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滿朱門卷二

第二十一章　萬花筒的分紅
永平侯府長房大少爺娶親，是顧家孫子輩男子中的頭一個，顧家上上下下都把這件事情看得很重要，早早就下了帖子，佈置新房，請廚子。
到了正經日子這一天，除了身體不好的二太太之外，大夫人、三太太、四太太都打扮一新，在內院招待賓客。
顧婉芝、顧婉晴、顧婉慧與顧婉容、顧婉明姊妹幾個負責招待前來的小姐們，這些小姐們都是跟著長輩一起來的，基本上都是大夫人妯娌幾個招待，顧婉芝在一旁幫忙，剩下的幾個小姊妹其實什麼事情都不用做，只跟在大人後面看著就行了。
顧婉芝因為年歲漸漸大了，所以大夫人走到哪裏都把她帶在身邊，事無巨細地教她為人處世的道理，她學得也很用心，今天的表現十分出色，得到了不少夫人的誇讚，更有人偷偷地打聽她年歲幾何，是否訂親。
兒子成親，大夫人本來就很高興，見女兒被人誇獎更開心了，她臉上的笑容幾乎沒有停過。
幾個姊妹跟在大夫人後面轉了一會，剛開始的新鮮感漸漸沒有了，紛紛找藉口開溜。
顧婉明年紀最小，她跟陶熙早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顧婉晴說要去看新房，拉著顧婉容、顧婉慧就走，路上碰到偷偷溜出來的趙妙儀，她一見到顧婉容就抱怨開了——
「我母親管得太嚴了，連出了門都不自在，我藉口更衣偷偷溜出來的，正愁不知道去哪裏找妳，這會見到妳，我可太高興了！」說著，她湊到顧婉容耳邊，小聲說道：「妳有沒有說話的地方？我有事跟妳說。」
顧婉晴看著她們兩個偷偷咬耳朵，就說道：「看妳們難分難捨的樣子，就知道有悄悄話要說。容姐兒妳招呼趙小姐吧，我跟慧姐兒先去大哥哥院子裏了。」
「好。」顧婉容點點頭，目送她們兩個離開之後，就帶著趙妙儀來到自己的院子。
進了門，上了茶，她才吩咐道：「冬雪去老太太院子說一聲，就說趙家小姐與我在一起，讓安吉侯夫人不要掛念。其他人都下去吧，我們姊妹說會話，秋棠留下就可以了。」
丫鬟們魚貫而出，顧婉容對秋棠說道：「妳留在外間，不許任何人進內室，知道嗎？」
「是。」秋棠點頭應了。
顧婉容點點頭，拉著趙妙儀的手進了內室。
兩人脫了鞋，對坐在臨窗大炕上，趙妙儀才說道：「六姊姊，真有妳的，妳的話吩咐下來，丫鬟們悉聽遵命，連問都不問一句，妳可真厲害！」
顧婉容噗哧一笑，「我一不會繡花，二不會寫字，若是連房裏的丫鬟都調教不好，那豈不太無能了嗎？」
「好了好了，今天不說這些，我好不容易出來了，有很重要的事情跟妳說。」趙妙儀說著就把面前的黑漆小炕桌推到一邊，坐到顧婉容身邊。「六姊姊，我說了妳可千萬別生我的氣……」
趙妙儀向來爽利活潑，沒想到還有今天這樣瞻前顧後的樣子，顧婉容便猜著她說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好，我保證不生氣，妳說就是。」
「是這樣的，妳上次送我的生辰禮物……那個萬花筒，妳還記得嗎？」趙妙儀說著眼巴巴地望著顧婉容。
顧婉容不由心頭一跳，卻仍微笑著說：「記得啊，怎麼了？」
「那個萬花筒被我摔碎了……」趙妙儀覷著顧婉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說道：「妳、妳不生氣吧？」
「原來是這件事情，我不生氣，那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碎了就碎了吧。」
「六姊姊，妳對我真好……」趙妙儀一臉抱歉地說道。
「這也不是妳的錯，妳放心好了，我是妳姊姊，怎麼會生妹妹的氣呢。」
「六姊姊，聽妳這麼說我就放心了。」趙妙儀這才放下心來，「那天我也不是故意的，哥哥到我房裏來，他見那萬花筒好玩，就說要拿去玩玩，我一時心軟就給了他。」
趙時……顧婉容不由想到他那雙水波瀲灩的桃花眼與深沉持重的表情，心中有個猜測呼之欲出，「那妳哥哥有沒有問這萬花筒是怎麼來的？」
「哥哥問了，我沒有說，誰知道哥哥那麼聰明，一下子就猜出來了。」
「萬花筒摔碎的時候，被妳哥哥看到了，對不對？」
「其實……萬花筒不是摔碎的，是被哥哥拆開的。」趙妙儀說著喊了她的隨身丫鬟凝碧進來，從凝碧帶的包袱裏面拿出一個十分精緻的匣子。
顧婉容不由苦笑。
黃楊木的匣子，朱紅色的漆，雖然上面雕刻的花紋不一樣，但顧婉容還是一眼就看出來這匣子跟陶孜送的匣子是從同一個地方出來的，這匣子裏面裝的必定是萬花筒了。
等凝碧退出去之後，趙妙儀打開了匣子，對顧婉容說道：「六姊姊，這件事情都是我的錯。這萬花筒是我哥哥做的，我把它送給妳，希望妳不要生我的氣。」
事已至此，生氣也無用，好在這萬花筒並不是另外一個穿越同胞弄出來的，顧婉容鬆了一口氣，「我並不生氣，這個萬花筒很漂亮，比我做的精緻多了，我很喜歡，謝謝妳。」她拍了趙妙儀的手道：「妳不用擔心，我真的沒有生氣。」
趙妙儀見顧婉容言語真誠，這下子是真的放鬆了下來，「六姊姊，我哥哥有東西要給妳。」
說著拿出萬花筒，將盒子底下的一層絨布拿出來，然後從裏面取出一張銀票，「我哥哥覺得萬花筒很好，自己做了一個之後，就找人做了很多個放到我們家的鋪子裏面去賣，沒想到生意非常好，現在整個京城幾乎人手一個，不僅京城，其他地方的客商也從我們家的鋪子拿貨要運到別處去賣。
「我哥哥說，這主意是妳出的，第一個萬花筒也是妳做出來的，東西賣出去之後，妳應當要拿分紅。這是五百兩銀票，妳一定要收下。」
據顧婉容所知，這個時代一個七品知縣一年的俸祿才五十兩銀子，當然這只是朝廷給的俸祿，不算上其他人的孝敬以及可能搜刮的民脂民膏。
她這個千金小姐，一個月的月例是五兩銀子，各房夫人一個月是二十兩，大小丫鬟則是幾百吊錢至一兩不等，頂多不會超過二兩銀子。
沒有想到她一個萬花筒才做了一個多月，趙妙儀就拿著五百兩的銀票給她。
五百兩，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顧婉容還在發愣，趙妙儀以為她不願意收，一把將銀票塞到她手中，「六姊姊，妳要是不收，便是生氣了，妳若是真把我當做妹妹，一定要收下這銀票。」
「看妳急的。」顧婉容也沒有推辭，收起銀票道：「我如今正缺花用，妳就把銀票送來了，妳真是我的福星。」
見顧婉容收下了錢，就是沒有見怪的意思，趙妙儀覺得很高興，「謝天謝地，六姊姊不是俗人，我真怕妳是那不知變通的人，不願意收這筆錢呢！」
「有錢我為什麼不收？何況妳又不是其他人。」顧婉容問道：「萬花筒掙的錢恐怕不多吧？妳哥哥拿了五百兩給我，的確是太多了。」
「不多不多，我們一共掙了一千兩多一些，除去人工、成本，還剩下七百五十兩，我得了一百兩，剩下的哥哥說要留著做本錢。哥哥說，外地已經有很多人訂貨了，過一段時間，還能得不少錢，這一次給妳多一些，以後再分紅就沒有這麼多了。」
趙時不過是十幾歲的少年，卻有如此的頭腦，真是讓人不可小覷。
顧婉容笑笑，「妳哥哥不僅生財有道，還是謙謙君子，實在難得。」
「那當然，我哥哥是最棒的！」說起趙時，趙妙儀很自豪，語氣之中的洋洋得意顯而易見，可以看出來，他們兄妹感情真的很好。
「那這萬花筒是我主意的事，別人不知道吧？」
「當然不知道了，哥哥說妳是大家閨秀，這些出風頭的事情對妳名聲不好，而且妳在顧家度日艱難，更不宜聲張。哥哥只說是個外方人畫的圖紙。」說到這她微微一笑，「怎麼樣，我哥哥考慮得很周到吧？」
她一副「我哥哥厲害，我哥哥最了不起」的樣子，讓顧婉容忍俊不禁。「知道了，用不著誇了又誇，妳哥哥是好的。不過妳哥哥怎麼知道我在顧家度日艱難的？」
「我說了我哥哥十分厲害聰明，我們又有耳朵有眼睛，且讓繼母苛待的，妳也不是頭一個，大宅門裏面的齷蹉事情就算沒見過，我也聽過不少啊！再說了，我還特意打聽了妳母親、妳外祖家的事情，自然知曉妳如今的處境了。」
乍一聽到這個消息，顧婉容有些緊張，「我母親？我外祖？妳幫我打聽到了？」她有些害怕，怕自己母親真的是……
「是啊，真的沒有想到，六姊姊，妳外祖父居然是我皇帝叔叔的老師。」
趙妙儀的話令顧婉容十分吃驚，母親能嫁到永平侯府，自然不會是尋常人家的女兒，只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外祖父居然會是當今天子的老師，如果這是真的話，為什麼她從來沒有聽說過外祖家的消息？這些年來，怎麼外祖家從來沒有人看望過她？難道她母親真的失了清白，她真的是從外面抱回來的，所以外祖家覺得丟臉才不願意認她？
很快的，從趙妙儀口中，顧婉容大致知道了事情的經過——
她外祖父名叫張和浦，是曾經的太子太傅，當朝有名的大儒。太子登基之後，外祖父一路高升，官至戶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卻被人誣陷，說其勾結藩王，意圖謀反。
皇帝震怒之下，將外祖一家打入大牢。
當時母親已經嫁給父親，得知外祖父入獄，母親心急如焚，用盡一切辦法前去營救。因為當時皇帝登基不久，有清洗世家的意圖，父親怕永平侯府被牽連，所以選擇獨善其身，阻止母親營救外祖一家，母親與父親大吵一架，最後心灰意冷，執意要去營救，因此與父親鬧翻。
父親為了不受牽連，便與母親和離，最後天子詔書下達，外祖一家被判流放，母親便跟著外祖一家流放到邊疆。
母親為了娘家，不惜拋棄在夫家錦衣玉食的生活，令當時的世家交口稱讚，而顧家的冷漠無情也被冠上不仁不義、落井下石的名聲，只是礙於外祖父被流放是皇帝的旨意，眾人並沒有放到明面上講，私下卻對顧家的所作所為十分不齒。
後來皇帝不知道怎麼回事，下令徹查外祖父的案子，發現外祖一家是被冤枉的，皇帝火速下旨招外祖父還朝回京，為外祖父正名。
雖然真相大白，外祖父洗刷了冤屈，但外祖母、大舅舅、二舅舅都已經死在流放地。母親也病死在回程的路上，而她顧婉容的確不是在顧家出生的，她是在母親被流放的時候生下的。
回京之後，外祖父便將她送回顧家，而外祖父因為心灰意冷，便辭官回了徽州老家。
事情真相大白之後，人人更是稱讚張氏貞烈，同時也譴責顧家的薄情寡義。
這不過是個被冤枉的案子罷了，歷史上這樣的案子多得是，但可能是因為案中的人物與自己有關，顧婉容的心情十分沉重。
怪不得老太太原先不喜歡自己，怪不得老太太不願意讓人提起母親，母親的死時時刻刻提醒著世人顧家曾經的所作所為……而父親，真的如此薄情嗎？
畢竟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這裏面又有幾分真、幾分假？
見顧婉容神色怔忪，趙妙儀輕輕握了她的手，有些擔心地問道：「六姊姊，妳沒事吧？」
「我沒事，就當聽一個故事罷了。」，她歎了口氣，「事情過去那麼久了，難為妳打聽得這麼詳細。」
「六姊姊，妳不用謝我。」趙妙儀道：「正所謂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然答應了妳要打聽，自然要辦妥，更何況我每天窩在家中，能打聽到的只是鳳毛麟角，我也是托別人打聽，才知道得這麼詳細的。」
「那也是妳的功勞。」顧婉容親自端起一杯茶水，「九妹妹，我謝謝妳，這杯茶就當做謝禮了！」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趙妙儀接過茶杯，淺淺地啜了一口。
顧婉容也端起一杯茶，細細品著，「對了，妳是托誰打聽的？」
「還能有誰？自然是我哥哥唄。」
趙時，居然又是他！
顧婉容不由陷入沉思，卻突然聽見一陣嘹亮歡快的嗩吶聲伴著一陣陣劈里啪拉的鞭炮聲，外面人群的聲音也熱鬧了起來。
趙妙儀十分興奮，一邊手忙腳亂地穿鞋子，一邊催促道：「快走、快走，新娘子到了！」
於是顧婉容顧不得繼續思索，便被拉著到了外面去。

顧家大少奶奶進門之後，陶太太便在顧二老爺的幫助之下買了一套二進的宅子，然後搬了出去。
雖然多了一個大嫂，但是對於顧婉容來說，日子跟從前並沒有什麼不同。
這天下午，顧婉容午睡之後，正跟著秋棠做針線，就看見門口露出一個小小的身影。
「六姊姊，桂花糕還有嗎？」四少爺顧珂現在已經能口齒伶俐的說話了，看見顧婉容便甜甜一笑。
自從上次顧婉容送了萬花筒給顧珂，他就經常來找顧婉容玩。他年紀小，人頗天真可愛，顧婉容很喜歡他，有的時候留他在院子裏面玩，有的時候會帶著他去顧老夫人的房中玩耍，一來二去，顧珂更喜歡顧婉容這個姊姊了。
「是珂哥兒，你怎麼自己來了？你的乳娘呢？」顧婉容怕高高的門檻絆倒他，忙上前一步把他抱進來，卻有些吃力，踉蹌一下，差一點連自己都要摔倒了。
顧珂絲毫不覺得害怕，還以為顧婉容是在逗他玩，他笑嘻嘻道：「乳娘睡著了，她不知道，我是偷偷來的。」
「你呀！」顧婉容點了點他的鼻子，「以後不可以這樣了，你偷偷跑出來，她們找不到不知道該擔心成什麼樣子呢！」
顧珂卻嘟起了嘴巴，「她們壞，不帶我來找六姊姊玩，我只好自己來了。」
「那也不行。」顧婉容抱他坐在椅子上，「以後你來的時候，一定要跟奶娘她們說，不可以一個人偷偷跑出來。如果奶娘她們不帶你來，你就讓屋裏的小丫鬟來找我，我找人去接你。」
「真的？」顧珂眼睛一亮，似天空中的星星，「六姊姊，妳真好！」
「但是你要聽話，這次就算了，若是下次你再偷偷跑出來，我可要生氣了，不僅不會有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吃，以後我都不理你，不跟你玩了。」
顧珂年紀小，見顧婉容說得鄭重，忙拉著顧婉容的衣袖保證道：「六姊姊，妳別生珂哥兒的氣，我以後都聽妳的話，絕不會偷偷跑出來了。」
他說話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嘴巴嘟嘟的，臉頰兩邊的肉一動一動，讓人看著就想捏一把。
見他眼巴巴地望著自己，顧婉容的心早就軟了，她親了親顧珂的臉蛋，「這才乖！」
顧婉容讓喜鵲去大夫人院子稟報一聲，然後吩咐芸香拿新做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來，她自己則拿帕子給顧珂擦了雙手。
有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吃，顧珂非常的高興。
等顧珂吃飽喝足，顧婉容讓芸香裝了一匣子，親自送了他回去。
顧婉容回來的時候，發現冬雪站在院子門口張望，看樣子像是等了好一會了。
她看見顧婉容，神色一鬆，加快腳步迎了上來，沒等顧婉容開口問，她就說道：「二舅太太來了。」
「是打哪裏來的？只有二舅太太一個人嗎？」
「是的，只有二舅太太一個人，是打老太太院子裏面來的。」
「哦，那我們快些回去吧。」
還沒進門，就聽見陶太太不耐煩的聲音——
「妳們小姐到底去了什麼地方，怎麼去了這麼久還不回來？」
「二舅母。」顧婉容臉上帶著歉意，「不知道二舅母會過來，讓二舅母久等了。」
見顧婉容回來了，陶太太收起剛才不豫的面孔，堆起笑容道：「不要緊，我也是剛來。」
「二舅母喬遷之喜，這幾天應該正是最忙碌的時候，有什麼事情派個丫鬟過來說一聲就好了，怎麼勞動您親自過來？按說您剛剛喬遷，本該我們上門才是。」
「我正是為這個事情來的。」陶太太笑著說道：「剛剛搬家是忙了些，不過該忙的都已經忙好了，我今天來是下帖子，請你們過幾日去我們家吃酒。過幾日，妳一定要來啊，舅母在家等著你們。」
「那可真是太好了，這幾日沒有見到熙妹妹，我甚是想念。」顧婉容問道：「熙妹妹沒過來？」
「哦，我正要跟妳說呢，熙姐兒病了，所以來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