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簡介
香港文學翻譯是對當代中國文學的一大貢獻。近百年來是西方文學被引進中國的時代,有別於同時代翻譯家沉迷於西方古典主義作品的翻譯,陳實卻對新出現的西方當代文學情有獨鍾,翻譯了大量詩歌、散文、小說等不同體裁的作品,在海內外中文讀者中影響深遠。
作者簡介
已出版著作有散文詩集《當時光老去》、《陳實詩文卷》,譯作《造物者悲多汶》(羅曼羅蘭著)、《貝多芬:偉大的創造年代 從「英雄」到「熱情」》(羅曼羅蘭著,與陳原合譯)、《搏鬥》(羅曼羅蘭著,與黃秋耘合譯)、《聶魯達詩選》、《隱形的城市》(卡爾維諾著)、《不安之書》(F.佩索阿著)、《拉丁美洲散文詩選》、《洛爾迦的詩》(洛爾迦著,與戴望舒合譯)、《小銀和我—安達盧西亞的哀歌》(胡安拉蒙希美內斯著)等。
序
導讀:撒滿鮮花的道路 黃元(節錄)
自一九四五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近七十年時間裏,陳實女士一直在香港堅持文學創作與翻譯。她默默地耕耘,在文學青草地上栽培出一枝又一枝美麗清新的花朵。二零一五年,香港天地圖書有限公司出版了她的厚重的創作篇《陳實詩文卷》,這只是她文學成就的一部份,另一重要部份是翻譯,本書便是專門收入她的尚未刊行的譯作,全部來自她的手稿。
她親歷西方文學大量被引進中國的時代,當她的同時代人大多數沉迷於西方古典主義作品之時,她卻對新出現的當代文學情有獨鍾,介紹了歐美和拉丁美洲一批重要作家,翻譯了詩歌、散文詩、散文、小説等不同體裁的作品,數量之多與水平之優秀,為香港一時之秀。從全國範圍來説,她是西班牙語翻譯的先行者之一。
陳實原名陳寶,祖籍廣東省海豐縣,
陳實幼受庭訓,母親啟蒙詩詞國學。青少年時期,鍾愛音樂、文學和外語,通英文、諳日語,曾習鋼琴。對文學藝術的酷愛,奠定了她一生的人生價值取向,並用其文筆實現她對社會的理想。
情繫羅曼‧羅蘭與貝多芬
陳實一九四五年秋回港後,很快涉足文學創作,她的第一篇散文《失眠雜想》,發表在《新生日報》
一九四六年春末,戴望舒離港前赴上海,行前贈送給她一本精裝的英文翻譯小説,法國作家羅曼‧羅蘭(Romain Rolland, 1866-1944)的多卷連續著作《貝多芬:偉大的創造性年代》(Beethoven, Les grandes époques créatrices)的第一卷。羅曼‧羅蘭視貝多芬為人類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人物之一,早在一九零三年便寫出《貝多芬傳》(Vie de Beethoven)。篇幅雖然不大,都因為作家的熱情筆觸和深邃思想,讓讀者看到了一位天才音樂家的鮮明形象。二十多年後,他年逾六十歲,卻從一九二七年開始,不顧疾病纏身,開始了一個狂飇式的創作時期,歷時十七年,直至一九四四年去世前不久,完成了這套卷帙浩繁的《貝多芬:偉大的創造性年代》,全面深刻詮釋了貝多芬的人格和創作,詳盡而細膩地分析了貝多芬的交響樂與奏鳴曲。整套書七卷,陳實獲贈的第一卷題名《從〈英雄〉到〈熱情〉》(De l'Héroïque à l'Appassionata),一九二八年出版。
戴望舒對陳實充滿期待,希望她完成這本書的翻譯,他知道她的英文造詣,但更重要的是她的音樂修養。因為這不是普通的傳記,而是包含頗為深奥的音樂内容和理論的著作。羅曼‧羅蘭的音樂造詣很深,能彈奏一手好鋼琴,又是德國古典作曲家樂譜手稿收藏家。他的博士論文《歐洲歌劇起源》(Les origins du theater lyrique moderne)以音樂為題。在《貝多芬傳》之後,他寫過《今天的音樂家》(Musiciens d'aujourd'hui),介紹柏遼茲,華格納,德彪西,聖桑,里查‧斯特勞斯等大師,還有《亨德爾傳》(Haendel)甚至傳世之作《約翰‧克利斯朵夫》的主人公,也是一位德國作曲家。要貼切翻譯《從〈英雄〉到〈熱情〉》這樣的著作,顯然需要很深厚的音樂功底。
戴望舒並非是第一個想到要介紹這本書的中國文人,在此之前十七年,當他還沒有去法國留學之時,著名詩人、翻譯家梁宗岱不僅已經想到,而且還曾經做過嘗試。現居法國的劉志俠和盧嵐所著的《青年梁宗岱》(華東師範大學出版,二零一四年),根據法國國家圖書館手稿部收藏的羅曼‧羅蘭來往書信,披露了梁宗岱遊學歐洲時,在
和一九二九年升起的太陽一起,世界被另一個太陽照耀着:一個新的貝多芬!同樣的一個英雄人物──但是增加了怎樣的寬度、廣度和深度呀!閱讀的時候(我正在第二次閱讀),每個字都在躍動,深入到內心……隨着閱讀的深入,我無法抵抗譯成母語的願望的推動。
〔……〕
我想我可能擔當得起這件工作,大師允許我做這件事吧?
羅曼‧羅蘭欣然答應。
多少世紀以來,古老的中國在藝術上熱衷於精巧和純粹,現在似乎想返回力量和嚴謹。〔……〕這個新貝多芬不就是使我們深刻地既認識到這位音樂家的靈魂,又認識到克里斯朵夫的靈魂麼?
另一方面,我們中間有好些人,他們也醉心於西方音樂。這部作品對他們將有很大的幫助,因為他們鮮有機會聽到這種音樂令人滿意的演奏。〔……〕
説到頭來,書內的評述本身就是一些可以獨立來唸的詩句。跟樂曲那樣,它們直接帶引我們深入到英雄的靈魂。
但是,接下筆鋒一轉:
當然,作為翻譯者,我對音樂應該有更多了解,這是全書的核心本身。兩年以來,我產生學習和聲的打算,以便更好地享受音樂。這不是一個強制自己的好機會麽?在此之前,如果大師允許,我將翻譯《歌德與貝多芬》。
目次
導讀:撒滿鮮花的道路 黃元 23
詩歌
(墨西哥)奥克塔維奧‧帕斯
帕斯詩選譯序(陳實) 61
鳥 73
情侶 74
兩個軀體 75
詩人的墓誌 76
睡着的電光 77
愛之外 78
無題 79
寓言 80
無題 81
白日 82
家鄉的石頭 84
諺語 85
頌歌的種子 86
死亡的理由 88
下午七時 90
街 92
廢墟上的頌歌 93
泉 96
沒有出路? 100
河 104
太陽石 108
進入正題 131
黎明 137
反覆 138
這裏 140
行人 140
休止符 141
寫的字 142
天意 144
肯定 145
風景 146
身份 147
少女 148
呼吸 149
穿過亮光 151
熱情的風景 152
壓力 154
許多日子裏的一個日子 156
柯散提 158
燈 160
塗鴉 161
恆 162
迴旋 164
風暴 165
橋 167
搖擺 168
室內 171
烏斯蒂卡 172
狄斯科 174
最後的黎明 177
往返 178
河床 180
陽台 181
另一個人 187
幽靈 187
鄉村 188
弗林達文 189
喜馬偕爾邦(1) 196
喜馬偕爾邦(2) 197
西方的干擾(3) 199
詩人的墓碑 201
小小的荊冠 202
破曉 204
夜色 205
驚嘆 206
遠方的鄰人 206
約翰‧凱奇的講義 207
解放 211
花園音樂會 212
完全相同的 213
不知道誰的何處 214
和諧 215
青春 216
全面的風 217
牧歌 225
例證 225
夏天的甲冑 226
頂峰和重力 228
鳥瞰 230
每日的火 231
塵暴形的言詞 233
樹叢 235
三隻黑鳥 237
記憶之外的風景 238
卓布里德治街 240
在這片語中央 243
在我所見與我所言之間…… 249
芭蕉庵 252
例證 253
風和夜 255
飛行中(1) 255
失眠 257
謎 258
風、水、石 259
這邊 260
間隙 261
去留之間 263
手足情 264
鑽木取火 265
夢醒的時候 266
小小的變奏 268
不為任何碑石寫的墓誌 270
視覺、觸覺 271
地方 273
四棵山楊 274
內面的樹 277
開端之前 280
走音的歌 282
像人家聽雨一樣 284
薦書 286
找尋現在──帕斯在諾貝爾文學獎授獎儀式上的答謝詞 297
(智利)巴勃羅‧聶魯達
無題 314
我要求靜默 315
城沒有了 318
舊地重臨 319
紙牌 322
人魚和酒徒的寓言 324
索引 325
大桌布 327
跟她一起 330
不怎麼高 331
斷句 334
給白天的月亮 335
厭倦 337
脱身 340
黑暗中的獨白 342
別問我 347
那些日子 349
腳的一生 352
我們在這兒過活 355
逃亡 358
傷心人 360
我的惡劣教育 362
海邊的老婦人 366
記憶和歲月 368
列車的夢 371
女皇 374
浪子 376
大地啊,等着我 378
落花 379
情詩第二十首 380
偷來的枝柯 382
靜寂凝縮…… 384
(美國)肯明斯
〔正好是〕 387
〔蟲‧了‧皿‧蟲‧一‧乍〕 389
〔無論是永恆或者瞬息都一樣〕 390
〔我帶着你的心〕 391
〔啊,除了上帝我當然最愛〕 392
〔瑪姬和米莉和摩莉還有美伊〕 393
〔水牛比爾〕 394
〔我永遠是個叫化〕 395
〔上面是靜寂是青色的〕 397
〔愛情比遺忘更濃〕 398
〔甜蜜的春天是你的〕 399
〔靜(蜜蜂)〕 400
〔我想生命會失去〕 401
〔望我的眼光〕 402
〔笑口沒有〕 403
〔冬天一個下午〕 405
〔現在我讓自己〕 407
〔在比最燦爛的星光〕 408
〔兩個小人兒〕 409
〔(聽聽)〕 410
〔紫百靈啊〕 412
(美國)德妮絲‧萊弗托芙
斷了繫帶的涼鞋 414
在戴維墳旁──贈B和HF 415
寒冷的春天 416
要月亮(1) 422
要月亮(2) 424
不求我有 425
皈依 425
活着 426
呼吸 427
周圍的生命 428
(英國)西穆斯‧希尼
鐵匠舖 430
托倫德人 431
懲罰 434
忘川 437
格勞巴爾人 439
(秘魯)塞薩‧瓦葉霍
黑使者 443
幽明 444
神聖的散落 445
給兄長米古厄爾 為了紀念 446
裁決 448
寫給戀人的詩 450
〔時間時間〕 451
〔在我們一起睡着度過許多個夜晚的 452
〔牢房的四堵牆啊〕 453
〔兩個瑪麗亞哭泣着〕 455
〔雨下得多麼大〕 456
〔深夜跟你回來閒聊那個〕 457
〔叫化們為西班牙戰鬥〕 458
群體 460
給一位共和軍英雄的小安魂 461
我在笑 463
白石上的黑石 464
〔他跑,他走,逃着〕 465
〔我留下來烘暖溺死我的墨水〕 467
(阿根廷)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
詩藝 470
護符 472
赫拉克里圖斯 473
自殺者 474
雜物 475
散文詩
(英國)約翰‧伯傑爾
關於時間與空間的隨想(摘譯) 479
(智利)維獻特‧烏伊多勃羅
阿爾塔梭(前言) 492
(墨西哥)奧克塔維奧‧帕斯
藍色的花枝 499
我與海浪的共同生活 503
詩人的工作 510
抄寫員所見的景象 520
意志的奇跡 524
散文
(英國)蕭伯納
貝多芬百年祭 529
(英國)威廉‧戈爾丁
維爾特夏 535
(英國)狄蘭‧托馬斯
朝着開始的方向 544
(英國)弗吉尼亞‧沃爾芙
一間自己的屋子(節譯) 548
(英國)托馬斯‧斯特爾那斯‧艾略特
歐洲文化的統一 565
(智利)巴勃羅‧聶魯達
回憶錄(片斷) 571
短篇小說
(法國)讓‧保羅‧沙特
牆 575
附錄
陳實傳略 600
陳實譯著集編目 603
陳實著譯評論與回憶索引 605書摘/試閱
詩歌
(墨西哥)奥克塔維奧‧帕斯
泉
正午懸在世界上空。
被風抹掉時間盲目書寫的筆跡的石頭,
黃昏來臨時俯首的塔樓,
千百年前岩上擱淺的方舟,十字架下
顫抖的金色教堂,
廣場上苦於無處掩護的一支駐軍,
在光線衝過山丘之前屈膝下跪的堡壘,
公園以及榆樹和楊樹叢的喁喁細語,
精確度與榮耀相匹配的圓柱和拱門,
倒在自己身上、毀於自己的倨傲的
向陽的瞌睡的牆,
除蹀躞郊野的厭世者──松和柳──
無人一顧的角落,
佈滿喧嘩火點的市場,
街心的牆,沒有人知道誰築起來、為甚麼
築起來的牆,活石頭砌成的牆,
被眷戀的物質的愛拴在地上的一切,
掙脱了束縛
並從此刻的手裏升起。
石的舊世界起飛。
這是鯨和海豚的部族,在飽滿的天空
嬉戲,互相噴射巨大的水柱;
而徐緩的熱旋風拖着的石軀體
滴下亮光,在浮雲之間愉快地閃爍。
城市把枷鎖扔進河裏,卸下
血的包袱、時間的包袱,憇息,
變成一塊活炭,變成旋風中心的太陽。
現在的手搖榥它。
一切在目前,所有的世紀是這現在。
不再顧視的眼睛有福了,因為一切在目前
而它的視像在外面觀看自己!
把手探下去吧,抓住光、太陽魚
和藍天的火焰吧,
抓住在白日的火光裏搖曳的歌吧!
而大浪回湧,捲起我,打碎桌子和文件,
我懸留在它的頂峰,
最響亮的音樂,不眨眼、不後退不前進的光。
一切是現在,沒有背面的鏡子:沒有影子,
沒有暗面,全是眼睛,
一切在目前,我無所不在,為了看得更清楚,
為了燃燒得更猛烈,我熄滅
並且落入自身,脱離自己,像火箭一樣升起,
像斧頭一樣落下,
因為巨大的地球,那白熱時間的大球,
那貯存着歷史一切汁液的果子,眼前,
此刻,裂開
一如正午破裂的鏡子,一如讓海和鹽
撞碎的正午。
我撫摸石頭而感覺不到回應,我抓火而感覺
不到灼熱,這種現象隱藏甚麼?
背後一無所有,根已枯,地基已崩決,
這是一推就倒的宏偉。
假如無人承擔貧苦,誰又承擔富貴?
探討自己的五內:我不回應,我不能面對自己,
失掉肉體和靈魂,還要失去面孔。
而我的一生在眼前經過,我竟認不出
自己做過的事:
讓影像輕輕一拂就使死神跳起的那種愉快呢?
雕刻瞬息電火的長夜呢?
在此生與他生之間那愛之夜的浮橋呢?
舊傷口不痛,舊燙傷不燒灼,疤痕幾乎消失,
離別的驛站,放逐的地點,生與死去夢中
囈語的嘴巴
是看不見的疤痕。
我不認為這種生活是我的生活:我真實的
歷史是另一個故事。
城市仍舊站穩。
它在亮光裏顫動,美麗可愛。
太陽在它安靜的石邊歇息。
噴泉的水更高更白了。
一切都站起來,只為跌得更好看。
而在本身譫妄的斧頭下跌倒的會站起來。
一隻最後的鳥將飛出他裂開的頭顱
那是他自己的替身,
每百年回來講話的青年,永遠相同的幾句話,
透明的柱,時而昏暗,時而明亮
命運之手繼續快速書寫。
在廣場中央,詩人破裂的頭顱是一個泉。
泉水為所有的人唱歌。
《暴烈的季節》
散文
(英國)蕭伯納
貝多芬百年祭
一百年前,一個聾到聽不見整個管弦樂隊演奏自己的作品,卻聽到了雷聲的五十七歲的頑固單身老頭,最後一次向咆哮的天空揮動着拳頭死去,仍然像在生時一樣挑戰上帝並且公然與宇宙抗爭。他是挑戰的化身:他每次在街上遇到大公爵和他的隨從,都忍不住要把帽子按得更緊而大踏步在他們中間穿過。他的舉止像一台不聽話的蒸汽壓路機(大多數的蒸汽壓路機都是馴善和容易商量的);他比稻草人更不計較穿甚麼衣服:事實上他有一次就曾經被當作流浪漢,給警察抓去了,因為警察不肯相信這頭衣衫襤褸的獅子會是個鼎鼎大名的作曲家,更不像一座首創用純粹音響表達感情的、動亂精神的廟堂。它確實是一股強勁的精神;可是如果我説它是最強勁的,那就意味着比亨德爾的精神更強勁,貝多芬自己也會罵我;而且,哪一個凡人可以自認為比巴赫的精神更強勁?不過,貝多芬的精神是最激烈的,這一點完全沒有疑問。他本來可以輕易控制可是往往不願控制的強烈衝動的力量,還有他開玩笑的放縱程度,在其他作曲家的作品裏是找不到的。今天的新人寫出一段切分法,就以為是給樂曲增添最大動力的新手段;可是聽過貝多芬的《萊奧諾拉》第三號序曲之後,最吵鬧的爵士樂曲聽起來也變成《少女的祈禱》了;當然,我所聽過的黑人狂歡舞蹈音樂,也能像第七交響曲最後一個樂章那種着魔似的力量一樣,使人想到最黑色的舞蹈。此外,從來沒有別的作曲家曾經像他那樣,用音樂的溫柔的美,使聽眾溶進徹底的傷感,然後又突然用諷刺的小號聲嘲笑他們是傻瓜。除了貝多芬,沒有人管得住貝多芬;有時,假如他心血來潮,故意拒絕管住自己,那他就完全管不住。
正是這種激烈,這種故意的不守規則、這種諷刺、這種對傳統禮節不顧後果和洋洋自得的漠視,使貝多芬在講究禮儀的十七和十八世紀音樂天才之中顯得與眾不同。他是造成法國大革命的人類精神颱風裏的一股巨浪。他不稱呼任何人為師父。莫扎特,他最偉大的前輩,自小就被人服侍梳洗打扮,在皇室貴族面前彬彬有禮,他在衣香鬢影之中撒嬌的叫嚷:「這個不給我親吻的婦人是誰?皇后也吻我呀」若説出於貝多芬之口是不可置信的,這頭熊儘管已經老得變成灰色,仍然是未曾被舐過的幼兒。莫扎特具備傳統和社交上的優雅,也有天生的和孤獨靈魂的優雅。莫扎特和格魯克的優雅是路易十四皇朝的優雅;海頓的優雅是他那個時代最有教養的鄉村紳士的優雅:跟他們比較起來,貝多芬在社交場合是個吵鬧的波希米亞人:一個平民。胸襟廣闊、不知嫉妒為何物的海頓,可以稱譽後輩莫扎特為前所未見的偉大作曲家,卻不能忍受貝多芬:較有遠見的莫扎特聽他演奏,並且説「你將來會聽到他的名字」;不過,即使莫扎特活得夠長而且樂意嘗試,這兩個人也不會合得來。貝多芬對莫扎特懷着一種道德上的嫌惡,因為他在《唐喬瓦尼》裏給一個貴族壞蛋加上迷人的光環,又以天生戲劇家那種道德上的面面俱圓反過來給薩拉斯特羅加上神聖的光環,並且給他的話配上自古至今唯一值得用上帝的嘴巴唱出來的一段音樂。
貝多芬不是戲劇家:道德上的面面俱圓,對於他是使人噁心的犬儒主義。他仍然認為莫扎特是大師中之大師(這句話不是空洞的比較式歌頌:它的意思正是字面表示的,莫扎特是作曲家的作曲家而從來不是真正受一般人歡迎的作曲家);但他是個穿號衣的宮廷侍從,而貝多芬是個激進共和黨;海頓也是個穿號衣的封建貴族侍從:法國大革命分隔了他們,猶如隔開十八世紀和十九世紀。然而就貝多芬看來,莫扎特比海頓更壞,因為他輕率對待道德,為善與惡同樣配上美妙音樂。儘管莫扎特給他指點出十九世紀音樂的一切可能性,真正激進共和黨人所必有的清教徒氣質卻使貝多芬反對他。因此,貝多芬轉而向亨德爾尋找他的英雄,這個跟他氣質相似又同樣頑固的單身老人,也鄙視莫扎特的英雄格魯克,雖然《彌賽亞》裏的田園交響曲幾乎可以説就是格魯克在《奧爾菲斯》裏為我們展示的天堂景色化成的音樂。
感謝廣播電台,千千萬萬的音樂新學徒在今年這紀念年內會第一次聽到貝多芬的音樂,讀過充滿讚美的千百篇報刊文章,他們的期望會提升到非常高,而其實這些讚美是一視同仁地用於所有大作曲家的。像貝多芬那時期的人一樣,他們會覺得大惑不解,因為他們聽到的不僅並非預期的音樂,往往還只是管弦樂的一片喧嘩,跟他們所認識的所謂音樂全不一樣,雖然他們懂得欣賞格魯克和海頓和莫扎特。原因很簡單。十八世紀的音樂全是舞蹈音樂。舞蹈是對稱的步法模式,跳起來很愉快;舞蹈音樂屬於對稱的音響模式,聽起來即使不隨音樂起舞也很愉快。這些音響模式本來像簡單的棋盤,後來加長了,又加了修飾並且用和聲豐富起來,終於變成了波斯地氈;設計這些模式的作曲家不再預期聽眾會隨音樂起舞。除了像旋風一樣轉的伊斯蘭僧侶,沒有人會隨一首莫扎特交響曲跳舞的:事實上,我曾經讓兩位練習有素的年輕舞者隨一首莫扎特前奏曲跳到幾乎虚脱。舞蹈的名稱不再用了:原本由薩拉班德舞曲、孔雀舞曲、加沃特舞曲和吉格舞曲串合而成的組曲模式,現在改稱為奏鳴曲和交響曲,結構也簡單地分成若干樂章,按速度加上標記(意大利文)如快板、悠板、諧謔曲和急板等。然而從巴赫的序曲以至莫扎特的《朱庇特》交響曲,樂曲仍一直沿用對稱的音響模式,使我們感受到舞蹈者的愉快,以此作為樂曲的形式和基礎。
可是,音樂的作用不僅僅是製造美麗的音響模式。它能表達感情。你可以觀賞一張波斯地氈和聽一首巴赫前奏曲而充滿欣悦的欽佩,別無其他:但你聽《唐喬瓦尼》序曲時卻不能不陷入複雜的心境,讓你準備好去迎接這齣悲劇,劇中有一種精美而邪惡的喜氣籠罩在可怕的命運威脅之下。傾聽莫扎特《朱庇特》交響曲最後一個樂章的時候,你會發覺它跟貝多芬第七交響曲的最後樂章一樣,是一種熱鬧的快步舞:夾雜着激昂鼓聲的狂舞,特別扣人心弦的是,開頭一段美得使人心痛的旋律一直貫串着整個模式直至結束。而這個樂章仍不失為模式設計中之傑作。
貝多芬的行為使他那個時代一些偉大人物把他看作間中會清醒而搞些粗俗把戲的狂人,他所做的是把音樂當做表達感情的手段,並且完全放棄以模式設計為目的。不錯,他終生以執着的保守態度利用舊模式(順便指出,這是激進共和黨人的另一種特點),但他給這些模式注入多麼驚人的人性能量和激情,包括伴隨最高思維層次的激情,同時將屬於肉體慾望的感情貶為動物主義,因此他不但隨意破壞舊模式的對稱性,往往還使人難以看出在洶湧的感情之下到底有沒有模式。《英雄交響曲》開頭有一個模式(從莫扎特小時候寫的一首序曲借來),跟着也有兩三個漂亮的模式;但它們異常地強勁化了的,到了樂章中段,所有這些模式都被狠狠地撕毀了;從拘謹的模式音樂家的觀點看,貝多芬開始發瘋,扔出駭人的、音階每一個音都同時發響的和弦,而理由僅僅是因為他喜歡這樣,並且要你也喜歡這樣。
這就是貝多芬的全部秘密。他能設計出媲美任何人的模式;他能寫出可以供你一生享受的美妙音樂;他能將最乾燥無味的主題加工至引人入勝,使你聽到第一百次的時候還可以發現新的東西:總之,凡你能加於最偉大的模式設計家的言詞,同樣可以加於他的身上;但使他與眾不同的特徵,是他使人不安的品質,他那種震撼我們並且以巨大的激情感染我們的能力。一位法國老作曲家曾經説過一句話,表示貝多芬使他難受:「我喜歡使我安靜的音樂」,這話使貝遼茲勃然大怒。貝多芬的音樂是喚人醒過來的音樂;只有在你想獨自靜一下的時候才會希望避開它。
明白了這一點,你就可以踏出十八世紀和老式跳舞樂隊(順便提一下,爵士音樂是貝多芬化了的跳舞音樂),而且不但可以了解貝多芬的音樂,還可以了解貝多芬後期音樂的最深層意義。
短篇小說
(法國)讓‧保羅‧沙特
牆(節錄)
那些人把我們推進一個大的,白色的房間,陽光刺得我霎着眼睛。最後,我認出了一張桌子;桌子後邊有四個人──穿着平民服,看着文件。他們把其他的人都推到後頭去了,我們要穿過整個室子加進去。有幾個我是認得的,其他的一定是外來人。我前面的兩個是圓頭白皮膚的,他們看起來很相像──大概是法國人吧。較小的一個神經質地不斷扯着褲子。
這樣子幾乎繼續了三個鐘頭;我疲倦得要命,我的腦袋是空的,不過房子裏很暖和,這總還不算壞,因為我們在二十四小時裏不曾停過發抖。
獄卒把囚犯們一個個地帶到桌子前面,那四個人便問他們的姓名職業。他們大多數的時候不會問得很多──他們忽而問這忽而問那:「你參加過破壞兵工廠麼?」或者,「九號早晨你在甚麼地方,幹着甚麼?」
他們是不聽回答,或者説,他們似乎不聽的。他們靜了一刻,直望着前面,然後又寫起來。他們問湯姆是否他真的曾在國際志願兵團裏服務。湯姆不能否認,因為他們在他的背心裏發現了文件。他們一句都沒有問過吉安似問完姓名之後卻寫了許久。
「我的兄弟荷西纔是無政府主義者,」吉安説,「你知道得清清楚楚他已經不在這兒;我沒有黨派──我從來不管政治。」他們不作聲。吉安又説,「我甚麼也沒有做。我不願意替人受罪。」
他的嘴唇發抖。一個獄卒叫他靜下來。輪到了我:「你的名字是巴勃羅‧伊比達?」
我説「是的。」
那人看着紙説:「拉蒙‧基里士在甚麼地方?」
「我不知道。」
「從六號到十九號你把他藏在家裏。」
「我沒有。」
於是他們寫起來,獄卒們把我趕了出去。在通統裏湯姆和吉安夾在兩個獄卒中間等着。我們一起被擄走了。
湯姆問一個獄卒,「以後呢?」
「甚麼?」獄卒説。
「剛才是問話還是審判?」
「審判。」獄卒説。
「那麼,他們要把我們怎麼樣?」
獄卒乾澀地回答:「你們會在獄中接判決書。」
我們的牢房,實際上就是醫院的地窖。裏邊冷的可怕,很多風吹進來。我們抖了一整晚。白天也不見得好多少。前五天我是關在大教堂的地窖裏的,那是近乎中世紀地下室那樣的地方:因為地方太小,囚犯太多,他們就隨便甚麼地方都作了監房。我並不喜歡那地牢,雖然那兒不冷,但我是孤獨的。長時間如此繼續下去就很難受──在這地窖裏我卻有同伴。吉安幾乎全不講話;他嚇得利害,而且也太年輕,沒甚麼話好説。但湯姆卻是個好伴侶,他説得一口西班牙話。
地窖裏有一條長板櫈,四張褥子。他們把我們帶回來之後,我們便靜靜地等着。
一會兒,湯姆説,「我們是完了。」
「我也如此想,」我説,「但他們大概不會傷害那小夥子吧。」
「他們抓不到甚麼罪狀,」湯姆説。「他不過是一個兵士的弟弟。」
我望望吉安。他似乎沒有聽到。
湯姆繼續説:「你知道他們在沙拉哥沙怎樣?他們把犯人放在路中心,用大貨車輾過去。一個摩洛哥逃兵告訴我的。他們説這樣可以節省彈藥。」
「但節省不了汽油,」我説。我覺得湯姆可厭;他不該説那種話。
「軍官們走來走去,」他又説,「雙手插在褲袋裏,抽着煙,一邊監督這種事情。你想他們會把這些人完結麼,這就錯了。有時竟讓他們呼叫整個鐘頭。那摩洛哥人説第一次看過之後幾乎病了。」
「我想在這兒他們不會這麼做,」我説,「除非他們真的沒有彈藥。」
屋子裏有四個通風孔可以透光,左邊天花板還有一個圓洞,可以看見天空。這圓洞是用來掃煤的,通常有一個格子窗遮着。就在那圓洞下邊有一大堆煤屑。本來是用來使這醫院暖和的,但戰爭一起,他們便把病人搬走了,煤就留下沒有用。有時雨水會淋在上面,因為他們忘記放下那格子窗。
湯姆開始打戰。「天呀。我僵了。」他説。「又來了。」
他站起來,開始作柔軟體操。隨着每一動作,襯衣在他白色多毛的胸口前張開。他仰臥,把腿提起在半空作剪刀式。我見他的大屁股抖動。湯姆長得結實,但太肥了些。我想起不久就要埋進那一堆柔軟肌肉去的那些子彈或刺刀。如果他是瘦的,我就不會這麼難受。
不能説認真冷,但我感覺不到自己的肩膀和手臂。有時我覺得少了些甚麼東西,想找外套,突然纔又記起他們沒有把外套給我們。那是相當殘忍的,他們把我們的外套都拿給了他們的兵士,只給我們留下櫬衣和夏天給病人穿的棉布褲子。幾分鐘後湯姆起來坐在我旁邊喘氣。
「暖一點麼?」
「天呀,不是,透不過氣吧了。」
晚上八點鐘光景,一個軍官和兩個法朗哥黨人走進來。他手裏拿着一片紙。他問獄卒:「這三個叫甚麼?」
「斯丹白克,伊比達和梅包爾。」獄卒説。
軍官戴起眼鏡看那名單。
「斯丹白克──斯丹白克。對了。你判了死刑了。明天早晨就要槍斃。」
他又望了一會。「其他兩個也是。」他説。
「不可能的,」吉安説。「不是我。」
軍官詫異地望住他。
「吉安‧梅包爾。」他説。
「你的名字在這裏,」軍官説。「你是死刑。」
「但我甚麼也沒有幹過。」吉安説。
軍官聳聳肩,轉過來向着湯姆和我。
「你是巴斯喀人?」
「沒有巴斯喀人。」
他顯出煩擾的樣子。「他們説有三個巴斯喀人。我不喜歡把時間荒廢在追逐他們上面。那麼自然你們不要神甫了?」
我們懶得回答。他説,「跟着就有一個比利時人要來,他得了許可跟你們過一晚。」他行了一個軍禮,走了。
「我吿訴你甚麼來着?」湯姆説。「他們很慈悲。」
「不錯,」我説,「可是對於那小夥子卻太壞了。」
我説這話是為了公道的原故,但我不喜歡那孩子,他的臉太窄,他的身體因恐懼和痛苦而扭曲至不成形。三天之前他不過是個小孩子,頑皮得頗為討人喜歡,可是現在卻像個老淫婦。我想他再不會年輕了,即使把他放了出去。我願意能夠給他一點憐憫,但憐憫叫我噁心──叫我恐怖。他不再開口,但變成灰色,他的手和臉都是灰色的。他又再坐下,用張得很大的眼睛瞪着地面。湯姆是好人,他想拿起他的手,但那小傢伙用力捽開了他,裝成一副鬼臉孔。
「不要管他,」我輕聲説,「你瞧他快要唬啕大哭了。」
湯姆懊惱地順從了我;他很願安慰安慰那孩子,這樣也算做點事情免得想他自己。但這使我煩亂。我從不曾想到過死,從沒有機會去想到死,現在機會來了,除此之外無事可作。
湯姆開始談話。「你結果過人麼?」他問我。
我沒有回答。
他開始吿訴我自八月以來他一共殺過六個人──他不大記得起那情景。我看得出他是不願意記得。我自己也不大明白這事情;我想知道會不會很痛的。我想到那些槍彈,想像它們燃燒着穿過我的身體。這一切都不是真正的問題,但我很為平靜。我們有整夜的時間去明白。一會兒之後湯姆不説話了;我斜眼望他;他也變成灰色了,並且顯得悲哀。我對自己説,「來了。」
差不多已經是夜晚了,通風孔外邊閃着微弱的光,煤堆變成一大塊黑色;我從天花板那圓孔望見了一顆星──這一夜一定是晴朗而冰冷的。
門開處兩個獄卒走了進來。一個白種人跟在後面,穿着淡褐色的制服。他們敬禮。
「我是醫生,」他説。「我受命在這苦痛的頃間幫助你們。」他有愉快而文雅的聲音。
我向他説:「你來幹甚麼?」
「我是完全聽你們吩咐的。我要盡力使這幾個鐘頭過的容易一點。」
「你來幹甚麼?還有那麼多的人──全醫院都是。」
「他們叫我來,」他含混地回答。「啊,你要抽煙?」他趕快加上。「我有捲煙,我還有雪茄煙。」
他給我們英國煙和「派洛士」,但我們拒絕了。我直望他的眼睛,他似乎迷惑了。
我向他説:「你不是因憐憫而來的。而且我認得你。被捕的那天在兵營操場上我見過你跟法西斯們在一起。」我正想説下去,突然之間發生了使我非常驚奇的事──這醫生忽而不使我再感興趣了。通常如果我挑剔一個人,是决不會中途放過他的。無論如何,説話的願望全部消失了。我聳聳肩轉頭望別處。一會兒之後我再抬起頭來,他正好奇地瞪着我。獄卒們坐在墊褥上,培德羅,那瘦長的一個,正捻着自己的大拇指。其他一個則不時搖頭,阻止自己打瞌睡。
「你喜歡亮一點麼?」培德羅突然問那醫生。
他點頭。我想他的智慧比一塊木頭多不了多少,但他不算是惡人。看那突出的藍眼睛,我想他做惡事完全是由於沒有想像力的緣故。培德羅走了出去,帶着一盞油燈回來,放在板櫈一端。它並不很亮,但總比完全沒有好些。前一夜他們把我們完全留在黑暗裏。
我瞪着天花板上那油燈的光圈過了很久。我迷糊起來。突然之間我又醒了,光圈已經消失,我覺得被重壓擠迫着。不是死的想頭,也不是恐懼,它是無名的。我的頼燒着,我的頭痛。
我搖着自己,望望那兩個同伴。湯姆把頭埋在手裏。我只見到他肥白的後頸。小吉安更壞,他的嘴張開,他的鼻孔發顫。醫生走向他,把手放到他肩上似乎撫慰的樣子,但他的眼睛仍然是冷的。於是我見那比利時人的手偷偷地從他的手臂上滑到腕部。冷漠的吉安讓他這樣做。率然地他用三個指頭握着那手腕,然後退後一點把背向着我,但我靠前去看見他抽出錶來,纔放開那孩子的手腕。
過了幾分鐘,他放跌那軟弱的手,走開去靠着牆,於是又好像突然記起了甚麼非常重要的東西似地從袋裏拿出記事冊,寫了幾行。
「這壞蛋,」我生氣地想,「他要來數我的脈搏,我就要一拳打進他的醜臉。」
他沒有來,但我覺得他正向我注視。
我抬起頭直望他的臉孔。
他用非人的聲音説,「你不覺得這兒冰冷麼?」
他似乎很冷,他是藍色的。
「我不冷。」我答。
他並不停止注視我。我立即明白了,舉手遮着臉:我被汗水浸着。在這地窖裏,在冬天的時候,在一陣咆哮的冷風中間,我流着汗。我把手指揮進頭髮,全都濡浸着汗水。同時我又覺到濕的襯衣黏着身體。我最低限度已經這樣濕了一個鐘頭了,卻甚麼也不覺得。但這沒有逃過那比利時畜生的眼睛。他已經見到汗水流下我的面頰,而且想:這是恐怖的幾乎病理的現象;而且他因自己正常而驕傲,因為他覺得冷。我很想走前去打碎他的臉,但當羞恥和憤怒的感覺消失時卻一動都還沒有動。我冷漠地又跌在板櫈上,用手帕揩着頸,因為現在我覺得到汗水從頭髮流下到頸部,非常不愉快。不久我就停止了揩抹,因為那是無用的。我可以把手帕絞出水來,但仍然流着汗。我的臀部也一樣流汗,濕的褲子黏住板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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