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簡介
《半場無戰事》作者班.方登──又一巔峰傑作
李安電影「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原著小說作家
摘下美國「筆會/海明威獎」以及歐.亨利獎的成名作
一群滿懷理想(有完沒完)的美(帝)國人,
踏上第三世界的土地後,
卻陷入無法自拔的地理政治窘境……
從海地、緬甸、獅子山國到拉丁美洲,
八則短篇故事,他們以幫助為名卻紛紛身陷囧途
一部荒腔走板的跨國大愛劇場,屬於廿一世紀的異國冒險故事集
「每個人的一生都是量身打造好的地獄。」
偉大……黑暗的幽默。句句孔武有力,結局震撼人心。
刻劃一群只有理想的理想主義者荒謬的志願和善意
世故、挖苦、精采絶倫。經常非常好笑……
嘻笑怒看現代人自以為是的傲慢和濫用的全球視野
小說集的同名短篇,描述一名美國南方青年,自我放逐來到拉丁美洲,竟遇見了切‧格瓦拉生前的情婦、暗殺切的敵人,以及切的革命夥伴。
「儘管這很荒謬,但真正的革命是由偉大的愛所引導的。」說出這句名言的切.格瓦拉,半世紀以來鼓舞過世界上無數躁動而年輕的理想心靈。然而,在一場轟轟烈烈、震撼世人的革命背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場短暫相遇之後從此帶來什麼改變?
這本獲獎短篇小說集集合八個短篇故事。主角們有鳥類學家、國際志工、人權律師等等,他們都是各懷志業來到第三世界的美國理想主義者,卻紛紛身陷冏途。班.方登在他的迷你荒謬劇場中,量身打造八種人間地獄,從海地、緬甸、獅子山國到拉丁美洲,凸顯在全球化和資本主義之下,滿懷善意,期盼世界會更好的人們,終究被捲入他們無力解決的政治社會動盪風暴中。
班.方登的短篇故事過去獲獎無數,但這本出道作讓文壇足足等了十八年。暢銷作家葛拉威爾曾在《大開眼界》一書中曾專章介紹,推崇他是一如畫家塞尚般「大器晚成型」的天才。他為了書中某個故事前後搭機前往海地十八次的經歷,也屢屢被媒體爭相轉載。這是一本極為罕見在地理上如此多元化的短篇小說集,班.方登寫出過去史蒂文生、康拉德、格雷安‧葛林或保羅.索魯會寫的故事。寫出關於我們的世界,卻也呈現出我們從未看見過這世界的另一面。人們希望世界不是現在的樣子,卻也將為這毫無希望的期望付出代價。
作者簡介
班.方登Ben Fountain
著有長篇小說《半場無戰事》。
第一部短篇小說集《與切.格瓦拉短暫相遇》獲頒筆會/海明威獎(PEN/Hemingway Award)。方登並曾獲巴諾書店新秀獎(Barnes & Noble Discover Award)、一次的歐.亨利短篇小說獎(O. Henry Prize)、兩次的手推車出版社獎(Pushcart Prize)以及其他許多榮譽跟獎項。他之前曾任《西南評論》的小說編輯,他的短篇故事並曾發表於《哈潑》雜誌、《巴黎評論》(The Paris Review)、《西洋鏡:全小說》(Zoetrope: All Story)以及《來自南方的故事:2006年度精選》(Stories from the South: The Year's Best, 2006)中。
他跟家人現居達拉斯。
譯者簡介
李淑珺
台大外文系學士,輔仁大學翻譯研究所中英文組碩士,英國劍橋大學、蘇格蘭聖安德魯大學進修。曾任長榮航空機上CNN新聞翻譯,並於實踐大學教授翻譯課程,並曾教授及演出佛朗明哥舞。現為自由譯者,專職翻譯書籍,譯作橫跨心理學、文學、建築、藝術、歷史等範疇,累積達四十餘種,包括《神聖藍色》、《貓桌上的水手》、《碧麗歌的媒人》、《分離》、《波特貝羅女巫》、《神奇城堡》、《非零年代》、《躁鬱奇才》、《彼得潘》、《亞法隆迷霧四部曲》、《第五瓶血罐》、《狂野的夜》、《我心姊妹》、《巴黎女孩的廚房探險》,以及獲國民健康局推介好書的《熟齡大腦的無限潛能》與《老年憂鬱症完全手冊》等。
名人/編輯推薦
書評
「方登跟湯姆.畢賽爾(Tom Bissell)、蓋瑞.史廷加爾(Gary Shteyngart),甚至早期的湯瑪斯.品瓊(Thomas Pynchon)徘徊在相似的領域,並與他們同樣狂熱執著在語言上,以及偏好荒謬的事物。這些故事……以超現實的風格呈現,讓其實並不那麼遙遠的過去栩栩如生地活過來。他的句子輕快好讀卻孔武有力,他的文字從不會感覺太乾淨或太小心……絕對引人入勝……一位擅長取材過去,創作震撼人心的新作家,一次令人佩服的演出。」
──《洛杉磯時報書評》
「似乎大部分人都不喜歡短篇小說集,但這本絕對值得……當中許多故事不但諷刺而且好笑極了──同時又令人覺得堅固真實,充滿了真切的哀愁……方登處理情節發展的純熟技巧堪與羅柏.史東(Robert Stone)、格雷安.葛林(Graham Greene)或約翰.勒卡雷(John le Carré)比擬。過去二十五年來,美國的短篇小說幾乎是毫無保留地越形內向,因此看到方登的故事試圖探索更開闊的領域,實在令人耳目一新。在進入二十一世紀之前,美國人早就需要比現在更能了解並想像世界其他地方的狀況。這本書正是邁向正確方向的一步。」
──麥迪森.斯馬特.貝爾(Madison Smart Bell),《波士頓周日全球報》
「一部非比尋常的短篇小說集……他沒有美化在這片飽受蹂躪土地的故事主角,反而經由這些不造作的角色,賦予這些土地人性。坦率直白的角色們誘使讀者進入迷人卻又困窘的地理政治疆界,同時又帶給讀者娛樂。他傾聽當地方言,同時表現出異國風情卻又不失在地化。而他不偏不倚、客觀評價的眼睛則提醒我們,不幸是不分國界的。這八個短篇故事都跟長篇小說一樣豐富……全書中,方登讓陌生的變得熟悉,讓熟悉的變得陌生,顯示出人性的元素其實連結著所有看似不同的國家。讓人心碎、荒謬至極,文筆生動而靈巧。」
──《紐約時報書評》
「方登的比喻點石成金……細緻的風格,在角色的塑造及生動的描繪中,傳達訊息……方登的隱喻與明喻,值得一讀。我們閱讀高品質的小說,不只是為了其中的資訊或意識形態,而是為了它所揭露的人性真實。」
──《邁阿密前鋒報》
「精采……豐盛、世故、又非常好笑……方登的筆調原創、挖苦,又真誠……而方登筆下的人物就跟他一樣,全都是熱愛觀察的觀察家……致力一份充滿悲劇而常常弄巧成拙的志業,在這個時代隨處可見。但方登,一位真正的觀察家──情感奔放、嘻笑怒罵,生動察覺智慧的內蘊以及災難的破壞──卻是非常稀有的。」
──《波士頓前鋒報》
「方登有如一道光,照亮對與錯之間那道令人不自在的分界上。照亮他身處於極端處境下的角色,不論他們為善或為惡。」
──威爾.布萊斯(Well Blythe),《新聞與觀察》
「精采的短篇小說集……閱讀《與切.格拉瓦的短暫相遇》的最佳理由就是為了它精確到歎為觀止的文字。每一字、每一句,方登都挑選了適切的細節、隱喻、明喻跟描述,讓讀者說:對,沒錯,就是這樣。方登的語言顯示出他能夠描繪最幽微的感受,了解如何字斟句酌呈現真實的生活。」
──《舊金山記事報》
「作者在他的首部短篇小說集中,將格雷安.葛林與約翰.勒卡雷的純熟技巧帶入異國冒險故事中。」
──《波士頓全球報》
「卓越的首部短篇小說集……顯現出方登能夠流暢地揭露我們世界正發生的事,肯定會讓他的地位提升到崇高的領域,與《尋找戰爭》(Looking for War)的作者道格拉斯.翁格(Douglas Unger)、《最大的貓王》(Biggest Elvis)的作者克魯格(P. F. Kluge),以及當前的冠軍保持者,《無玷入侵》(The Immaculate Invasion)的作者包柏.夏科奇斯(Bob Shacochis)得以相提並論,加入其他更多文學先驅的行列中。其中最重要的包括杭特.湯普森(Hunter S. Thompson)、艾夫林.沃(Evelyn Waugh)以及凱薩琳.安.波特(Katherine Anne Porter)。不論方登是如何獲得他的資料,他都真的懂得第三世界;例如他捕捉的緬甸形象如此精確,讓人覺得他彷彿對此地有過親身的體驗。但最終而言,這些都是關於人的故事,大部分是關於在海外的天真的美國人,他們希望世界不是現在的樣子,也為這毫無希望的期望付出代價。你會不由得期盼任何現在在政府裡的人,尤其是在外交機關的人,會剛好看到這本書。但是真正需要從中學得教訓的人,則是那些被這本書了不起的書名吸引的人:切.格拉瓦,這個被美化的哲學家-戰士──我們多少人都會在夜深人靜時期盼他其實不是現實生活中那樣的殺手啊。」
──Salon.com
「佈局精巧……方登的迷你荒謬劇場裡充斥反諷,卡夫卡肯定會在當中優遊自得。」
──《科克斯書評》
「方登無疑很熟練他與格雷安.葛林與保羅.索魯(Paul Theroux)相似的純熟技巧,但他涉入異國煉獄的旅行仍有其獨特的純真。在他虛無主義的描述當中,一種孩子氣不時會探出頭來,神來一筆風趣妙語,並讚嘆值得讚嘆的,儘管風景還是被黑夜籠罩。」
──《克里夫蘭光明報》
「短篇小說集中的頂尖之作。尖刻直白的文字;精確的揭露;驚人地描繪花卉與植物;以及對一大堆出於善意、志得意滿,卻弄巧成拙的人哀傷的寬容。」
──《費城詢問報》(Philadelphia Inquirer)
「方登令人興奮的首部短篇小說集。」
──《紐約新聞報》(New York Newsday)
「久久一次,你會意外地挖到寶:一本不知名的作者寫的書讓你無法呼吸,黏在椅子上,直到看完為止。班.方登的《與切.格拉瓦的短暫相遇》就是這樣一本書。方登創造出關於我們的世界的故事,呈現出我們從來沒看過的世界另一面。方登是罕見的小說家,能將他的想像力像流刺網一般投向第三世界,捕捉到各式各樣經過的陌生怪異的魚。值得矚目,更值得一讀。」
──《水牛城新聞》
「這些故事儘管有著各不相同的國際場景與情節,卻不會傲慢地充滿野心,也鮮少情緒化或試圖啟發。若說當中有什麼意圖,它也會避開做結論或提供頓悟,或許這就是它們最有力之處。」
──《自由日報》
「班.方登寫出的故事,類似羅柏.路易.史帝文生(Robert Louis Stevenson)、喬瑟夫.康拉德(Joseph Conrad),以及格雷安.葛林以前會寫的故事:毫無自我陷溺,不濫情誇大,還充滿了複雜的冒險與失去平衡的幽默。他帶著冷靜的疏離講述這些故事,他講述的聲音從來不會干擾故事中的恐怖與混亂。這些短篇故事擁有長篇小說的質地與重量:沈重而感官的氣氛;不慌不忙地講述的悠閒;以及詳細刻畫栩栩如生的人物。」
──《聖地牙哥聯合論壇報》
「方登總是能夠使讀者迫不及待地想翻到下一頁,看接下來發生什麼事。《與切.格拉瓦的短暫相遇》是一位才華洋溢的作者試圖追求撼動人心且複雜的主題,成果也是他職業生涯重大的一步,值得關注。」
──《奧斯汀記事報》
「班.方登在他首部短篇小說集中巧妙地描寫出人在異鄉的恐懼與迷失。」
───《戶外雜誌》
「不過,將他與格雷安.葛林相提並論似乎並不適切──方登的主角不同於格雷安的人物,他們對於任何人都不構成威脅。《與切.格拉瓦的短暫相遇》中最好的故事都以溫和的反諷對待這些奮鬥的人,同情他們手忙腳亂無所適從地努力做對的事。……方登筆下的野心與全球視野是我們國家的文學產出中令人欣喜的新意。」
──《休士頓記事報》
「有時故事太緊湊讓讀者想停下來喘息一會,但同時又想知道方登接下來會帶他們去哪裡。方登是《西南評論》的編輯,以及歐.亨利短篇小說獎和手推車出版社獎的獲獎人,肯定是讓不讀短篇小說的人改變心意的最佳人選。」
──《阿肯色民主黨公報》
「方登是個天賦異稟的說書人,他的這部小說集將會豐富你的文學眼界。」
──《土桑公民報》
「偉大……黑色幽默……這些故事描繪的是勇敢到會害了自己的人。方登的主題就跟你在夜間新聞看到的任何內容一樣重要。他了解許多國家的政治情勢──包括我們自己這一國。」
──《德色瑞晨間新聞》
「在這個專注內向觀看的年代,發現一位意志堅決、擁有全球視野的新作家,真是出乎意料的驚喜。班.方登敏感但毫不畏縮的故事帶著我們去緬甸打高爾夫球,去哥倫比亞看鳥,去海地走私,呈現出穿著制服或西裝的『沉默的美國人』的流氓群像,以及因為他們貪婪渴求生意、美金,以及(巫毒)情婦而中毒的世界。」
──吉姆.葛拉斯(Jim Grace),著有《創世紀》(Genesis)、《死著》(Being Dead)。
「我從沒看過比這本書在地理上更為多元化的短篇小說集。班.方登挑戰真實世界問題的信心,與他不願自以為是或妄下論斷的態度正足以相輔相成。方登的角色面對世界上某些最黑暗的地域,仍能設法維持道德上的純潔而讓人強烈喜愛──這樣的組合在小說中比在真實生活中更少見。」
──奈爾.佛洛登柏格(Nell Freudenberger),著有《異議者》(The Dissident)、《幸運女孩》(Lucky Girls)
「在班.方登的世界裡,多愁善感的鳥類學家被南美革命份子綁架後,首先最擔心的是失去助教的職位;認真的人道救援工作者對非洲鑽石大亨一見傾心;二流的職業高爾夫球家發現自己身陷東南亞政治環境中相當驚悚的恩庇關係裡。簡而言之,這些故事都很詭異。但又都精采絕倫。方登展現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天分,描繪出(方登風格的)『每個人的一生都是量身打造好的地獄。』在這本令人亢奮的書裡總共有八種量身打造的地獄──全都充滿了猶如來自天堂的語言跟省思。」
──湯姆.畢賽爾(Tom Bissell),著有《追海》(Chasing the Sea)、《上帝住在聖彼得堡》(God Lives in St. Petersburg)
「滿溢個人風格與才智的、絕對必要的一部短篇故事集。從海地到緬甸到獅子山國,方登的說故事天賦將整個世界帶到我們面前,也如道德羅盤般定位真正的北方國家。」
──蓋瑞.史廷加爾(Gary Shteyngart),著有《荒誕國度》(Absurdistan)及《俄羅斯初出社會少女手冊》(The Russian Debutante’s Handbook)。
「班.方登在他精采的首部小說集中,奮不顧身地衝進最初由格雷安.葛林與喬瑟夫.康拉德開闢的疆土。這些情節狂野、觀察銳利,且美麗呈現的故事,描繪在美帝國主義退潮後,擱淺下來形形色色的救援工作者與前愛國份子。但是《與切.格拉瓦的短暫相遇》最棒的一點就是它帶來一種最爆笑的滑稽。方登的故事會讓讀者因見證人類本性中遲鈍艱難的蠢笨,而不由得大笑。」
──大衛.敏斯(David Means),著有《各式各樣的火災事件》(Assorted Fire Events)以及《祕密金魚》(The Secret Goldfish)
目次
中央山脈的瀕臨絕種鳥類
海地之夢
好的都被選走了
亞洲老虎
布基與古柯鹼
獅子之口
與切.格瓦拉的短暫相遇
給十一隻手指的幻想曲
特別收錄
與班.方登的對話
從美國南方到海地《與切.格拉瓦的短暫相遇》緣起
回家的路
作者精選書單
書摘/試閱
摘自〈與切‧格瓦拉的短暫相遇〉
死在玻利維亞
我二十歲時從學院輟學,找了一份最低薪資的送傢具工作。那時我住在東北部,在一個寒冷、骯髒,基本上等於破產的城市,每天晚上都會發生十幾起無特定目標的謀殺案。但是我最在意的是找一份可以讓我暫時停止思考的工作。渡過近乎完全無眠的一整個大二學年後,我覺得這似乎是明智的決定。當時我陷入某些強迫性的行為,例如試圖要讀完艾茲拉.龐德(Ezra Pound)寫過的所有東西等。於是我在一家折扣辦公傢具公司找到一份工作,在一個高犯罪率的區域租了一間便宜的公寓,然後開始每天早上搭公車去上班。那是我人生中一段孤單的,脫離軌道的時間;我幾乎沒什麼朋友,也太內向而不敢跟女人講話,但是運送傢具的工作其實有令人滿足之處。其中之一是,你可以在全市各處並排停車,而且我喜歡抬東西,也喜歡坐著貨車到處去,其他運送傢具的傢伙也不太管我。我想他們本能地知道他們手上碰到的是什麼,一個壓力太大而人生脫離軌道的白人男孩,但是我的煩惱在他們看來想必微不足道。頭一天,他們派我跟克里夫頓.韋姆茲一起出去。他是個胸膛厚實,年紀較大的黑人,走起路來像是腿被輾壓過似的,關節發炎的樣子。在幾個小時悶不吭聲之後,他轉過頭對我說:「嘿,小子,你知道嗎?」
「不知道,什麼?」
「你的女人對你開槍的時候,你記得要側身,這樣她的目標就少了一半。」
他們覺得我拘謹正式的蠢笨樣子很好笑,包括我會自動稱呼所有年紀較長的傢伙「先生」,直到他們吼叫阻止我為止。白天我拖著傢具,接受相當份量的嘲弄;到了晚上我則聽著槍聲在我家樓下的街上遠近響起,心情矛盾,做著想家的南方夢。我是自願來到這裡的。我本來遵循南方傳統中講求榮譽的潛規則,來到北方念書,卻莫名地讓自己被放逐了。「祝你好運,」在我打電話回去說要輟學時,我父親這樣說。那時他已經成為一家更大,更有聲望的學院的校長。「等你想要再認真過日子時,再來看我們。」
生活變得非常基本。工作,食物,睡眠──只要我能在早上讓自己的身體滾下床,其餘的一切似乎就會自動發生。有一天我跟路易.巴提斯塔及克里夫頓去送貨,坐在零工專屬的中間座位上,路易則駕著貨車在六車道的繁忙交通中穿梭衝刺。克里夫頓在我的另一邊放鬆著,一隻手伸出窗外,對著早春的微風哼歌。我們聽到貨車後頭有東西移動,然後是玻璃破碎的聲音.克里夫頓伸手過來,打開了收音機。
「嘿,」他說著,靠到椅背上,「你知道就是古斯塔佛殺了切.格瓦拉嗎?」
「你是說真的嗎?」我說,立刻沉浸在一股懷舊情緒中頭昏目眩;那感覺就像打開一只放滿了樟腦丸的輪船衣箱。「你是指那個游擊隊員切.格瓦拉?」
「不然勒,難道我是指夜總會歌手切.格瓦拉?你這小鬼以為我是在說誰?」
「我──」
「你很驚訝我知道切?你以為我只是個無知的黑鬼,是不是啊小鬼?」
「不,克里夫頓,我只是──」
「幹,我還認識麥爾康.X呢!我以前整天都跟紐約第一個黑人議員亞當.克雷頓.包威爾二世(Adam Clayton Powell Jr.)混在一起,你了嗎?六○年代發生的狗屁事裡,我都在最核心。」
我分不清楚克里夫頓是在嘲弄我,還是真的生氣,只好閉嘴。路易瞄了我們一眼,漫不經心地換了檔。
「是啊,」他說,「我聽說過古斯這件事。」
「你覺得是真的嗎?」克里夫頓問。
「當然,為什麼不是。他以前在南方待在軍隊裡。他是個蠻悍的傢伙。」
「你沒有問過他?」
「幹,當然沒有,沒有人會去講南方的事的。」路易是智利人,以前也是軍人;所有在運輸業的拉丁人過去都是軍人,這似乎帶著點不祥的意味。
「那傢伙應該寫本書,幫自己賺點錢。」
「不,」路易很堅定。「不能寫書。他會替自己找來很多麻煩。」
他們談論的是古斯塔佛.托瑞斯,一個沉默寡言的玻利維亞人,他扁平的印第安人五官跟陰鬱的長鼻子讓他的臉有著死神面具的道德權威感。古斯展現出令大多數北美人都會感到困惑的行為──謙虛、拘謹、禮貌還只是其中幾項──他的每個姿態還散發出一種文雅的自信,總讓我聯想到電影裡最上流的賭客。他在玻利維亞有老婆跟小孩,在這裡的城裡還有一群時髦的女朋友,另外還花了一筆難以想像的費用,買了一輛蒙地卡羅車(Monte Carlo)寄放在車庫。沒有人知道他怎麼能靠工人的薪水過得這麼好,這更增添了古斯塔佛的神祕感。
我當然問了他關於切的事;這個問題有如一條導火線在我心裡燒著。下一次我們一起出去送貨時,我就鼓起了勇氣。
「嗯,古斯,」我開口,「我不是想煩你或有其他意思,但是有些關於你的傳言,我只是想知道──」
他一隻手往儀表板上拍下去,啪一聲,然後舉起來,像在宣誓一般。「謠言是真的,」他宣佈。
「我們在講的是關於切的事吧?」
他畏縮了一下,彷彿我丟了冰塊到他臉上。「切.格瓦拉,當然。那位革命份子。」
「我不是想刺探你的隱私,」我想藉此邀他多說一點。
「那很好,」他簡短地說,眼睛盯著路。「對這種事最好不要太好奇。」
「好,」我表示同意,然後我告訴了他關於布朗恩太太和傳聞中她與切的緋聞,因為談論切讓我覺得舒服──我想可能是因為這讓我感覺真實,更有歸屬感,比較不那麼想家。但是幾天之後,他到倉庫來找我。
「那是真的,」他低聲說。「關於你認識的那位女士,還有切。他們確實有一段情。」
「是啊?」
「是。」古斯塔佛的英文處處顯得困窘和尖銳。「她在哈瓦那住了兩年,他把她安頓在古城區的一間公寓。你知道,她可以活著離開真是奇蹟。」
「你怎麼會──」
「嗯,」他輕輕咳嗽一聲。「我只是想,你會想知道。」
我心想,這件事應該就到此為止了,於是我不再放在心上。但是幾個星期後,我們一群人下班後去喝酒,在附近一間正經、沒什麼特別就只是喝酒的酒吧。牆壁滲出尼古丁的眼淚,女侍彷彿都曾當過童養媳,一臉飽經風霜。我快速喝了三杯啤酒,一如往常喝得太快;我喝第四杯啤酒喝到一半時,抬起頭來,發現他看著我,眼神像要爆炸開來。
「那就像聖殤像一樣,」他喃喃地說。古斯喝酒以後,他的臉就像歷經風吹雨打的清水牆一樣平滑,他的鼻子則比平常顯得更加威嚴古老。
「你說什麼?」
「切死時的照片,他的身體躺在桌上。你看過那幅照片嗎?」
我當然看過,佛瑞迪.德瑞哥(Freddy Trigo)拍的,切被隨便地處決之後,躺在擔架上的著名照片──那是二十世紀最具象徵意義的照片之一。照片中,切的眼睛睜開著,定焦在遠處某個點,而他的嘴唇略微分開,像露出一個半睡半醒的淺淺微笑。篷亂的頭髮跟鬍子讓他看來有如耶穌;他裸露的上身有著多處彈孔,卻彷彿發著微光。在那黑白照片安靜的、絲綢光滑的色調裡,切的身體有種超越一切,洗滌濾淨的光環。
「我看過那照片,」我回答,試著回應古斯的沉重。
「聖殤像,」他重複,「他的眼神超越了相機鏡頭,那樣子好美,他看起來好寧靜好寬容,好平靜。但是對於當天在場的所有人而言,那張照片都是個詛咒。」
「嗯,」我喃喃說,深怕驚醒他,但是我不需要擔心。古斯塔佛是在他心底 深處的告解室裡說話。
「耶穌如果沒有猶大,就不可能成為基督,對吧?所以一定要有人扮演切的猶大,凡人的切才能轉化成為殉道的切。但是那該死的照片,簡直要把我逼瘋了,我們只是想證明切死了而已!所以我們找到最好的光線,脫掉他的襯衫,好露出他的傷口,我們還叫護士幫他修剪鬍子,把頭髮往後梳。我們那天只是想照一張像樣的照片而已──誰曉得我們會照出一幅新的聖殤像?」
我們一邊喝酒,他一邊描述軍隊的運作給我聽,講說他的小隊──隊員大多數是印第安人──如何擾亂並追蹤游擊隊好幾個星期,最後終於在秋若峽谷(Churo Gorge)困住倖存者。他們在一輪槍戰過後抓到了切,將他押到一個名叫無花果樹的小村莊,把他鎖在校舍裡過夜。當處決他的命令在第二天下來時,資淺的軍官們抽籤決定誰負責開槍。「我那天早上跟他聊過,」古斯說。「我拿給他一杯咖啡時,我們聊了一下。我告訴他,我就是這段時間以來,翻山越嶺追蹤他的人。切到那時已經不成人形了──他饑腸轆轆而且病奄奄的,他的雙腳血肉模糊,他的氣喘就像有條蛇在他的喉嚨爬上爬下。但是他還在打仗──這婊子養的還在打他的仗。他盯著我看了一分鐘,然後說:『隊長,你看看這村子──你看到什麼?這裡沒有醫生,沒有自來水,沒有電,沒有一條像樣的路,他們什麼都沒有,這些人的生活就是個屁。所以兄弟,你花了這麼多時間想殺我,你有沒有停下來想過,這場戰爭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有時候會在夢裡夢到一段對話,」古斯接著說。「我們坐在無花果樹村的校舍裡,他穿著他骯髒的衣服坐在地上,雙腳從血淋淋的爛布中伸出來。但是他已經死了!他的皮膚是淡藍色,他的襯衫被子彈射穿的地方裂開來,沾滿了血。我們聊了一會,他說他並不氣我。我問他,死掉會不會很痛,他說不會,不會很痛。然後我鼓起勇氣,問他關於天堂地獄的問題,例如天堂跟地獄到底是不是真的,還有他究竟在哪裡之類的。我問他這種問題時,他總是浮起一絲微笑,然後他說:『你知道嗎,古斯塔佛,我在這裡發現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我以前從來不知道,原來上帝跟魔鬼住得這麼近。他們是鄰居,事實上,他們的房子就在隔壁,有時候他們坐在一起沒事幹的時候,還會打牌,好打發時間。但是他們從來不賭錢──錢對他們有什麼用?他們唯一有興趣的是靈魂,在地球上團團轉的、所有罪人們的靈魂。他們坐下來打牌時,賭的就是我們。』
「『那我呢?』我這時候問他。『他們有沒有拿我當賭注過?』
「『當然有,』他說。但是當我問他誰贏了,是魔鬼還是上帝,他始終都不回答。他只是坐在那裡盯著我。」
得獎作品
★筆會/海明威獎(PEN/Hemingway Award)
★歐.亨利短篇小說獎(O. Henry Prize)
★手推車出版社獎(Pushcart Pr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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