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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火: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報導文學得獎作品集(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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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火: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報導文學得獎作品集(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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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次
書摘/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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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現在,我要呈現的文學是絕對真實的,
我將在現場以第一手觀點述說你不知道,而我渴望你知道的事實。

第八屆「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報導文學得獎作品集,收錄首獎、貳獎、叁獎各一篇,均由作者實地探訪、撰寫,並搭配多幀全彩照片,極具可看性。報導文學須反映特定社會現象,並有一定象徵意義或代表性;觀點盡可能周延、持平,具備言之成理的觀念架構──更要在知識或態度上對讀者有所啟發。
本次獲獎主題包括布農族文化及珍貴的護火返家紀實、視障路跑起源及參與者的心路歷程、環保人士對於河川地保育的奮鬥史,多元精采,不一而足。
首獎〈Pistibuan社返家護火隊紀實〉是來自南投信義的望鄉部落的布農族作者,與家族人點燃生命之火,通過重重難關,回到中央山脈東巒大山山麓的珍貴返家紀實。篇章組成完整綿密、原住民族知識豐富、敘事寫景逼真生動,不是登山獵奇,也不是簡單的返鄉尋根,而是「在沒有路的情況下尋找回家的路」、「把火帶回去,在那裡燃燒狼煙」,是「真實的回家」──精神上徹底的回歸。本文是台灣原住民族文化運動的深化,更是台灣報導文學璀璨的一章。
貳獎〈一根繩子〉記視障路跑的起源、跑者和陪跑者間的深厚情誼,以及雙方在一場場賽事中跌宕起伏的心路歷程。一根長約四十公分的粗繩,兩端各打套環,一端繫著視障跑者,一端繫著明眼志工,如「兩人三腳」向前邁進。本文由二○一七年底的一場「視障環台路跑」揭開序幕,並回顧台灣視障路跑運動協會的起源與發展,更記繩子兩端串起的故事。一根繩子,讓跑者與陪跑者從「我」變成了「我們」。
叁獎〈東螺溪的花園與沉淪──母河滄桑史〉述彰化人集體記憶中的東螺溪,隨滄海桑田、世代變遷,河港繁華褪盡。東螺溪的歷史風華消散,僅存過度開發而造成氾濫的夢魘,以及沿岸百餘養豬戶帶來的污水及惡臭,嚴重影響河流生態。本文記錄當地環保人士長達二十年血汗交織的戮力抗爭,以及庶民生命力的追蹤紀實,曙光終現,勾勒出東螺溪的滄桑發展史。全文結構井然,訪談及實地勘察扎實可信,令人動容。

報導文學序
羅智成
其實不管哪種文學書寫類型,它的可能性與意義往往大過人們對它的印象與定義。
因為,在文學發展的過程中,是一篇一篇個別的作品拼貼、累積起來,讓我們對於某種文學類型想像更豐富、認識更清晰。
報導文學尤其如此,它表現的形式、關注的主題、切入的角度、選擇的觀點、陳敘的結構、顯現的態度、舖陳的理念、傳達的訊息、言談的腔調、書寫的風格如此五花八門,而每一種都有它觸動我們的能量、成功達成任務的可能,這正是報導文學評審最大挑戰與最大樂趣的來源。
作為一個讀者,面對一篇報導文學作品時,我們的期待往往更高,態度更為嚴謹。因為「報導」這個字眼蘊含了太多的意義,一旦歸入這個範疇,就好像在說:現在我要呈現的文學,是絕對真實的;現在,我將在現場,以第一手的觀點,來跟你述說,你所不知道而我渴望你知道的事實。
親自、第一手資訊、現場、事實、知識與觀念、主觀與客觀,每一個字眼,對於報導文學的書寫都十分關鍵,而每一個關鍵字的滿足都要透過用心的準備與實踐。
我曾讀過各個不同領域的,優異的報導文學作品:來自新聞事件、來自社會議題、來自歷史書寫、來自科普書籍;因為我對各類知識始終有著巨大的好奇,所以報導文學可能是我作為讀者最喜歡的一個文類呢。
這些優異的作品通常有幾個共同點:作者對於某一議題打從心底關心、專注或不計代價地投入,深度挖掘、了解與分析,令人信賴的態度和專業,帶來充滿啟發的新知……我必須很高興的說,這次進入到決選的作品也都相當程度具備了這些共同點:
〈東螺溪的花園與沉淪〉以多個環保人士奮鬥的案例,勾勒出一條瀕臨死亡的河川地保育史;〈我伴夕陽斜〉探討近年來極受重視的,老人醫療照護的議題;〈Pistibuan社返家護火隊〉描寫一個布農族青年和他的族人守護著火種,一起重返荒廢許久的老家的尋根之旅;〈一根繩子〉娓娓陳述了視障路跑的起源與發展,以及個別參與者的心路歷程;〈仁義潭水庫興建實錄〉記錄的是三、四十年前一群工程人員殫精竭慮、克服萬難,修築仁義潭水庫的過程;〈來過故鄉的風和雲〉介紹了萬丹地區近代以來的人事、產業、土地滄桑與鄉野傳說。
這些作品篇篇用心書寫、篇篇精彩可讀,決選委員費了不少功夫與口舌來決定取捨。最後得獎並被選入本書的作品,大致反映出評審最後的考量:我們希望作品中的知識、資訊與體驗,是作者親自去採訪、探索而來,而非文獻的整理;報導的事件反映出特定社會現象、有一定的象徵意義或代表性;報導的觀點要盡可能周延、持平,或具備言之成理的觀念架構—總而言之,作品要在知識或態度上對我們有所啟發,而且最重要的,要好看!
希望書中收錄的這些得獎作品,也可以帶給你同樣的感受。

目次

總序/李瑞騰
報導文學序/羅智成

首獎/乜寇‧索克魯曼 Pistibuan社返家護火隊紀實
評審意見──李瑞騰
獲獎感言

貳獎/陳芸英 一根繩子
評審意見──羅智成
獲獎感言

叁獎/李展平 東螺溪的花園與沉淪——母河滄桑史
評審意見──向陽
獲獎感言

書摘/試閱

Pistibuan社返家護火隊紀實/乜寇‧索克魯曼
一、尋找消失的民族
存在我心裡一直有個疑問,就是我們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民族、什麼又是布農人、以及我是誰?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我們被賦予了「布農族」、「山地人」以及「原住民」等等這些族群識別符號,但那裡面的內容到底是什麼,在我而言卻一直都是模糊、空泛的。
於是我自己展開了一些自我追尋的行動,我試著找部落耆老聊聊,聽聽他們口中迷人的祖先世界,長大以後也會查找一些人類學的文獻,令人訝異的是,從日本人類學家的文字敘述中,可以看見到在他們的眼中,布農人是一支擁有絕佳高山能力、非常團結以及擁有高尚民族情操、自然真誠的民族,於是擁有了「中央山脈守護者」的美譽。一位奉獻了一生歲月從事台灣蕃人情事調查的人類學者—森丑之助,在他的著作《生蕃行腳》(遠流,二○○○年)這樣描述他所見識布農人:「各地風俗各異,成為群雄割據的狀態。各部族平時沒有互助的習慣……,但是,布農族就不一樣。他們個個很勇敢,而且部族之間能夠同心協力對抗外敵。」還說到:「一般蕃人不願意,也沒有勇氣走出自己的領域,單獨地走進別族的領域;只有布農族敢單獨超越自己的領域旅行,或單獨到別族的領域狩獵。」
他也說:「蕃人社會沒有法律,但能夠維持秩序,也就是說是一個無為而治的社會,究其原因是因為他們心中有『誠』。我出入蕃地,發現與他們相處的方法,也就只有一個誠字。我憐憫他們物質匱乏的生活,但不得不尊敬他們純潔的心靈。如果我們同樣以誠和他們交往,他們會以溫暖的友愛回報。」不只森丑氏,許多人類學者都給予布農人極高的評價,讓我深深為我的先祖感到驕傲。
類似的敘述其實也經常從耆老口中得知:
 「Ma qabas madadengaz a, nanu tu pakadedaz, pindadangaz, mapintas`a ki isang, mai heza pakahau a, hasulun maqasam tu asa tu pakasihal!」(過去的老人家啊,本來就是彼此相愛、互相幫忙、團結合一,若有人爭吵,就會聯合起來勸導他們務必要相親相愛!)
也說:
「Maq ata bunun`a, ni ata nanu qamqam kan`asang bunun, kaitu mai heza bunun silala a, hasulun mita kan`asang.」(我們布農人不輕易冒犯他人,但若有人冒犯我們,我們就會聯合起來反擊!)
只是這樣的布農人現在在哪裡?
二○一六年春天我前往花蓮卓溪鄉中正部落參與當地傳統打耳祭祭典,這部落是自日治時期以來一直都沒有中斷過傳統祭儀的舉行,中間甚至遭受政府的打壓,以為是要密謀反抗,曾因此中斷一段時間但又持續進行。這也是我此生第一次親身參與我族傳統的儀式祭典,我甚是感動,沒想到翻過中央山脈的花蓮布農人仍然堅持著傳統祭儀,讓我有種好像很接近祖先的感覺,也暗自期許希望有一天我們自己也可以恢復傳統的家族祭典。
當晚我與當地Tanapima氏族的一位兄長Qobiaz談及我心中的疑問,他給了我這樣的回應:
「Pa maq`o qabas a siniqomis`a, nanu tu tastu sidoq sidoq`i, muskun kuzkuza, muskun lusan, muskun amin maun, paqpun maszang su sintupa tu pakadedaz, pinta-tas`a isang, kemalu pun tu na mopata`i, tastu lumaq o amin`i!」(是因為以前的生活啊,本來就是以家族為核心,他們一起工作,一起舉行祭典,也一起吃飯,所以就像你所說的會彼此相愛、團結一心,這是理所當然,因為就是一家人。)
又說:
「Qaitu malopaku`a pa minuni`in bulaku`a, is`ukaan`in a 家族, lasean`in mopa 政治 sunciu, bukusi mopaka sikining`a minvevi`in a siniqomis.」(但是現在因為進入了部落型態,家族觀念已經式微了,取而代之的就是如政治的村長或牧師之類的掌權,完全都變得不一樣了。)
Qobiaz兄自年幼就與爺爺奶奶深居在山林生活的人,他熟知許多關於傳統的典故,他同時也是中正部落非常重要的文化傳承的領袖,他這樣的說法幫助我跳脫了「部落」的框架,並且重新開啟了一個傳統「家族」的思想視野,讓我有機會自我反省與批判存在我腦袋中舊有的認知。因為我就是出生在現代部落社會的時期,我們很容易就會直接以「部落」的眼界理解所發生的各樣狀況,但這個「部落」終究就是日本統治殖民之下的產物,它不是自然形成的生活聚落與社群關係,更直白的說它其實還是一種遂行殖民統治的手段,因此若一直落在部落的框架裡,也等於一直沒有脫離殖民的綑綁。
進一步深入思考的是在現代部落社會之前,那一切所謂的傳統文化包括家族體系、小米文化、勞動生產、歲時祭儀、歌謠古調、禁忌禮俗、神話傳說等等,就是生發在布農族還在家族社會時代的時候,這一切也是倚靠著那一個個彷彿獨立但又緊密連結的微小家族社會,來維繫、運作與傳承整個布農社會的文化傳統。因此如果每一個民族都有一個屬於它獨特運作與傳承文化的「載具」,在布農社會我認為就是「家族」了,唯有「家族」才能夠真正運作與傳承傳統文化,也唯有在家族的意義裡,才能夠真正看見一個布農人的存在。

二、恢復傳統家族凝聚力
我認為中文「家族」一詞恐怕無法完整詮釋布農複雜的氏族觀念與體系,但作為一個布農的成員,我認為「家族」一詞卻是比較貼近布農關於「家」的理解與意義,因為無論如何它就是從「家」與「家人」這些核心概念發展,然後產生各樣的延伸與連結,於是我們會說一家人是「tastu lumaq」(共一家人),但維繫一個家或維繫家人的關係是一個複雜的狀態與過程,對此我的祖先都從日常的生活實踐中得到了智慧,於是又產生了如「tastu baning」及「tastu qabu」的說法。
Tastu baning的意思是「共一爐灶」,它表達了這群人有共同的居所,在一個環境裡一起進行勞動生產與各樣的分工,有任何收穫就會帶回家裡,並且在家屋的爐灶裡一起煮吃、分享,是一種共食的關係實踐,同時也拉出了一個擁有與環境生態關聯的家園想像;而tastu qabu則是「共一爐灰」之意,這裡強化了家人彼此的關係,就像是爐灶中的柴薪一樣,只有彼此緊密堆疊方能燃燒旺盛,並且一直燃燒殆盡到只剩爐灰,但燒到爐灰不代表結束,而是表達了一種完整以及長久持續的關係,因為爐灰裡仍然隱藏著火炭,只要再加添乾柴枯葉就可以繼續燃燒,更象徵了家族之火因為彼此緊密關聯而生生不息。
但相反的,如果將柴薪彼此抽離、各自獨立,不再緊密關聯,火勢即刻熄滅,甚至難以復燃,家人的關係也是一樣,這正是我憂心之處,因為日治時期日本政府實施遭集團移住,為了方便管理統治,遂將原本各自獨立的家族社會集中起來移住到一個陌生部落環境裡頭,於是布農族人只能以生硬的「部落」想像建立集體的生活,傳統上既存的家族觀念與關係卻也在不知不覺之間被迫瓦解、式微乃至於消逝,於是當你意識到這個問題時,才驚覺家人之間的關係甚至已經變得疏離與陌生,家族之火變得暗淡。
我算是幸運的,因為在我出生的時候,部落還保持著完整的母語環境,我可以很自然的就學會自己的語言,只是相對的在我出生以前我的部落早不再有任何的傳統祭典,只剩零星的家族宰豬活動。沒有傳統祭典,空有語言,族群的歸屬與認同是空洞的,作為一個布農人,我不知道我是誰,我也不知道我該如何認識我自己。
也在最近這兩年我觀察自己的一位小堂弟Nieqo,我們互相是ala的關係,他經常在臉書上分享他去參與別的部落或別的族群的文化祭典活動,從他的po文可以感覺得出他對於部落與傳統也有那麼一份渴望,於是我開始與他連結,進一步討論恢復家族凝聚力乃至於家族祭典的可能,於是我們悄悄地展開了家族的行動!
我們之所以敢這樣夢想,是因為他的父母親,也就是我的叔嬸Lian-Malas夫妻倆,經營部落風味餐需要大量的小米這個傳統主食農作,這幾年開始恢復了小米的播種,而小米正是傳統社會運作最為核心的物質實踐,一切的歲時祭儀、勞動生產,乃至於世界觀的想像都圍繞著小米的生態而發生,在射日傳說中小米就是月亮贈與布農人的禮物,我們就懷著「小米在,家族就在」的信念,終於在去年(二○一七年)八月二十五日召集了家族的成員,召開了我們Soqluman Tikis家族第一次的家族會議。
令人欣慰的來了不少家族成員以及一些長輩,我們做了些說明,讓大家了解我們的想法並得到大家的認同,「Nanu qo ata tu tastu lumaq tu bunun i!」(我們本來就是一家人)叔叔Tama Umas這樣說,「altupa ata pana isak isak, nanu ata tu me-tastu qabu!」(無論我們往哪裡去,我們都是共一爐灰的人。)
Tama Umas是我們家族目前最年長的男性長輩,一九四四年出生,現年七十四歲,按傳統觀念而言,他可以說是我們這家族現在的族長,Tama Umas也分享了家族過去的一些典故讓我們知道我們這個家族Soqluman Tikis是從Soqluman這個大氏族分支出來的,在望鄉部落我們另稱大氏族為Soqluman Daing;tikis是小的意思,daing是「大的」意思,一直以為這或許是當時祖先是兄弟,出走的是弟弟,所以會以tikis(小的),但在叔叔的說明之下才知道原來是祖先彼此之間有一些嫌隙,我們先祖就帶著自己的家人出走,於是就被原來的氏族稱為「Soqluman Tikis」,也就是「小的索克魯曼」之意,這其實帶有一種貶意,但叔叔說這些過往就不必太在意了,「Muaz ata maqansiap a maqtu`in!」(我們只要知道就好了)。
後來叔叔拿出了他自己繪製的家族族譜,這是他至少花了十幾二十年的時間完成的資料,而且僅僅只用原子筆把這些資料繪製在普通的月曆紙上,那月曆紙看來都已泛黃剝裂,資料顯示叔叔所記載的是從我們這輩開始追溯了六代的族譜資料,這對於一個沒有文字符號的民族而言,可以說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若再延續下去,目前應該可以累積到十代的族譜資料了。
攤在眼前的族譜,讓我們看見了家族彷彿就像是一棵樹一樣,有棵主幹,之後再長出一些枝幹,每個枝幹又長出一些枝條,而我們這後代就像是那棵樹的枝枒與樹葉一樣,密密麻麻的長在樹梢上,更讓人感受到這樣的世代傳承維繫著一條很清楚的血流支脈,也更能夠體認祖先所說的tastu lumaq(共一家人)、tastu baning(共一爐灶)、tastu qabu(共一爐灰)的意涵了。
正因為這個族譜,我們有一些輩分還因此大風吹,如叔叔Tama Lian我一直都以為我應該要稱他為堂兄,我們家的兄弟都這樣稱謂,然而眼前的族譜排序清楚呈現的是,我們應該要叫他叔叔,其實人家都知道,但他卻從來沒有糾正過我們,這下鐵證如山,我便立即改口:Tama Lian!他也幽默的說:「na 升級in sam, mun a 降級, haha」,意思是:我們要升級了,而你們是降級了!心想還真感謝他長輩長期的包容呢!
再說到叔叔Tama Umas我們家族的族長,他是一位非常特別的人,自年少就離開部落到外頭發展,後來因為沒有被分配到土地,於是就無法回鄉居住,最後就定居南投市,但他很樂觀也未曾聽他發出任何怨言,說他是返回了Lamongan老家定居了,那裡才是真正的老家,祖先都在那裡。叔叔同時還是一名負責包括南投市、名間鄉以及竹山鎮等地方小學的族語老師,而且都是騎著摩托車去教學,山上有任何需要,他同樣也是騎摩托車來回,無怨無悔,成為我們的榜樣與實質的精神領袖。
諸多的討論與分享之後,我們共同做了幾項決議,其一是返家行動,也就是預計明年年初走一趟位居中央山脈東巒大山上的老家—Pistibuan社;其二是恢復四大傳統家族祭儀,這包括Mingnang Madoq(小米播種祭)、Manaq Tenga(打耳祭)、Masu Qolus(嬰兒祭)、Andaza(敬天祭),期待讓散落四處的家人可以因著祭典的恢復有再相聚的機會,恢復家族的凝聚力!

三、中斷了七十年之久的祭儀
二○一八年的冬天異常寒冷,連續幾波的寒流來襲,部落周遭的高山都敷上了層層白雪,滿長一段時日台灣都壟罩在陰雨綿綿、冰冷的氣候底下,我們也在這樣的光景中展開了傳統家族的行動。我們預定二月五日是mingnang madoq小米播種祭的活動,前一天叔叔Tama Umas就已經從南投市騎著摩托車花一個小時半的車程回到部落,晚上我接待他來我家住,是晚我們一群家族成員就在屋前烤火取暖,並且確認明天祭典的行程與分工,之後就剩下我們叔姪倆坐在火邊。經常在這樣的夜裡我都會聽到叔叔這樣的感嘆:
「Mintun sak miliskin tu, isak`en nak`a mopa masi-situqas dau lopaku? Soqes sak amin matinliskin tu luska muskunang qabas vazaz`ang miqomis, tini`in tuza zaku lopaku.」(偶爾我會想到,我的那些兄長都哪裡去了?我也會回頭想想過去,小時候我們還在一起生活一起玩耍,現在卻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叔叔與我的父親是堂兄弟,他們的父親則是親兄弟,再上去就是同一位祖父,也就是我的曾祖父Neqou,我的名字就是傳承自曾祖父,我們都是Neqou,彼此是ala的關係。我的父親是獨子,名字叫Tiang,五歲時爺爺就在一次的狩獵中遭逢山崩土石流不幸辭世,沒多久奶奶傷心欲絕也跟著離開,留下我父親一個人成為了孤兒。所幸還有家族,因此他很自然的就跟著其他的堂兄弟一起生活、長大,在叔叔Tama Umas的眼中,父親是他們這一輩的老四,是他的哥哥,但父親的眼中總透露著一種孤獨感,因為他實際就是一個沒有父母的孤兒,父母的愛與陪伴離他好遠好遠。叔叔分享了很多他們小時候的往事,還說到有一次我父親差點就要被一位嬸嬸帶去花蓮,因為嬸嬸也沒有孩子,看我父親年紀小沒有父母親,想把他帶在身邊照顧,那天清晨正要離開時,他們堂兄弟中最年長的那位,也同樣是沒有父母的大堂哥Neqou,與我同是ala的關係,醒來便攔阻了這件事情,說:
「Ina ka Tinag`un masinoba, nanu epun tu taki iti, ni asu maqtu siza istun mudan, na anakun zaku qepu epun. 」(Tiang是我的弟弟,他本來就是這裡的人,妳不可以隨意就把他帶走,我會自己照顧他的。)
堂兄如此堅定的說,那位嬸嬸就真的沒有把父親帶走了,往後也由這位堂兄大小孩帶著小小孩的方式把父親拉拔長大,當然那個過程是非常的辛苦。聽到這樣的故事還真讓我震撼,感覺在過去的年代任何大小的抉擇似乎都足以影響未來的整個發展,當時父親若還真的被帶去了花蓮,後面的歷史發展必然完全不一樣,我也應該不存在了!
隔天清晨天未亮,我們早早就已經起床,只見屋外的營火還持續燃燒著,原來叔叔半夜又起來添加了些柴木,用過早餐之後,我跟叔叔Tama Umas一起來到叔叔Tama Lian的小米田,沒想到已經有許多家族成員都在那裡了,而且都穿上了傳統服,天氣是那樣的寒冷,但有這樣一群家人在一起就倍覺溫暖,同時好像也有一種偷偷摸摸地在進行著什麼勾當似的莫名興奮感,因為沒有任何人知道我們在做什麼,加上現在又是休耕期,部落的人都在家裡休息度過寒冬,我們這一群人卻像是傻瓜瘋子般的,在這後山農田裡忙著恢復中斷了七十年之久的傳統祭儀。
叔叔Tama Lian為此給了一個很經典的註解,他說:
「Nanu`in ko epi ti uka`in tu sinkuzakuza`i, maszang`in ata pat al minanuanl`in, dikla`in na bungu.」(這本來就是一個已經沒有的東西,我們好像已經發瘋了,頭腦已經壞掉了!)
是啊,中斷了七十年的傳統祭典,誰會相信會有恢復的一天。為了舉行這些祭典,堂弟Nieqo認真的查找了一些文獻以及進行口訪做為參考資料,而叔叔Tama Umas更是我們的靈魂人物,他說:
「Ma sak tu vazaz`ang a, dasun dasun sak paun tu nas Tama Umas a, sia ta qabas`a sikining`i lusan, opa ala dau ka, isnanavan sak sia, paqpun kama maqansiap`ang sak tu tikis.」(我還小的時候,已故的長輩烏馬斯常常把我帶在身邊,他以前就是祭典的主祭者,因為我們是ala的關係,他就特別想要教我,所以我大概還知道一些。)
Tama Umas理所當然的就擔任我們這個世代家族祭司的角色,他一邊帶領也一邊教導我們。播種祭的播種其實擁有許多象徵意義,通常是在十一月前後舉行,現在則是在櫻花開花的時候開始,以祈求來年穀物豐收、家人平安,因此它不一定要實際來到田裡,或在家邊的一小塊空地上也可以舉行,播種的同時,會在田邊插上一株芒草,象徵小米成長後長出真芒草一樣粗壯的莖葉,然後芒草葉稍會插著daqo(無患子),象徵將來小米的果實也可以無患果子一樣那麼大顆、飽滿。說也奇妙,我們大部分的人都沒有這些祭典的經驗,更不知道如何進行,但在叔叔Tama Umas的帶領之下,我們竟然也可以很自然的產生了一些分工與默契,工作時有幽默與笑話,不僅讓整個祭儀都很順暢,歡樂聲也不斷。
「Opa mumadin ata ni`in kuzakuza mapati`a, madi`in a kunga`an. Mai moqnin a, tantanamun mita mapisihal, muslu 很熱鬧!」(因為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做這類的事,所以忘了很多。下一次的話,我們在試著把它弄好,讓它很熱鬧!)叔叔這樣說。
「Muaz`ang sizan 動作!」(就先把動作記下來!)我這樣回答,意思是就是要累積一些經驗與記憶。
但可以跨出這樣的一步,對我們而言已經非常不容易了,這讓我想起我的好友排灣族作家撒可努的一句話:「現在就是傳統的開始!」我們正在透過一種家族集體的行動力,展開開始與延續,現在就是傳統的開始!
結束之前我們共同整理了那塊農地,將雜草雜木裝堆焚燒,燒得只剩灰燼時,堂弟Nieqo從火堆中撿拾了一些炭火,放進了一口由鋁製水壺做成的火爐裡,說:「我們明天就是要把這個火帶回去我們的me-asang,因為以前我們的老人家就是帶著火來到這裡的,所以明天我們回me-asang的時候,也要從這裡把火帶回去,在那裡燃燒狼煙,因為我們的老家就是Pistibuan,燃燒狼煙的地方的意思。」年紀輕輕的堂弟Nieqo如此慷慨激昂,帶給我們很大的激勵,我也是到了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我們還有護火這項看似不可能的任務,我們不只是返鄉尋根,而是要真正的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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