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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歲月三部曲之一:六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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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歲月三部曲之一:六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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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歲月三部曲之一:六六年

商品資訊

定價
:NT$ 320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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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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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秋菊打官司》、《集結號》、《金陵十三釵》知名編劇、小說家【劉恆】不容遺忘推薦
◇台灣文學獎長篇小說金典獎、金鼎獎作家著作人獎、吳三連文學獎、小說家【巴代】遠山回聲推薦

曾參與策畫《活著》、《我的父親母親》、《千里走單騎》、《十面埋伏》等電影,有「張藝謀御用編劇」之譽的小說家王斌,
以文學與歷史昂首對峙,引領讀者近身感受幽暗的歲月中,人性最深沉的吶喊!

【幽暗的歲月】三部曲之一《六六年》,從親歷者的苦難,反思人性本質的善與惡。

一九六六年,一個不容遺忘的歷史年代。
這場席捲大陸的紅色恐怖,難道只是單一個人的施惡?
在悲劇中,人們做了些什麼?反抗嗎?順服嗎?被害與施惡的界線由誰決定?

一次偶然的機會下,王若若在女友的老照片中,意外發現了兒時玩伴──程婷婷的身影。因為這張老照片,一段沉眠已久卻又如魔咒般纏繞心底多年的記憶,再次被喚醒……
即使離鄉多年,當時母親被批鬥、全家下放勞改的的少時回憶還是歷歷在目,尤其和婷婷那段兩小無猜卻注定不能在一起的青澀初戀。

他也想起了好友陸小波的兄長陸大鳴和他苦命的戀人任琦,那段傳奇又悲壯的殉情故事。

「我不能兩個都要嗎?」她憂傷地問道,「我爸也是毛主席革命路線上的人!」
「不,你父親是反動的走資派。」陸大鳴堅決地說。
任琦只好走了,臨走前她告訴陸大鳴:「我愛你,但我也愛我的父親。」
「你只能選擇一個。」陸大鳴冷冷地說,但心裡卻在流淚……

◇《活著》、《我的父親母親》、《千里走單騎》、《十面埋伏》──張藝謀御用編劇──【王斌】,回歸文學跨時代氣勢之作!
◇一段不可言說的禁忌,一場不該被遺忘的歷史悲劇!

【幽暗的歲月】三部曲之一──《六六年》
一九六六年,一個不容遺忘的歷史年代。這場席捲大陸的紅色恐怖,難道只是單一個人的施惡?假若我們也身在那場悲劇中,反抗或順服如何選擇?能夠選擇嗎?

作者簡介

王斌
籍貫中國山東,生於福建福州。八○年代始從事文學創作,活躍文壇的文學批評家,後發表過各種文學評論、散文,九○年代開始從事電影策劃及創作,2007年開始進入小說創作。參與策劃、編劇的電影:《活著》、《滿城盡帶黃金甲》、《搖啊搖,搖到外婆橋》、《有話好好說》、《一個都不能少》、《我的父親母親》、《漂亮媽媽》、《千里走單騎》、《霍元甲》、《英雄》、《十面埋伏》、《青春愛人事件》與《美人依舊》。著有長篇小說:《六六年》、《遇》、《味道》、《斯德哥爾摩綜合症》;隨筆集:《城市符號》、《逆風的逍遙》、《思想的鐘擺》、《張藝謀與《活著》》(紀實文學)。

名人/編輯推薦

【推薦短評】
遺忘是人的本能。如果不能遺忘,腦海將不是海,而是資訊壅塞的泥沼,痛苦的記憶會讓人發瘋。然而,遺忘又是陷阱。當人自以為擺脫了痛苦折磨的時候,必會因為遺忘而重蹈痛苦的覆轍。面對這種兩難處境,許多人選擇遺忘。作為優秀文學評論家與小說家的王斌先生則逆勢而動,為了捕獲塵封的往事並把它們押回來,他不惜與遺忘對峙,以驚人的小說家的筆做了搏戰的武器。勇氣令人欽佩,戰果尤為可喜。這厚厚的三部曲是啟示錄,也是紀念碑,以不容遺忘的筆觸鐫刻著不容遺忘的歷史之痕,必將在讀者的心靈那邊得到無盡的呼應。

二○一八年五月廿六日,夜
劉恆(《秋菊打官司》、《集結號》、《金陵十三釵》知名編劇、小說家)

 

【作者序】
《幽暗的歲月》三部曲 臺灣首版自序

若不是我在美國的好友吉米兄的提醒,恐怕我也不會想到,要為我的三部曲寫一前言,那是因為該說的話,都在《幽暗的歲月》中說了,好像我無須再畫蛇添足。
我一向認為,讓小說自己說話是一作家最好的選擇。現在看來,顯然我錯了。在大陸,某種我們曾經以往熟悉的「現象」又在風雲再起,從而恍若有一種責任在向我高叫:你真的應該說幾句了!
這一套以《幽暗的歲月》命名的三部曲,除了《六六年》在大陸出版過外(我專門為了這次的臺灣版,對《六六年》重新做了一次文字的修訂與增補),其餘的二部在我電腦裡已存放了七八年了,有的是因為「題材敏感」(《海平線》),被最高書刊審查機關束之高閣,且不告訴你任何原因;有的似乎因了一段不可觸碰的中共歷史(《浮橋少年》),而被告知不能出版。《六六年》之所以幸運,得益於七八年前,大陸的言路相對寬鬆,這才讓它幸運地得以獲得「示人」之身。
我是有意識地將三部曲命名為《幽暗的歲月》,若按這三部小說所涉及的題材內容,它似乎該以「文革三部曲」之謂更顯恰當―畢竟寫的是在大陸發生過的文化大革命,之所以沒這麼做,是我個人認為我的「三部曲」已然超越了一般意義上的「文革小說」,重點寫的乃是「人與命運」。也就是說,當多少年之後,文革歷史在人們的頭腦中逐漸遠去,那些未來的讀者再來讀你的小說時,他們會專門為了文革而來嗎?我想答案一定是否定的,那時他要讀的還是小說作為小說的「故事」和人物,以及人物在故事中所呈現的永恆的人之命運。
我厭倦於文革結束後在大陸文壇上一度時興的「傷痕」文學,我以為它讓小說獨有的使命過多地訴諸於政治控訴了。小說一旦被政治化了,它還能稱得上是一部純粹意義上的小說嗎?小說在本質上是超越政治的,若非要將小說之「敘」,納入一個文化範疇,那麼我個人認為它必當高踞於政治之上,歸屬於人類學的文化範疇。
在過去的文革小說中,我看到的更多乃是被簡單化的壞人作惡、好人受難,而在其中,文革的「參與者們」則缺乏最起碼的反省與懺悔意識,就好像那場席捲大陸的紅色恐怖僅僅是個別人在施惡,而與捲入這場風暴中的每個個體無關似的。
如此一來,文革小說作為一種特殊的中國化的文學類型,便被局隘地限制在了一個狹窄的甬道中了,無以勘破它之所以發生的人性本源乃至其存在本質,也由於此,普通人彷彿都成了在那場運動中的無辜者,只是一個個從這場空前的劫難中走出的「幸運者」,從而得以輕鬆地撇清了自己在這場災難中所應擔負的道義責任。
不,不是這樣的,這場涉及十幾億之民族的曠世災難,絕不僅僅是由個別人所為就能達到的,它之所以能夠在中國這塊土地上發生、發展,最終釀成嚴重後果,乃是因為它首先具備了讓這一切人間罪惡得以橫行無忌地席捲中國大陸的土壤,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每個親歷者其實又都是難逃罪責的。我們不僅僅是這場史無前例之文革之禍的受害者,與此同時,我們也在無形中(或在不知不覺中)成了一名施惡者。當這場運動已成一個並不遙遠的記憶時,撫今追昔,回望在那個歲月中我們共同渡過的慘烈人生,以及在此人生中命運的浮沉,我們顯然不能再以簡單的政治眼光去看待了,那是浮淺的,非文學化的。
文化大革命在我的三部曲中,不僅僅只是對那個年代的一種文學敘述,同時,它也是我對自我的一個冷峻的審視、追問和反思,亦由此,它便自然而然地上升到了一個形而上的關於人之處境的命運高度,從而也就超越了作為特殊性的所謂「文革題材」,成為了具有普適價值的事關人與其命運的小說。
我一直認為,當歲月在無聲無息中悄然流逝之後,文革作為一樁發生在過去的遙遠的歷史「傳說」,存留於世,親歷過那段歷史的一代人,則帶著他們關於那段歷史的真切記憶,早已消失在了浩瀚的時空中,那些未來的讀者,究竟還想從描述那段歷史的小說中看到什麼呢?僅僅是一段殘酷年代的展示?抑或是在那個年代中好人受難、壞人當道?我以為不是的。到那時,那些走在未來之路上的讀者所渴望讀到的,還是在一部小說中所呈現的具有普遍之意義的人性以及人之命運。這才是超越時代的文學,亦由此,這類涉及文革的小說就不再僅僅是在陳述一段特殊性的文革歷史了,而是作為一種鏡鑑過去與未來的提示,警鐘長鳴,從而防止類似的悲劇再度捲土重來,因為它曾讓一個民族為此付出過巨大的血的代價。
歷史,從來就是人類走向未來的一面鏡子,藉由於此,人類得以看清自己這一路走來的曾經以往,由此也讓人類認識且從而盡可能地洗刷掉身上的那一層層被隱蔽著的人性之污垢,並對人性在歷史演化過程中的變異及社會機制的「失陷」,保持足夠的清醒和警覺,以避免人間慘劇的重蹈覆轍。這其中,文學最最重要的使命還是:認識你自己,文學也將由此而進入一個至高、至純、至真的境界。唯當如是,文學才能超越某一特定題材的局限,由特殊走向普適性,從而反觀在我們人性與社會中所存有的徵象。
即使在今天,我們依然還處在某種知或不知的命運劫難中,且無以脫逃。文革「十年浩劫」這一早已被國人定性的歷史共識,卻被暗渡陳倉地修改為「艱辛的探索」。那場波及中華民族的巨大悲劇,就這樣被人輕輕地一筆抹煞了,變成了是因了某個人為走向「正確的道路」所做出的必要的「艱辛探索」。幾代人為此付出的毫無必要的苦難乃至生命代價,就這麼被輕易地遮掩了,以致今天在中國大陸的許許多多年輕人,幾近不知在那個血雨腥風的十年中,他們的上幾代人都曾經歷過怎樣的罄竹難書的人間苦難。
文革的發生,的確具有其歷史的特殊性以及制度性的邏輯必然,但卻絕不可以由此就認為,正是因了其特殊,我們就可以推卸我們自身所應承擔起的歷史責任;在當時嚴酷的政治處境下,發生在我們身上的種種不堪入目的人性「變異」與醜惡,就可以以特殊性為由,為自身的全情投入做出辯護。在一場空前的命運劫難中,個體的道義責任與義務,始終是值得我們去認真拷問和探究的。
文化大革命於今看去,似乎已成在歷史中消散的煙雲,但我們這些親歷者在回望那場慘絕人寰的民族劫難時,還當責無旁貸地捫心自問:在那場悲劇中我們在其中又做了些什麼?我們反抗了嗎?我們僅僅只是一名受害者嗎?究竟是什麼原因,讓我們「放縱」了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肆無忌憚地任意作惡,以致犯下不可饒恕的滔天罪行?
在那場文革運動中,一代人曾經歷過迷狂、困惑、迷茫及至最後的覺醒,但這個所謂的「覺醒」,又彷彿在隱約地暗示我們,我們似乎無須為這場人道災難承擔任何罪責。若真是如此,那麼我甚至可以說,其實我們並沒有真正地認識那一場波及整個民族之劫難的深重涵義。
文學的存在,其實是上蒼賜予一名作家的天賦與天職,饒是作家可以基於「實在」之真相,架構起一個以虛構之名抵達的人性揭示,而虛構在此的本真之義乃是對我們生存本質的一種直視與穿透。這才是一部好的文學作品存在的根本理由,它所呈現的,皆是具體可感且經梳理與過濾後的真實存在的人生或命運之向度,與此同時,作家深邃的思考與認知,亦巧妙地隱身在此一被描述的諸多繁複「現象」的背後,最終以結構化的敘事形態,完成對命運乃至人生本質的追問、呈現與揭示。
我不知道,我是否已然抵達了我意欲抵達的目的地,我也不知道,《幽暗的歲月》是否如願以償地完成了我最終的心願?但我知道我為之努力了,這就足慰我心了。當有一天,我決意寫下這個事關文革歲月的三部曲時,我曾暗暗地告訴自己,我要寫下可以留給歷史及後人的小說,它將會延續我有限的生命,讓後來者從我的小說中獲得某種人生啟示。
我原以為在我的有生之年,三部曲中之二部將無以見晴空呢,最終我只能以遺囑的形式交代後人,幫我了卻此一夙願。但我萬萬沒想到的是,有一天,一位與我素昧平生的朋友給了我一個伊妹兒郵址,讓我不妨將小說寄去試一試。我一開始還以為這只是一個善意的玩笑。以我在大陸的感受,沒有點兒熟人引薦或背後搞點潛規則,遠在彼岸的臺灣,怎麼可能會有人願意出版我的小說呢?更何況我寫的又不是暢銷小說。我小說的敘事是沉重了,這便決定了它很可能只能是小眾閱讀。
我猶豫了幾天,後決定投去試試,我沒想到沒過半小時,秀威的編輯經理伊庭小姐就及時地給我以回覆,熱情地告我三星期後再告知我最後的審核結果,這讓我多少有些意外。她果然沒失言,臨到三週後的一天,一位名叫徐佑驊的小姐主動聯繫了我,告訴我她將是我小說的編輯,而我的小說她細讀後「非常非常感動」!
坦率地說,我聽了此言後也很是感動,因為這一疊加句式的「非常非常感動」足見她是認真閱讀了我的小說,且深度地沉浸其間,這才有了如此的「感動」一說。這麼認真的編輯在大陸已然鮮見了。佑驊小姐又說,我在信中道及的《六六年》,是否也能交予她們作為三部曲一併成套出版?這又是我沒想到的,我原本計畫只讓她們出版我在大陸出版不了的《浮橋少年》與《海平線》,若能出版這二本,我已然心滿意足了,我根本沒想到還能作為三部曲成套出版,儘管我確實是將此三部作為一個互有關聯的系列小說來寫的,它們分別展現了大陸文革的不同階段。
我愉快地答應了佑驊小姐的請求。此後,我們之間的溝通始終令我快樂,一切都是那麼地舒暢,沒有絲毫的交流障礙,這令我感到了驚異。我這才覺知,臺灣的讀書人猶在,臺灣的編輯中仍有人在熱愛著她們的職業,她們依然渴望出好書,並將此視為自己職業的一份榮耀,在此,我要向她們致敬。
對我而言,出版社之大小於我一點兒也不顯重要,我個人的所謂名氣也無須一家出版社來幫我獲得提升,況且我也從來不重視那些無聊的浮名。我是經歷過風雨的人。我更關心和重視的,乃是我是否能遇上知音與知己,她們是否真的認識到了我小說的價值和意義。顯然,秀威的伊庭經理與佑驊小姐認識到了,她們正是我在冥冥之中尋找的最好的出版社和編輯。
我期待《幽暗的歲月》三部曲的出版,我渴望看到它們以正體豎排的方式呈現在我的眼前,我始終以為中華漢字唯有以正體示人時,方顯出它的高貴與尊嚴,從此意義上說,我的《幽暗的歲月》能以這麼一種字體形式出版,也讓它們由此而獲得了在我心中的高貴與尊嚴。
再次感謝秀威公司,感謝伊庭經理與徐佑驊小姐,沒有比以書交友更讓人欣慰的了,雖然我們未曾謀面,但我已將你們視為我的朋友。
二○一八年一月二十二日於北京

目次

《幽暗的歲月》三部曲臺灣首版自序
引子
第一章 天
第二章 神
第三章 地
第四章 人
第五章 路
尾聲
後記 唯有一聲嘆息

書摘/試閱

第一章 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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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親是在一個烈日灼身的午後被遊街示眾的。
那是一九六六年嗎?記憶竟是模糊的。那時的我還是一個青澀少年,只記得那是一個夏日,烈日炎炎,陽光炙烤著龜裂的大地,柏油路面在陽光的曝曬下蒸騰起一片白煙般的熱浪,我當時所處的那座南方城市,也正是以酷熱而聞名於世的。
但這一切對於我們這些貪玩的孩子,並不能構成真正的威脅,我們不懼怕酷暑的原因是擋不住「知了」的誘惑,那高一聲低一聲「知了知了」的蟬鳴在我們聽來更像是一種召喚,如同軍號嘹亮,我們將要出征了。
我抄起早就偷偷備好的竹竿,趁著姥姥沒注意,一溜煙地衝出了門,我聽到背後傳來的姥姥的呼喚聲:「若若,別忘了早些回家吃飯喲。」我顧不上那麼多了,我知道我的夥伴正在樓下焦急地等待著我, 悠揚的笛聲便是我們出發的號角。我們說好了今天下午要去捕捉「知了」,我們的玩心在那樣一個歡天喜地的年代被充分喚醒了―我們竟是那麼地快樂。
我不喜歡讀書,刻板無趣的課堂教育讓我備受煎熬。我的學習成績一點也不好,尤其是算術,每當遇上算術課時,我的大腦就像被罩上了一層黏稠般的白霧而開始犯懵。那時的我,已經是小學四年級了。我以前的期末考試之所以總能蒙混過關,全仗著我有一個同桌的女同學。
她與我住在同一個大院,她的父親與我母親是同事。可我平時根本不愛搭理女生,因為那個年代我們講究男女有別,我的目光也很少在女生身上過多地逗留。所以遭遇她的那一天,我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她居然是和我同住一個大院的街坊鄰居。
記得當我由外地學校轉入這所育新小學時,老師將我安排在了她的同桌。我不知道老師為什麼要做出這樣的安排,班上所有的男同學的同桌都由一位女生「陪伴」,這恰恰是我們這些血氣方剛的男孩所難以容忍的。我還記得我當時斜挎著書包,吊兒郎當,一副傲慢無禮的神情。
一走進教室,我就看到眾多齊刷刷的目光在注視著我,我心裡有些發怵,但我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不能讓別人看出我的膽怯,不能!我心想。我暗暗告訴自己我是強大的,強大到別人看到我就得敬畏三分。儘管我的心裡真的在發虛,而且虛得厲害。
「第六排中間的那個桌子。」老師說。他瞥了我一眼,順手用教鞭朝那個方向指了指。
課堂上鴉雀無聲,靜得我真想把什麼東西給砸了,以便製造出點動靜來,因為在這種令人窒息的靜寂中,我所感受到的竟是一雙雙盯視著我的眼睛。我強迫自己鎮靜,若無其事地向指定的課桌走去。
我裝著滿不在乎地掃了一眼即將成為我的那張課桌,我注意到了一個女生向我投來的目光。
我迄今不會忘了那一瞬間射向我的那束目光,怯生生而又有一種好奇,眼神柔媚而溫潤,閃爍著迷人的光芒,宛若一汪秋波蕩漾其間。這在當時的我是不可能想到這些形容詞的,可在我的追憶中,一切恍然如夢卻又歷歷在目,那雙明媚清澈的目光始終在伴隨著我的人生,直至今日。
我當時並沒有友好地回敬這一目光,儘管它讓我心生歡喜。我沒有,虛榮心驅使我回報她一個惡狠狠的眼神,臉上旋即擠出一絲蔑視的冷笑。我很滿意我感覺到的表情,我以為那樣一副樣子一定是懾人心魄極具征服力的。
果然,她垂下了腦袋,而且是驚恐地垂下的。她低眉順眼的樣子真好看,兩條清亮烏黑的大辮子耷拉了下來。這是我在剎那間飛出的雜念,但很快我就將這瞬間的念頭剎住了。她的臉上微微露出些許的紅暈,閃過一絲嬌羞,她的這種驚惶失措讓我很有些成就感。我覺得在這個女生面前我勝出了,剛一較量, 她就敗下了陣來,這也足以說明我裝出的樣子可以拒人於千里之外。
我忘乎所以地將書包甩在了課桌上。書包在桌面上發出輕微的撞擊聲,她的身子嚇得瑟縮了一下,沒敢再抬眼看我,裝著在整理她的抽屜。
我大大咧咧地坐下了。因為坐在同一條板凳上,我覺得我們似乎靠得太近了。我其實喜歡這種近,因為不知為什麼我感受到了一絲溫暖的氣息,這真是一個奇怪的感覺。這時我注意到了鄰桌的目光。那是一些男同學,他們的眼角在悄然地斜睨著我。我不清楚這種目光意味著什麼,但我知道我必須以我的方式震懾一下他們,可我一時又想不出什麼高招來對付。
稍頃,我忽然想起了一招。我趁著老師在黑板上寫字的工夫,迅速伸出了我的拳頭,向我身邊的女生表示了一下,我故意做出齜牙咧嘴的樣子來嚇唬她,從而也一併嚇唬此時此刻向投來不友好目光的鄰桌同學。
結果發現我的這一招竟然落空了。我同桌的女生根本沒有注意到我的動靜,這時的她正平視著前方, 那裡是老師在黑板上寫字的方向。鄰桌的男生們掩嘴吃吃地偷笑了起來,他們肯定覺得我的這一舉動顯得非常可笑。我想顯示出的力量卻無人理睬讓我覺得很是丟臉,臉上霎時騰起了一股熱辣辣的感覺。
混蛋,我心裡罵了一句。
這時,我用胳膊肘狠狠地撞擊了一下身邊的女生,顯然她沒有想到我會冷不丁地對她來上這麼一手, 身體隨之抽搐了一下,嘴裡發出一聲輕微的呻吟,驀然之間在這個寂靜的課堂上顯得格外的響亮。
壞了!我心想。
果然。正在黑板上寫字的老師聽到了動靜,驟地轉過了身,目光犀利地向安靜的課堂一排排掃去。我緊張地看向老師,臉上的肌肉隨即繃緊了。我不希望他會注意到我。畢竟我還是一名新生,我不希望這麼快就被老師給瞄上了。
「剛才是誰發出的聲音?」老師問。
沒人回答。教室裡悄無聲息,就像空氣剎那間都停止了流動,連一隻蚊子飛過都能聽見。真是靜極了!
老師還不甘心,固執地用他似乎洞穿一切的目光在尋找目標。他的鼻樑上架著一副老式的琺瑯眼鏡, 由於剛才轉身過猛,眼鏡驀地耷拉了下來,垂在了鼻樑下,他嚴厲的視線就是這樣穿過鏡框上緣投射過來的,終於落在了我的臉上。
(未完)

-----------------
第四章 人
-----------------


那天的印象在我的記憶中刻骨難忘,就像是一個噩夢驟然襲來,擊碎了我少年時代所有的美好夢想。一切都破碎了,崩潰了,就在那一瞬間,我彷彿墜入了黑暗的深淵。
在我們那條寂靜的、通往市區中心的空蕩蕩的馬路上,突然黑鴉鴉地湧滿了人和車,漸行漸近,遠遠地看過去鋪天蓋地,眾聲喧嘩的嘈雜聲就是從那裡傳來的,無聊中的我們一下子變得高度亢奮起來,我率先向那個方向跑去。我知道陸小波會緊跟著我。我們加快了步伐。
漸漸看清了,那是由一長溜兒解放牌敞篷卡車組成的隊伍,汽車行駛得非常緩慢,車上還站著不少人,隨著聲嘶力竭口號的呼喊,汽車上立起了森林一般的手臂,車下還簇擁著許多小跑的人,也不知是不是跟著來湊熱門的,他們也跟著在呼喊口號。那嘩啦啦的口號聲如同海浪般地向我們滾滾撲來。
最讓我興奮的並不是口號聲以及遊行的隊伍,而是我能依稀看見在汽車的前排,有幾頂尖尖的白色高帽在陽光下閃爍。看不清戴帽的人,他們被迫低著頭,整個臉部淹沒在了尖頂帽下,胸前還掛著一個赫然醒目的碩大的牌子,塗抹著黑色的墨跡,那上面一定寫著他們的名字。名字似乎還分別地打上了幾個大大的× ×。
又是一群被打倒的五類分子,我心想。我更加興奮了。
我們身邊沒事在瞎玩的孩子也開始被吸引,大聲歡呼著向那邊跑去,跟著湧去人流中我還看到了崔二貴和跛著腳一瘸一歪的毛頭。
車隊漸漸地近了,能清晰地看見立在車頭的前排,掛著大牌子戴著尖頂高帽的人了,都是滿臉皺褶的老人,他們有的目光渾濁地望著前方,有的則耷拉著腦袋,在那個醒目的掛在胸前的大牌子上分別書寫著什麼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叛徒、右派分子、歷史反革命等等,這些人的名字是我所熟悉的,因為在此之前我們這個城市裡已然寫滿了關於他們的大字報了,他們都是省委、省政府、省人大一級的領導幹部,過去的他們深藏於深宅大院中,尋常看不見,在我們的想像中是一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而現在,他們以一副垂頭喪氣的狼狽相出現在了我們的眼前。口號中一直在持續著,此起彼伏,我們受到了感染,也跟著遊行隊伍高呼起了口號。
「太有意思了!」我聽到陸小波在我的耳邊說。我說:「這些大人物就長得這麼一副德性呀?真難看!」
背後傳來嘰嘰喳喳的說話聲,我下意識地回了一下頭,沒想到撞上了婷婷投向我的目光,我向她笑笑,她也向我微微點了點頭,目光又移開了。我很想跟她說上幾句,但我不敢。
一長溜兒的卡車隊伍緩緩駛過,一眼望不到盡頭,直到後來我才知道,這是自一九六六年的文革以來,我們省城舉行的首次揪鬥走資派的大遊行,造反司令部動員了全市的力量,將他們認定的省委、省政府、省人大內的走資派詳細排查了之後,統一行為,搞了一次突然襲擊。這次的動靜可謂聲勢浩大,而被拉出來示眾的「走資派」顯然猝不及防。這也是事後母親告訴我父親的。可在那一刻,我完全想像不到在這個一眼望不到頭的隊伍中居然還會有我的母親和婷婷的爸爸。
路上站滿了駐足觀望的行人,什麼樣的表情都有,好奇的、激動的、困惑的、恐懼的,以及像我們這樣歡天喜地的。第一批卡車隊過去了,間隔了沒一會兒,又有一列卡車隊伍向我們緩緩駛來。
「看,你瞧,瞧,那是誰?那不是婷婷她爸吧?」一人在嚷嚷地說。
「呦,還真是,他也成走資派啦?」另一個陌生的聲音在大聲說。我一震,趕緊看去。我吃了一驚。站在車廂前排耷拉著腦袋的男人分明是婷婷的爸爸,他不再是那天見到我,一臉慈祥微笑的那位讓我感到親切的叔叔了,雖然他現在低垂著腦袋,但我從低處向上望去,我能看出他一臉的淒悲,似乎在忍受著巨大的痛苦,彷彿一夜之間白了頭,看上去蒼老了許多。
我回頭,向婷婷所在的方向看去,我正好看見她眼睛瞪大了,一臉的震驚,一隻手緊緊地捂著嘴, 似乎如果不這樣就會忍不住喊出聲來;我還看見她的眼睛裡閃出了一束淚光,正順著眼角往下爬。我的心抽緊了一下,心想婷婷真可憐,她肯定事先沒料到自己的爸爸會是一名萬眾聲討的走資派,連我都沒有想到。我不敢再看她了,我怕她發現我在盯著她看會更加難堪,她一定不可能再像過去那般驕傲了,因為她爸爸此刻成了被打倒的人。
我把目光又重新掉了回來,婷婷傷心欲絕的樣子仍在我的腦海中徘徊,我能想像她現在的心情。
我注意到與婷婷爸爸在同一輛上還站著的一個女人,她的不屈不撓引起了我的高度關注。她的腦袋幾次要拚命昂起,都被造反派強行摁下了,背後還有兩個造反派將她的雙臂像飛機羽翼般地高高抬起,可她掙扎著,試圖從壓迫她的手中掙脫出來,將腦袋再度揚起。但沒有成功。就在這一剎那間,我覺得那人彷彿是我的母親,心臟隨之狂跳了一下。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這怎麼可能?我的母親怎麼可能會成為被遊鬥中的一員?媽媽在家對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便是:「好好學習,聽毛主席的話,做毛主席的好孩子。」她怎麼可能會反對毛主席呢?
卡車越來越近了,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去,那個女人還在掙扎,但都被造反派強行壓制了。我看不清她的臉。這時那塊掛著她胸前名字上打著大×的牌子赫然在目了―李淑生,正是我母親的名字,我的腦袋「轟」的一聲炸開了,天旋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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