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義：盛約翰短篇小說集

一九四九年剛剛過去，在數十年戰爭後留下的滿目瘡痍的城鎮和鄉村，到處是守城的解放軍，他們穿著退了色的舊式淡黃色軍裝，所有的政府機構都插上了新制的紅旗。從一九一一年前的清朝黃龍旗，到一九一二年後的民國的青天白日旗，如今到處飄揚著五星紅旗。為了鞏固建立的新政權，穩定社會秩序，當下「鎮壓反革命運動、土地改革運動和抗美援朝戰爭」三者同時進行，彼此協調，鎮壓對象以國民黨殘餘、特工、土匪勢力為主。在一九五○年到一九五三年間的鎮壓反革命運動，共處決了幾百萬人。中國共產黨因此剷除了反對者，鞏固了新生政權，同時在土地改革運動中，為了得到廣大農民的擁護，實現「耕者有其田」，把從地主那裡繳獲的土地分給了當地農民，還殺死了兩百多萬「地主分子」。後來，再把曾經分給農民的土地，又在「消滅私有制」的口號下，剝奪了農民對土地的所有權。期間，在史達林和金日成的策劃下，為了金日成的紅色政權，在朝鮮戰爭中，中國軍人在戰場上傷亡超過百萬。
此時在中國某地的一個小縣城裡，這裡曾是一個紅軍「長征」時的渡江口，如今早已物是人非，村莊裡沒有電力，百姓晚上靠的是煤油燈，飲用水是井水。村裡的絕大多數都不識字，為了掃盲，政府辦起了掃盲識字班，白天要幹農活，晚上聚在廟堂裡，在煤油燈下，有一個識字的人教大家認字，內容都是繁體字「毛主席萬歲！」「槍桿子裡面出政權！」「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等革命口號。以前的私塾教人讀《四書五經》，宣揚的是「孔孟之道」，提倡的是「忠孝仁義」，十九世紀四十年代的「鴉片戰爭」後，隨著國門被西方列強用槍炮打開，知識份子才開始意識到中國文化的弊端，他們不再使用「陰門陣」的方法來對付洋人的炮火，開始大搞「洋務運動」，試圖「以夷之技制夷」。就連歷來師從中國的日本更是提出了「脫亞入歐」的口號。到了「八國聯軍」入侵中國以後，英美的傳教士也開始在中國辦學堂，推行西方文明，在知識界也開始宣揚提倡「科學與民主」的同時，隨著俄國的「十月革命」取得成功後，蘇俄向中國、日本、印度等國輸出革命，雖然日本的國門也是被西方的列強用槍炮打開，但是，他們抵禦住了「共產主義」思潮，中國的一些知識份子卻宣傳起馬列主義，並認為「將來的環球，必是赤旗的世界。」他們企圖以俄國為榜樣，建立一個以「勞苦大眾」為利益的新國體，並在俄國共產黨的幫助下，建立了中國共產黨。在經歷了幾十年的國共內戰，上千萬顆人頭落地後，共產黨終於取得天下。現在宣揚的一律是「馬列主義和毛澤東思想」，歌頌的是「中國共產黨的光榮歷史」。老百姓還能在牆上看到馬克思、列寧和毛澤東的畫像，儘管那些舊畫像看上去有點走樣。從此，知識份子再也沒有了言論和學說的自由，一切要以馬克思的理論為指導思想。事實上毛澤東本人對馬列主義並沒有什麼研究，只是利用其中的「階級鬥爭」哲學搞政治運動而已。當年在紅軍創立「中央蘇維埃地區」時期，他遭到留蘇回來的「蘇俄派」的排擠，指責他是「山溝溝裡的馬列主義」，對於他慣用的遊擊戰術也被同僚看成是運用了《三國演義》和《孫子兵法》裡的辦法打仗。不過最後也是因為「蘇區」的最高指揮者一下子和共產國際聯繫的電臺遭到破壞，毛才得以澈底擺脫蘇俄的指揮，因而鞏固了自己的權威。毛更專注於像《資治通鑒》這樣的書，也喜好《紅樓夢》，一生寫有不少詩詞。按照馬克思主義的理論，人類社會的發展必然從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社會主義社會直至共產主義社會。
也就是推翻封建社會的一定是資產階級，推翻資本主義社會的一定是無產階級即工人階級。執政的共產黨又不好否認孫中山推翻帝制的歷史功績，同時又要反對蔣介石和國民黨，就索性把孫領導的革命定義為：資產階級領導的「舊民主主義革命」，而把共產黨自己的革命定義為：無產階級及其政黨領導的「新民主主義革命」。當然，孫先生當年主要依靠的並非資產階級，而是華僑和幫會，毛澤東依靠的也不是無產階級，主要依靠的是農民。現在一切按照蘇聯模式建設國家，稱其為「老大哥」，國家最主要的公派留學生也是去蘇聯留學。
不過在掃盲學校教書的人以前是國民黨軍隊的一個舊軍官，小時候也讀過私塾，後來投身于國民軍，國民黨敗退臺灣後，他就隱姓埋名，先是在鎮裡的一家中藥店裡當炊事員，後來就做起了掃盲老師。他和老婆還有兩個孩子生活在一起，比起以前的軍官生涯，現在的生活條件差多了，就連現在的老婆，也是他當年用一個駁殼槍套哄來的，他告訴她說，這東西很值錢。
八月的一天，村裡的農民忙了一天農活的村民收工以後，便集中在夜校的廟堂裡看公演歌劇《王蘭英》，女主人被認為是中國的卓婭（被宣傳成蘇聯女英雄，據說其實她是個精神病患者，因犯「縱火罪」被處決）。故事的內容大致是這樣的，一九四六年秋天，國民軍佔領了山西省的文水縣。當地中共黨員幹部被迫向呂梁山後方根據地轉移，王蘭英因為年齡小易於隱蔽，被留下來做地下工作。一九四六年的冬天，中共的一個區長帶領民兵將雲周西村村長殺害，王英蘭也有參與。雲周西村當地的農會秘書曾因包庇地主段二寡婦，受到過王蘭英的批評，後被撤銷職務，開除黨籍，所以懷恨在心，在共產黨的部隊撤離後，自衛隊隊長來調查謀殺案時，就把本村的地下黨員的名字說了出來。
到了第二年，國民軍的人把全村的人集中于村南的觀音廟前，這裡曾經是中國工農紅軍的一個指揮所，在紅軍曾在這裡宣傳標語寫道「你想有飯吃嗎？你想種地不交租嗎？你想睡地主的小老婆嗎？趕快參加紅軍。」後來，牆上的標語改成了「打倒蔣介石，解放全中國」，到了共產黨取得政權後，牆上的標語也改成了「毛主席萬歲！中國共產黨萬歲！」從村民中，國民軍很快抓出了王蘭英。一個軍官看她年紀小便對他說：
「只有你以後不再為共產黨辦事了，今天就可以活下來。」
「那可辦不到。」王蘭英回答道。
接著，國民軍當著王蘭英和村民的面，用鍘刀連鍘了六名共產黨人，有人勸王蘭英說：
「共產黨人殺了國民黨人，他們要抵命，當年你的姑姑秋菊為建立民國打到滿清政府而犧牲，她才是英雄，女中豪傑，而你現在在幫助共產黨殺害國民政府的人，那是犯罪，怎麼對得起你姑姑秋菊的英靈啊？」
「我姑姑秋菊是女中豪傑沒有錯，可我們共產黨人的理想是解放全人類，建立共產主義，是最先進的社會制度，為了共產主義事業而犧牲，那才是最光榮的。」
最後，被五花大綁的王蘭英坦然走上滿是血跡的鍘刀架上，躺在了鍘刀刀座上，劊子手用力一鍘，王蘭英的頭顱離開了她的身體，頓時，血柱噴湧，她的頭顱從鍘刀座上落下，在地上又滾了幾下，和前幾個被砍下的其中的一個頭顱滾到了一起，她的眼睛還睜開著，她彷彿看見了自己的身首異處，也看到了同黨的頭顱，圍觀的人吃驚地看著她的血淋淋的頭顱覆蓋著亂髮，隨後頭顱上的眼睛慢慢地閉上了。最後，所有被鍘下的頭顱一起被懸掛在城門上示眾，而她家的視窗是可以看見那個城牆的，她的母親得知消息後，幾乎都昏死過去。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