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簡介
沒有人能對抗時間往前流去,
有些事情更不會被雨水帶走,
譬如遺憾……
──紀念在逝去的年代,失去生命的那些人──
新銳作家顧德莎以紡織產業的興盛與衰頹
寫下小人物生命的拓印、精繪台灣的臉譜
榮獲《驟雨之島》第十五屆台北市文學獎年金類
■ 勞工運動工作者:顧玉玲──貼身推薦
■ 小說家:林俊?、吳鈞堯──重量推薦
「那些當年認識的、共事過的人,都在一場轉換賭局遊戲規則中失去了生命或財產,我用筆草繪那場激烈的戰爭,安慰所有受傷的靈魂,當然包括我自己。」──顧德莎
拋家棄子的成衣台商,一陣驟雨帶他回到失聯多年妻子的面前……
瀕臨潰敗邊緣的工廠老闆,一列大雨中來不及煞住的火車……
她在服裝公司始終沉默,等待翻身,一場暴風雨來前的寧靜……
《驟雨之島》收錄的九篇短篇小說,作者顧德莎以自身在紡織業工作十五年的經驗,見證了五○年到直到八○年代末期,紡織業急遽的興盛與衰落。她用真實的人物、實際的背景,勾勒出虛構的情節,彼此看似各自獨立,但都隱隱有所相關聯……他們是彼此的前景與景深,在同一個時代裡,各自演出小人物的渺小故事。
那群拚博的人,他們是工人、是中小企業老闆、是產業鏈中的螺絲釘,他們的人生起伏和整個時代緊絞在一起,但當外資轉移、產業沒落、政策改變時,惟有站在高處、擁有巨額籌碼的決策者,才是金錢與命運的贏家──當年那群勤奮的人,是經濟奇蹟中的鬼魅,倏忽之間便消散了,有人走上絕路,有人轉業沉浮,過去燦爛的興盛與爆發的流動,終像是一場驟雨,沒有人能留得住。
顧德莎如實寫下盛鬧過後的頹然,伴隨八、九○年代過境台灣一場又一場的風颱、驟雨、地震……男與女,在時代的洪水中都曾想要奮力再起,但他們無能抵抗──「死亡」是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自殺的人是用盡了所有力氣想要找活路,卻在最後一分鐘力竭而亡──如同驟雨來襲時,在過小的傘下,拚命站穩自己,卻無從抵抗時代潮水的流去。
【他們的推薦】
那些看似走到盡頭了卻又在下一篇迴音復返……每個人都被掃到了,餘波震盪……歧異、碎裂、不完整的多重敘事,才是她真正想訴說的時代故事吧。──顧玉玲(作家‧勞工社會運動者)
小說中每一個在生活與營生之間拚博、在賺錢與債務之間拉扯拔河的「人」,展示人的底氣與尊嚴,撫摸所有的傷口……即使失敗了,但硬頸與傲骨不會毀滅。──林俊?(小說家)
《驟》是德莎以及台灣成衣產業的生命拓印,它不再是一個人或一個家族的故事,而在一個翻頁時,歷史變臉了,德莎以短篇小說,精繪島嶼臉譜。──吳鈞堯(小說家)
【他們的故事】
〈驟雨〉
伊娃終於答應放他出去……溪裡的石頭被水沖刷,奮力向下游滾動,就像要藉著水的力量脫逃山脈與峽谷的桎梏;而他也終於要走出山谷,走向海的另一端。
〈他和她〉
當隔壁鄰居的男人都在做防颱工作的時候,他就特別感受到母親的孤單,他就會在「他」的記憶上抹上一層灰,只要遺忘,就不會失望。
〈梔子花〉
林凌把梔子花放進他的車廂後座時,他來不及拒絕,車門就被關上了。八寸盆子裡的梔子花開了十幾朵,整個車廂很快就被濃烈的香氣占據。……
〈六月雨〉
……下大雨的街上空無一人,沒有人能幫他,就像他的人生最後階段,只有自己獨自對抗風雨。而他已經沒有力氣面對明天。……
〈孔雀腹語〉
如果脫掉白色外袍,是不是就像孔雀失去眼狀斑羽毛一樣,失去可辨識的價值?他不斷地反問自己,像坐在一個沒有空氣的山谷,聲音無法透過空氣振動傳遞出去。
〈樣品屋〉
一星期後,屋頂、窗戶、隔間、屋外的花圃都安置完妥。現在,荒地靠近馬路的一邊上長出一間房子,一間沒有地基的房子。
〈祕密旅行〉
下午三點,「百合」在香港一百公里之外的海面,雨不停地降下。……她像一個被禁錮在高塔的女巫,等著蘇亭宇來解開咒語。
〈江湖〉
「謊言」只是江湖中的小漩渦,這種漩渦還不致讓船滅頂,但是漩渦不斷,還是讓人膽戰心驚。所以秀蘭改弦易轍,用沉默代替說謊……
〈娜娃的小木屋〉
關廠事件像一場土石流,把她和工廠所有的員工沖進生命河的激流,雖然自己奮力往前划,但是用盡全力,卻離岸邊愈來愈遠。……
名人/編輯推薦
【推薦序一】
颱風過境(節選)
◎顧玉玲(作家、勞工運動工作者)
我應該是唯一反對出版這本書的人吧? 捨不得原本史詩般架構的長篇,被切
割成碎片般的小說集。
但一篇篇故事讀下來,我開始有點懂了為什麼顧德莎要捨去結構完整、人物脈絡分明的長篇敘事,改而截取那些在驟起直墜的風暴中飛濺四散、載浮載沉的人,他們或奮力泅泳或離散無方的身形,確實宛若碎浪、斷片,無以成章,難能串連。這才是她最真實的經驗吧? 那些欲言又止像是說了一半的故事,那些看似走到盡頭了卻又在下一篇迴音復返;水面上一個又一個迴旋波紋,根本是遠方風雷停不住,每個人都被掃到了,餘波震盪。短篇小說集所能容納的歧異、碎裂、不完整的多重敘事,才是她真正想訴說的時代故事吧。
《驟雨之島》的時間幅度逾六十年,從二戰內戰的殺戮流離,到台灣紡織產業盛極而衰而轉的連動;空間面向則探及台灣、香港、與中國沿海的工業區,背後還有由美援與訂單配額所主導的第三世界經濟發展。作者對故事主角有莫大同情,對情節鋪展卻無情不留餘地,就連死亡也無法抵擋更大的崩壞轟然來襲。倖存者或受陰影如噩夢黑衣人追捕,或被罪惡感如暗夜花香籠罩,那麼深的辜負與遺憾,還有漫漫餘生;至於那些奮力活下的人,還有無盡的風暴等在前途,每一步都未能安穩。
﹡﹡﹡
顧德莎是我的二姊。我自小仰慕她,那年代文藝少女該有的憂鬱與神祕,她一項也不缺:寫詩、唱歌、畫畫、編校刊,高中尚未畢業就出版《夏日散文集》,封面是紫色調的光影,閃爍文學鋒芒。彼時尚就讀國小的我,囫圇撿讀家中散落的志文版新潮文庫,偷偷在課本空白處寫下第一首詩;而下課時,年輕的實習老師總會不經意地向我打聽二姊,好奇那名才華洋溢的少女。
十八歲後,二姊北上針織廠就職,那正是台灣出口替代的工業化轉型期,勞力密集產業吸納來自農村與鄉間的年輕人,工業區周遭以無數家庭串連廉價外包代工鏈。此後數十年,二姊忙於生計與生活,工作與婚姻都與紡識業的興衰緊密相連,從七、 八○年代外銷導向帶動台灣經濟起飛,九○年代資本大量外移,紡織、製衣、毛衣廠全面崩塌。二姊的會計專業使她在生產線勞作之餘,尚得以深入稅制漏洞、配額買賣、官商賄賂等盈利暗面,這些實務經歷的政策與操作細節,都構成本書不同故事的背景脈絡。經濟起飛的年代,混水摸魚,看似人人有機會,但也陷阱重重。在資本主義邊陲賺取微薄代工費用的台灣中小企業,根基脆弱又無多餘資本周轉,高度依賴外銷訂單,國際局勢一點風吹草動,都成為本土小廠的致命風險,連認賠殺出都來不及。二姊協同夫家經營的毛衣廠宣布破產,只是八○年代眾多關廠事件中的一個微小泡沫,轉瞬消逝。
正當二姊焦頭爛額於收拾債務殘局,做為大學生的我,正經歷著台灣解嚴後伏流出土的社會運動,投身勞工組織,趕搭上九○年代遍地烽火的關廠工人抗爭。彼時一波波走上街頭的紡織廠、成衣廠女工,都來自較具規模的外銷工廠,老闆有計畫地脫產、變賣廠房、資本搶先外移至印尼與中國,延續過往低人力與環保成本的獲利模式,賺取更龐大的財富。市場潮汐原就受到政策干預的牽引,漲潮時,人人都有機會搶撈漁穫,希望影影綽綽;退潮時,沙灘盡是殘骸,那來得及脫逃的,早已斷尾求生,甚或大撈一筆,葬送他人。
而二姊周遭的人,多是工人變頭家的小創業者、土法煉鋼的管理人員、被景氣線拋入失業洪流的作業員,他們沒資訊也沒條件掌握先機,只能在敗壞的時局中,莫名所以從債權人一步步變成債務人。有的匍匐至對岸再搏一把,有的倒退掉落到更邊緣的位置,成為這場殘酷競技賽的失敗者,身不由己。
從高速生產力帶來初步經濟積累,緊接著是消費力大增的年代。新的經濟風潮將二姊推向保險業、直銷業、生化科技業、有機飲食業,乃至到中國服裝連鎖門市周轉一圈,遊走國界邊緣。細數二姊的工作歷程,活脫脫就是一部台灣近代產業史。這些年來,我每每聽二姊說起這個人那個情境,就忍不住催促她快快寫成小說啊,這麼重要的產業集體記憶,太值得留下紀錄。結果二姊的詩集走得更快,《時間密碼》於二○一六年搶先出版。她的詩自在流暢、抒情寫意,有城鄉速描,也有情愛顧盼,故鄉嘉義的在地文史行動也都編織入詩。
唯獨醞釀多時的《驟雨之島》卻是數度打掉重來。她遲疑徘徊,落筆艱難。原本獲第十五屆台北文學獎年金類的十萬字長篇小說,她大刀闊斧砍除枝蔓,清掉立體搭建的敘事結構,剪裁重整為九則短篇小說,下筆不免帶有滄桑的歷史感,每一個故事又藏有刪節待續的未來性。……
【推薦序二】
回望來時路
◎林俊頴(小說家)
這次,讓我們先拋開那「一隻看不見的手」,轉而參考韓片《與神同行》吧。當模範死魂靈的消防員到了怠惰地獄接受審判,他被控浪費短暫一生只服侍金錢偽神。護送的使者為他辯護,請憐憫這疲憊的靈魂吧,除了正職,他之所以夜以繼日奴隸般努力兼差賺錢,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了供養他的老母與弟弟。銀幕上的冥河,不時浮現一大片雲霧,可以叫喚出生前許多關鍵時刻片段的「業鏡」,做為呈堂證據。就是閻羅王的楚江大王驚問,他有休息的時候嗎? 使者答,有,在他死亡那一刻,與錢那偽神分離時。
年味如古琴愈聽愈淡的春節,巧合地看到這樣一部電影,手上的《驟雨之島》確實是一面業鏡,映照出我們島嶼的千瘡百孔。是哪一位學者說過的? 所謂的現代,時間未免拖延得太久了,若以曾經盛極一時的口號為之下錨定航標,我們會願意選擇那些? 經濟起飛,客廳即工廠,一卡○○七皮箱闖天下的中小企業,台灣錢淹腳目,外匯存底世界第一,股市破萬點,OEM,產業外移……?
時間歷程與記憶就在那裡,翻揀之際,我們必然榮耀、驚奇並憂傷、惱怒,集諸多複雜反應於一爐,更要黯然何以我們的島現在如此蒼老昏瞶,顢頇不能前行? 回首一望,不過數十年,我們幾代島民為了現代化、富裕繁榮、GDP的偉大目標──這些果真等同於那位大偽神,錢?──付出了不可逆的代價,而今是否窮得或富得只剩下錢?
是以《驟雨之島》從八○年代切入,開始回望,那早就是無可迴避的事實,整個地球便是一個商場與市場的世紀,資金、資訊、科技、器械種種軟硬體快速更新並汰換的殘酷競爭,兩千萬的島民勢必有被犧牲、被打落、被淘汰的配額(我們心中焦慮地問:到底有多少?)串連九篇小說細瑣的時代事物,諸如櫻花與柯達底片、英文老歌〈雨和淚〉的錄音卡帶、BB call、紡織配額、報關行、捷運開挖的交通黑暗期,形同新挖出土的古物,全面建立了末世紀的哀思與苦情,緊密罩在一個又一個被侮辱與被損害者的頭上。
大大不同於陳映真的「華盛頓大樓」系列,積鬱有如滿蓄風雷,他擲矛射箭扔石塊,即使只能搖晃一下資本主義大神也須臾不改其志;也不同於王定國,畢竟財富賽局上,好佳哉起碼贏得了一疊籌碼,足以有餘裕喘口氣,思前想後,柔情婉轉;顧德莎的回望,不在批判,不在懺悔或贖罪,更不是肉搜敵人與兇手,她是與她筆下的商場與職場劫餘者一起,他們距離人生勝利組的門檻簡直一個海峽的遙遠,但無論如何失志或耗損,始終保有最後一塊的硬頸與傲骨,絕不虛無,絕不弱弱相殘,也絕不自鄙為魯蛇。
這是顧德莎與這本《驟雨之島》的純情之所在,仍可期望來日幸福的種子之所在。時間不可逆,許多的損害與破壞也是不可逆,島嶼的八○、九○年代,恍然如昨,卻又像是光年之遠,顧德莎企圖挽回那不可逆,讓小說中每一個在生活與營生之間拚搏、在賺錢與債務之間拉扯拔河的「人」,展示人的底氣與尊嚴,撫摸所有的傷口,希望有一天重軛解除,靈光一瞬間,我們彷彿聞到梔子花香。
於是,顧德莎改寫了海明威的名句:即使失敗了,但硬頸與傲骨不會毀滅。
【推薦序三】
文字唱歌的二姊
◎吳鈞堯(小說家)
這幾年,顧德莎落葉歸根回返故鄉,帶來幾個回饋:嘉義市增加藝文生力軍,支持老屋要更老,而非水泥化;擔任大學、社區組織文學講師,播生文字新種;還有適時給予藝文建議,比如與廚師小為結夥辦理「作家之屋」,增加活動據點。我在德莎的「強力回歸」中,適時參加了她的文學建設,並且聽到一個「流言」,某文友與我悄悄說:「二姊的小說《驟雨之島》,有一個人物正是她的化身。」
德莎在手足中排行第二,文友暱稱「二姊」,親近與敬重猶如唱歌的江蕙。我眨眨眼,以同等的神祕低聲回應:「我跟二姊不是在嘉義認識,而在新北市文學獎評審上……」回想起來,那一年才真正是顧德莎的「強力回歸」,筆力遒勁如松,刻畫一間病房、幾個病人,章節忽短忽長,一律都採新詩格式,嘎然而止。後來問二姊,才知道是刻意安排,我心底偷笑,「嘿,果然素人啊。」
德莎的文學苗發育快,少女時代即遍讀群書,成長離家,留給妹妹們一大面書牆,繼續餵養她們。德莎走入婚姻與事業,再回首文學已過半百,還好文學慷慨,沒有遲到與早退,必要時人人都得「留校察看」。德莎徘徊久矣,很可能長嘆一聲或者哭號幾晚,毅然再與文字為伍。因為根柢厚,德莎的「素人」期間很短,轉眼間再獲得星雲文學獎、桃城文學獎,小說、散文與新詩齊進。二○一七年十一月,兩岸作家於杭州交流,她成為大會四位開幕發言人之一,分享與唐詩、宋詞的淵源,陳述漢字與古典的美好。她會議中提到,曾在蘇杭一帶經手紡織、成衣等業務,這同時也是小說《驟雨之島》的完成背景之一。
讀《驟》時,悄悄想到「有一個人正是她的化身」耳語,懷著「八卦」,心想哪一個人是她? 是在中橫溫泉區做攤販生意的「伊娃」? 她老公赴東莞當台幹,認識舞女小虹捨棄家庭,伊娃獨立撫養孩子;是在西門町接收工廠存貨開店的「林凌」? 她與送貨的廠長有了曖昧,在留、棄槴子花之間,道出了情感矛盾;會是〈六月雨〉中,那個接收了工廠與債務,慚愧與絕望之際,迎上閃著光開來的莒光號,那位可憐的老父兼老闆的女兒? 還是成衣廠會計「秀蘭」,守口如瓶為公司平衡真帳、假帳?
《驟雨之島》一個主軸是寫台灣的紡織與成衣產業,成衣廠的發達史有了產銷兩端,並述及早期的稅務漏洞,成為少見的、有特色的「產業小說」,順利獲得台北文學年金獎。九○年代,台灣成衣業者一方面迫於土地、人力成本,一方面接受大陸稅務、經濟等設廠誘惑,併進東莞、蘇杭等地,德莎隨著西進,目睹成衣產業蛻變,並在兩岸消長間,聽聞四面楚歌。那來自產業興衰、人心沉淪,「驟雨」沖刷河床、搗毀了房屋,雨勢是關鍵,人心的淺盤更是要緊,正
因為人心薄淺,沒有良善根基,小雨變得湍湍巨流。
成衣產業,夕陽無限好,它的好,在於曾經富庶台灣經濟以及一個家,時序推移中,產業板塊也移動著。德莎常把颱風、地震帶入文本,彷若天災、人禍以台灣為食,德莎目睹它的狼藉,且本身就印著那個狼藉。《驟》是德莎以及台灣成衣產業的生命拓印,它不再是一個人或一個家族的故事,而在一個翻頁時,歷史變臉了,德莎以短篇小說,精繪島嶼臉譜。
德莎沒有遲到,這是我每次見她的最深感受,她的「素」很可能是偽裝,如同在《驟》中,每一個人都是他們,同時也是她。
【自序】
一絞又一絞的人生
◎顧德莎
十歲的外甥糖糖邀我跟他玩「大老二」,他把撲克牌攤開,跟我講解遊戲規
則:
先比數字,數字大小順序是2>A>K>Q>J>10>9>8>7>6>5>4>3,數字相同,就比花色──黑桃>紅心>方塊>梅花。一副牌中最大的牌是「黑桃二」,最小的牌是「梅花三」,出牌的時候按照手上的牌可以組成五張的(同花順)、或兩張的(對),或一張的(單)等各式的牌形。最後的勝利者是第一個出完手上的牌的玩家。
遊戲一開始,他發給我十三張牌,因為我拿到「梅花三」,可以先出牌,但是先出牌不一定是勝家,幾分鐘後,糖糖亮出他的「黑桃二」,我人生的一場「大老二」賭局就敗陣下來了。
輸局的人無心戀戰,我走到飯店戶外望著濛濛的雨絲飄在湖上,湖邊繫一扁舟,漆成白色,不能航行,只供拍照。靜好的歲月,我卻想起好久好久以前,我也曾經到過這個小城鎮,那時候這裡還沒有觀光飯店、民宿,我們開車從新北市(當年稱台北縣)走九彎十八拐的北宜公路到這裡已經中午,中午的日光直射轉動水車的養殖池,亮晃晃的一片銀光,還有一片片尚未抽穗的稻禾,美麗的鄉村景色,讓我和開車的廠長精神大振,油門無形中加快許多。
我們開的發財車上載滿各種顏色的毛線,準備要交給當地一個「織片」代工,他住的村子有五十幾台編織機,分散在各農家。
農忙之餘,織毛線是農家的副業,這裡做的是機頭較吃重的粗針編織,所以大部分是男人「搖克」(應該是日本譯音,指編織),女人「搖紗」,因為我們給的紗是一絞一絞的,必須經過搖紗機搖成筒紗,才能放在編織機上面進行編織。
我們在鄉間小路繞行,終於在一間有曬穀場的洋房前面停下來,廠長很快把車上的毛線搬下來,男主人指揮家裡的老小把紗疊好,隨即熱情地把我們帶到他新挖的養蝦池,那原是一分地的稻田,改養外銷日本的斑節蝦,我們去的時候蝦子正肥,他下網拉上一大盆,用瓦斯爐燒開水,丟幾片薑,把蝦子放進去,燙熟的蝦子紅得發亮,入口甜味滿溢,我們吃得心滿意足,在黃昏的時候告辭,回到工廠已經半夜三更。
這些又種田又養蝦又做代工的農家們,是典型的台灣人,勤奮刻苦,想拚搏一個不需要再勞苦工作的未來。當針織業從台灣的島嶼消失,他們的根頭「土地」還在,「有土斯有財」,外在環境劇烈變動,頂多顛躓一下,還是很容易站起來的。「土地」是他們的「黑桃二」。
而我、毛衣廠的作業員、廠長,我們也是勤奮的一群人,我們是台灣經濟奇蹟的推手之一,我們是經濟學理論中重要的元素──無法任意移動的「勞工」,勉強算是一張「梅花四」吧。
中小企業的老闆拿出了「資本」──(也許是方塊九,或方塊六)他們通常還加上自己的「勞力」(梅花四),這些條件相加,最終抵不過擁有紡織品外銷配額的大工廠,他們手中握著「黑桃二」──紡織品外銷配額,當價格競爭不過中小企業的時候,他一亮王牌,所有的中小型工廠,只能應聲倒地。
近年來,我常常慢讀《百年孤寂》,每讀一個章節,就像擦亮一小面馬奎斯的魔幻之鏡,鏡子裡的影像對應自己經歷過的,和現在這塊土地還在發生的,不禁喟嘆,歷史是人類的江湖史,勝者為王敗者連名字都不會入冊。我當年認識的那群勤奮的人,是經濟奇蹟中的鬼魅,回憶起來愈來愈不真實。
《驟雨之島》其中的〈六月雨〉和〈孔雀腹語〉,兩篇文章的主角,一個是中小企業的老闆、一個是無法醫治自己眼睛的眼科醫生,他們在面對生命的困頓與茫然,都不約而同地到溪水邊,彷彿疲憊的旅人,想用乾淨的水洗滌心中的憂傷卻不可得,因為所有的河流都被汙染了;〈娜娃的小木屋〉建在水邊,從上游流下的水,暗藏汙垢,娜娃尋求安身立命的願望最終還是被洪水沖走。
台灣有許多河川發源自中央山脈的原始林,那些林木的根和樹葉緩衝了亞熱帶島嶼多雨季節土地承受的衝力,當林木和土地因為經濟開發而一吋一吋披上水泥瀝青之後,島嶼在暴雨中承受的傷害超過政治人物和商人的想像,就如同五、六○年代的台灣,在帝國主義大規模的經濟殖民又迅速抽離之後,辛勤的勞動者與土地所受到的傷害,都像經歷了資本主義在這個島嶼發動的無形戰爭,必須以殘破的身心重新找到一條活路。政府在國際商貿談判上犧牲了誰? 其實都是《驟雨之島》裡面的小人物。
感謝推拉我動手寫這些故事的妹妹,她筆下的因工作受傷或受壓迫的工人,和我的老闆同事們也是為經濟成長付出代價的,她寫的是實境,我寫的是鏡光反射,光線刺眼,同樣造成傷害。
感謝同鄉作家鄭順聰推薦,有鹿文化也願意接受一個六十歲才要出第一本小說的文壇素人,更要感謝林俊頴老師蓋然應允寫序,這對我是最大的激勵。而吳鈞堯老師是把我拉回文字行列的人,再次致上深深的感謝。
目次
推薦序 颱風過境◎顧玉玲
回望來時路◎林俊頴
文字唱歌的二姊◎吳鈞堯
自序 一絞又一絞的人生
驟雨
他和她
梔子花
六月雨
孔雀腹語
樣品屋
祕密旅行
江湖
娜娃的小木屋
書摘/試閱
驟雨(節錄)
他抬頭望著天空,雲低低地壓著,風的速度比往日要快,是下雨的徵兆。
他已經習慣了雨天出攤,除非大暴雨,出門的人少,才會休息。
隔壁的攤位都已經陸續在整理,左邊的「愛玉冰」正熟練地把檸檬疊成寶塔狀,右邊的「可麗餅」已經把幾個不同口味的食物模型擺好,正對面的「臭豆腐」正在翻動油鍋裡的臭豆腐,「臭豆腐」左邊的「射水球」彎著腰,把一盤一盤飛鏢排好。「射水球」的左邊是一對賣韓國貨的年輕情侶,已經休息一個禮拜了。再過去是一個賣拼布的女孩,他曾經跟她買一個小碎花布做的裝面紙的盒子,放在客廳,這是他曾經跟「布」有過連結的符號。
這裡的攤販之間並不互稱姓名,大都以販賣的種類當作代號,他在這個夜市的名字是「滷菜耶」,以台語發音,賣愛玉的叫做「薁蕘(ò-giô)耶」,臭豆腐叫做「臭豆腐耶」,台語尾音的「耶」把大家拉在同一個水平上,都是討一口飯吃的勞動者。
賣韓國貨的情侶說休息是為了要去韓國找新貨源,他曾經問過他們賣的衣服定價,一件襯衫一九八○元,客人出價,一千六百元也可以成交。他習慣性地在腦袋裡計算一下成本,心裡想,是不錯的生意。
閒置了一星期的攤子今天有了動靜,他看見一個女人的背影,正踮起腳尖把帽子一頂一頂掛到吊桿上面,女人也戴了一頂帽子,瘦瘦的,看不出年齡。
戴帽子的女人應該是遊走在各處的夜市或市場的攤販,他們賣的貨周轉率不高,同一個地方待太久,對逛街的人失去吸引力,所以選擇一、兩天就換地方,吸引新面孔的目光。
有人靠近攤位,他把裝滷味的櫃子玻璃門推開,按客人指點的方向,把那些泛著油光的滷味快速用塑膠小臉盆裝起來,放在磅秤上過磅,然後裝進塑膠袋。
「兩百二。」他一面報價,一面往塑膠袋裡面裝炒過的鹹菜,鹹菜是他生意不惡的祕訣,鹹菜免費,客人覺得他很慷慨。
這些小技巧是從伊娃那裡學來的。
﹡﹡﹡
暗夜的溫泉遊樂區,除了遠處旅館的窗戶透出一些燈光,只有伊娃的店繼續亮著燈。兩坪大的空間有一座小玻璃櫥櫃,裡面放著暈車藥、櫻花和柯達底片、電池,牆上掛著一包一包各種口味的蜜餞、一座製作搖搖冰的冰櫃、一個透明的冰箱裝滿各種罐裝飲料,蒸粽子的蒸籠冒出熱氣,還有用小火保溫的薑母茶、茶葉蛋。
溫泉遊樂區的夜晚來得比平地早,這裡看不見太陽緩緩降落的景緻,只有霧從溪谷和樹林裡一陣陣升起,才幾分鐘,空氣就降溫到需要添加厚衣外套。最後一部遊覽車開走之後,賣山產的攤子一一拉上鐵門,餐廳把椅子倒扣在桌上,開始用水沖洗地板。只有伊娃還在忙著蒸粽子,晚上上山的遊客除了熱騰騰的粽子別無選擇,這是獨占市場,他在學校學到的經濟學理論,伊娃在這個山區實踐它。
伊娃是什麼時候變成「伊娃」的,他已經不記得,只記得剛上山的時候還是叫她身分證上的名字,後來就跟著大家叫她伊娃,免得要叫上兩次她才會轉頭。
他的工作是每天清晨八點去把店門打開,還有到山下的市集補貨,晚上在租來的屋子裡陪孩子看電視。伊娃通常要忙到夜裡兩點才回到租來的小房間,這個房間在溫泉區賣場的樓上,是加蓋的違章鐵皮屋,所有的家具都是臨時拼湊的,衣服放在旅行箱和大型塑膠整理箱裡面,沙發墊是床也是坐椅,他在矮窄的空間,把電視打開,讓外面的世界透過黑色的塑膠殼傳送到眼前。
伊娃的店經營一段時間,生意做得不錯,有些東西可以託認識的遊覽車載上來,他空閒的時間多出來,覺得自己和伊娃擠在兩坪的空間沒意思,算準遊客少的時間,他就在房間裡面看錄影帶。廠商的業務隔幾天就主動來補貨,雨傘、OK繃、暈車藥、蜜餞、罐裝飲料……,和業務、客人互動,讓伊娃精神飽滿,臉上的妝更精緻,衣服更講究。
上山第一年,他們就還掉了經營工廠時欠下的負債。第三年,商店街有一間餐廳要出讓,伊娃招了兩個民間自助會,頂下來。
出讓餐廳的人胃出血在加護病房,所以沒有很從容地交接。沒開過餐廳的夫妻接手第三天就重新開張了。菜單還是牆上的那些,伊娃站在店門口不斷把客人引進來,他一邊接遞過來的點菜單,一邊慌張地把高麗菜、牛肉、沙茶醬倒進熱火熱油的鍋子裡,汗從腋下、背、前胸、大腿湧出來。他覺得自己站在深潭中央,頭上還有太陽烤著。
幾天下來,伊娃好幾次因為出菜太慢或味道不對向客人鞠躬道歉,隨即還是神采飛揚地站在店門口,不斷招呼從店門口經過的遊客。在觀光區用餐本來就是運氣,客人只會進來一次,不好吃當然要抱怨,好吃也鮮少專程回來消費,能接一個就是一個。
一個月之後,店裡增加一個人手,負責洗菜洗碗收盤子。伊娃仍然站在店門口熱情招攬客人,他站在瓦斯爐前面讓汗水直接滴到鍋子裡,還是常常被伊娃嫌棄手腳太慢。
又是假日不斷湧進的人潮,他在中餐過後的空檔點了一根菸。一位客人進來:
「老闆,一杯檸檬紅茶。」
「沒有賣檸檬紅茶。」他搖搖頭,指指冰箱可以自取的罐裝飲料。
「檸檬紅茶嗎? 有! 您請坐!」站在門口的伊娃跑進來,一臉笑意地請客人坐下,隨即從冰箱裡取出一罐冰紅茶,又從料理台的置物籃裡翻出一顆檸檬,切了一半擠出檸檬汁,混進紅茶裡,再切一小片掛在玻璃杯上,然後把這個菜單上沒有的飲料交送到客人桌上。
那杯檸檬紅茶,伊娃向客人收了八十塊。
他看著這件事情,確認:這個女人是不會跌倒的。
夜裡,他告訴伊娃,老朋友廖在大陸投資的工廠需要人,他已經答應要過去。
廖是他在貿易商當驗貨的時候認識的,那時候公司的訂單發給有出口配額的大型工廠,工廠再發包給下游的小型加工廠,廖經營的就是專門做「來料加工」的代工廠。大型工廠把布料裁好,一綑一綑載去給代工廠,經過平車縫合、整燙、車商標、檢驗、裝箱。出口以前,接單的工廠業務再陪他去這些代工廠驗貨,他隨機抽樣,把已經裝箱的拆開來檢驗品質。有時候公司規定做生產線上抽檢,廖為了不影響生產線的進度,常常十一點就把他拉去吃飯,又找一些人去卡拉OK唱歌,下班前才載他回工廠。他當然懂得潛規則,只要不是太離譜,很爽快地簽
准「出貨許可單」。
政策還沒正式開放台商登陸,廖把工廠交給太太,和幾個朋友偷跑到東莞買貨回台灣賣,隔一段時間廖問他要不要頂下他的加工廠? 他沒答應,那時候他和伊娃都在貿易商工作,兩份薪水,生活穩定。等他和伊娃都被公司資遣,他和廖商量,接收那批熟手的工人,和原有的代工訂單,結果虧了兩年,只好忍痛結束。他還沒來得及想好下一步,伊娃就已經決定到山上做生意了。
他這輩子永遠記得上山那一天。他們的貨車卡在半路,對他而言,那像是一個不祥的預兆,他陰著一張臉蹲在路邊,等修車廠的道路救援,孩子跑到溪邊玩水,伊娃跟路邊賣香菇的原住民聊天。等救援車把車子重新發動起來,伊娃已經跟那位原住民像老朋友一樣說再見了。當伊娃決定開餐廳的時候,餐廳牆上掛的飛鼠和山羌標本,就是那位原住民朋友送的。
伊娃終於答應放他出去,餐廳又找了一位原住民婦女來掌廚。從山裡出來的那個早晨,霧濃得化不開,車子順著山路一路盤旋向下,愈靠近平地,兩旁的景物就更清晰一些,溪水緩慢地向西流去,這條溪流每年夏天就會因為暴漲沖斷公路,道路不通的時候,他都覺得是老天爺用祂的方式告訴大家,山林需要休息了。
溪漲水的時候,他總是騎著摩托車沿路看,溪裡的石頭被水沖刷,奮力向下游滾動,就像要藉著水的力量脫逃山脈與峽谷的桎梏;而他也終於要走出山谷,走向海的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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