄於書中)
來日天國之上…可會再響起…瘋狂的笑聲?
在二十世紀最慘烈的殺戮戰場上,一對士兵親眼目睹長官罪行之際,慘遭活埋。所幸雙雙從地獄深淵般的羊腸戰壕中死裡逃生。為了照顧因救他而炸傷半張臉的愛德華,阿爾伯特只得放棄家鄉愛人和過往生活。戰爭雖已結束,如今淪為逃兵,隱姓埋名、同室而寢的兩人,多年來掩人耳目、汲汲營生。偏偏無恥懦夫成了英雄,攀親附戚、一夕暴富,自己卻窮困潦倒,不能抬頭挺胸做人,這種比貧窮還殘忍的剝奪,教人無法忍受。直到某天,當年罪不可赦的長官領著一名女子前來愛德華詐死的墳前憑弔,阿爾伯特赫然發現愛德華的真實身份……眼看戰後人世貪婪,天地仁義不生,卑微如傀儡的兩人,決定計畫一椿全國性的大騙局展開報復。命運如此荒謬可笑,所有相關人等都將遭難,不僅禍連宿仇,更會殃及無辜,然而法蘭西豈容他們褻瀆亡靈……
榮獲2013年法國文壇最高榮譽龔古爾獎,《天上再見》是久違的殘酷史詩巨著。當戰事已盡,國家一方面亟欲榮顯亡靈,一方面卻急於擺脫餘生的倖存者,鄙行令人齒冷。作者藉由一名軍官與兩名逃兵,天差地別的命運,控訴戰爭無情,貪婪吞噬人性,不僅背叛了為國犧牲的英靈,倖存的戰士只能無名苟活,在飽受剝削霸凌之後,終至忍無可忍……
才氣縱橫的皮耶.勒梅特,帶領讀者前往一次大戰結束後的法國,當時斷送了整代青年的國家,貪婪的暴富者橫行,資本壟斷竟比戰前更嚴重,仁義蕩然無存。古典的全知敘事手法,情節鉅細靡遺,作者筆下一戰後的法蘭西「面目全非」:亡魂無家可歸,倖存者卑微如行屍走肉,與幽靈無異,父子反目、夫妻無情、兄弟無義;當倫常盡違時,藏在市井陋巷卻有螻蟻相伴終日,無怨無悔、不離不棄……全書充滿意想不到的戲劇性曲折,高潮迭起,精采絕倫,目睹天地不仁,贖罪的期待成了荒誕可笑的鬧劇;人性起伏深刻,是法國犯罪小說的大勝利。書名在寓意「夫妻」訣別寄情思念之餘,更呼喚著瘡痍破碎的法蘭西,能在天國重拾昔日歡顏……
這是通俗文學與純文學的完美結合;
並且讓大眾讀者與龔古爾文學獎作品完美結合。
它絕不是第N本有關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小說,而是少有的戰後文學,
敘述了非比尋常的友誼,以及,荒誕離奇、令人拍案叫絕的故事……
拿起書就停不下來,想一口氣看到最後一頁,
並且,餘韻猶存。
作者簡介
皮耶‧勒梅特(Pierre Lemaitre)
1951年生於巴黎,法國作家、編劇,龔古爾文學獎得主。
曾任文學教師多年。他迄今的小說作品備受各界讚賞,譽為犯罪小說大師,曾經榮獲2006年干邑處女作小說獎、2009年最佳法語推理小說獎,以及2010年Le Point週刊歐洲犯罪小說獎。《籠子裡的愛麗絲》贏得了2013年英國犯罪小說作家協會(CWA)國際匕首獎。
2013年11月,皮耶‧勒梅特以描寫一次大戰的作品《天上再見》,榮獲龔古爾文學獎。
繆詠華(Miao Yung Hua),中英法文專職翻譯:現有《天上再見》(2013年龔古爾文學獎)、《小王子》、《夜間飛行》、《懸而未決的激情--莒哈絲論莒哈絲》、《布萊希特的情人》(2003年龔古爾文學獎)、《甜蜜寶貝》、《明天準會不一樣》等譯著二十餘部;北美館及金馬獎、臺北電影節等影展文本及字幕翻譯。故宮博物院中英法語文物導覽志工,並為中央廣播電台「博物館時光--故宮瑰寶」(L'Heure des musées)法語節目製作人暨主持人。目前著有《長眠在巴黎》、《巴黎文學散步地圖》二書。
名人/編輯推薦
「勒梅特重重一擊:擄獲人心,深刻感人,驚心動魄,《天上再見》展現出他身為作家的過人天賦。遣辭用語生動靈活,內容掌握游刃有餘,主題創新別出心裁。好一本令人驚豔的小說,很難不吸引讀者目光。」
--《閱讀》
「一開場就令人無比驚訝,皮耶.勒梅特信守承諾,從頭到尾,樂章般韻律一以貫之,傳奇浪漫又荒誕不羈。勒梅特的機敏靈感令人印象深刻,著實掌握住大木偶劇場般緊張刺激氛圍的這門藝術,將罪惡感、詐騙欺瞞和故弄玄虛玩弄於股掌之間--一拿起這本書就無法自休,非一口氣讀完不可。」
--《圖書週報》
「入秋後其中一本最美的小說。它自己就會源源不絕訴說出自己的故事!讓你揪心,害你憤慨,令你惶恐。一部大書,偉大的書!
這不是第N本有關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小說,而是少有的戰後文學,對戰後政商情勢抽絲剝繭,將一團亂的戰後管理進行剖析。非比尋常的友誼,荒誕離奇、令人拍案叫絕的故事--《天上再見》是一本偉大的通俗小說,機智靈巧,輔以詳實文獻為依據,巧妙地將一則美妙壯闊的故事交織進那不怎麼美好的現實。感動人心,魅力十足,離譜乖張,揭發人性最善與最惡一面的深刻真相。誇大賣弄,百無禁忌,一本會永留人心的小說--大師的神來一筆。」
--《篇章雜誌》
「一本悲慘又光怪陸離的小說,一部唬人又振奮人心的文學巨著。」
--《Elle》
「一本前所未見的小說,敘事靈動活躍、曲折離奇,罕見的融會貫通文體。你一定會喜歡《天上再見》,文本緊張刺激,節奏強烈,令人屏息,對法國1918-1920年間的細膩觀察,既尖酸諷刺又娛樂性十足,既滑稽可笑又發人深省。偉大的藝術作品。」
--《費加洛雜誌》
「把你整個人都撲到《天上再見》上吧。超成功!通俗文學與純文學的完美結合;一般大眾與龔古爾文學獎的完美結合。」
--《迴聲報》
「風格明快,場景搭配得宜,極富故事性--兩個事件交織,一為虛構,另一則無比真實,直到最後一頁都充滿懸念,小說家的巧手譜出一部法蘭西戰後文學巨著。」
--《書世界》
「作家的三聯夢想:佳評如潮,暢銷大賣,外加龔古爾文學評委會又買帳--皮耶.勒梅特的《天上再見》都辦到了。這本書推出前兩個月,大家已經開始竊竊私語,看準這本書絕對會造成轟動。正式發行後,果然深深吸引著廣大讀者群。皮耶.勒梅特,這位小說家躋身六大最具代表性文學獎入選名單,此外還名列《圖書週報》設立的年度書商推薦首獎。這種地位已是一大勝利。」
--《費加洛報》
名人推薦語
推薦序
「充滿詩意的鬥爭」──易智言
接到「天上再見」的書稿正值歲末,歲末歷來是工作旺季,行程緊張原本無暇擠入這厚達四百多頁的閒書。但翻開書,當下就讀完三分之一,而讀至尾聲,心中更有依依不捨的離愁。
「天上再見」是法國作家皮耶、勒梅特2013年龔古爾得獎作品。得獎往往暗示悶藝,不必然是選書標準,但這次卻出乎意料。全書以第一次世界大戰為背景,藉數樁互相牽連的犯罪過程為敘事結構,描寫兩位二等兵與中尉軍官與法國政商名流間的恩怨情仇。戰爭、犯罪、恩怨情仇都具有飽滿的衝突性,「天上再見」應該繼承了部分法國浪漫主義文豪雨果的傳統,提供讀者唾手可得的戲劇性以資追隨投入。
戲劇性之下,「天上再見」似乎又秉承了法國現實主義大師巴爾札克對於階級人物與社會風俗近乎白描的深刻刻畫。也就是這種充滿細節的深刻刻畫,讓讀者在追隨宏觀的戲劇性之外,更屢屢領受微觀產生的頓知與驚喜。例如,戰後奸商偷工減料的棺材,除了想當然爾地用低等木料混充,居然只作了一百三十公分的長度,於是士兵大體必須砸碎入殮,於是偏鄉墓園噬骨的野狗群聚。
宏觀的戲劇性,微觀的人性充沛,讀至終篇更隱然覺得「天上再見」是不折不扣的現代希臘悲劇。作者自己的文字,「這個事實,絲毫不帶偶然成分,因為這是一個悲劇。、、、這個悲慘的結局,從很久以前便已寫下。」這是描述剛愎自用的富商父親和詐死二等兵兒子車禍的段落,看似通俗劇專擅濫用的巧合,其實仔細推敲就是代表人物個性的「命」與時空的「運」交互作用的必然發生。這個悲劇,來自外在無法掌控的戰爭,更來自內在理應可以支配的自己。
必須承認,閱讀「天上再見」的過程,另有部分私密的樂趣來自於作者的文字(這也是翻譯的功勞)。作者的文字時而敦厚,時而尖酸刻薄,時而如哲學家般的發聾振聵,時而像詩人般蘊含詩意,但自始自終不拖泥帶水地準確。「愛德華端詳自己,他的悲傷都一直完整如初。」「分開他和他的鴻溝,不是意見紛歧,而是一種文化。」「每個故事都找得到結局,這是生命秩序。」邊閱讀邊感嘆,準確的書寫都在別人的文字中發生,自己只剩下滿嘴讚嘆的虛字。
最後再提瑣事一樁,「天上再見」讀了大半,金馬獎評審工作開始,必須在二星期內專注看完六七十部參賽電影,閱讀和閱讀互相衝突,不得不把書放下。過去讀書的經驗,一旦把某本書放下長達二星期之久,再翻開時總有障礙,不是忘記前段,就是無感於後段,但這次續讀「天上再見」完全是無縫接軌。正如之前所言,終卷時甚至頗有離愁。 /完
目次
一九一八年十一月
一九一九年十一月
一九二O年三月
尾聲
書摘/試閱
「我跟妳約天上見,
但願上帝會讓我倆再聚首。
我親愛的妻子,天上再見……」
尚.布朗夏遺言
一九一四年十二月四日
一九一八年十一月
第一章
凡是認為這場戰爭很快就會結束的人早就都死光了——他們正是死於戰爭。此外,當阿爾伯特在十月的時候聽到停戰謠言,他就抱持著懷疑態度。對他來說,停戰的說法,就好比剛開打時,軍方宣稱德國佬的子彈,跟熟得發爛的梨子一樣軟趴趴,打到軍服上會自己爛掉一樣,兩種說法阿爾伯特都不信。四年來,阿爾伯特見過一堆嘲笑德軍毫不嘴軟的傢伙,吃了德國佬的槍子兒。
他意識到自己拒絕相信停戰將至的說法,也相當迷信:人民越希冀和平,政府就越不證實消息的可信度,避免說破了就不靈。只不過,日復一日,消息排山倒海般席捲而來,越來越密集,來自四面八方,乃至於大家開始一再相傳戰爭真的就要結束了。甚至還有人看到相關說法,指稱在前線熬了好多年的資深戰士有復員還鄉的必要,不過這不足以採信。當停戰終於成了合理前景,那些最悲觀的人士,開始祈求自己能從戰火餘生,因為希望而飽受折磨,致使再也沒人對打德國佬一頭熱了,但,這是一個說不得的問題。有人說,么六三步兵師試圖搶進默茲河另一邊,有的人還在講要跟敵人拼個你死我活,但總體而言,在基層眼裡,阿爾伯特和同袍兄弟,打從盟軍在法蘭德斯一帶打了勝仗,解放了里爾,把奧地利打得潰不成軍,逼土耳其人棄械投降之後,如今阿兵哥打起仗來,已經遠不如眾軍官那般帶勁。義大利成功抵擋德軍進攻,英軍拿下圖爾奈,美國人進佔夏特林……我方居於優勢。部隊掌權人士開始倒數計時,軍中兄弟也分成兩派,涇渭分明,一邊是如同阿爾伯特之流,樂意靜待戰爭結束,打包好,淡定地坐等,抽根菸,寫寫信;另一邊則是全心把握最後幾天,打算好好跟德國佬拼個你死我活的鷹派人士。
這條分界線完全符合把軍官與士兵兄弟一分為二的那條軍階線。這沒啥新鮮,阿爾伯特心想。長官想能拿回多少失地算多少,這攸關上談判桌時是否可以居於強勢地位,但唯有極少數的人支持這種說法,多挺進個三十米真的可以改變衝突結果嗎?今日為國捐軀會比之前戰死沙場來得更有用嗎?
德.奧內-博戴勒中尉就屬於這一類。每個人提到他的時候都刻意將他的「德.奧內」略去——這個代表貴族稱號的前置詞——而光稱他「博戴勒」,大家知道他絕對會暴跳如雷。大夥兒可是走在鋼索上,因為他極其看重這個前置詞,向來都不會漏了它。好個階級反應。阿爾伯特不喜歡他。或許是因為他很帥。頎長、精瘦、高雅,深褐色捲髮茂盛濃密,鼻樑挺直,薄薄的雙唇線條如此精緻,還有著一對深藍色的眼睛。反觀阿爾伯特,一張如假包換的醜臉,一臉永遠都很不爽的德性,標準的不耐煩型。博戴勒沒有巡航速度,不是加速就是制動;兩者之間,空空如也。走路時單肩前傾,好似在推開擋路的傢俱,全速來到你面前,就硬生生地坐下來,是他一貫的節奏。這個混合物甚至相當令人好奇:他的貴族氣度,令他顯得既文明得可怕,又粗魯得徹底,跟這場戰爭的形象有點雷同。搞不好這就是他在戰場上如魚得水的緣故。
他的毛,阿爾伯特也不喜歡。黑色的毛,無所不在,就連指骨也有,一叢一叢還從脖子竄出來,正好在喉結下方。承平時期,他肯定每天都得刮好幾回鬍子以免一臉邪門。雄赳赳氣昂昂、陽剛、略帶西班牙風,加上毛髮茂盛八成會對許多女性起作用。比如說賽西兒好了……就算不提賽西兒,阿爾伯特也對這個博戴勒中尉沒啥好感。最重要的是,阿爾伯特對他疑懼有加。因為他愛衝鋒陷陣;他真的以奇襲、攻擊、征服為樂。
說的也是,他不像平常那般飛揚跋扈,已經有好一陣子了。可預期的停戰顯然害他心情跌至低谷,大大削弱了他的愛國熱情。光想到戰爭終了,簡直要了博戴勒中尉的命。
看得出他焦躁不安,部隊缺乏作戰熱情令他深感困擾。他準備好一套慷慨激昂的說詞,穿梭於羊腸戰壕,向兄弟們喊話,原本深信自己有本事激起袍澤的同仇敵愾之情,給予敵人最後致命一擊,卻只聽到一丁點牢騷埋怨,兄弟們對表態十分謹慎,邊頻頻點頭,邊衝著軍鞋打瞌睡。這不僅是基於對死亡的恐懼,而是仗都快打完了才死的這種想法。最後一個死,阿爾伯特心想,就跟第一個死一樣,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蠢的了。
殊不知這正是即將發生的事。
到目前為止,等待停戰的大夥兒過著相對平靜的日子,孰料,驟然間一切都變了。一道命令從天而降,指示兄弟們就近嚴密監控德國佬。
這根本沒必要,因為他們跟法國人一樣,都在等戰爭終了。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咱們還是得去瞧瞧。打從這一刻起,就再也沒有人能夠確定這些事情發生的先後順序了。
博戴勒中尉挑了路易.戴瑞厄和加斯頓.格里索尼來完成這次的偵察任務,很難說出他為什麼選上這一老一小,或許是經驗與實力的結合吧。總歸一句,這些優點壓根兒就沒派上用場,因為奉命前往的這兩個人活不過半個鐘點。通常,他們無須前進到很遠的地方,僅需沿著東北線往前,在大約兩百米處用大剪刀剪上幾刀,隨後匍匐前進,一直爬到第二排蒺藜鐵絲網處,瞄上幾眼,回來報告一切安好即可,因為大家都確信根本就沒啥好偵察的。所以說這兩個阿兵哥才沒因為要接近敵方陣營而擔心自身安危。有鑑於最近幾天的狀況,就算被德國佬發現,德國佬還是會讓他們瞧上幾眼,便放他們安然歸營,就跟放封似的。只不過當這兩名偵察敵情的哨兵盡可能彎低身子匍匐前進之際,兩人卻跟兔子那般,雙雙中槍。子彈聲響起,三聲,隨後便是一片死寂;對敵方而言此案已了。我方旋即力圖前往探視,但由於兩人前進到北側,我方無法辨別出兩名弟兄倒下的確切位置。
阿爾伯特身邊每個人都愣住了。緊接著就是大聲咒罵。王八羔子。德國佬狗改不了吃屎,下三濫!野蠻人……等等。何況,還是一老一小!一老一小又如何?這什麼也沒改變,但在所有人心中,令德國佬心滿意足的,並非因為殺了兩個法國阿兵哥,而是因為他們撂倒了老少兩大象徵哪。總歸一句,群情激憤。
接下來幾分鐘,炮兵動作之迅速,連眾兄弟都不知道他們怎能如此敏捷,只見炮兵從後方衝著德軍防線猛轟七五毫米迫擊炮,兄弟們心中兀自納悶,炮兵怎麼會早就知道幾分鐘後要開炮呢?
隨後一連串錯綜複雜的事件便發生了。
德國人回擊。法國這邊,沒多久時間便集結完畢,全員到齊。我們要他們付出代價,這群殺千刀的。時間是在一九一八年十一月二日。當時大家不知道自己離戰爭結束不到十天。
何況攻擊當天還是清明節 。但是大家壓根兒就沒把這巧合放在心上。
這一刻咱們再度披掛上陣,我還停戰展望呢,阿爾伯特心想,準備爬上腳手架(他們都這麼稱呼用來爬出戰壕的梯子),朝敵軍防線急衝而去。所有人,一個接一個,跟滿弓一般緊繃,連口唾沫都嚥不太下去。阿爾伯特排在第三個,就在貝瑞和小夥子佩瑞庫爾後面,佩瑞庫爾回過頭來,檢查看看是不是每個人都在。兩人四目交會,佩瑞庫爾朝他笑了笑,打算大鬧一場的小搗蛋式微笑。輪到阿爾伯特,他也想笑回去,可他笑不出來。佩瑞庫爾已經又轉過頭去,恢復原來姿勢。大夥兒等著進攻命令,一個個莫不義憤填膺,一觸即發。德國佬的行徑激怒了法國阿兵哥,此刻內心唯有悲憤交加。在他們上方,炮彈來回,把個天空畫出了好幾道,大地為之撼動,連在戰壕中也感覺得到。
阿爾伯特從貝瑞肩膀上方探頭望去,看到博戴勒中尉登上崗哨,拿著雙筒遠鏡窺伺敵人防線。阿爾伯特回到隊伍中排好。要不是有這麼多噪音,他就可以好好想想令他煩心的瑣事,可是此起彼落的刺耳呼嘯聲,致使思緒被害你從頭毛到腳的爆炸聲打斷。我說阿爾伯特,你在這種狀況下可得專心一點哪。
這會兒小夥子們都在等待進攻命令。這倒是個挺不賴的時機,可以好好觀察一下阿爾伯特。
阿爾伯特.梅亞爾,一個瘦長的小夥子,性格略嫌萎靡不振,謹慎低調,話不多,喜與數字為伍。戰前在巴黎聯合銀行某分行作出納員。他不太喜歡這份工作,因為母親堅持,所以還是留了下來。梅亞爾太太就這麼一個兒子,而且她是標準的「寧為雞首,不為牛後」派人士。所以,阿爾伯特想當然爾就是銀行的經理囉……根本差得遠呢。話說阿爾伯特一進了銀行,她立刻就興奮莫名,堅信「就憑阿爾伯特的聰明才智」,用不了多久便可榮登銀行最高層。激化她這種追逐權勢的品味來自於她的父親,這位郵政部部長辦公室副主任助理,將他在行政部門的管理階層制度視為這個世界的隱喻。梅亞爾太太喜歡所有的頭頭,無一例外,她對他們的能力或來歷並不計較。克里蒙梭、莫拉斯、龐加萊、饒勒斯、霞飛、白理安……等頭頭的照片,她應有盡有。打從她失去了她那在羅浮宮指揮一小班穿警衛制服的丈夫,偉大的人物就令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悸動。其實阿爾伯特對銀行並不熱衷,他隨母親說去,並未加以反駁,在她眼裡,銀行還是最靠得住的。他甚至還開始籌備計劃,他想走,他想去東京 ,這個想望隱隱約約,卻真真切切。反正辭掉銀行這份管理出納財務的工作,做別的事情就對了,但是一切都需要時間,偏偏阿爾伯特的動作並不快。何況賽西兒很快就出現了,他對她一見鍾情,賽西兒的雙眸,賽西兒的小嘴,賽西兒的微笑,然後不可避免地,又多了賽西兒的乳房,賽西兒的屁股,哪有可能再去想別的東西呢?
就今日的眼光來看,阿爾伯特.梅亞爾似乎不怎麼高,一米七三,可是在他那個年代,這種身高還算稱頭,這在當年,會有女孩子看上他的。尤其是賽西兒,好不容易才終於看上他。阿爾伯特注意賽西兒好久了,經過一段時間,由於他老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瞧,幾乎無時無刻都在看,她當然也就注意到他的存在,而且輪到她看回去。阿爾伯特的這張臉令人動容。索姆河戰役期間,一顆子彈擦過他右邊太陽穴。他怕得要命,雖免於一死,卻付出了一道傷疤作為代價,這道呈圓括弧狀的傷疤把他的眼睛微微拉向一邊,為他增添了某種風格。在他允許之下,愛做夢、受蠱惑的賽西兒曾以指尖輕輕拂過這道傷疤,但這不足以撫慰他的心靈。還是個孩子時的阿爾伯特有張蒼白的臉,一張圓臉,沉重下垂的眼皮,賦予他一副小丑皮埃羅的哀傷神態。梅亞爾太太堅信阿爾伯特如此蒼白乃是因為缺血,於是省下自己的紅肉給兒子進補。阿爾伯特試圖跟她解釋過一千遍,缺血跟他臉色蒼白沒有任何關係,然而他母親完全不是一個聽他解釋就會改變主意的人,她總能找到例子、理由來予以反駁,她最討厭自己錯了,即便在她信中,都能翻出八百年前的舊帳,真令人大傷腦筋。阿爾伯特不禁自問,莫非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在戰爭一爆發之際便投身軍旅?梅亞爾太太得知阿爾伯特要入伍的消息時,連聲尖叫,但由於她是一位模範女性,不可能毫無節制地放任驚恐或戲劇性的舉措。她的確吼了幾聲,扯下了幾根頭髮,但旋即恢復鎮定。由於她對戰爭抱持著相當傳統的概念,她很快就深信「單憑阿爾伯特的聰明才智」,想必很快就會戰功彪炳,扶搖直上,她彷彿已然看到一幅畫面:兒子衝鋒陷陣,位居第一線,身先士卒。在她心目中,這是英勇的行為,很快便會升等成為軍官、上尉、少校,甚至更上一層樓,將軍,這些都是我們在戰爭中可以看到的事兒。阿爾伯特邊整理行囊,邊任由他母親在一旁嘀嘀咕咕。
賽西兒,則大不相同。這場戰爭並沒有嚇倒她。首先,她認為參軍是克盡「愛國義務」(阿爾伯特十分驚訝,他從沒聽她說過這些字眼),接著,其實沒有真正值得害怕的理由,因為入伍當兵充其量只是形式罷了;大家都這麼說。至於阿爾伯特,他有一個小小疑問:怎麼著?搞了半天賽西兒原來跟梅亞爾太太有點像,都很固執己見。聽她的說法,這場仗根本打不起來,阿爾伯特幾乎都快相信她了。不論她說什麼,賽西兒,用她的這雙手,這張嘴兒,這一切,對著阿爾伯特,跟他說什麼都行,說什麼他都信。你要是沒看過她,就沒辦法理解,阿爾伯特這麼想。對我們來說,這個賽西兒,稱得上是個漂亮的妞兒,如此而已;對他而言,則又是另一回事。賽西兒皮膚上的每個毛細孔,都是由特殊分子所構成的,她的呼息散發出一股特殊香氣。話說她那雙藍色的明眸,好,你不覺得怎麼樣,但在阿爾伯特眼中,那雙媚眼,可是一個漩渦、一泓深淵哪。喏,親她的嘴兒,把你當成他,當成咱們的阿爾伯特一下子。這張嘴兒,傳達出滿腔熱情又溫柔似水的吻,害他的下腹部輾轉翻騰,幾近爆炸,他感覺到她的瓊漿玉液在他口中流淌,他如此飢渴地啜飲著,賽西兒的唾沫就是有能耐創造出如此這般的奇妙效果,乃至於賽西兒已經不只是賽西兒了。簡直就是……結果,沒想到她竟然支持這場戰爭,覺得打勝仗唾手可得,殊不知阿爾伯特曾經那麼想讓賽西兒的唾沫給好好地蹂躪一番啊!
如今,他的看法已截然不同。戰爭無非是一張碩大無朋的彩票,開獎的彩球卻是真槍實彈,能在箇中倖存四年,基本上就是個奇蹟。
在離戰爭終點幾鏈 的地方慘遭活埋,說實在的,絕對算奇蹟中的奇蹟。
然而,這正是會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活埋,小阿爾伯特。
都怪他「運氣不好」,他母親會這麼說。
博戴勒中尉轉過身來對著他麾下兩邊的兄弟,目光直視最前排的那一位,這位兄弟猛盯著他瞧,彷彿看到彌賽亞。博戴勒點點頭,深深吸了一口氣。
幾分鐘後,阿爾伯特微微佝僂著腰,在世界末日的背景中奔跑,呼嘯而過的炮彈和子彈將他淹沒,他使盡全身氣力死抓著武器不放,步履沉重,頭縮進肩膀。這幾天下了很多雨,軍靴底下的土地十分濃稠。身邊的兄弟們瘋了似地大聲嚎叫,自我麻醉,自我振奮。然而,有些人則相反,他們全神貫注,胃部打結,喉頭乾燥,跟阿爾伯特一起衝鋒陷陣。全體衝向敵人,憤恚難當,復仇的慾望就是他們的最佳裝備。事實上,這有可能是停戰徵兆的不良影響。大兵們忍了又忍,竟然看到戰爭即將這麼結束,這麼多的兄弟犧牲性命,這麼多敵人活得好好的,不禁想乾脆大開殺戒,給他們個痛快,結束這一切。不管是誰,格殺勿論。
就連一想到死就嚇得要命的阿爾伯特也見人就砍。然而,砍歸砍,卻撞上不少障礙;他邊跑邊往右側偏去。起初,他緊緊沿著中尉規定的路線前進,但隨著呼嘯而過的子彈、炮彈,勢必跑得歪歪扭扭。加上他前面的佩瑞庫爾剛剛被子彈掃到,雙腿一軟,不支倒地,阿爾伯特完全來不及反應,只來得及跳過去,他失去平衡,拼命往前猛衝了幾米,就跌落在老格里索尼的屍首旁。死神這個不速之客,下達了終極大屠殺的指令!
儘管子彈在身邊咻過來咻過去,阿爾伯特看到格里索尼躺在那,硬是當場停下腳步。
他認出他的軍大衣,因為他老是穿著這件有紅扣眼的玩意兒,我的「恐怖軍團勳章 」,他都這麼說。格里索尼,不是個心思細膩的人,是個老粗,卻是條正直的漢子,大夥兒都挺喜歡他。是他,毫無疑問。他的大腦袋嵌進爛泥巴裡,身體其餘部分也摔了個稀巴爛。就在他旁邊,阿爾伯特認出了最年輕的那個,路易.戴瑞厄。他也一樣,一部分被泥巴覆蓋,整個人縮成一團,呈現胚胎姿勢。他還這麼年輕,以這麼一種方式就死了,真令人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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