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韓國：台灣父子在南韓的相會

韓國，三面環海，三面強敵包圍，不幸的國家地理。
國內財團宰制，被霸凌的人民。霸凌是韓國內外無所不在的文化根基。

經濟中國，軍事美國，似乎合理。本質上是認知失調。
中國工廠和市場崛起，但要真正掌握世界經濟戰略格局，恐怕還有長遠的路。
南韓的兩手策略，只是沙灘上的建築。

韓國被霸凌在中日俄東北亞霸權的爭奪。獨立之路還要走完南北統一，才算初步成就。
韓國的歷史不幸，造就台灣脫離中國。這是台灣人對韓國應有而未有的重要認知。

《離別韓國》是現實上的韓國人心描述，也是一位台灣作家對自己母土的深刻警示和祝福。

一位跨世紀和跨領域的台灣作家。二十世紀七○年代，以《拒絕聯考的小子》處女作成名。二十一世紀，以「國家書寫系列」再創顛峰。寫作生命強力持續超過四十年，作品繼續衝擊一代代讀者。

《拒絕聯考的小子》暢銷五十萬本。「國家書寫系列」暢銷三十萬本，是網路新閱讀時代中，台灣作家中罕見的不死鳥，長青樹。不複製作品是他的寫作信念。即使是同系列書，也選取不同角色，和內容元素。敘事情境和文字風格，隨不同的國家性格和命運，而轉化貼近。

他的生活角色，豐富多元。警政記者，採訪主任。雜誌總編輯，創辦人。中小企業主，電影公司老闆。教育體制和言論自由的衝撞者，因此兩度坐牢。現代化台灣競選公關公司的開山祖，操盤選舉超過百次。

2005年起，開始國際寫作旅行。第一個五年寫作計畫，完成「歐洲三部曲」。第二個五年完成「父子三部曲」。第三個五年「美國三部曲」，首部曲《磅礡美國》已經推出，二部曲和最終曲即將完成中。

自序 十年一願
十年前，二○○五年，一個簡單的心願。想寫一本書送給關心台灣的人。那是二○○四年，五十歲時許下的生日禮物。寫著寫著。蛻變成三本書才得償心願。二○○六年，《芬蘭驚艷》掀起高潮時，我已在《驚歎愛爾蘭》的寫作旅行。寫相信的，忠於自己，對台灣有益的。歡呼收割或恐懼後果，不是我寫作的考慮。這是我的人生典型。

不留戀，向前行。美好後果具激勵性，悲劇後果有啟發性。真正專心寫作一本書只需要三個月，但是，匆忙前行，不能有害從容的敘事情境。就這樣，寫一本書的單純心願，發展成三部曲的五年寫作計劃。二○○九年，《驚喜挪威》出版。完成一個自我探索的旅程。作家只是在自問：什麼是台灣？什麼是台灣人？什麼是台灣識別？這樣的自問自答，形成國家書寫三部曲的敘事情境。出乎預料。追尋台灣識別竟發現台灣自信。不意外，只是不再記憶。「自信源於自知」
是基本事理，四十年前就寫在《拒絕聯考的小子》裏。

《告別中國》《惜別日本》和《離別韓國》，是第二個五年。衡量的只是一顆「四季如春，台灣之心」。二十一世紀的台灣宜有自己的國家定義。複製成功經驗不屬於我的個性。國家書寫系列的六本書，儘管是同種寫作格局，卻有些差異。最迷人的Catherine在第一個三部曲後淡出，換上父子同行。六個國家的筆觸願能貼近主題國個性。芬蘭極簡。愛爾蘭哀怨。挪威淡定。中國強烈。日本優美。南韓短捷。

《離別韓國》幾度在寫作過程中出現心靈困竭的吶喊。總而言之，這不是一次充滿喜悅和幸福感的寫作。想來，讀者也不會有愉悅的閱讀享受。南韓的難寫，是多方位真相，排擠想像的趣味空間。旅行見聞和感受儘管真實，卻只是個人經驗，不足為憑。需要統計數據，和廣泛的資訊才能相互印證。想像空間就此被迫終結。
南韓的難寫，是台灣充滿南韓的商業行銷性信息，加上政治操作的選擇性扭曲。就像
您心目中有個美麗韓星，作家拿出她整形前照片，又能如何讓您相信，我出示的才是她真
正的原形。
南韓的難寫，是台灣哈韓族和反韓族的情結都堅定不移，不惜火拼。向任一方傾斜都
不是作家的本意。作家自有依據，感受，洞悉和見地。可是，怎麼讓意念形同水火的各路讀者，都能敞開心胸，跟著旅程，發現一個比較接近真實的異國世界，就是章節佈局的最大考驗。
艱難的心靈，終於在寫作過程中化解。寫作是知性的廣度和深度理解，也是感性的沈澱和澄靜。寫著寫著，發現已擺脫哈韓或反韓的環境制約。只剩下一個單純的意念。願這本書能讓不同心理背景的讀者，重塑各自的南韓感情。

南韓的難讀，是基於筆觸原因。初稿十萬七千字被作家刪成七萬字。力求跆拳韓風，即起即落。誠懇建議讀者，《離別韓國》適合慢慢看。看一章或兩三章就休息。十年一願，走來從容，回看匆匆。感謝我的妻子Catherine。她是個平均每個月要看十五本各國小說的敏感女子。她的溫柔心思和靈巧語彙，啟發和幫助我掙脫政治性思維和剛性語言。畢竟在政治性領域歷練二十多年，容易變得較為剛硬。也要感謝旅程中，分別和我同行的三個兒子。他們讓我更能體貼當代台灣年輕人的心靈和處境。

感謝旅程中幫助我的人，他們當然都是形成作品的元素。寫作本身也是旅程，每本書的試讀者對我都關係重大。《離別韓國》同時有三位試讀者伴我一路。從自由書寫到試讀後的修正初稿，到最後定稿，他們可能都已經看過三四十萬字之多。感謝屏東的佑全，旅北的屏東姑娘怡慧，以及正在愛爾蘭打工度假的博齊。整整陪我兩個多月的白天和黑夜，給我寶貴的意見。

有時會想，如果沒有二三十萬個讀者，或長或短地支持國家書寫系列，是否仍能一直維持高成本的旅行寫作？只能大膽假定，無從小心求證。只能感謝讀者，一個十年心願如果沒有廣大的支持，確定難以成功。也提醒讀者，得感謝自己。

十年既過，或許仍有一個十年寫作。作家仍是同樣的寫作情境，寫完這本就要別世，那要寫什麼？人生當做的莫猶疑，離別才可能歡喜大於傷悲。祝福離別之人。

32傳貰月貰 經濟霸凌

薪資的高落差造成南韓年輕人，想進十大財團的旺盛企圖，特別是進三星。首爾，高麗和延世三所大學合稱SKY。進這三所才有天空，進不了就打入人生敗部。工科還有韓國科學技術院和浦項工科大學兩所，也是熱門。

南韓青年考上大學繼續補習。補到考進三星或十大財團為止。三星集團的徵人招考，全世界十幾萬人同時在近九十個考場進行。首爾考場四周交通管制，父母陪孩子應試。光是SKY畢業只具備應考資格。考上好大學還得繼續準備三星考試，熟悉三星會出哪類題目。

財團把南韓菁英磁吸而得。到底是財團在養南韓，還是南韓國民在養財團？最後錢到何處，或許是解答。國債和外債如此深重，民間消費疲弱，財團富可敵國。國家經濟結構完全向財團傾斜，失去平衡。

朴槿惠競選總統，打著「民生總統」大旗，對選民溫情呼喚「十個孩子都要吃飽」。
窮苦時期，只要十個孩子都能吃飽穿暖，就很幸福。現在，十個孩子都要吃飽，已經涉及社會公平正義。朴槿惠總統就任後，宣示「與民同在」。強調要節制財團的惡質經營行為。道德勸說財團縮短工時，讓勞工變相加薪。限制派遣工的高比例，讓勞工有穩定工作。但對她父親朴正熙創造「漢江奇蹟」所打下的經濟體制和結構，完全無法做結構性改革。南韓不只是舉國被財團吞噬，整個社會經濟體制，和國民習性，以及社會價值觀，都使南韓的霸凌文化牢不可破。不只財團吃人，有產階級照吃無產階級不誤。

「傳貰」是南韓獨特的租房方式。房地產看好時，傳貰金額約是房價的六七成。房地產不好時，降到房價的一半到四分之一。想一想，台北市的房子平均一間兩千萬新台幣。先付一千兩百萬到一千四百萬現金才租給您。景氣壞時，也要一千萬或五百萬。租房子要付房價六七成的傳貰，不會自己買嗎？不會。租屋人通常就不是有錢人。付光現金，還要繳貸款利息，壓力太大。房子不一定增值。萬一跌價，拿什麼還銀行？南韓房價暴跌和飆漲都有人自殺。跌時有產階級重
傷，漲時無產階級連租都租不起。

「月貰」因應而生。月貰不是台灣的月租。冬山向我舉實例。他家過去有間單身小套房，八坪多，價值一億三千萬韓圓，約新台幣三百七十萬。傳貰收八千萬韓圓。得捧上兩百多萬新台幣才租得到一間單身小套房。月貰收一千萬韓圓，每月再收七十萬韓圓。簡單說，租間小套房要先付租金十五個月。十四個月的房租當月貰，和第一個月的房租。小套房在房價高點已脫手，換買一間四十五坪的住宅出租。房價十一億韓圓，傳貰六億韓圓。在台北租間四十五坪房子，得先有一千六百萬現金新台幣給房東。我也想當南韓房東。

結婚幫我約好隔天去拜訪「江南區」的一家房仲公司。假買房真詢價。仲介推薦我三個標的物，其中一間大坪數的是六層樓的三樓。八十五坪中古辦公室，二十三億韓圓。約新台幣六千六百萬。請問房仲。委託出租什麼價錢可以租得出去？她說，月貰比較容易租出。月貰能收五千萬到一億韓圓。每個月再收租金五百五十萬韓圓。房價租金比高達四百多。房價高估約一倍，完全沒有投資價值。房價租金比在兩百以下才具有投資潛力。首爾江南區房價，已從炒翻到泡沫。不知多少人被財團炒房弄到家破人亡？

根據南韓「財閥網」二 ○ 一四年八月發佈的統計，漢江以南的「江南三區」：江南區，松坡區和瑞草區的房地產大戶都是大財團。三星第一，四十四塊地和二十棟大樓，價值十三兆韓圓。樂天第二，價值十兆韓圓。樂天在江南正興建一百二十三層大樓，預計二○一六年完工，這是南韓最高大樓。第三「新世界」，價值約四兆。第四「現代汽車」，價值約兩兆。第五「高盛」價值一兆三千萬。這五大在江南的房地產總值就約三十兆韓圓。冬山家還有間十二三坪的大樓房子租人。月貰三萬美元，每個月付一千兩百美元。不要懷疑，身上沒個百萬現金新台幣，在南韓租什麼房啊？

33我跟你很熟嗎？

社會經濟是霸凌體制，社會文化更是霸凌處處。虎爸虎媽和獅長的嚴酷體罰，在南韓不新鮮。幼稚園女老師把四五歲稚童，掌打腳踢，踹在地上。現場鏡頭播在電視上。

光州一所特殊教育學校的教職員，長期對殘障學生性暴力和虐待。被揭發後，校長和兩位相關教職員被法院判刑。繼續在校任職，官師相護。事件爆發多年後被拍成電影，再度引起全國關注。重啟調查。最後四十名涉案教職員被起訴。共犯結構如此壯大，如何改革？

順天一所高中的一位三年級男生，遲到被班導命令用頭撞牆。十幾個小時後昏倒腦死。班導承認體罰，否認體罰和腦死有關。

朴槿惠總統上台，宣示要解決南韓「四大惡行」。校園霸凌就是其中之一。根據各市道教育廳報告，南韓中小學生被暴力加害的人數直線上升。二○一○年不到二萬名。二○一一年約二萬七千名。二○一二年，三萬八千多名。三年快倍增。二○一三年，南韓教育部進行學校暴力調查，受調者中四十八％的學生，約七萬七千人曾被霸凌。校園暴力舉報電話從二○一二年八萬多件，暴增到二○一三年十萬多件。

霸凌不只是小孩不懂事的眾多個案，而是南韓社會的集體情結。陸軍士官學校一位學長強姦學妹。事後，學校宣布嚴格執行三禁令：禁止結婚，抽煙和喝酒。好像性經驗和菸酒才是強暴的最大關係人。海軍士校發行「女性和異性關係指導手冊」，強烈建議女學生只能化淡妝。指甲油無色透明，口紅淡色。嚴禁使用濃郁香水。內衣不得有損學生尊嚴。女兵變成強姦案的引誘人。

二○一四年，釜山空軍士官學校把畢業生最高榮譽的總統獎章，頒給第二名的畢業生。因為第二名的畢業生身體素質和領導能力，都比第一名優秀。猜到原因沒？第一名是女生。南韓第一位太空人，也是南韓唯一女太空人李炤燕。贏過三萬六千名競爭者，成為太空人候選第二名。經過兩年訓練，李炤燕在俄羅斯太空船發射前一個月，才成為最終人選。不是男女平權，而是第一順位的男候選人一再出狀況。事關俄韓合作，不得不讓南韓女人率先進太空。二○一二年，李炤燕從航天研究院辭職，前往美國。南韓嘩然。指她花掉約兩千七百億韓圓，竟然不顧國家栽培，斬斷南韓航天情緣。李炤燕據說嫁給韓裔美國人，成為美國公民。

政府機構如此，民間體系依然。男性勞動參與率七成，女性勞動參與率不超過五成。根據南韓營收前二十名的非金融企業提交的事業報告分析結果，除SK外，其他十九家大企業，男職員的平均薪資是女職員的一點五倍。同工不同酬。社會各角落如此，吸睛的韓星也不免。南韓藝人和經紀公司的合約內情一再曝光。總得在離開公司，或看破星路才敢吭聲。經紀公司禁止旗下藝人戀愛。不只「禁愛令」，連性生活都要向公司呈報，列入控管，以免投資泡湯。懷孕和墮
胎更不得隱瞞。種種讓藝人沒隱私，沒尊嚴的合約條文，被稱為「奴隸條款」。奴隸條款當然是買方市場。南韓三大娛樂經紀都是上市公司。二○一三年營業額，SM約新台幣四十五億。YG
約三十億新台幣。JYP約五億新台幣。SM和YG的兩位總裁都名列南韓四百大富豪排行榜。

職場這樣霸凌，家庭更慘。長媳是神。什麼都要做，什麼都要會。其他媳婦失敬失禮，就是長媳做壞榜樣，和失職沒好好督導調教。現代社會，孩子結婚獨立門戶。家中大門和房間鑰匙配好一套，恭敬交給婆婆，歡迎隨時蒞臨指教。科技進步，新蓋的房子用號碼鎖。不必交鑰匙，還是要把號碼寫清楚給婆婆。媳婦終於熬成婆。婆婆如此待我，我就這般對媳婦。尊重傳統。
想起旅韓前認識的一位近四十歲南韓人。他個子小，移居台灣近十年。

「我跟你很熟嗎？」他一再強調這句話。
在台灣，這是好朋友間的玩笑話。既然跟你這麼熟，你的要求或過份，就只好吞下。偶而就會聽到兩個大兒子跟他小弟說這句話。在南韓的意思是：我三年級，你二年級。我進公司一年，你才是三個月新手。我入伍半年，你是剛進來的菜鳥。少跟我裝熟，沒大沒小，應嘴應舌。
「我跟你很熟嗎？」在南韓不是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