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女
商品資訊
系列名:精靈系列
ISBN13:9789869556545
替代書名:Iris ensata
出版社:遠足文化
作者:陳念萱
出版日:2017/12/13
裝訂/頁數:平裝/192頁
規格:21cm*14.8cm*1.3cm (高/寬/厚)
版次:1
商品簡介
本書以印度為背景,小說主角甯霏(華人)與香蒂(印度人),兩人一大一小相伴於印度街頭,外表看是甯霏要幫香蒂找到來處,解開她身世之謎,但聰明絕頂,什麼事一點即通的香蒂其實卻是來保護粗心的甯霏。故事以不凡卻容易理解的節奏順暢進行,但是全書奇幻、懸疑,一氣呵成,寫印度宗教、種性制度下濃得化不開的鬱悶,一切彷若親身經歷,去過印度的人該看,沒去過印度的讀者更值得一讀。這本書的故事延續了陳念萱舊作《恆河邊》的許多人事物,《巫女》說的不只是一個故事,《巫女》其實是一個概念,書中女主角香蒂也是一個巫女,只是她是最奇特的那個……本書對修行與不修行者都是一個重要的指標。/
本書特色:
為何繞著喜馬拉雅山區跑?
1985年臨界而立,作者選擇了第一次離家出走,獨自搭乘飛機到香港再轉機去喜馬拉雅山腳,好奇地探訪未知,她只是無知地想要證實許多無法置信的預言,最後,她學會了甘願。
若問陳念萱,三十年來在宗教世界裡學到什麼?她說,一句話便足夠:「不輕易下結論!」是的!她幾乎可以百分百告訴你,任何事都沒有結論,只要是看得見聞得到的,聞,耳朵加上鼻子,我們的五官不夠用,真的,陳念萱只發現這件事。
剛認識皈依師父時,師父問:「想要成佛嗎?」上午問一次,下午再問一次,晚飯後又問一次,一天當中連問三次,嚇得她直哆嗦,更不敢回答了。最終,被師父逼問:「為何不願意成佛?」而硬著頭皮反問:「什麼是成佛?」師父說:「除非已成佛,否則沒有人可以回答你這個問題。」那麼:「你可以回答我嗎?」師父竟然搖頭:「不能!因為我不是佛。」那誰又能回答讀者諸君們要不要成佛呢?
當然,多年多年多年以後,她終於明白,師父並不需要她回答這問題,而,師父已經走了,遠遠地走了。
她懊悔嗎?懊悔過,又不懊悔。別問她原因,因為人人會有自己的原因。
作者簡介
陳念萱 (Alice N.H. Chen)
1958出生於嘉義空軍眷村。畢業於華興育幼院。
著作:《小紅》、《恆河邊》、《金剛經尋寶》、《香料罐兒》、《黔滋味》、《神妙貴州》、《漫遊不丹》、《窮逛巴黎》、《自殺功法》、《我愛說電影》、《尋找上師》、《小紅》,並翻譯《迎賓花絮》、《河經》、《毗濕奴之死》等三十餘本書。現任騰訊《大家》、《時尚入流》與《魅麗雜誌》等專欄作家,以及世界遺產地理雜誌編委、貴州全域旅遊雜誌顧問,貴州旅遊文化大使。
《巫女》是陳念萱的最新力作,是一部以印度宗教、地理、文化,包覆濃濃印度味的現代實境小說。書中探討這世界上,有某個族群,生來異常,所謂異常,其實根本很正常,只是無遮掩,一般人多半被自己多生多世累積的各種因素,而躲藏起來的本能,在所謂異常人身上自由擴散,有些人能控制,有的人卻被控制。這些異常的人,就像小動物,無遮無掩地靈敏,以至於容易受傷害。Dakini可以具備任何品質與狀態,有仙女有巫女也有邪惡之徒,她們的出現,跟時空連結,賦予即時的意義,一旦時空轉換,便也消失無蹤,不再存有任何價值,是非善惡,即便是當事人,也不見得知道真相。
序
楔子
寫《恆河邊》,總編輯許悔之追討了三年,他希望我鎖定《金剛經》背景寫小說。努力迴避一家之言的我,很是焦慮,期間兩次往返徘徊於恆河邊,感受遠古各家精彩辯論的現場,聞著各種惡臭苦思人物架構,推翻又重建。在低血壓暈眩干擾下,腦子盤旋著佛教與耆那教兩位鼻祖大雄之間的虛擬辯論,這場史上隔空間接大哉問,我該如何不僭越地延續?恆河沿岸的許多小國家,如同春秋戰國時代,激盪出無數各宗派大師,時時有辯論,處處有禪機,我又要如何少許汲取其中的養分?
我走近耆那教寺廟,看僧侶打掃佛龕,廟宇比一般佛寺乾淨嚴謹又安靜許多,讓本有潔癖的我,竟拘謹地不敢直接放肆進去參觀,深怕已踩踏恆河邊上屎尿爛泥,而冒犯了什麼。我又去了耆那教徒社區,參觀那遠異於周遭髒亂的獨特潔淨過道,偶遇謙遜有禮的居民,又心虛地逃走。心裏,一再被撞擊著。想起《金剛經》反覆強調擺脫邊見枷鎖的自由自在,垢淨,是如此截然地呈現眼前,教人似懂非懂陷進自我辯論的淵藪裏。
源自印度教,強調破除二元對立的佛教與耆那教徒,在非教徒眼中,過著極端嚴苛的修行生活。然而,戒律的發生,並非兩位大雄本意,教法繁多,亦隨順眾生不斷轉念而生,是對治,卻非究竟法。每種狀態的冥思,為破除另一種狀態的捆綁,最終是為脫困,而非換管道繼續執迷。
我在東京江戶古城留下的三百年衛星城市佐原古鎮(位於千葉縣香取市),看見專為六月婚禮養殖的鳶尾花道,才知道宋朝盛行的花卉育種,在小江戶延續了下來,五百年前鼎盛時期,佐原的鳶尾花品種曾高達四百餘,如今僅存兩百,亦相當可觀。鳶尾品種繁多,有一系列玉蟬花Iris ensata又稱花菖蒲,日本武士階層愛用的紋飾,就常被誤認為菖蒲,品種竟亦曾有七千之多,目前餘兩千。鳶尾之所以能成為育種時尚,除門檻低容易上手帶來驚喜外,政商歡場的鼓勵,亦為重要因素。
菖蒲在本草是藥用植物,而鳶尾帶毒性,不可食用。因菖蒲經常用來雜交改變鳶尾品種,而容易混淆。江戶時期的武士貴族們,常廢寢忘食交配菖蒲與鳶尾,期待獨一無二的品種出現,以贈花魁佳人,這慣性亦從宋朝跟著鳶尾而來,後因經常爭奪花魁鬧事,最終被嚴禁。書名的英文用花菖蒲,藉以隱喻巫女善惡兼具的特質,是藥亦可能是毒的本質,端賴使用之人的智慧經驗。
書寫《恆河邊》,我預留了伏筆,著墨不多的角色「香蒂」將成為這本書的目標,主因是不希望主題複雜,雖然故事彼此牽連,且並非刻意為之,實在是內容與《金剛經》討論的主旋律有關,但以全然不同的面貌呈現。同樣說「空性」,因人性之故,可變化出無限的主題來。因此,巫女的面貌,成為《恆河邊》的續集。
另一重要原因,是被邊緣化的藏傳佛教,一直與傳統印度教甚至苯教「有染」而不見容於原始教義派的小乘佛教,甚至亦默默地被大乘佛教排擠。最明顯的標的,便是「明妃」的存在。這字眼,來自印度教空行母Dakini,形容介於人神之間,且漫遊於墳場與天空的女性生物,相當於中古歐洲喜歡捕獵與火燒的女巫。
這世界上,有某個族群,生來異常,所謂異常,其實根本很正常,只是無遮掩,一般人多半被自己多生多世累積的各種因素,而躲藏起來的本能,在所謂異常人身上自由擴散,有些人能控制,有的人卻被控制。這些異常的人,就像小動物,無遮無掩地靈敏,以至於容易受傷害。
當然,就像我師父說的,Dakini可以具備任何品質與狀態,有仙女有巫女也有邪惡之徒,她們的出現,跟時空連結,賦予即時的意義,一旦時空轉換,便也消失無蹤,不再存有任何價值,是非善惡,即便是當事人,也不見得知道真相。
小女友蔡婷如說我下筆越來越慈悲,這是我沒有想過的方向,卻想起寫巫女的動機,的確是在討論慈悲,也許,當我書寫完畢,竟也好似給自己一場洗禮,增長了幾分慈悲心,這才是我尚未停止書寫的真正動機?難怪,我會邊寫邊期待卻也一直焦慮著,直到收尾。
1、 Bodhgaya 菩提迦耶
香蒂做了十張烙餅,每一張都用不同的餡料,五種咖哩Curry五種瑪莎拉Masala,前者以土豆與胡蘿蔔為主,除洋蔥、辣椒與姜黃外,分別用香茅Lemongrass、孜然Cumin、小荳蔻Cardamon、肉桂Cinnamon與丁香Clove來區隔香料配方的主從;後者用了白、綠、黃、紅、黑等五彩扁豆,Masala香料則是蔥姜蒜與小荳蔻、肉荳蔻Nutmeg、荳蔻皮Mace、孜然、肉桂、丁香、蕓薹、薄荷和黑白胡椒等熬製的家常配方。
她抱著熱騰騰的烙餅,衝到小Naga面前,塞到他手上,便轉身跑走了。甯霏看在眼裡,忽然一陣心酸,期待地看著Naga,這孩子卻面無表情,直愣愣地傻站著。濃濃的香氣,冒著煙,甯霏老遠站在苦楝樹下,鼻子一直受到干擾,竟無法分辨,究竟是這股辛辣氣還是這幅畫面,讓人鼻酸,眼裏閃爍著濕氣。
這道別方式,即便是多年後,甯霏仍記著久久不散的繽紛香氣。
沒有話別,沒有承諾,當然也沒有依依不捨的擁抱,他們走得像是從未存在過,什麼也沒留下來。然而,平時毫無交集的香蒂,開始遠遠地跟著甯霏,不言不語,保持距離,僅讓彼此知道對方的存在。就像她的名字香蒂代表「寂靜」,異常地安靜,不像一般孩子那樣,讓自己全然沒有存在感。
「妳住在哪裡?」兩人在恆河邊上繞了幾天,無論怎麼走,香蒂始終保持不遠不近,總要有人打破近乎窒息的沈默。甯霏擔心的其實是另一件事,香蒂快要不是孩子了,她的安全堪慮。在這歧視女性又漫無法紀的國度,一個小女孩的存在,簡直是砧板上的鮮肉,隨時任人宰割。濕婆神與妻子烏瑪一夜百年恩愛,被印度人解讀為性愛的神聖秘事,進而演化成性侵橫行的理直氣壯,印度教的智慧與愚痴,一直是甯霏看不懂的禁區,縱慾與禁慾併行的信仰,真是讓人眼花繚亂。
濕婆神主宰生命的繁衍、創造與幻滅,他的多才多藝與浪漫,在印度教眾神裏,豔冠群雄,他兼具殘暴與慈悲,曾為眾生吞嚥整條河流的毒水,他也能在眨眼間火燒滅絕生命,恆河是他拯救眾生的傑作。被稱為天上人間之舞王的濕婆神,有日、月、地、水、火、風、空與祭祀等八種化身,在西藏人眼裡,他是大自在天的黑天護法Mahakala,擁有舉世無雙的本事,卻仍有自己的千年哀傷,失去初戀讓他用三千年的冥想靜坐等回髮妻。人們在祭祀時,看見了濕婆神的無邊法力,卻無法感受他無休止的悲辛,這樣的祭祀,能彼此通達嗎?
是的,甯霏好奇香蒂住哪裡,卻從未真正造訪,他怕結下緣分,從此無法擺脫。緣起咒:「諸法因緣起,緣滅法亦滅;我師大沙門,常做如是說。」吃過一口香蒂的饢,這緣早已結深了。
雨季的到來,讓恆河邊根本無立足之地。甯霏決定把香蒂帶走,便停下腳步轉頭問香蒂:「我要去菩提迦耶,妳去嗎?」香蒂睜著大眼睛,平靜地搖搖頭,這是印度式的正面答覆:「願意!」甯霏微笑,幸好香蒂年紀尚幼,帶上同行還算便利,不至於太惹眼。
從瓦拉納希搭乘火車到Patna,約四小時便抵達,然後轉乘出租車到菩提樹正覺塔附近的小旅館,甯霏要了兩間相鄰的單人房,便帶沒有行李的香蒂上街買換洗衣服。階級意識強烈的印度,可比任何國度都以貌取人,一個人的穿著,決定了他被對待的方式。香蒂皮膚白皙相貌端正,稍微打扮一下,沒有人猜得出她來自賤民階層。白襯衫與牛仔褲,成為兩人相伴的標識,簡單不惹眼,又能立即跟當地傳統服飾區隔。
天色已晚,兩人就著昏暗的天色繞塔一周,甯霏也不過問香蒂的信仰,反正她會一直跟著,並不多話,這是最佳旅行伴侶,幾乎無負擔。
離開寺塔群,出口有幾個搭棚奶茶攤販,甯霏選了樹下正攪拌奶茶鍋爐的太太,全身裹著花色深沈紗麗,有條不紊地依序打理方寸之間的小舖,兩張長板凳,是僅有的座位,許多人並不坐下,直接端上滾燙的玻璃杯,喝完便走。老婦能說幾句簡單的英語,菩提迦耶,是聖地也是觀光勝地。吸引朝聖的不僅僅是佛教徒,還有印度教與耆那教徒,他們認為佛陀也是他們的聖者轉世,只要是成就者,在印度,沒有人會追究你的信仰宗旨,萬法歸「宗」,我認了便行,誰在乎你認不認?
甯霏無法像印度人那樣,秒殺一杯滾燙的香料奶茶,只能間歇地啜飲。香蒂手握茶杯,不急不緩沈靜地思索,偶而舉杯,小小口地慢慢喝,姿態優雅,完全不像從未正式受教育的孩子,甯霏決定每天挪出一點時間,教會她看報,至少辨識車站名稱與餐館菜單的基本生活能力,需要先建立,否則穿著再體面,也會被識破出身階級。
平時安安靜靜的香蒂,在識字的過程裡,讓甯霏大開眼界。甯霏只需說出想讓她學習的字,她便自動自發地舉一反三,不消幾天,便指著路牌,甚至記清楚路線,任由偶爾陷入思考的甯霏跟著走,成了最佳生活助理。
小城裡唯一像樣的餐館,是號稱義大利餐廳的小咖啡館,菜單只有英文,座位僅容納十人便已客滿,菜色卻十分豐富,從Pasta、Pizza、Risotto到諸多口味的三明治與甜點,琳琅滿目多達四頁,非常壯觀。甯霏看香蒂難得露出笑容地閱讀菜單,便用手機拍照,方便香蒂回旅館後繼續用功,還特意接連幾天吃同一家,把每種食物都點了,以便香蒂能夠辨識餐單與食物的關係。兩人邊吃邊猜,看大廚到底放了哪些香料,香蒂也學會了區別,哪些菜餚是受到印度口味的影響。
香蒂終於能說出咖哩Curry與瑪莎拉Masala裡各自成分的香料名稱時,甯霏的驚喜是差點進駐有廚房的公寓。然而,他不能停留,時間有限,不能把短暫的時光耗費在廚房裡。此行的目的,是查證香蒂的血脈,查證方式虛無縹緲,無法跟香蒂明說。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相遇,甯霏每天清晨帶香蒂去繞塔,在這裏,可以遇見緬甸與泰國來的小乘出家人,也可以看見白衣成群的耆那行者,更容易隨時撞上台灣或東南亞來的華僑佛教徒朝聖團,以及東張西望嬉戲的印度教徒。甯霏觀察香蒂的表情與反應,她出奇的寧靜,讓些微觸動都顯得十分張揚。
繞塔數日後,香蒂忽然站在入口不遠處的度母像前站立,久久不動。這多日的等待,終於有了回應。他看著她臉上撲朔迷離的變化,沒有嘗試解讀,也不問她在想什麼,就是看著。她沒有問,他便不打算主動說明這是誰,象徵著什麼。
天又要黑了,如果不催促,甯霏相信香蒂會一直站下去,幾天朝夕相處下來,他見識了她的專注毅力,仿若進入另一個時空,神魂出竅,臉上似有若無地帶著光,有時讓人覺得是錯覺,卻又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甯霏想起小Naga的母親,有時也會出現相同的神情,叫人忘記今夕何夕。甯霏開始帶香蒂參觀各種信仰的寺廟,以及佛陀走過的地方,和許多紀念成就者的寺塔與阿育王復興佛教的柱子。他既不介紹也不說明,只觀察她的反應。
摩訶菩提寺旁,有一大片傳統地方市集,挨著日常用品小舖,就地擺攤,販賣各種當地蔬果,過往人車畜生擁擠著,每幾步路,就能看到生意興隆的茶點小店,門口爐灶檯上擺滿剛出油鍋的甜食,蒼蠅企圖在克難轉扇搖擺裡,撲進沾滿糖漿的油炸品,人們視而不見地,就著廢報紙包裹的鮮豔甜點,與燙嘴奶茶,站在騎樓下,大快朵頤。路邊的喧囂,以及隨時揚起的塵土,都無法干擾當地人享受早茶與下午茶,這來自英國殖民的生活慣性,早已深植黎民百姓日常裡。
東方世界有某種信仰上的共通性,無論什麼樣的寺廟,旁邊定有當地居家小食。台灣的廟口夜市,上海城隍市集,可以讓人聯想印度教或印回合體的錫克教乃至伊斯蘭教,節慶與美食,密不可分。以這個標準來區分,相對於教堂的清淨,中東熱鬧豐盛的祭典美食,該歸類於東方區域。
聯想,讓甯霏找到了市集裡的印度小廟,祭祀毗濕奴化身黑天克里須那Krishna,唯一普及又受濕婆敬重的人間神祇。躲在巷弄裡,雖不起眼卻容易辨識,門口五顏六色散落著萬壽菊花瓣,看得出香火仍旺。毗濕奴的小黑天比濕婆神的大黑天受歡迎,出生民間,以百姓疾苦為首要任務,長期裝可愛,老是拒絕長大,且為善不居功不炫耀,一派純真爛漫與世無爭,整天與牧女牧牛為伍,常保笑容沒架子,天生好相處。
很遺憾,最受歡迎的神,被神棍利用,藏污納垢,村民假藉祭祀奉獻,甩掉賠錢貨,早早將女兒獻給神祇做廟妓,既能達到精神上自我欺騙的無私目的,又能滿足神棍私慾而獲得加持,進而在廟妓轉娼妓後,無羞恥地壓榨親生子女幫補家計。窮人家女兒的一生,是讓家中男人生活無憂地娶妻生子。
身穿白衫牛仔褲的香蒂,緊緊地跟著甯霏,一入廟便只專注看黑天神,沒有東張西望,也沒有任何詢問,就只是盯著佛龕,她知道甯霏不會輕易離開她的視線,非常放心而專注地端詳塑像。黑天神手拿橫笛與牧女同騎牧牛之上,天然無邪而快樂,仰望他的人們,很容易可以抵達同樣的境界,卻為何過得背道而馳?甯霏看著香蒂平靜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似乎只是配合甯霏,記住所有去過看過的細節,便於認字,這彷彿就是她收集知識的一部份,不帶情緒的糾葛,亦沒有一般人的渴求與盼望,不祈禱不索求甚至沒有仰望,就只是記住眼前的畫面。
佛龕後面走出兩名吱吱喳喳的少女,年齡與香蒂相仿,言行天真,舉止流露出成熟的媚態,未屆荳蔻年華,恐已遭毒手。忽然看見香蒂與甯霏,彼此面面相窺,貌似住持的僧人從裡屋走出,臨空呵斥,甯霏沒聽懂那是在罵誰,香蒂轉身拉了甯霏的手便跑,以拼了命的速度,穿梭在市集車水馬龍間,直走到正覺塔外的大街才停下放手。此時,甯霏終於明白,香蒂年紀雖小,其實早已理解周遭環境的是非,這麼小的孩子,對危險警覺的程度超越想像,她承受的壓力,讓甯霏心頭震動。
雖於心不忍,仍須趁香蒂年幼,把這些不堪入目的廟宇走完,待其年長,便再也沒機會讓她從這樣的角度看自己國家了。
耆那教,是此行真正的目的地,沒有印度教不會有耆那與佛教的出現。甯霏自認偏向佛教信仰,卻不得不景仰耆那教徒僧團,因戒律嚴苛而人數極少,卻也悠然維持整體僧團凝聚力,以極簡法脈延續了更長久的時間。他們代代相傳,鮮少吸納外來族群,相對保護了自己的純淨。慣性,在佛教是負面的執著,維繫僧團品質,卻成為最佳護身符。生來便守戒,實在比踩過爛泥後再自我收拾,要自然閒適多了。
兩人終於找到了耆那教石窟,這是香蒂開始愛上手機的第一樁功勞。她又發現了不同城市有耆那教的Ellora與Udayagiri Caves千年石窟群,終於好奇地問東問西,打破長久以來的沈默,讓甯霏精神大振。
印度與尼泊爾都有個奇怪現象,舉凡出現大成就者的地方,各方信仰來聚,全擠在同樣的地方,各自宣稱這是我方聖地,這一點,兩人津津有味地討論許久,香蒂展現了風趣幽默的一面,讓甯霏大開眼界,再度想起小Naga,難怪他們彼此感情這樣好。香蒂說:「成就了,就是信仰,沒有成就,說什麼都是牛糞,能蓋房子能當柴燒,終究是臭的。不管是誰成就了,放上佛龕,就是我家的。」
甯霏驚異得哈哈大笑,香蒂也難得跟著笑了,兩人便這樣痛快地笑了許久,彷彿終於打開了一道通往彼此的門。
偶而,清晨天亮前帶上香蒂,買數十張預訂的饢,到幾座帳篷前悄悄發放,怕驚擾到任何人,很容易在路上被包圍,聖地乞丐太多,會集體追著遊客糾纏,不能給錢又於心不忍,只能給吃的。貧困人家的孩子,女孩送去當廟妓,男孩很可能被打殘了做乞丐,施捨錢財,等於助長歪風,讓背後的邪惡勢力壯大。香蒂似乎十分理解,完全沒有追究原因,動作乾脆利落地幫忙,一句閒話也沒說。
連續幾天下來,終究被逮到了。衣衫襤褸卻十分整潔的老婦,一把抓住了香蒂,在她與甯霏分別遞送不同方向的帳篷時。香蒂並沒有受到驚嚇,轉身看著老婦,兩人對視許久,滿臉乾癟皺紋的老人,眼神閃爍著奇異光芒,香蒂看得恍惚起來,完全失去警戒。老婦貼近香蒂嗅聞,越聞越貼近,幾乎要讓香蒂往後退了,甯霏出現,抓起兩人的手臂往外快走,直走到隱匿正覺塔後方墳場邊的小吃攤才停下來,跟小販要了三杯奶茶與三份蛋包餅(像台式燒餅夾蛋只是燒餅換成了乾烙餅),便讓香蒂做翻譯,開始詢問老婦姓名與原居住地。
老婦精光閃閃的眼神,忽然從香蒂身上轉到了甯霏,很有分寸地不再嗅聞,只是盯著瞧。四隻眼睛互相探索著,直到老婦也警覺了自己的不設防。此時奶茶與蛋包餅端上,幫忙端送的小孩,七、八歲,漆黑圓大的眼睛,似乎洞悉了現場三人關係,自動調整送餐順序,不卑不亢服務著,然後肆無忌憚地觀察。印度人的好奇與生俱來不分年齡,日常八卦,也是說書的一部份,總能快速傳播信息,當然還要加油添醬,成為生活中的樂趣。甯霏在印度區域遊走,儘量避免與當地人熟稔,必須經常轉換居住客棧,否則就算掌櫃不問,服務人員也會開始騷擾打探,完全沒有隱私禮儀。
幾口蛋餅下肚,三人逐漸輕鬆起來,不急不徐地細嚼慢咽,誰也不著急了。墳場裡晨曦乍現,流浪貓狗竄來竄去追逐,樹叢間立著幾座小型舍利塔。老婦讓香蒂轉告甯霏,這是女空行的墳場,似乎明確知道甯霏是外來者,又補充說明:「女人的墳場。」甯霏點點頭:「Dakinis without Daka.」平時很少人會走到這裡來喝茶,多半只有當地士紳知道,觀光客不會來,老婦似乎相當驚訝,又懷疑甯霏是慌不擇路闖入,才故意說明,試探甯霏的來歷。
用餐完畢,甯霏又要來三杯茶,便開始讓香蒂詢問老婦:「為何抓著香蒂聞?」老婦低頭沈默,不慌不忙地喝茶,直到喝完也沒一句話。
老婦把茶杯往板凳上一放,便起身往外走,她知道兩人會跟上,沒有打招呼,身手矯健地越走越快,完全沒有先前在貧民窟時的老態龍鍾。清晨讓正覺塔外的喧囂不擾人,這麼早出現的,都是去繞塔清修之人,神情安寧舒適,步伐亦相當輕鬆,顯出這三人快步疾走的突兀,老婦減緩了速度,直到離開朝聖隊伍,又快走起來,看樣子,要去的地方相當遠。
穿越幾座不同市集,行經幾條人畜共行的大馬路之後,又走過好幾個田埂,才爬上不算高的山坡,坡頂矗立著廢墟般的石窟,沒有著名景點的精雕細琢,亦沒有設防的出入口,看不出煙火氣,不像是有人居住的地方。
繞過層層疊疊的大石塊後,老婦終於進入沒有烈陽曝曬的石窟,瞬間涼快許多,像進入了天然冷氣房。石壁上,雕琢著連環故事,精緻程度與洞穴外的荒蕪形成強烈對比,有舊作也有新鑿的壁畫,凹凸有致新舊交疊,完全沒有上色,更引發人無窮遐思,一個場景一段史實,這裡面,恐怕寫滿了耆那教史詩,甯霏已望見洞底石台高處,坐著全裸男人,被一群男男女女白衣人包圍著。
三人步履敲擊岩石地面的聲響,並未絲毫打擾到進行中的交談,看眾人一派輕鬆對答,不像是宗教式開示。
老婦遠遠安靜地坐下,任由香蒂與甯霏自由走動,不介紹也不招呼他們如何進退。
香蒂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裸體男人,一片白布覆蓋於盤坐的雙腿之間,遮住了私處。越走越近,似乎想聽清他們在談論什麼。交談之人神色平淡,香蒂卻聽得臉色變化越來越大,似乎十分吃驚。
大約好幾個時辰過去,十幾人終於停下議論,紛紛起身離去,對老婦三人的到訪既不意外也不好奇。眾人散去後,裸體男人向香蒂招招手,讓她坐在面前。甯霏見無人理會自己,便也仿效老婦,遠遠地選擇另一個角落坐下來。
雨季過後,再回瓦拉納西,仙人居所的鹿野苑,有大黑天也有度母,根據耆那教修士的建議,香蒂與甯霏找到了這些異常的塑像。大黑天被供奉在濕婆神廟裏,因為他被認為是色界大自在天的護法神,是濕婆神的化身。就像香蒂說的,有神,不管他是誰相信什麼,都會被擺在不同信仰者的佛龕上。度母出現在鹿野苑就更有趣了,這位藏傳佛教的如意寶,有求必應,卻為何出現在印度教的地盤?
裸體修士說:「修士們生生世世出現在不同時空,以自己的因緣累積福德,便於進入甚深禪定,因此,接受自己佈施的人,正是修士的大菩薩們。」如此互為因果,誰是仙孰為人?來自何方?似乎沒有想像中那樣致命的區分。
香蒂沒有告訴甯霏,那天在耆那教石窟裏,聽到了什麼,甯霏也不追問,但記住了她臉上的神情,也想起小Naga母親有時泛光的獨特神色。
香蒂只說,裸體修士讓她回瓦拉納西,在那裏,她將看見需要看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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