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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旅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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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旅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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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書摘/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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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人氣作家趙熙之,最令人期待的強勢之作!影劇版權皆已售出!

晚間十點到清晨六點,在新舊交織的上海,
一個跨越時空的旅人,闖入了她的生活──

不明原因的時空交錯,讓他們的命運從此產生交集,
甚至,成為彼此掛念的一抹溫暖……


內容介紹 

宗瑛生活在二○一五年的上海。
在這繁華的現代城市中,她努力面對她忙碌的警察工作,
同時應付寡情少義的家人們。
直到某天,她發現竟有陌生人闖入了她的房子。

盛清讓生活在一九三七年的上海。
在這飽受戰火侵襲的時代中,他忙於協助上海工廠內遷,
並勸說毫不待見他的家人們加入內遷計畫。
直到某天,他發現自己每到晚上十點,便會來到二○一五年。

不同時代,卻都住在六九九號公寓的同一間套房,
宗瑛和盛清讓,同樣的個性堅毅,卻也同樣的疲憊而孤獨。
因為這間公寓,兩人產生一種微妙且難以分割的連繫,
然而這一切不知是何原因,亦不知會持續到何時。
滴答滴答,隨著秒針移動,十點到來,
他們,不可避免地被捲入彼此的生命中……

 

作者簡介

趙熙之,人氣作家,第十三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網路作家得主。作品題材多樣,寫作風格嚴謹細膩,已出版作品:《配婚令》、《有間書坊》、《探花娘》等。
新浪微博:@趙熙之 微信公眾號:賣故事的趙公公

書摘/試閱

Chapter 1 他來自一九三七
過了零點,路燈懨懨。
一場雨欲落又止,深夜空氣裡只有悶悶的熱。
殯儀館外停了一輛警車,福斯Passat,左側車尾刷著編號H3987,車窗開了一半。
外面一男一女挨著車窗抽菸,宗瑛坐在副駕駛座上開一盒豆豉鯪魚罐頭,拉環斷了,只能用刀。
刀尖穩力扎入,調整角度劃繞半圈順利開啟,倒扣罐頭,只滾下來一顆油膩豆豉,孤零零地趴在涼掉的米飯上。
車外男警掐滅菸頭,看一眼車內,「宗老師還吃得下啊?我剛才都要吐出來了。」
「多出幾次現場,吐著吐著就習慣了。去,把防護服收了回局裡。」抽菸女警吩咐完後輩,轉過身同宗瑛說,「別吃了,這便當是他們中午剩的,天這麼熱早該壞了。」
她夾菸的手指搭在車窗玻璃上,煙霧飄進車內。
宗瑛抬起頭,把便當放到一邊,徒手去撕餘下半圈未啟的罐頭蓋。
飢餓的人不擇手段,宗瑛十二個小時沒有進食了。
馬不停蹄出了三個現場,輾轉大半個申城,一身的味道。
現場勘驗和屍體解剖都是體力活,從防護服裡解放出來的身體,筋疲力盡,並且飢腸轆轆。
宗瑛額頭上細密的汗珠不斷往外冒,制服襯衫後背上是巴掌大一塊汗印子,灰板肩章上的四角星花被車內昏黃的燈映得很亮。
她用力過猛,鋒利的金屬片猝不及防割破右手虎口,這時候手機響了。
被切開的皮肉瞬間湧出血來,混著食物的油脂往下滾。
鈴聲越發急促,宗瑛瞥一眼來電顯示,不動聲色地從口袋裡摸出酒精片,單手撕開包裝袋,擦拭油脂與血液。
「怎麼不接啊?」車外女警將手伸進車內,正要替宗瑛接時,鈴聲卻歇了。
女警抓起手機點亮螢幕,「盛秋實——未接來電。」
緊接著進來一條簡訊:「妳弟弟急診入院。」女警斂起眼瞼,手機又「叮」了一聲,進來第二條簡訊:「需用血,速來。」
女警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將手機螢幕轉過去示向宗瑛,「去嗎?」
宗瑛抬起頭,螢幕光照亮她的臉。酒精壓在傷口上是密集的刺激,但拿開後這痛苦馬上就消失了。
她正要回話,手機鈴聲再度響起——是局裡來電。
宗瑛拿回手機,接通後那邊說:「交通事故,需要妳同小鄭去一趟,地址馬上發給妳。」
她移開酒精紙後,血珠子繼續往外冒,匯聚成一條線順著掌紋往下滴,一直落進鯪魚罐頭中。
她復抬頭,看著窗外回道:「這裡還沒結束,我讓選青和小鄭過去。」
遠處墓園裡密密麻麻矗著墓碑,她移開視線掛掉電話,同車外女警講:「選青,代我出個現場,下次替妳雙份。」
薛選青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疲憊的嘆氣聲裡藏了一些恨鐵不成鋼的無奈,但最後摁滅手中的菸,還是妥協成交,「走吧,送妳一段。」
「不順路,那邊有急事,你們抓緊時間去,我搭車就行。」
薛選青看她下車往外走,於是打開車大燈照她一程,只見那個背影抬起手臂來揮了揮,很快就拐個彎,消失在視野中。
小鄭整理妥當返回車內,被告知局裡先不用回了,還要再出一個現場。他唉聲嘆氣一番,發覺腳下踩了個皮夾,拿起來一看,皺眉問薛選青:「這是宗老師的皮夾吧?」
薛選青迅速一瞥,爆脾氣馬上竄出來,「冊那,不帶錢打鬼個差頭(靠,不帶錢搭個鬼計程車)!」
警車駛出街道,薛選青一路搜尋都未見宗瑛身影。
小鄭說:「那我打個電話給宗老師。」
薛選青卻突然調轉車頭,帶了點怒氣似的駁道:「不要打,隨她去。」

半夜難搭車,宗瑛又是一貫的沒好運,好不容易攔下一輛,司機探出頭來,半滬半普地講:「唉,車後邊已經有人了。警官,妳等別的車吧。」
他自己掛著空車燈,被攔下來又講已經載了人。宗瑛這時已無法再等,報了醫院地址問他是不是順路,司機便講:「順路倒順路的,不過要問問後面的先生肯不肯。」說著當真掉過頭去徵求意見,「這位小姐到醫院去有急事的。」
後座的確有一人,他和氣地說:「我不趕時間,請你隨意。」
宗瑛在車外聽到回應,拉開後車門坐進去,這時她才有空閒仔細處理傷口。
虎口往大魚際方向割開大約四公分,切進去很深,攤開手來,掌心全是血。
左手探進口袋,卻發覺酒精片已經用完,她猶豫一下,最終還是開口問司機:「司機先生有面紙嗎?」
司機瞥一眼空蕩蕩的面紙抽,「還真不巧,正好用完了。」
宗瑛聞言,剛要將手握起,旁邊「不趕時間先生」卻突然遞來一塊手帕,素色棉織物,吸水佳品。
宗瑛一怔。
「沒有用過,乾淨的。」
他說話時一張臉陷在陰影中,白襯衫黑長褲,膝蓋上搭了一個公事包,腳邊放了一把傘——黑色折疊傘。
雖然天悶得很,但並沒有下雨。
而他的傘是溼的,腳墊上聚了一灘水。
宗瑛斂回視線,接過手帕,乾癟地道了一聲謝。
「不必客氣。」他說。
宗瑛壓緊了手帕止血。
司機打開電臺,恰好是深夜新聞政論節目,時有聽眾互動。宗瑛幼年時這節目就已開播,那會兒她外婆總講,大半夜竟有這麼多人睡不著。
夜裡還匆匆碌碌的人,有常人看不到的故事。
今夜車子與紅燈絕緣,一路沒停駛入醫院。
車子停穩後,宗瑛騰出手來掏口袋,竟未尋到皮夾。
「不趕時間先生」善解人意地開口:「既是順路,就當作我們一起叫的車,不必另外再出。妳有急事,快去吧。」
司機原本還想撈外快,眼看要泡湯,心有不甘地講:「你們不認識的呀,怎麼能講是一起叫的車呢!」
「已經認識了。」他說著伸手做請的姿勢,儼然一副老派紳士送人走的模樣。
宗瑛手裡還握著血跡斑駁的手帕,臨關門了再次道謝,卻得對方一句——「不必謝,我們會再見面的。」
他穩穩坐著,昏燈映照的臉上是體面微笑。宗瑛還想再仔細辨認那張臉,對方卻已經關上了車門。
車子調轉方向,重新駛出了醫院北門。
宗瑛在原地站了三秒,迅速轉身踏上臺階,匆匆步入大樓。
這是她二十四小時內第二次來醫院。第一次是昨日早晨,她避開盛秋實的門診,做了顱腦核磁檢查,但未取到報告。
第二次是現在,有人需用血,而她恰好是那個供血者——分明是異母姐弟,卻離奇共有同樣罕見的血型。

進電梯,上七樓。走廊裡的電子掛鐘顯示「02:19:37」,紅彤彤一串數字,每次閃動彷彿都生死攸關。
按說是十萬緊急的事,可她因為疲勞而過速的心跳很難再體會多一層的急慌。
她拿出手機正要打電話給盛秋實,對方卻已經迎面快步走來。
宗瑛將受傷的右手藏進褲袋。
盛秋實一把抓過她,二話不說帶她去病房。加護病房,因此宗瑛只在外面看了一眼就去隔壁抽血。
宗瑛並沒有過問急診原因,站在一旁幫忙填表的盛秋實主動同她說明:「宗瑜舅舅帶他回家出了車禍,他送來醫院搶救,他舅舅沒這個好運,當場死亡。醫院已經通知宗瑜媽媽,應該也快到了。」
他講話期間,實習護士將宗瑛的淺藍色襯衫袖捲到上臂,繫緊紮帶,用涼涼的優碘和酒精在肘窩抹了一大塊。
實習護士對著白光尋找血管,卻一直猶猶豫豫。
外面走廊裡傳來雜遝的腳步聲。
隔著一扇門,宗瑛聽到她大姑的聲音。高嗓門,語氣急迫,無非是質問事故又佐些抱怨,想要進去探望卻被護士阻攔,如此就更添怨急,以至於講個不停。
深夜裡情緒似遊樂場中坐雲霄飛車,起伏不定,更易極端。
大姑是十足激動,宗瑛是反常的平靜。
實習護士仍無把握下手,額頭泌出一層薄汗。
宗瑛說:「我自己來吧。」
「啊?」實習護士抬頭一愣,卻聽盛秋實說:「妳聽她的。」
他說著將筆插回白袍口袋,「她以前在醫院時業務很好的,妳學學。」隨後遞了表格,打算出去見一見宗瑜媽媽和宗瑛大姑,但這時卻聽外面大姑開口抱怨——
「宗瑛怎麼還沒來?抽了血還要檢查製備,兩個又是親姐弟,聽說親屬血勿能直接用,還要輻照,個麼(這樣的話)都需要時間,片刻不好耽誤的!打電話催催。」
「這位家屬懂得滿多的,還曉得製備輻照,聽起來老有經驗的樣子。」另一個護士收了表格,順口一評。
盛秋實都走到門口了,卻沒開門。
外面又講:「要是宗瑛還在醫院上班,也就勿要這樣等了呀!」大姑突然將急怨全撒到宗瑛身上,「放著醫生不做,弄到現下這個地步倒好了伐(嗎)?慶霖整日裡只顧公司,也勿盯她!她現下跟她姆媽(母親)一樣陰陽怪氣,天天同死人打交道,一身怪味道,哪個要同她談朋友?這樣晦氣,當心將來嫁不出去!」
宗瑛低頭尋到血管,十六號針頭刺破皮膚,沒入靜脈。透明導管有了顏色,三聯血袋在晃動中逐漸充盈。
她微微闔了眼,沒有椅背可挨,就只能緊靠著牆面,獲得一點支撐。
盛秋實推門出去,隨即又關上門,與外面的大姑及宗瑜媽媽打招呼,之後無非是帶她們去樓下診室等待,免得在這裡吵到別人。
外面走廊重獲安靜,室內似有血氣流淌。
採液控制器的數字穩步上跳,實習護士取過OK繃在手臂入針處貼好,宗瑛這時說:「再給我兩個。」
實習護士這才注意到她右手傷口,於是趕緊拔了針頭,將餘下的一聯OK繃都給了她。
宗瑛迅速貼好,拉下袖子,起身就是一陣眩暈。
護士反應過來要將糖水給她,可她已經帶上門走了。
進電梯,下行至二樓。
電梯裡慘白的頂燈照得人心慌,宗瑛索性閉上眼。「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她剛睜眼就看到盛秋實擠進來。
他伸手按到一樓,「我有個急診的會診要去,馬上就回來,妳先去診室休息一下。」說著就推宗瑛出了門。
宗瑛走到護士站,一個護士正忙著泡茶。她與宗瑛是舊識,一抬頭便脫口而出:「宗醫生!」
「梁護士。」宗瑛應一聲,她便將兩個紙杯推過來,「妳家人要的水,我正好要去查房,妳要是去診室的話剛好帶過去。」
寥寥茶葉或浮或沉,水面泛著白光。宗瑛端起兩個紙杯走向診室。
推開門,雙排燈通亮,沒有一點溫情,像是躺在無影燈下,教人無可遁形。
宗瑜媽媽坐在沙發上無動於衷,雙手攏在臉上,掩住幾近崩潰的情緒。
大姑抬頭看她,宗瑛將紙杯遞過去。
大姑掃一眼她的制服,又因嗅到怪味皺眉,「今天值班啊?」
「是。」
「從單位過來的?」
「不,殯儀館。」宗瑛端著紙杯的手懸在空中。
大姑臉色微變,也不伸手去接那一個杯子。
宗瑛遂將杯子放在沙發茶几上,隨後直起身走到窗邊,盡可能地遠離了靠牆的沙發。
「妳看妳現下這個工作多辛苦,酬勞又少。小姑娘家,一身這種味道實在不討喜。我之前講得那樣直接,也是為妳好。」
是為妳好。
夜越深越悶,外面轟隆隆響起了雷聲,宗瑛挨著玻璃卻捕捉不到一絲外面的新鮮空氣,室內悶得像陷在泥淖中,裡面竄出粗壯有力的藤蔓來,死死纏住她往下拽。
大姑又說:「妳有好一陣沒回家了是伐?有空要回去看看,老一個人住會孤僻的。」
「妳爸爸這個當口又出差了,也不知道小瑜會出什麼岔子,妳畢竟是阿姐,多少要顧一顧。」
「妳今天還回單位伐?」
宗瑛看著大姑不停地翻動著乾燥的唇瓣,視線又落到紙杯上。
她遞去的茶水,大姑碰也沒有碰一下。
閃電幾乎是貼著玻璃炸開,宗瑛轉身垂眸看向樓下。
一個眼熟的身影從大樓中走出來,白襯衫黑長褲,拎一個公事包,還有一把傘。宗瑛認出他,正是計程車上那一位不趕時間先生。
雷聲乍響,雨終於落下來,梧桐葉在風雨中掙扎,他撐開了手裡的摺傘。
宗瑛這才看到黑色傘面上的白色莫比烏斯環,底下刷著數字「9.14」。
那是她的傘。

宗瑛衝下樓到門口時,迎接她的只有漫天雨簾。
救護車烏拉烏拉駛入急診大樓,緊接著一陣嘈雜與人來人往,通通融進雨裡,夜裡。
視線中,一個穿白襯衫撐黑摺傘的都沒有。
她跑下來用時只用了三十七秒,對方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宗瑛甚至懷疑自己幻視了。
地溼得那樣快,車輪軋過時已能激起水花,暑氣在夜雨突襲中潰不成軍,大廳內溢進來一種潮潮的涼。
宗瑛往後退幾步,又轉個身,逕自在入口長椅處坐下,平順呼吸。
外面救護車的聲音停了,只有雨聲滂沱,多的是新鮮空氣湧入,替換身體裡沉積的廢氣。
雙排燈倏忽滅了大半,只有很少的人在一樓走動。宗瑛伸長了腿,闔上眼,氣息也漸緩。
好像是上了樓梯,又像是踏上了雲朵,腳下軟綿綿的並不踏實,但也走得有驚無險,繼續往前卻突然一個踏空,跌出夢境,整顆心臟似也跟著猛墜到地。
她睜開眼,有些心悸,卻又猝不及防被人拍了肩。
「怎麼坐這裡?」是會診歸來的盛秋實。
「下來抽菸,不小心睡著了。」宗瑛隨意找了個蹩腳的理由,身體前傾,靠一雙手撐住額頭。
盛秋實說:「這裡容易著涼,不要弄出熱傷風來。」他雙手插回白袍口袋,看一眼外邊變小的雨勢說,「等雨停了,妳就回家睡,現在還是先上去坐坐。」
宗瑛並不想動,但對方實在有耐心,就站在一旁等她,等她願意起來為止。
「妳大姑說話是重,但她向來如此,妳不要往心裡去。」對方積極地試圖開導她。
宗瑛也不負苦心,應了一聲:「嗯。」
她起身跟著盛秋實上樓,對方又問她白天是不是有的休息,她挨著電梯牆實話實說:「要備勤。」
電梯門打開,盛秋實回頭看她一眼,突然覺得她像一臺機器,一臺穿制服的國家機器。
推開診室門,大姑與宗瑜媽媽仍在。
大概是得到了一些勸慰,宗瑜媽媽的情緒穩定許多,但眼眶仍是毫無意外地發紅。她看到宗瑛進來,用濃重鼻音低聲說了一句:「宗瑛,謝謝妳。」
宗瑛還沒回話,大姑卻說:「之前妳突然跑出去,駭了我一跳!」她自言自語一樣發牢騷,「從小到大,做任何事情,總弗(不)與人打招呼。」
盛秋實同宗瑛遞了個眼色,暗中指指電腦桌後的一把椅子,叫她去那邊坐,自己則拖了把椅子坐到沙發對面,與兩位家屬說:「這次事故好像還比較嚴重,急診那邊都已經有媒體來過了,現在能通知到宗瑜爸爸嗎?」
「在國外出差的,哪裡能馬上回來?」大姑愁容滿面,又有點焦躁,「記者也是閒得沒事做,這種事情哪裡還要放到檯面去議論的?也勿曉得會不會對公司有影響。」
那邊嘀嘀咕咕議論,宗瑛卻並不太關心事情原委。
她手肘不小心碰到滑鼠,電腦螢幕亮起來,是她久違的PACS(影像歸檔與通信系統),查詢終端,並且已經登錄,擁有調閱許可權。
讀影介面顯示的正是宗瑜的顱腦檢查影像,3×4的十二幅排列格式,她一幅幅審閱下來,基本可以確認宗瑜的腦部傷情況——
很幸運,沒有什麼大礙。
外面雨聲漸小,宗瑛閉上眼,主動遮罩了室內的交談聲,竟能清晰聽到石英鐘滴答滴答走動的動靜。
心率被走針聲越催越快,彎曲的脊柱令人呼吸不暢,讓她回憶起昨天早上被推入檢查儀器的瞬間,有密閉的窒息感。
她突然難受地嘆出一口氣,隨即睜開眼,握著滑鼠的手鬼使神差地重新點開了查詢介面。
盛秋實突然偏頭看過來,問她在點什麼。
宗瑛輸入病歷號精確篩選,順利調出屬於她自己的核磁檢查影像。
她答:「掃雷。」
螢幕光半明半昧,未經標記與增強的原始影像中藏著「判詞」。
經驗老到的臨床醫生,可就此做出診斷。
十分鐘後,在螢幕上努力捕捉訊息的目光逐漸暗淡,前屈的脖頸也緩緩後收,宗瑛雙肩垂塌,呼吸有一瞬的窒悶和消沉,最終重新靠回椅子裡,交握起雙手。
這個夏夜的診室中,竟從腳底攀上來一種幽幽的冷。
周遭好像一下子都安靜了,連走針聲也聽不見,但霎時卻又有喧譁破門而入。
宗瑛抬頭,只見有三個人衝進來,像煞有介事地舉著錄音筆、相機叫囂著要採訪當事人。大姑及宗瑜媽媽都有些措手不及,盛秋實霍地起身,大聲請對方出去,「這裡是診室,不接受採訪。」
拿錄音筆的那位連家門也不報,逕自奔向宗瑜媽媽開門見山,「請問妳是死者家屬嗎?」
「死什麼死!你講哪個死了?」大姑伸手猛地一推,對方仍不改目標,只盯住宗瑜媽媽,繼續逼問:「請問妳是死者邢學義的妹妹嗎?邢學義為什麼會在凌晨帶外甥出門?妳對此事知情嗎?」
裝滿疑問的探針凶戾地扎出去,是一種粗暴的入侵與冷漠。
大姑怒火中燒,一把拿起茶几上的紙杯就潑向對方,「都出去!」
電子相機按動快門的聲音響起來,盛秋實上前阻攔,但仍有眼尖的發現了坐在電腦桌後面的宗瑛。
淺藍色制服襯衫格外惹眼,那人將鏡頭直接對準宗瑛,旁邊的人立即衝過來發問:「請問妳是負責本案的警官嗎?」
就在對方按快門的瞬間,宗瑛偏過頭,抓起桌上的處方本擋了側臉。
她皺著眉拒絕回答,喀嚓喀嚓的快門聲卻不斷,隨之而來的各種質問,宗瑛一句也沒有聽清楚。
內心此刻迫切企望無人叨擾的清淨,偏偏要被架上喧鬧審問臺,每一秒都煎熬。
保全姍姍來遲,重新恢復安靜的診室裡,卻添了幾分狼藉與沮喪。
從剛才對方咄咄逼人的架勢中,宗瑛意識到這似乎不僅僅是一樁性質簡單的交通事故,或許牽扯了更多事情,但她現在沒有精力去關心。
時間指向凌晨三點五十六分,雨歇了,夜黑[黑浚] [黑浚],每個人臉上都掛著過勞的麻木,各自癱坐著一言不發。
宗瑛回過神,強打起精神握住滑鼠,選中她自己的那條調閱記錄,刪除。
她起身,將椅子推進去,同盛秋實說:「雨停了,我先走一步,有事再聯繫。」
盛秋實本要送送她,她走到門口卻講:「這個點病房裡隨時會有急事,你留在這裡比較妥。」語畢,習慣性地用身體頂開門,悄無聲息地走了。

夜色瀟瀟,地上溼漉漉的。
出了醫院門左拐,是宗瑛回家的路。凌晨四點多,街邊店鋪幾乎都落了門鎖,只有馬路斜對面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商店亮著暖白光,像一只透明的儲糧匣子。
汽車駛過,帶起嘩啦一陣水聲,又迅速消逝。
宗瑛快步通過人行道,推開便利商店的門,鈴聲響起來。
「歡迎光臨。」兼職夜班的學生機械地招呼她,聲音有氣無力。
宗瑛從貨架上拿了一碗麵,打開冷藏櫃取了一瓶水,打算結算時,又轉身多拿了一碗麵。
「十三塊四。」工讀生言簡意賅。
宗瑛一摸口袋,想起未帶皮夾,於是只能用手機支付,螢幕顯示還剩百分之一的電量,同人一樣,它也快撐不住了。
接了開水泡麵,宗瑛在挨窗的綠色長桌旁坐下,冷氣拚命往下吹。
她擰開瓶裝飲料,一口氣飲下去大半,空蕩蕩的胃像一個瑟瑟發抖的水袋。
無人進店,工讀生就忙著報廢煮爛的關東煮,一個說:「這個蒟蒻絲已經爛得不像話了,這個丸子也要丟掉。」另一個在旁邊填報廢單,忙完了兩個人又爭相把洗鍋換湯的工作推給對方。
宗瑛在小小的爭執聲中揭開錫紙蓋,泡麵濃烈的味道迫不及待地溢出來。
麵湯滾燙,辣椒油滿滿浮了一層,宗瑛吃得額頭冒汗,看似爽快,胃卻開始抗拒,但她堅持吃完了整整兩碗麵。
期間薛選青打來一次電話,手機螢幕亮起,用百分之一的電量頑強撐了二十秒,最終一片漆黑,似一顆星球的熄滅。
飽足的身體好像真的無憂無慮,所有苦惱與瑣碎都在玻璃門外。
宗瑛在便利商店坐了很久,直到有貨車來配送當天新鮮的飯糰與麵包,她才意識到天快要亮了。
天總歸會亮,城市裡的人也總要醒來為生計奔忙,宗瑛起身回六九九號公寓。
公寓距醫院很近,步行只十幾分鐘。空氣新鮮溼潤,路上有早起買飯的小囡(小孩),也有準備出去晨練的老先生,街道盡頭不慌不忙明媚起來,是延續百年的市井。
始建於一九三○年的六九九號公寓,是一座曲尺形大樓,一共七層,位於城市中心,鬧中取靜,歷經戰火變遷,走過將近一個世紀的風雨。
早年宗瑛外婆住在這裡,外婆隨么兒出國後,就只剩宗瑛一人居住,算是她的家。
因為忙碌只能住宿舍,她已有數日未回六九九號,正對門一株法國梧桐經過一夜風雨吹搖,落了一地綠葉。
圓拱大門頂上嵌著方方正正的彩色玻璃,有日頭的晨光,映得滿地斑斕。
刷開門禁進樓,現代電梯早已取代三十年代的老電梯,幾十家住戶亦都是後來搬入。
宗瑛住頂樓,舊式樓中樓套房,在那個世紀也是極時髦便利的,唯一不好的是窗,細條窄框,公寓因此常年缺少陽光,始終陰陰鬱鬱。
樓道裡滿是米粥煮沸的人間味道,宗瑛卻似地獄裡的一隻幽魂。
她幾乎是進屋就再無餘力,「匡噹」一聲關上門,走幾步徹底陷入沙發裡。
窗簾遮得嚴嚴實實,屋子裡暗沉沉的,幾分鐘過後,宗瑛緩緩睜開眼,第一個反應是如往常一樣去拿案几上的茶杯。
她大概是腦子發昏,茶杯遞到嘴邊就飲。
乾渴了的喉嚨先是歡呼水的到來,緊接著才讓她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
水是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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