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神社的巫女01：寡言驅魔師與聒噪長矛

伊織鈴音是永樂神社的當代神主兼唯一巫女。平日受到村民們尊敬，日子也過得平淡安逸。
然而，就在某日，神社的前庭突然出現一位手持長矛且酷愛喝牛奶的驅魔師——冶金。
原本對伊織而言這不算什麼大事，但這位驅魔師卻一臉酷樣地對伊織說：「奉組織命令前來保護妳。」

……說真的，被一位面癱卻帥氣、寡言卻能幹的男孩所保護，本該是眾多女子的夢想，畢竟這如童話故事般的美妙。
但從這時候開始，伊織才開始頭大，因為她發現自己原本安逸的生活再也脫離不了妖怪事件……

究竟是伊織早被妖怪所注意，或僅是冶金的到來而引發帶衰？
一段巫女日常生活所展開的淡淡粉紅色輕冒險除妖故事就此揭幕……

第一章　冶金與吟槍

三五成群的烏鴉停在朱紅色的鳥居上歇息，並不時傳來沙啞叫聲。
雖然已到夏末，但趕搭夏日末班車的蟬兒還在樹上唧唧作響，稀疏中預告秋天即將來臨。
古樸的參道上則有零碎的黃光點綴，它們都是擠過古木枝葉才抵達該處的頑強陽光。當然，這表示今天會有一個晴朗的好天氣。
通常在這時間點裡，我應該身穿白襦緋裙——標準的巫女常服，再拿起掃帚站在神社前庭清掃落葉，而這風雅的姿態也是一般人對巫女最刻板的印象。
但是，我現在卻手拿抹布，一動也不動地站在簷廊上並望著神社前庭。
因為有一名黑色短髮、眼神如狼般銳利的男子突然出現在主殿前——他脖子圍著褪色的紅圍巾，身著藏青色作務衣與黑色長褲，再搭配沾上些許泥土的平底黑短靴，說是風塵僕僕也不為過。
可是，讓我仔細打量他的關鍵點既不是藏青短掛，也不是那條紅圍巾，而是他手中的長矛。
而我很快又發現到更令人傷腦筋的一點——他也盯著我看。
雖然這樣想很沒禮貌，但我寧可他是迷路而飢餓的旅人或小說裡才會出現的時空穿越者。因為這裡從不缺乏從大老遠的都市趕來，卻只想一睹巫女為何物的蒼蠅香客。
只是我猜對方的理由或許沒這麼簡單。因為他面無表情，眼神卻十分專注。
我們互望著彼此很久很久，直到旁邊的大樹也感到不耐煩，甚至飄下幾片葉子來表示抗議以後，他才終於開口講第一句話——
「給我一個饅頭。」
「……饅頭？」我愣住了。
但對方卻不再發言，僅有默默點頭表示確定。
對於他的遭遇，我深感同情，我很清楚那種感覺，因為小時候也曾餓上好幾天卻沒東西吃的窘境。
但我現在更在意的不是肚子餓的事，所以我仍保持站姿，繼續在簷廊上望著他。
並非本巫女鐵石心腸見死不救，而是突然想起去世的師父曾說過一個有關於蛇的故事。大意是說有個農夫看見一條蛇躺在路邊奄奄一息，好心的農夫將蛇帶回去治療，沒想到蛇醒了卻反咬農夫一口，結果農夫被毒死。
好，題外話到此為止，我先把農夫的狀況套在自己身上看看。
這條蛇……不，我是說這名男子，他雖然很瘦，但高我一個頭，所以力氣應該比我還大。就算他手裡的長矛沒開鋒，我相信它的銳利度也遠遠勝過美工刀。
所以，這傢伙在我眼裡看來是越來越危險了。喔，對了，還有一點很奇怪，現在外面都用槍用炮了，哪有人還在用這種冷兵器？可疑指數再添一筆。
別怪我疑神疑鬼，讓人吃飽喝足後卻被捅一槍的滋味絕對不會舒服，就算他拿的只是美工刀，刺到也會痛啊！
那……把他趕走呢？不行，那太不近人情，而且我身為神職人員好像不適合這樣做。
那找警察來呢？那更行不通，因為他沒做什麼事，況且旅人帶個防身武器到處趴趴走是很常見的。
最後，我想不出更好的方法，終於決定土法煉鋼，雖然笨了點，但也算有誠意。
我面帶微笑，輕聲又溫柔地問：「這位小哥，請問您從哪來的？」
「東大陸。」小哥面無表情，卻回答得很爽快。
「這……」我輕輕皺起眉頭。「起碼有幾千公里遠吧？」
「是。」
男子簡單俐落的回答加上坦率地點頭，看來真的不是那些找藉口上門的追女仔。另外，他好像沒注意到我在套話，這讓我有些心虛，好像我自己一個人在演後宮鬥爭的獨角內心戲。
看在師父曾說過做人不能太過分的分上，本姑娘決定……再問一題就好！
「小哥從如此遠的地方來到這，不會只是想討一顆饅頭吧？」他如果說是，本姑娘絕對不相信，我會立刻報警兼趕人。
開玩笑，從東大陸到永樂村，何止千里？光是旅費都不只一百顆饅頭。
男子眉頭一挑，口氣變得有些遲疑。「那……兩顆吧。」
……糟了，剛才不該忙著吐槽卻忘了考慮後路，他這回答根本不在本巫女的選項裡，現在被他這個跳躍式的答案給將了一軍之後，我開始認真思考到底要不要給他饅頭了。
可是他手上的長矛真的讓我很感冒，仔細想想，神社裡可以拿來當武器的只有一把弓箭。更慘的是我不能用它，那是祭祀的神弓——絕對禁止殺生。
但問題依舊在眼前，面對他手中的長矛，本姑娘連個自保的武器都沒有……想到這裡，相信我的眉間已經皺到能夾死好幾隻蒼蠅的密度。
「除妖時掉了乾糧，才會來這。」男子似乎注意到自己眼前的美人兒正眉頭深鎖，很貼心地補了這句。
「你說除妖的意思是……？」
「殺妖怪。」
廢話！這傢伙是不是直過頭了啊？但想歸想，當著陌生人面前開罵……這種事情本姑娘還是做不出來。我迅速收拾心裡頭的火氣，臉上保持禮貌性的微笑問：「我是說，您為什麼會來永樂村除妖呢？」
「我是驅魔師。」
我眉頭輕輕一挑，沒想到眼前的傢伙居然是這麼一號人物。
驅魔師算是天堡大陸上一種特殊又少見的職業。
一般人遇上離奇詭異之事，除了拜託神社或一些有名的神職人員來處理，也有不少人直接委託驅魔師前來消滅這些怪事的根源，而那些根源就是俗稱的妖怪。
而且，經他這麼一提，我才想起村長前些日子的確跟我提過村裡出現妖怪。
可是村民如果想要除妖，應該先來找我，怎麼會委託這名男人呢？本巫女也有除妖的能力啊！
……算了，那不是重點。反正他起碼在有妖怪這件事情上沒有說謊。
「好吧。」我輕輕乾咳兩聲：「那你有辦法證明嗎？例如證件之類的……」
「沒帶。」
「那怎麼辦？」
「給我兩個饅頭。」
「……好。」我突然發現與他辯論是沒意義的事。
談了老半天，問題不但沒有解決，還像跑了圈操場般地回到原點，更慘的是代價居然變成兩倍，這事情要是傳出去，本姑娘以後也別想在菜市場裡殺價了！
我心裡一邊叨念自己一邊嘆氣，然後轉身走向廚房。
大約五分鐘後，我端著點心盤回到神社前，並露出身為神職人員的職業笑容，招待他到簷廊上坐著享用。
接下來，按我心中所期待的發展來看，美麗又溫柔的巫女送上點心給落魄驅魔師——應該要美得像畫一樣才對。
但事實上完全不是如此。
男子才剛坐下，手上已經開始不停動作，他嘴裡大口大口地咬著饅頭，好像這顆饅頭得罪過他；而更糟糕的是，他居然直接用嘴含著水壺口牛飲涼茶，杯子明明在旁邊啊！
「慢、慢慢吃，別噎著。」我不得不提醒，實在很擔心他等一下連水壺都吞了。
可是我的關心卻換來一頓飽嗝聲，他伸手豪邁地抹嘴，保持跪坐姿勢朝我伏拜。「謝謝。」
雖然對著別人打嗝是很沒禮貌的事情，但為了表示本姑娘的寬容，我一面壓抑左邊太陽穴上的青筋，一面繼續保持職業笑容說：「不、不用客氣。」希望他沒發現我的語氣有點重。
但男子沒有因為我的回答而起身，反而繼續保持伏跪的姿勢說：「有能幫忙的事嗎？」
「呃，報答的意思嗎？」
男子朝地板點了兩下頭就當作回答，整個誠意「十足」。
好吧，我承認他剛才的吃相讓我有些反彈，但因此請他幫我打掃神社好像太沒禮貌了點，不管對神還是對他。
「那個……」我瞄向靠在簷廊旁的長矛。「這是你除妖的武器？」
男子沒回答我的問題，又朝地板點頭兩下。
你喜歡點頭沒關係，但這讓人家怎麼跟你聊天啦？「你還是先把頭抬起來吧……」
「好。」
隨著他挺起腰桿坐直，我終於鬆了一口氣，就算是侍奉神祗的我也受不了他一直行大禮。「那……請問小哥如何稱呼？」
男子回答這問題前卻遲疑了，直到他望著面前的空盤才吐出兩個字：「冶金。」
雖然師父以前就常說我少根經，但他剛才的反應實在太明顯了，我立刻猜他應該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只是我才剛招待過他，所以他願意暫時信任我。
只是這樣也不能留他太久了，否則他等一下突然覺得我不能信任而抓起長矛的話……那天堡大陸可能從此少個美人，到時一定會導致許多人傷心難過，試問這種罪我怎麼背得起？
所以，為了不讓自己下地獄，是該請他離開了……
「冶金，你現在吃飽了，是不是該去除妖了？」我保持著微笑。
「已除。」
「這、這樣啊……很有效率、很有效率……」我只能陪笑虛應了。
因為他的口氣聽起來不像除妖，比較像是除草。但現在真的很尷尬又很麻煩。這男人每次給的回答都不在預定選項裡，到底該用什麼理由才能不失禮的送客？
就在這個大眼瞪小眼外加腦細胞瘋狂運轉下的同時，鳥居外突然傳來腳步聲，以及一句——
「伊織神主！」是村長的聲音。
天啊，平常聽村長喊我幾百次都沒今天這次好聽，為了解除兩人當下的尷尬氣氛，我立刻起身準備迎接村長大人。
「不好意思，村長在找我，請恕伊織先行失陪。」
「等等。」
本姑娘當然不甩他，更何況師父也說過千萬別跟陌生人講話，也不要跟陌生人走。可是當我穿好草履抬起頭時，只見一柄長矛擋我面前。
「請等一下。」拿矛的自然是冶金，他正一臉嚴肅地看著我。
……不會這麼倒楣吧？我今天真的要當故事裡的農夫？
「那個……冶金先生，請問您拿長矛擋著本神主是什麼意思？」我承認剛才抬頭時嚇到了，但現在應該要拖延時間，村長待會上來要是看到這狀況，一定會插手阻止。
「只是請妳等一下。」冶金又說了一遍，表情仍然嚴肅，但這次他望向石階方向，好像在等村長上來。
「警察到這裡只要五分鐘，冶金小哥可要想清楚你正在做什麼。」我警告著。雖然口氣保持鎮定，但其實連腳都偷偷在發抖，眼前這把散發寒光的矛刃只要再往上一點點就足以讓我的脖子多個洞。
「不是要傷害妳，」冶金很合作地將長矛移開幾分。「但這村長不是人。」
當我聽到冶金說這話的瞬間，腦裡瞬間飄過上百種想法，最後，我的腦子停在「這位小哥絕對有問題而且極度危險！」的選項。我對他的感覺已經從害怕飆升到恐怖這個等級了。
此時，隨著村長腳步聲越發靠近，當下決定能拖多久是多久。我趕緊陪笑說：「別這樣說村長，他其實常常為民請命呢。」
「是嗎？」冶金面無表情地說著。
「真、真的！他只是平常有點色而已……」我一邊說一邊嘗試偷偷移動腳步，可是冶金的目光卻緊緊鎖定著我，那幾近面癱的神色讓我想起電影裡發狂前的殺人魔。
「妳若不信，就讓他走進鳥居範圍。」冶金口氣很淡定，「凡妖魔邪怪皆不得入神之領域，如犯必現形。」
好吧。雖然我想起師父也說過類似的話。可是心中浮現的卻是逃離現場的計畫。
「那你先退後一些好嗎？它嚇到我了。」我佯裝答應並指著胸前的長矛，冶金也很配合地後退兩步，並用雙手握著長矛藏於身後。
「不夠，再後退點。」我又說。
而當他再次退後時，我連草履都沒穿便朝鳥居方向衝去。
「別去！」
儘管冶金在身後揚音喝止，但誰會停下來啊？前面是熟悉的村長，身後卻是拿矛的陌生人，就算是傻瓜也知道要選哪個啊！
我一衝出鳥居便高舉雙手、放聲大喊：「村長大人快報警，裡頭那人行為怪異！」接著抓起他老人家的手往石階踏下。原本以為如果有人和自己行動，那對方應該會知難而退。
但我猜錯了。
只見冶金大喝一聲休想，接著又提起長矛緊追過來。
喂，別這樣好嗎？抓著長矛衝過來就算了，你一雙眼睛還直盯著我幹嘛！
「村長先生別愣著，我們快逃啊！」我急忙轉身想帶村長逃離，卻怎樣也拉不動他，反倒是耳邊傳來一陣詭異的笑聲。
「呵呵呵……驅魔師大人說休想，在下自然不敢想，但現在她自己送上門來，在下如果再不張嘴豈不是對不起自己了嗎！」
這陣笑聲引得我蹙眉回望，接著傻在當場。
因為緊握在手的村長已不是村長，而是變成一隻頭冒尖角、全身朱紅色的怪物。
牠的嘴脣裂到耳邊並露出銳利獠牙，瞳孔則是爬蟲類特有的豎瞳，身後還長著一條三角倒鉤尾巴，活像古籍記載裡才能見到的地獄小鬼。
我驚呼一聲想鬆手卻已來不及，小鬼的尾巴迅速纏上我的雙手及腰間，長滿獠牙的大嘴瞬間越過我的額頭，甚至蓋過我所有視線範圍，眼前只剩黑暗。這隻妖怪現在只要閉上嘴，我的頭就會剩下一半。
但我連動一下的勇氣都沒有。恐懼和無助這兩個充滿負面的形容詞瞬間化成動詞，並將我團團包圍。
我錯了，應該聽冶金的話躲在鳥居裡。他前後勸了三次，還因為信任我而退後好幾步，但我卻背叛了他對我的信任……算了，不提了，現在講也改變不了任何事，只能緩緩閉上眼睛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