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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來經營青蛙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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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來經營青蛙醫院?

商品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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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書摘/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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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她是我的至交、我無法企及的美麗、我目光凝注之處。
我曾為她鋌而走險,甚至,為她犯下人生中的第一宗罪……

當時,我只渴望一件事。
看到我的身體盛開、流血,被愛。
與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艾莉絲.孟若齊名。
普立茲獎得主盧瑞評為「當代最接近契訶夫作品」的小說家。

【專文撰序】沈意卿(作家)
【通路推薦】石芳瑜(永楽座書店店主)
鄭宇庭(新手書店店長)
鄭哲涵(詩人/讀冊生活網路書店)
鄭德嫻(書店店長)(按姓名筆畫順序排列)

一名中年婦女在森林中遇見一隻青蛙。
「吻我!」青蛙說,「我會變成英俊的王子!」
女人著迷地盯著青蛙,說:
「對不起。但到了我這年紀,我對一隻會說話的青蛙比較感興趣。」

在邁入中年之前,貝莉也曾有過青春,熾熱、狂烈,義無反顧。
而今身在巴黎這座浪漫之城,她卻心如死灰,與她相伴的,是不再愛她的丈夫。
回憶如潮水襲捲,她想起的全是另一個女孩,西絲。
十五歲時,西絲是她的全部,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一道光。
當時她並不明白,美好會消逝,即使為了西絲,她不惜犯下那樁「罪行」……

羅麗.摩爾擅長將人生辛酸化為一則諷刺寓言,黑暗,但不失幽默。《誰來經營青蛙醫院?》承其一貫風格,卻平添幾分溫柔。夢想失落,青春消亡,總讓人耗費漫長的一生去回顧,在這裡,摩爾寫出了女性凝望過往的無限哀愁,以及生命的某些危脆片刻,讓所有人都如履薄冰,卻無從逃逸。

國內外作家媒體‧齊聲好評!

「《誰來經營青蛙醫院?》以長期不睦的婚姻做為開頭,夫妻兩人在浪漫都市巴黎『吃腦』──丈夫為了口感,妻子為了回憶,而兩人都在想像若伴侶能是別人會是怎樣。普魯斯特以甜蜜膨脹的瑪德蓮小蛋糕開始,我們的女主角從形象直白鮮明的牛腦下嘴,一路探回尚未發育的十五歲……
無論是教你如何做個第三者的《自助手冊》、《誰來經營青蛙醫院?》中無法處理搖搖欲墜的婚姻於是一路往回望的妻、或是《吠》裡所有剛離婚和等待簽字的世間男女,摩爾不是第一個描寫崩潰婚姻的作家,然而她創造了新典型。」──沈意卿


「這不僅僅是一個少女的成長故事……羅麗.摩爾就是有本事讓讀者開懷大笑。這是她第一部能讓你笑中帶淚的作品。」——《紐約時報書評》

「這部令人印象深刻的小說,猶如一次溫柔、強悍又哀傷的召喚,讓人回憶起那稍縱即逝的瞬間——當女孩們初次察覺,某個在地平線外的女人身影,將是日後的自己。」——《Elle雜誌》

「羅麗.摩爾以細膩、精緻的散文風格,召喚出時間、地點和各種各樣的情感。這本趣味、犀利的小說,有如一道法國甜點般美味可口……豐沛如青春,只恨結束得太快。」——《時人雜誌》

「本書是摩爾獻給消逝青春的一首苦澀而幽默的讚美詩,充滿逗趣的文字遊戲、對於失落純真的隱喻意象和童話故事的魅力,並且點出了一個尖刻的事實:生命中的重要事件往往是虎頭蛇尾的。」——《出版人週刊》

「這本小說就像一枚手繪的俄羅斯復活節彩蛋,或以暗針縫製的中國袖飾,勞心刻畫出令人屏息的美。羅麗.摩爾創造出了一幅精美、非凡的圖畫。」——《華盛頓郵報書香世界》

「才氣非凡的作家羅麗.摩爾以微妙、動人、才華洋溢的手法,呈現出西斯和貝莉的生活,以及她們所居住的紐約上州的小鎮風情。」——《洛杉磯時報》

「清新、無畏地呈現了青春期的真實面貌。短短的一本書,卻具有巨大的衝擊力。」——《基督教科學箴言報》

「才華洋溢的羅麗.摩爾素來以其苦甜交雜的幽默感、優雅的寫作風格和敏感的洞悉力著稱。藉著《誰來經營青蛙醫院?》一書,她證明了自己值得如此美譽,也贏得更多讀者的關注。」——《今日美國報》

「卓越地描繪出一位女性如何奮力消弭她的青春期和成年世界之間的隔閡。」——《舊金山書評》

「一位極度迷人的作者……新鮮、有趣,卻又攪動你的心思……這是一本在心頭縈繞不去的奇異小說,讓我們再次看見羅麗.摩爾生動活潑的作品中所蘊含的趣味和深度。她的確是位卓越的作家。」——《克里夫蘭誠報》

「她的聲音在這本精簡完美的書中悠揚吟唱……令人迷醉。」——《寇克斯書評》

「打從一開始,羅麗.摩爾做為作家的過人優勢便已表露無遺:諷刺、獨特的語言風格,和述說細節的天賦。」——角谷美智子‧《紐約時報》書評家

「羅麗.摩爾完美無瑕地還原了青春期時的感知,狂躁的劇變,想理解一切的渴望……以及突如其來、在心靈留下創傷的背叛。《誰來經營青蛙醫院?》是摩爾初試啼聲之作,證明了她一貫誘人上癮的天賦,尤其在處理女性悲傷和歇斯底里的狀態時,更顯功力。」——《村聲雜誌文學副刊》

「本書的樂趣在於細節之中,讓讀者在回憶中各自衍生出火花。那些唱過的歌,無拘無束的感受……語言的應用出色非凡。」——《底特律自由報》

「摩爾書中的敘述者說的是詼諧卻黑暗的故事:他們會先來一連串妙語如珠的俏皮話,然後突然間,趁你毫無防備之際,偷偷揭露折磨人的真相。」——《紐約客雜誌》

「摩爾成功描繪出一個少女在青春期的自覺,以及她對於人生暫時及不成熟的理解,功力驚人。」——《波士頓環球報》

「羅麗.摩爾……熟練、力道十足,對於珍視她透著譏諷和輕佻的溫柔文風的讀者來說,本書尤其珍貴。」——《美國圖書館協會書訊雜誌》

作者簡介

羅麗.摩爾(Lorrie Moore, 1957 –)
出生於紐約,畢業於康乃爾大學,著有小說集《吠》、《Birds of America)、《Like Life》、《Self-Help》和長篇小說《誰來經營青蛙醫院?》及《Anagrams》等,以辛辣而幽默的風格聞名。她的作品榮獲「蘭南基金會獎(Lannan Foundation)」、「美國藝術文學院獎」、「愛爾蘭時報國際小說獎」、「Rea短篇小說獎及筆會/馬拉默德獎」。她現任威斯康辛大學麥迪森分校的英語教授,並開設創意寫作課程。

書摘/試閱

【推薦序】是誰吃掉了那些青蛙 ◎沈意卿
明明是度假,兩人為了一些現在也想不起來的小事吵架,不乏平日藏污納垢的總和,像那些陰險地積在水管裡的頭髮再也承受不住,驅魔一樣從深口一次嘔出。你搶在他之前跑到路上,以免面對自己一人苦守在房的窘境,到最後還得想要不要出門找,才不顯得自己一輩子都不再見到對方也不覺得有什麼損失。對,跑出門,發球,球在他那了,你得逞了。
衣服總是少穿一件,然後天空識相地飄起小雨,總比豔陽天發現自己萬不該沒擦防曬就跑出來。婚姻是一時的,爭吵是今天的,只有色斑是永恆的。你覺得很冷,但還沒到澆熄怒火的地步。那就再往前走,走到腿痠為止,走到他知道你是認真的為止(不會發生),走到他願意假裝以為你是認真的而出來尋找你為止,走到你覺得他應該出來找你了為止,走到這雨下到六親不認為止。
然後雨太大了,風也太大了,路走得有點迷迷糊糊,路上的人都像紙紮。樹的形狀不太對了,各種恐怖和風一起灌進領口,你覺得至少過了一小時,又怕此刻回頭不過是十分鐘。你走下去,純粹因為賭氣,也純粹因為回頭也實在認不出來路了,那還不如繼續。
雨慢慢小了。平穩濕滑的路拉到一個高處,你看著遠處巨大的烏雲,不知道是從自己頭頂飄過去,還是向著自己飄過來的。突然你腿沒有力氣,一陣風來吹倒了你,你倒在地上,希望有誰見到你和希望沒有人見到你的想法一樣強烈。臉頰旁的土地和瀝青。你就要起來了。你永遠不要起來了。然而你絕望地知道你終究會起來找到路再走回自己的牢房去。
*******
以上情節沒有出現在本書,卻幾乎是下筆如刀的摩爾所有作品的縮影。「全天下男人都會犯差不多的錯(Boys will be boys)」是以短篇小說見長的摩爾持續不懈的主題。在她那裡,不但男女關係不見神聖,主角也不認真嚴肅;男人往往潦草而荒唐、幼稚而自我,而女人面對平庸對手與殘忍世情,反向生出一股犀利的自嘲。
摩爾曾形容自己的故事往往以創傷開始,故事本身則是包裹傷口的繃帶。《誰來經營青蛙醫院?》以長期不睦的婚姻做為開頭,夫妻兩人在浪漫都市巴黎「吃腦」──丈夫為了口感,妻子為了回憶,而兩人都在想像若伴侶能是別人會是怎樣。普魯斯特以甜蜜膨脹的瑪德蓮小蛋糕開始,我們的女主角從形象直白鮮明的牛腦下嘴,一路探回尚未發育的十五歲:那時她的第一個情感對象/偶像不是粗俗可鄙的同齡少年,也不是神祕危險的年長男性,而是吸引這些異性的友伴西絲。
西絲漂亮成熟,是晚發育的她崇拜跟隨的對象。在兩人一同工作的遊樂場,西絲是穿著綢緞晚禮服的灰姑娘,她是沒人會多看一眼的門票收銀員。做為西絲的跟班,她在西絲身上搶先見識了青春的快意與風險,當騎重機的傻帥王子讓灰姑娘蒙塵,她一躍成了仙女婆婆,為灰姑娘保留了最後顏面。只是引用童話的故事樂園裡終究沒有魔法,她們被逐出樂園,分開到世界上,變成一個數十年前的自己不認識的人。
就算是遙想成年禮(coming of age)這樣一不小心就溫暖熱血的前設,摩爾描寫的卻是青春的荒腔走板,預告後來更蒙塵的人生。與本書兩位少女的背景雷同,摩爾生長於接近紐約州臨近加拿大魁北克省的小鎮,在當地大學畢業後才離開,到紐約做了兩年的法律助理。二十三歲在康乃爾大學讀碩士時,遇見即將得到普立茲獎的美國小說家艾莉森.盧瑞(Alison Lurie)。評論摩爾短篇是「當代最接近契訶夫作品」的盧瑞鼓勵她將研究所創作集結出版。兩年後,摩爾的處女作《自助手冊》(Self-Help)於焉而生。
與她同期的英國短篇小說家海倫.辛普森(Helen Simpson)曾說:「摩爾能用短篇中的一段掌握大部分小說裡用十五章才能呈現的機智風趣和悲喜層次。」自成一格的黑色幽默在幾年前出版的短篇集《吠》裡出神入化,淋漓盡致。一句「一個女人必須審慎地選擇屬於自己獨特的不快樂。這就是生活中唯一的快樂:選出最棒的不快樂」為女性的一生下了註解,快樂不是選擇,但至少你還能選擇哪種不快樂,不過就算接受這事實也不得安樂,「只要走錯一步,好樣的,你這一生就全盤皆輸。」
與現在的背景命運大合唱相比,二十四年前出版的《誰來經營青蛙醫院?》更像一首面對不惑之年的臨別小輓歌。女主角回憶踏出童年,進入成人世界門檻的各種事件,描寫身體和精神的體驗和成長。「在離開小鎮到城市,變成一個憤世嫉俗、出言不遜的人之前,我究竟是誰?我是怎麼來到這裡?」她自問。
§
「她或許是我所認識最善良的人了。但在接下來的歲月中,我甚至放棄相信這世上還有善良這回事,也不想當什麼善良的人。不管我身在何處,碰到任何人,就是無法控制地會說出自己對他們的真實看法。彷彿是一種癮,一種衝動,我就是會毫無必要地口不擇言。你說這種話真可笑。你一定是個被寵壞的小孩。我控制不住自己。你真是吝嗇。你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你太理想化。你真自戀。你只想把自己的印象強加在別人身上。這樣真廉價。你太廉價了。你少頤指氣使。你是法西斯分子。你是惡霸。我最討厭別人霸凌了。你穿那個顏色好難看。我簡直像是腦袋被撞過一樣。」
§
《誰來經營青蛙醫院?》寫在《自助手冊》出版後九年,當時的摩爾已是在大學教書的知名作家。三十七歲的她透過童年小鎮傳來的回憶之光,反觀晉身知識分子的自身,種種穿越時光的情節、影像、事件一再提醒她一路丟棄、無法挽回的一切善良。最後,主人公蒼涼回頭面對分崩離析的關係,難得地軟弱,溫柔得教人心酸:
「我們太不需要彼此的陪伴了……我會等待他,我的心已經在尾聲,編織拆掉再重編,也許一直以來都是如此。我會等他,直到再也不能等為止。」
§
無論是教你如何做個第三者的《自助手冊》、《誰來經營青蛙醫院?》中無法處理搖搖欲墜的婚姻於是一路往回望的妻、或是《吠》裡所有剛離婚和等待簽字的世間男女,摩爾自然不是第一個描寫崩潰婚姻的作家,然而她創造了新典型。在這之前,破落婚姻裡的妻子是理查.葉慈的女主角、海明威的女主角、費茲傑羅的女主角、卡佛的女主角,那些大同小異的剪影:若她高雅,必定難以討好,若她聰明,便會藏滿心機,若她愚蠢,肯定同時軟弱,而每個都歇斯底里。
讀著這些男作家的作品,你發現自己變成了丈夫,忍不住對這些文本中的海報妻子(Pin-up wife)感到不耐。但你卻不是這些丈夫,也不是其他女作家筆下那些不是過於堅強就是過於神經質的女主角。你更像摩爾的主角──類似黑白片時代的喜劇巨星,卓別林、巴斯特基頓,「人生近看是悲劇,時間一長就是喜劇」的那種主角──非主流、不灑狗血、哭著哭著覺得自己好笑。
那就繼續趴在這裡一陣子吧。可能曾經的良善也不算良善,但至少我們曾經活在虛假的童話樂園,嘗試去救那些被男孩打爛的青蛙,幻想誰會經營青蛙醫院──在我們決定吃掉那些青蛙,面對一碗水果,任頭髮向後翻飛、迎接中年,最後決定養一條狗,和面目模糊的伴侶結束下半場之前。


【內文試閱】
西絲不是真的愛她男朋友麥可,我很確定,我看得出來。他快把她累慘了。看他們在一起的樣子,他總是齜牙咧嘴、興奮躁動、迫不及待,像隻緊張兮兮的愛爾蘭長毛獵犬,精力旺盛到口水直滴。而前一晚耗費掉太多精力的她,顯得有點疲憊,已經無法跟上這個十九歲男孩的腳步,她沒法適應他的公寓、他轟隆作響的摩托車和他的計畫。他和西絲認識不久後,就從奧巴尼搬來馬心鎮跟她在一起。他在修路的工地找了份工作,那條公路和他一樣,也是往北邊走。清晨潮濕冷冽的微綠光線中,濕氣才剛剛攀住陽光,散放些微暖意,他就要去上班,並順路載她到故事樂園大門口,把她從哈雷機車上放下來。你會發現她努力把班都調到白天,和灰姑娘剛好相反。她有個習慣,當附近有人看時,她會對說話的人挑一下眉毛,然後在那人驚訝地看著她時,瞬間恢復正常的表情。有時她這個小動作被他發現,她會趕緊放開到手的鴿子,拚命裝作是在看他,這時他便會瞪著她看。
「什麼?」他說。這是要求解釋的意思。
「對啊,什麼,你說『什麼』是什麼意思?」然後望向我,或在場任何一個人,露出微笑。這甜美的微笑最後幾乎總是以親吻他作為收場,然後免不了磨蹭愛撫一陣。她還是個高中女生,這是她第一次的性經驗。這種私密的關係讓她上癮,她整個人失了魂,笑容變得瘋瘋癲癲,頭髮亂七八糟。
「妳今天好嗎?」我們走進員工休息室,我在她背上拍了一下問。
「今天晚上妳還想去莎寶吧,我希望。」她說。莎寶是湖畔一家小酒館,本名是「無憂」(Sans Souci),在本地口音的誤傳下淪落成「莎寶」,好像什麼拉斯維加斯的夜總會一樣。我們從前一年夏天開始就常去那裡。所有酒吧我們都進得去,雖然還未成年,但我們有工作證,會搭便車,還有假身分證。假身分證是在圖書館製作的,那裡有鎮上唯一一台影印機,我們向西絲的老哥借身分證來影印,塗改資料,再換上我們的照片和名字。我們從沒想過這算是犯罪。犯罪不是犯罪,法律不是真的,統統不算數。所有東西在我們身上都不適用。青春期和偏遠的地點讓我們與世隔離。當時整個國家陷入劇變,有越南、有逃兵、有搖滾樂,也有人自焚。法律似乎變成了敵人。我們想做就做,說停就停:我們創造自己的規則,寬鬆的規則。我們發明各種東西,重新來過,沒有什麼是錯的。「玩具兵和尼克森要來了。」一切都是掙脫的手段,一切都在融合、前進──這全都是遠離家的手段,形式不同而已。愛,和平,「對你的兄弟微笑,大家團結在一起。」
而我們是明智的女孩子,我們以此著稱。我們當保母,在愛荷華州基礎技能測驗中拿高分。不過我們有時會半夜在鐵軌上,喝七喜加威士忌喝到爛醉:或者抱著電話,在狂放的「深紫色」樂團、瑪姬.貝爾(Maggie Bell)或「大放克鐵道」樂團(Grand Funk Railroad)音樂的立體聲收音機邊上,引誘同伴去舞廳,直到對方說:「好,好,就去吧!」但這些其實都不算什麼,真正狂野的孩子們早就離開去阿拉斯加挖石油,或到波士頓、百老匯,或加入越南峴港(Da Nang)的醫療隊去了。
「喔,好啊,去吧。」我說。她隔天休假。
「喔,太好了,」她說:「我還以為再也不會看到妳了。」
長大成人後,我非常習慣在餐廳或酒吧與人進行冗長、重要的對話──書、愛情、政治、科學──有些對話像火燄舔過,有些對話像是在入夜的街道上游移,需要藉由酒精、飢餓或心中的混亂來驅策和引導。回想起來覺得非常奇怪,自己竟然曾經非常享受和西絲在「無憂」一起度過的那些夜晚,因為我其實想不起來我們到底談過些什麼。我想,事實上我們沒有真正對話過。我們沒有吉他,沒有樂譜,沒辦法唱歌。但我們也沒真的好好說過話。我們喝酒、說說笑,偶爾評論兩句,不時左顧右盼,要是音樂突然變得太大聲,我們就彼此吼叫,然後大笑。我們抽菸,並且總能從中得到一種奇異的冒險感,從不減退,不過這也只是我們一再重複的種種大膽冒險舉動的其中之一罷了。我們點琴湯尼,將杯子舉得高高的,映著天花板昏暗的燈光,讚嘆那陰森的藍色,然後一口喝下。我們當時並不知道人生為我們預備了什麼,沒有絲毫線索,完全沒有認真思考過。然後無可避免的,一定會有某個男人──年紀有點大,醉醺醺的──過來想和西絲搭訕。當時她才快十六歲,但她就是那種十五歲看起來像二十歲的類型。至於我,則是那種看起來只有十二歲的類型,不但我自己不好意思,連入口保鏢看到我都顯得猶豫。
「小姐們,妳們好嗎?」所有搭訕總免不了從這句話開始,然後這男人通常會開始關心起西絲的頭髮,幫她撩起垂在眼前的髮絲,或者一屁股坐在她旁邊,要不然就是詢問她喝的是什麼,或者這首歌想不想跳舞啊,這首歌很適合跳舞,今晚很適合跳舞,問她是不是也這麼覺得?
通常,會是個潮濕的夜晚,地板濕冷得像是河邊的碼頭。有時我會用冷淡、得意或譏諷的表情來保護她,讓這些男人以為我們是在嘲笑他們年紀太老。「這裡只是青少年百無聊賴的荒原。」樂隊休息的空檔,點唱機傳來如泣如訴的嘶吼。我用手肘推推她。
但有時候,我會逕自起身去廁所,讓她一個人應付。有時候,會有男人在十一點三十分時開車載我們回家,並且滿懷著希望在街角等待,幻想我們回到其中一人的家,向母親道過晚安後,會回到臥室,將枕頭塞到被子裡,弄出起伏的身體曲線假裝有人睡在底下,然後爬出窗外。
這些男人似乎並不介意。我敢發誓,通常他們看起來真的都不介意。他們幾乎已經半陷入愛河,心中滿是期待。他們樂意接受西絲的奴役,好接近她,接近她的美貌、她的酥胸、她優雅的頸子以及飄散著女性洗髮精香氣的長髮。我們會衝回街角和男人會合,坐上他的車,西絲坐前座,我在後座,再度往湖邊開。然後我看著男人的右手臂緩緩抬起,偷偷放到西絲的椅背上,再順勢環住她的肩。偷襲得太卑劣了,我暗暗祈禱車上沒有槍。我是浸信會教徒,總是沮喪地瞇起眼睛,祈禱事情不要發生。而西絲是天主教徒,因此她是要祈禱事情發生,要事情成真。她祈禱此時此刻愛能降臨,我卻祈禱不要有槍。有一次,就發生在當時的一年前,曾經出現過一把槍,有個傢伙從左邊靴子裡拔出一把手槍,拿在右手裡搖搖晃晃地對我們揮舞。我們心跳加速,立刻打開門鎖,趁那傢伙在「停車再開」的標誌前停車時,趕緊推開車門逃了出去。那個靴子上有馬刺、頭戴牛仔帽的傢伙,拿槍瘋狂地指著兩個十四歲的女孩,卻在碰上每個「停車再開」的標誌時都小心翼翼地停下。我們就這樣跳下車,沿路飛奔,衝進樹叢裡,但他也下車了,丟下沒熄火的車子,拿著手電筒追過來,沿路還對空鳴了一次槍。
西絲僵硬得動彈不得,我停下腳步發現她呆站在那裡,於是回頭找她。這時,那男人突然衝過灌木叢,揮舞著槍出現在我們面前。他將我們逼到一排松樹前面,威嚇我們脫掉衣服。西絲開始動手脫,我也跟著照做,要不然我們還能怎麼辦?我一絲不掛地站在樹林裡,赤腳踩在松針和崎嶇的樹根上,一隻手在背後緊緊抓住鼠李樹叢的枝條,夜晚的天空怪誕恐怖,呈現一種潮濕的暗藍灰色,由於月光的關係,沒有平時那麼黑,而圓圓的滿月因為下雨顯得有些模糊。他先看我,手電筒的光照亮我的雙腳,沿著我瘦巴巴的腿、屁股、胸部,一路照到臉上,然後發出被逗樂的粗魯笑聲,接著將光束移到西絲身上,先是臉,再沿著肩膀、成熟女人的乳房、少女的緊緻小腹和腿往下。「這就對啦。」他邊說邊向西絲靠近,然後把槍放下。「這個好。」他開始脫自己的衣服,手電筒還笨拙地握在手中,光束晃來晃去。他不只脫掉長褲和馬刺靴,連襯衫、手錶、帽子都全脫下了,就在這時我望向西絲,開始放聲尖叫,然後赤裸的兩人拔腿狂奔,邁開早已疲憊不堪的雙腿,腳底被石頭弄得傷痕累累,摸著黑地飛奔過三哩路,穿梭過森林,越過一群又一群的樹木,直到從森林另一頭逃出,跑過新高架公路底,再沿著湖畔公路跑回第十街的家,在黎明破曉前從窗戶爬進去。我們氣喘吁吁地癱坐在地上。我們躺上床,躺在枕頭做的假身體旁邊,腦袋一陣茫然,然後開始惋惜起丟掉的衣服。
後來我們再也沒有被那種牛仔型的男人逮到過。從那之後,我們變得更加謹慎。我們審視他們的眼睛,看清楚車後座,確定裡面沒有任何奇怪的東西。我們是傻,但我們也有想要的東西:夏天、夜晚、喝酒、吹拂在手臂上的涼風、湧動的音浪、激情到令人發疼的音樂,或是享受湖畔公路上空蕩無車的寧靜,經過邊上有紫菀花和草皮的停車場,邊走邊吸大麻,讓煙霧燃燒、刺激我們的肺,雙腿懶洋洋,但雙眼仍冷靜清明,然後一起轉身邁著合拍的步子,回酒吧繼續跳舞。兩個共謀者,情感上的事業夥伴,這就是我們的關係。
早從幾年前我們十一歲的時候,就已經開始進行各種個人儀式化的主張和偽裝。我們假裝自己是青少年,穿上六○年代曾短暫風行的「娃娃裝」,有著泡泡袖和肩飾,再用鏈子穿在上面掛上顏色相配的零錢包。我們在嘴唇上塗抹雅德利牌(Yardley)的唇彩,用塑膠罐裝的,黏膩的粉紅色,這種讓我們為之瘋狂的產品,往後可能導致手術也治不了的小腫塊,但在當初卻是我們追求的效果。往嘴唇塗上厚厚的、顏色突兀的色彩,變成我長大成人後還維持的習慣,不過近中年時,閃亮的紅色總不時邋遢地滲出唇線的輪廓,像是某種嚇人的現代藝術。早在六年級時,就有老師會把我拉到一邊說:「貝諾-瑪莉,妳搽口紅?」
「沒有。」這是我對學校權威代表所說的第一個謊言,但我無路可退。
她仔細地審視我的臉。她盯著我的耳環,那是從蛋糕上拿下來的銀色裝飾物,我用透明膠水黏在耳朵上。其中一塊糖果在下課時掉了,所以一邊耳朵上留著一大塊殘膠。
「妳上下唇塗不一樣顏色的口紅嗎?」她狐疑地問。
的確是。我以為這樣會比較好看。她幹嘛這麼凶,用老鷹一樣的刻薄眼神盯著我?我曾經送過她紫丁香,結果她直接送我到校長室。她知道花是我從鄰居的灌木叢上摘的,不是我家的。我們家的院子裡沒種紫丁香。
「妳不需要這些東西,」她說:「妳太年輕了。」
「什麼東西?」我說。她嘆口氣,讓我離開了(十幾年後,當我先生去上班,剩我一個邋遢的家庭主婦孤單在家時,我會穿著拖鞋和浴袍在屋子裡閒蕩,臉沒洗、頭髮沒梳,但卻搽上口紅,鮮豔的印度紅,或亂世佳人的猩紅色,就這樣懶散地看報紙、吸塵打掃)。我們的媽媽准許我們這樣做──化妝、穿吊帶襪、出門鬼混──因為她們有其他的事要關心。西絲的媽媽要上班,還有兒子玩搖滾樂團。我媽媽要開會,要去教堂,還要忙外國學生的信息交換會。就算在家,也是在油印會議紀錄,用爐子加熱一個金屬盒裡的褐色膠狀物,將單張打字的原稿印成一張又一張紫色字跡的文件。要不然就是和樂布隆太太聊天,或者穿著雨衣縮在沙發上打盹,好趕走沮喪的情緒。西絲和我會到鬧區埋伏,尋找我們所謂的「可愛男生」。但實際碰到時,我總是失望。
但那段日子是我和西絲最親密的時候,也讓我往後能夠憑著她臉上閃過的一點點變化,像是感測天氣一樣,探索出她的思緒。也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在那天發現她懷孕的事。那天早上,媽媽順道載我到故事樂園,在門口將我放下,我瞄到西絲也和麥可在同時間抵達。她彎著腿滑下他的摩托車,失去她平日敏捷的身手,腳踝在發燙的排氣管上擦了一下,這時我知道她懷孕了。她是因為擔憂而失神,也因此與麥可和我變得有點疏離。那憂慮讓她眼底閃過光芒和陰影,但她努力想將之拔除,收進心底,因此眼睛變成和雪人一樣的小煤塊,毫無生氣。她孤獨地在內心裡角力。等我們回到她家,她在房間裡一遍又一遍用吉他從E小調七和弦彈到A大調,一句話也不說。然後她看著我,一副剛剛發現我也在的眼神說:「幹嘛?」
她不準備告訴我,因為她覺得我是個小鬼。吃乳清乾酪三明治的小鬼。我相信她是這麼想的。我肯定。
這就是為什麼,後來當她終於告訴我時──「貝莉,我不敢相信,但我可能懷孕了。」──我會像個忠誠的雇工一樣跳起來回答。
「我會幫妳。」
不過,我內心裡其實也有點猶豫、震驚和不可置信,無法當下消化那個消息。雖然某件事情你早已預料到了,但你習慣把它當成未來的一部分,當它實際發生、出現在眼前時,你還是會震驚,就像有個搽著熟悉香水、踏著熟悉步伐的鬼魂突然出現在房間,你還是會被嚇一跳。當時我們正在故事樂園的員工休息室換衣服,她是灰姑娘,我還是和往常一樣,一個穿戴條紋洋裝、圍裙和帽子的傻蛋。
「也可能沒有,」她說:「我浮腫得好厲害,我感覺月經隨時都會來。」
「這是徵兆之一。」我一副見多識廣的口吻說。我像機器人一樣對婦科知識著迷不已,看過很多書。
「克梨西.馬希塔懷孕的時候,不得不到佛蒙特州去。」
「我開車載妳去。」我說。當時我還只有學習駕照,但我技術已經越來越進步。
「我應該可以要麥可載我去,不過還是謝了。」
想到她和麥可,以及他們的寶寶會長什麼樣,我沉默了。
「不過,妳要開什麼車?」她問。
「什麼?」
「妳要開誰的車載──」
「我爸媽的車。」我立刻說。我年紀還太小,沒有駕照,但我想應該可以叫拉蝴載我們去。「我想可以等到哪天天氣好的時候,他們走路出門,就不會發現車不在了。」
「我想那樣可能行不通。」她說。她彎身把胸部塞進緊身上衣的罩杯裡,然後轉身要我幫忙拉上拉鍊。「得先預約,然後按照預約的時間去。」
這時我才明白她指的是墮胎手術,而不是未婚媽媽中心。去年學校裡有兩個我們認識的女生──瑪麗.米爾斯和莎拉.海沃──到未婚媽媽中心去住了四個月生寶寶,後來瑪麗.米爾斯用葡萄柚匙割腕。州政府最近才讓墮胎合法,但我們郡裡沒有醫生願意做這種手術,得到佛蒙特州去才行。
「喔,」我說:「對喔。」園區裡響起汽笛風琴的樂聲,我抓起裝有錢和厚厚一卷橘色門票的收銀箱,走到樓上的三號收銀台,把箱子裡的東西放進抽屜裡。
「今天晚上,」她在我身後喊:「別忘了。」
「絕對,一定,沒問題。」我真的是這麼回答的。十五歲的時候,我真的經常說這種廢話。


下午稍晚的時候,我打電話給媽媽說不回家吃晚飯,結果是拉蝴接的電話。那年夏天她在一間養狗場工作,清清狗籠,幫貓梳毛之類的,除了她之外沒人喜歡這工作。「我不知道欸,」她用一種特有的說話方式說:「媽咪會不太高興喔。」她總是這樣叫她,媽咪。不過,我也自有一套特殊的說話方式。「她死不了的。」我說完就把電話掛掉。我不怎麼關心拉蝴,我不想知道她是誰,她想從生命中獲得什麼,或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她活得心不在焉,只是在生命的邊緣牆角舞動苟活。在她身邊我會變得很焦躁,神經質地忙碌不停。
我的心思都在西絲身上。當天晚上下班後,我們走路去「白日夢」,坐在戶外吃起司漢堡和奶昔,對面就是湖底古堡(Fond du Lac Fort),十七世紀時被英國人從法國手中奪走,最近才又重建開放觀光。偶爾會傳來假的大砲聲,然後一個裝扮成十八世紀英國士兵的青少年──紅外套、黑帽,戴馬尾假髮──出來打鼓,那是他的暑假打工。遊艇碼頭的老槳號輪船(The Old Paddle Wheel)拉響汽笛,然後出發開始晚餐巡航。九號道路上有車輛緩慢前進,無聊找風景看,否則就是開得飛快,趕著去海灘,去打迷你高爾夫,去畫旋轉畫(spin painting),或離開去蒙特婁。西絲和我坐在「白日夢」外面靠近垃圾桶的野餐桌旁,吃蠟紙包著的起司堡和裝在紅色塑膠籃裡的薯條。我們用長長的塑膠匙攪動奶昔,感覺自己平凡無奇。孤單地在一起,就像那首歌一樣;那時候所有的歌我們都很熟。
「我可能只是遲來了,」她說:「自己騙自己。」
我同情地點點頭,為了裝出不在意的樣子,隨手往蠟紙裡倒了一些番茄醬,然後又連忙抹到薯條上。突然間我有種奇怪的感覺。「多久了──」我清清喉嚨才再開口:「妳遲多久了?」我聽起來好像一個尷尬的男生,又好像護士。一個尷尬的男護士。
我以為她會說一個星期之類的,結果她說:「兩個月。」
「喔。」我輕聲說。「妳是不是應該動作試一試快點比較好?」我連最基本的句型都快掌握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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