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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以看見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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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人生,值多少錢?

入圍法國文壇最高榮譽「龔固爾獎」!
入選巴黎人報/今日法國報 年度最佳小說!
榮獲瑞士《小白花雜誌》女性讀者獎、富熱爾龔固爾獎!
蟬聯法國《快報》排行榜TOP 10,暢銷突破10萬冊!
法國Amazon、fnac讀者★★★★感動好評!


痛苦的時候,你會知道自己很痛苦。
但幸福的時候,卻往往不知道自己處於幸福之中。
如果幸福倏忽即逝,
可不可以永遠記得那足以點亮整個人生的瞬間?


一條命的價值,在三萬到四萬歐元之間,我的背景讓我很清楚這點。
在三萬到四萬歐元之間,如果您讓自己被車壓死的話。
兩萬、兩萬五千塊錢,如果您是個小孩子。
十萬歐元出頭,如果您坐在一架飛機上,跟其他兩百二十七條人命一起被撞個稀巴爛。

「我們的生命值多少錢?」在保險公司負責車輛鑑定的安端經常這麼問。回看他自己的人生,如果可以,他多想為生命的每一個轉捩點標價。
安端還記得他擁有過一個看起來還算正常的家庭:在藥局工作的父親,帥氣迷人卻不懂愛為何物。一個優雅美麗的母親,卻渴望過另一種人生。還有一對形影不離的雙胞胎妹妹,維繫著這個家的完美平衡。但這一切,卻在雙胞胎妹妹之一猝逝而全然崩毀。他的母親離家出走,父親一蹶不振,安端和餘下來的妹妹開始看心理醫師治療深不見底的悲傷。
直到安端遇見美麗的娜塔莉,他們相愛、結婚,並生下了一兒一女。那些傷痛的記憶越來越遠,安端打造了自己的家,親手描繪關於幸福的輪廓。
然而,命運卻沒有放過安端。在一次保險理賠的調查中,他因為動了惻隱之心,幫助客戶領取理賠,因而遭到公司開除。而娜塔莉也在此時出軌,決定要離開安端。悲劇排山倒海而來,他的父親罹患癌症,當年拋棄他們的母親據說孤身死在另一個城市。
安端的人生再度被浸泡在悲哀的噩運之中,當那些關於幸福的想像乍然幻滅,安端再也無法忽視,他內心裡的那頭野獸正蠢蠢欲動,於是,他做了一件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

作者簡介

1960年出生於法國瓦隆先,直到成為作家之前,一直是個廣告人,曾創造出不少膾炙人口的廣告金句。
2011年,他出版第一部小說《家庭作家》,旋即贏得馬塞巴紐爾獎、左岸文學獎等五項文學獎。他的第二部小說《我的樂透人生》更奪下法國暢銷排行榜冠軍,售出27國版權,並被改編拍成電影。《我們可以看見幸福》則對他來說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因為在撰寫這個故事時,他的父親罹患癌症住院,就在他寫完小說的最後一句話,父親即撒手人寰。書中細膩的筆觸與濃厚的情感鋪陳,也讓這部小說榮獲法國文壇最高榮譽「龔固爾獎」提名,並入選《巴黎人報》年度最佳小說。
德拉谷現定居巴黎,與妻子共同經營一間廣告公司。

書摘/試閱

一條命的價值,在三萬到四萬歐元之間,我的背景讓我很清楚這點。一條命;子宮頸總算張開到十公分,呼吸急促,生產,血,淚,喜悅,痛苦,第一次洗澡,最早長出的乳齒,最先踏出的幾步,會說的新字,騎腳踏車摔車,戴牙套,害怕得破傷風,講笑話,表兄弟姊妹,假期,對貓毛過敏,任性,甜食,蛀牙,已經出現的謊言,用眼角餘光偷看,歡笑,讚嘆,猩紅熱,笨拙又亂長的身軀,長久以來都過大的耳朵,變聲,勃起,哥兒們,女孩子,粉刺棒,背叛,做的善事,改變世界的渴望,想殺掉笨蛋、所有笨蛋的渴望,宿醉,刮鬍膏,愛的憂鬱,愛情,想要去死,高中會考,(英年早逝的作家)拉迪蓋,滾石合唱團,搖滾樂,三氯乙烯,好奇心,第一份工作,第一份薪水,為了慶祝此事的狂歡縱樂,訂婚,結婚,第一次出軌,新戀情,對愛情的需要,激發出的溫柔,小小柔情這種鴉片,已經出現的回憶,突然間時光更快地飛逝,右肺上的一個黑點,早上排尿時的疼痛,新的愛撫,皮膚,皮膚上的痣,可疑的美人痣,顫抖,積蓄,尋覓中的熱誠,對往後的計畫,等到他們長大,等到我們又變回兩人世界,旅行,藍色海洋,在墨西哥還是別的地方,在某個名字難以發音的小旅館酒吧喝上好幾杯Blood and Sand雞尾酒,一個微笑,新換的床單,乾淨的芬芳氣息,重逢,很硬、硬得像石頭的老二;一條命。
在三萬到四萬歐元之間,如果您讓自己被車壓死的話。
兩萬、兩萬五千塊錢,如果您是個小孩子。
十萬歐元出頭,如果您坐在一架飛機上,跟其他兩百二十七條人命一起被撞個稀巴爛。
我們的生命值多少錢?

*

五萬美元

《電視新聞檔案》節目以林白(Lindbergh)事件作為主題,我們在學校裡也講到了這件事。我當年九歲。他們跟我們敘述了這起綁票事件:那個二十個月大的寶寶,一頭鬈髮、圓滾滾的,要求的贖金是五萬美元,在一九三二年的那個時候,這樣的金額是一筆天文數字。接下來的事才真恐怖。錢付出去了,卻找到了查爾斯¬.奧古斯都的屍體,早就腐爛了,頭部嚴重骨折。他們已經抓到了那名罪犯,把他送上了電椅,然而我們那天放學的時候,卻都覺得提心吊膽。我們當中有很多人是用跑的回家。我也一樣,我走得很快,不停地回頭看,而且我到家的時候還臉色蒼白,渾身顫抖、汗濕。妹妹們嘲笑我說:「他掉進水裡了,他掉進水裡了,真是個白癡!」她們當時還不滿五歲。母親看出了我的慘狀,便摁熄了手上的薄荷菸,動作不慌不忙,甚至還有點幸災樂禍。我投入了她的懷裡,而她卻微微地往後退縮了一下。或許是出於驚訝吧。我們原本就不是一個常常親熱擁抱的家庭,我們本來就不習慣於愛撫的舉動,也不會說那些甜蜜、溫厚的話語。在我們家,情感都留在它們原本的位置,也就是留在心裡。「如果我被人綁票,」我打著哆嗦問她:「你和爸爸,你們會把錢交出去嗎?你們會救我嗎?」她的眼睛,因為難以置信而圓睜得像兩顆彈珠,突然亮了起來,先是張得老大,然後她微笑了,而且因為她的微笑相當罕見,於是這個微笑便只會成為前所未見的、最美麗的微笑。她用手指頭把我散落的一綹亂髮撥回原來的位置。我的額頭冰涼,我的嘴唇發青。
「當然了,安端,」她喃喃說道:「我們會為你付出我們的生命,我們所有的生命。」
我的心冷靜了下來。
我從來未曾遭人綁架。因此他們從來未曾為我付出過他們的生命。而我也從來未曾得到拯救。


*

五塊法郎

我的雙親當年想要生個孩子,好非常迅速地成家,意思是說:成為一對人家不會問東問西的夫婦;一個小孩,可以讓他們與世界之間產生相當的距離。至少已經是這樣。
 從產科回來之後,我母親馬上就走上通往她房間的那條路,把自己關在裡面抽薄荷菸,閱讀莎岡的小說。她很迅速地恢復了作家的輕盈線條,就是那種二十來歲的優雅。然後當她偶爾出門去買幾樣蔬菜、一些奶粉、一包菸的時候,人家問她:孩子,也就是我,過得怎麼樣?她都回答:很好,我想,很好;然後她的微笑可以折服所有人。
 我從產科回到家的這段路是搭乘雙汽缸汽車。我父親謹慎地駕駛,我料想他有意識到他所運送之物是多麼脆弱:三點二公斤的肉與器官,七百五十毫升的血液,尤其還有一個尚未閉合、顫動著的囟門,一個笨拙的動作就有可能把這東西毫不費力地撕裂。他把我們送到了家門口,卻沒有走下那輛破車。於是從車子到房間的白色搖籃裡的這段路上,他的雙臂並沒有保護我不受意外暴力的威脅。他放手讓我母親獨自把我安頓好,獨自在全世界最美的寶寶前讚嘆,獨自試著辨認出我的鼻子是某位祖母的鼻子,我的嘴巴又是某位長輩的嘴巴。他把我們單獨留下來,他沒有把他的妻子抱在懷裡,他沒有手舞足蹈。他就只是回到了那間藥房,那間當時他在那兒執業已經超過一年的藥房,管理藥房的業主是一位拉普相先生,他是個鰥夫,沒有子嗣,很高興聘雇了看起來似乎會創造奇蹟的我的父親。針對長青春痘的青少年,他很有效率地調製出一種以濃度百分之四的過氧化苯甲醯(peroxide de benzoyle)為基底的乳霜;他為慌亂失魂的女士們調製出對付大老鼠、小老鼠、蜘蛛、蟑螂的毒藥,這個藥有時候甚至還可以對付憂鬱:就寢的時候滴三滴在舌頭上,然後明天您就會覺得自己像一座島嶼,一座珊瑚礁。這樣要五法郎,珍瑪爾女士。真湊巧,我有一張新鈔,請收下。五法郎,為了感到快樂,這個價錢並不昂貴,謝謝,謝謝。我父親以前學過化學,他喜歡化學的詩意,不過他得諾貝爾獎的美夢在我母親出現時便煙消雲散了。「她把我給消磁了」,他後來會這樣說,冷冷地,好像他講的是溶解度似的,或者是聚合作用。她曾經讓他暈頭轉向、失去了理智、丟掉了褲子¬¬──這點解釋了我的出現¬──還掉落了一些頭髮。他們是某年的七月十四日在康布雷的阿里斯蒂德.布里安(Place Aristide-Briand)廣場上相遇的。她當時跟姊妹們在一起。他則是跟兄弟們一起。他們的目光先是互相交會。隨即便緊緊抓住了彼此。她當年修長、苗條、一頭金銅色頭髮,她有一對黑色的眼睛;他則是修長、苗條、一頭黑髮,他有一雙水綠色的眼睛。他們彼此迷惑,儘管在那個時代,迷惑這種事都還是彬彬有禮的:一個微笑,一個約會的承諾,握一下手。他們隔天就在蒙斯人(Montois)食品店的茶室再度會面。我母親日後跟我證實過,在大白天裡,沒有音樂,沒有煙火,沒有香檳,也沒有甜美的陶醉感,她就覺得他比較沒那麼迷人了。可是看啊,他有一對綠色的眼睛,而她以前就曾夢想認識一位綠色眼睛的男人;儘管沒有人會去夢想認識一位實驗室技術員。他們互相許下了其他的承諾,把彼此介紹給雙方的家長認識。這位主修化學的男大學生。這位沒修什麼的女大學生。他當時二十歲,她則是十七歲。他們在六個月之後便結婚了。在一月十四日那天。結婚照片,感謝老天爺,是用黑白底片拍攝的。所以我們不會看出他們被凍成藍色的嘴唇,也不會看出我母親極為蒼白的臉色、像刺一樣豎立的金銅色汗毛。寒冷。當時已經有這份寒冷了,讓他們的愛情麻木並且讓碧眼變得陰鬱的寒冷。
根據我最遙遠的記憶,從我所搜尋、調查到的最久遠的情況,還有根據我最早的哭泣經驗,我覺得我的父母似乎並不相愛。

*

六法郎


我的母親熱愛閱讀。她會讀莎岡(Sagan)、卡爾蒂娜(Cardinale)、巴赫札維勒的書。她每天一起床就下樓讀書,然後住在附近的一位奶媽,一位波蘭女孩子,就會過來照顧我。之後是白天去托兒所,再來是時薪六法郎的保母,在傍晚的時候過來,那個時間她都在家,在客廳裡。她一動也不動,眼睛閃閃發亮。我父親假裝那是因為她感到悲傷,不過我知道那是因為有時候她從早上就開始喝啤酒。有一天,她對我坦承說她太年輕就有了小孩。「不是說我不想要你,」她說,「我是不想要我自己。」我聽不懂。她試著解釋給我聽:她不曾夢想過自己會是個完美的居家小母親。她對這種事不感興趣,如此而已。「可是我呢?」我問了。「我呢,你愛我嗎,媽媽?你愛我嗎?」跟你問的問題一模一樣啊,雷恩。她回答我:「應該吧。應該吧,可是這樣有什麼用呢?」
我是在不屬於她的氣味、不屬於她的懷抱中長大的啊,雷恩。我是在匱乏中長大的。我搔抓著空虛。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希望今夜你、我和喬瑟芬,我們三人能待在一起。
你的小姑姑她們,當年反倒是有幸獲得了更多的縱容。有人對她們感興趣。有人總是為她們拍照,到處都有她們的相片,好些整本整本的相簿。我的父母親把相簿收理得很好,彷彿他們不想把相簿弄丟似的。他們把什麼都蒐集起來,圖畫、給她們綁頭髮用的髮帶。他們為她們的相似程度、她們臉蛋的白皙優雅、她們綠色的眼睛、她們淺色的鬈髮感到讚嘆不已。
我呢,我覺得她們好像兩尊瓷娃娃,她們兩人從來不分開,就連上廁所的時候也一樣。在她們的遊戲中沒有位置容得下我,我不算數,我是隱形人。我當時十二歲,她們則是七歲,跟你一樣大。她們不跟我說話,她們兩人會在私底下對我品頭論足:他聞起來不香。他的毛衣好醜。他用手指頭摳鼻孔。他的額頭上長了青春痘,鼻子上也有,都是因為他的手指頭很髒的緣故。好在你的祖父是化學家,他為我調配了一種乳霜,於是我的青春痘便消失了。她們有時候很殘酷;她們會說:「一個哥哥一點用也沒有,我們比較想要一隻小狗。」
有一天早上,我這兩個妹妹的其中一個沒有醒過來。
然後我們的整個家庭便從內爆裂了。

*

兩個咖啡機代幣


 十八歲的時候,我嘗試去結識幾個女孩子。
 我當時夢想擁有一段盛大又具有悲劇性的愛情故事。某種可以駁斥我的母親、我的父親,所有那些彼此分手的人,還有在分手的過程中毀掉別人、搞到屍橫遍野的那些人。
 我夢想要擁有一段短暫同時卻又永恆的愛情。
 我在溜冰場注意到一位衣服穿得很漂亮的金髮女孩。她在冰上的高超技藝勾勒出一種輕盈的幻影。我想到了艾莉.麥克勞,她也會溜冰,喜愛莫札特、巴哈、披頭四和我。我當時嘴唇凍得發青,手指麻痺。然而我卻從容不迫地抽著菸,用上了向我母親借來的姿態,讓我看起來是那麼的有自信、那麼的有魅力。我還練會了吐煙圈的絕技。不過卻要在繞了溜冰場二十七圈之後,她似乎才終於看見了我。從那時候起,我便很清楚,女人從來不會在第一眼就把一切都交付出來。她們會保留存糧。男人則都是些飢民。
 接下來每繞一圈,這位溜冰的女孩都對我微笑;在第五十圈的時候,她的冰刀刮下了冰塊,在她身後展開了一對冰霜做的翅膀。她無比精準地在我面前停了下來。她只有在動態的狀態下才顯得迷人。太遲了,沒辦法讓時光倒流了。她已經離開了溜冰場向我走來。於是我買了兩個咖啡代幣。
 五分鐘後,我們便到了室外,在陽光下,拿著我們的飲料;再過幾分鐘後,我們的舌頭便嚐過了彼此的味道,一種摩卡、爪哇的混合物,她的舌頭不可思議的柔軟,她的嘴很熱,她的手指頭有點濕濕的,於是我便放棄了我對於短暫又永恆的悲劇性愛情故事的渴望,我突然想要一點肉體、一點重量。我想要那種讓男人瘋狂的東西。具有殺傷力的東西。我把手悄悄伸進了她的套頭衫,她沒有阻擋我的手。她的背。那凹陷的脊椎骨。皮膚上的痣。破壞了圓潤豐滿曲線的胸罩。我奮力解開胸罩。我的手指頭辛勤地工作。突然間,她笑了出來。在前面啦,白癡!我缺少了一位大哥、活著的雙胞胎姊妹、一位父親,還有甚至是一位母親,來教導我這類的秘密;教會我成為一個強壯、魯莽的男人,一位掠奪者。我逃走了,她並沒有叫喚我。
你明白嗎,雷恩,我甚至沒有告訴她我的名字。
接下來,我跟蒂雅蜜拉同居了一陣子。我在FFF為了慶祝他的十八歲生日所舉辦的派對上遇到了她。我們在我的學生宿舍房間裡相聚(她讀文學,我讀法律),我們很少交談,我們的語彙,是做,是愛與做愛,是喊叫與抓痕。這些我們曾經被萬般剝奪掉的東西。那是既沒有柔情也毫不謹慎的愛。棒極了。會讓男人勃起的東西;晦暗,我們的墮落。她教會了我那種讓女人欣喜的暈眩。我之前從來沒有嗅過絕境中的那種濃重的黑暗,從來沒有見識過玫瑰紅蓓蕾、肉體的鑽石,從來不曾為了這種迷醉而沉醉。我們就只是肉體而且這樣很好。我們燃燒著我們的死皮囊、我們的小小人性、我們的痛苦。然後在某一天早上,為我們空洞的搜索感到疲憊,我們便分手了,在我們之間沒有絲毫的悲傷,只有溫柔的注視,一種可能寬容的開端。我們揮了揮手,便分道揚鑣。只交換了一、兩句話。「祝妳一生幸運。」「你也一樣。」我想,我跟她說了「要快樂喔」。她露出了微笑,她回答說「好吧,那麼,掰了」,然後她就離開了。
 後來,我找到了一本被她遺忘的莫迪亞諾的書。我一直保留著這本書。這是我僅有的她的相片。然後,又有過其他的「路過的美麗夜晚」。在這些女人之中,曾經有過你的媽媽啊,雷恩,曾經有過娜塔莉。
 當我遇到她的時候,我以為自己遇見了愛情。

*


十個數字

我瘦了。我需要新長褲、幾件襯衫。「你現在是專家了,外加還是個大學生」,FFF開玩笑說了,「你必須要有格調。」某個星期六下午,我來到春天百貨。好多人,女人,小孩,到處都在排隊,結帳櫃檯,試衣間。總之,終於輪到我了。在試衣間裡,我試了幾條長褲。其中一條看起來很適合我,不過需要把褲管改短一點。為了找店員,我走出試衣間。一位女子也在同時走出她的試衣間。她穿著一件緊身的白色洋裝,然後她沒有辦法靠自己拉上背後長長的拉鍊。
我們的目光交會了。
我馬上感受到某種令男人觸電的感覺。令人著迷的蛇眼。蛇的獵物。我突然無法動彈。我存活下來就是為了像這樣的目光,這種目光為我畫出了一座島嶼,而我是島嶼的中心。
我們的目光交會了,而我的生存本能命令我迷失在她身上;承諾我未來的暈眩,這些承諾正好可以讓我們從童年的災難中存活下來。
於是,生平頭一遭,我敢了。
我伸出了手臂。張開手。我拉上了她的拉鍊。我的手指頭顫抖著,因為它們從來沒有做過這個動作。她的皮膚光滑柔嫩,淺牛奶糖色。她並沒有凝視著試衣間中央鏡子裡的自己,她望著我,是我。在我雙眼的迷你鏡子中打量著自己,她換成側身的姿勢。右側,左側。她擺出母鹿的姿態,在我眼前調整了洋裝的肩線,然後她在我的眼中注視了她自己。不可思議。她。那件洋裝。她露出微笑,捏著我的袖子,把我拉進了她的試衣間。在試衣間裡,她舉起雙臂,拉開拉鍊,從脖子的地方,拉到背中間。於是我又敢了。我接替了她的動作。輕輕動了一下肩膀,然後動了一下臀部,她讓洋裝滑落到地上。一個白色的圓圈,一只訂婚戒指。她有一對美麗的胸部。蒼白,沉重。一具優雅的軀體。她套上另一件洋裝,這件是黑色的,她看著我注視她。令人銷魂。她再次脫掉了衣服。這次換上一條裙子。一條直筒裙,柏林藍色。她在側邊一把釦子扣好之後,就以腰部為軸心旋轉裙子,此時我顫抖了。一陣旋風。令人頭暈目眩的慢速旋轉。她把手放在髖部上,我們的眼睛都沒有離開對方的眼睛。蛇可能會咬人,管它的,我感到快樂。然後她跟我說了謝謝,聲音很好聽,有點低沉。
「我要買黑色這件,至於您呢,你最好拿一條深綠色的。」
她露出微笑。我垂眼望向我那條褲管太長的褲子,二十五歲的小男孩正在脫胎換骨。我早該如此的。然而我們家的人都不急。我們不學著去衝撞、去豪奪橫取。我們只是在等待一個邀約,有時候是一道召喚。
我回到我的試衣間裡,全身顫抖,在小凳子上坐下來坐了幾分鐘。一會兒過後,一隻淺牛奶糖色的手、一隻爬蟲類似的上臂,從兩片布簾之間慢慢地插進來,手指頭鬆開讓一張小紙片落了下來。上面有十個數字。我飛快地穿上我的長褲,差點就要跌倒,拋下試衣間裡的所有衣服。
我剛剛遇見了娜塔莉。你的媽媽。不過當然啦,她已經消失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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