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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霧更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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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霧更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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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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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給身處迷霧的世代。
張惠菁暌違六年最新散文。

對當代人類生存狀態微細而敏感的觀察,獨樹一幟的人文深度。
回到無所有之處,能看見多少自己,才能看到多少世界。

張惠菁:「年輕時候看世界,總想看得分明,覺得它應該分明。中年看世界,就明白有些事物確實是籠罩在霧裡的,這世上也有只在霧裡才會出現的風景。」

「時間」是張惠菁恆常關注的,時間如何作用於每個人身上,包括她自己。這一次可看到她歷經時光淬煉,知性依舊,文字更柔軟而堅定。本書是她睽違六年的沉澱與反思之作。她如何閱讀文學、藝術、電影,如何思考與理解這個世界。

然而在得到這些啟示之前,多少要有一種勇氣去放棄。放棄在日常生活裡,我們經常披掛穿戴的那些短促、有所憑依的立場,放棄那些張口就來、標籤化的是非與功利。而自願走進比霧更深的地方,去獲得對世界另一維的理解。這集子裡大部分的文章,是這樣寫出來的。

有時我感到我們是一個霧中的世代,被標舉在亮處的價值太多,話語太多,義正詞嚴太多,但集體卻失去方向感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霧裡。

如果不可解的世界是霧,我們還是能嘗試去到比霧更深的地方,從那裡回頭看自己(首先是自己),在霧中的形狀。這個經驗是重要的。放下了鮮衣怒馬的幻術,回到無所有之處,能看見多少自己,才能看到多少世界。

作者簡介

張惠菁

台大歷史系畢業,英國愛丁堡大學歷史學碩士。1998年出版第一本散文集《流浪在海綿城市》,其後陸續發表有小說集《惡寒》與《末日早晨》,及《閉上眼睛數到十》、《告別》、《你不相信的事》、《給冥王星》、《步行書》、《雙城通訊》等作品集。

張惠菁的書寫有她獨樹一幟的人文深度。題材往往發自她對當代人類生存狀態微細而敏感、特殊的觀察。曾經學史、曾在博物館任職,以及在上海、北京生活工作的經歷,使得她文章中常見信手打開的時空跨度。本書是張惠菁睽違六年的沈澱與反思之作。有她一貫對人、時間、事物變遷的理解,與借文化映照當下,所呈現出這世界的異象。

比霧更深的地方

1
這本集子裡大部分的文章,就文類而言,是會被歸為「散文」的。但散文是什麼?

我並不是心裡想著要寫一篇「散文」而寫。如果說它們是散文,那麼散文就是一種思想的方式。可能也是唯一一種真實可行的思想方式。它是我在一個人獨處的自由(同時也是限制)之中,藉由文字這個介質,讓思想發生的流動。

在寫這些文章時,我同時有一份別的職業,在生活裡也有其他的角色。但這些文章中所寫的想法,在工作和生活裡卻不容易有機會發出為話語。而我仍然會思想它們。它們要求我從社會集體返回到個人化的節奏裡,往日常用不到的角落去取用知識和感受,也形成知識和感受。它們不是「有力」的主張。但它們確實是一道道始終在向前流動的小河流。這個節奏,這些知識、想像和同理,藉由它們我創造一種比較柔和、穩定的,理解這個世界的方式。

2
城市各有不同的孤獨。上海是你在街上走過,聞得到弄堂人家晚飯的味道,看得見燈光,聽得見炒菜鍋的聲響,但你感到那些和你並沒有關連,你只是從他們窗外走過。北京是聞不到,每條街都那麼闊,住宅群集在小區裡,與街道還隔著遙遠的庭院造景。一個小區或許是個有上萬人聚集、向上堆疊起來生活的空間,但你有可能從外部感覺不到它的一絲人間煙火氣。這也會使你感到孤獨。

那年我到北京的時候是冬季,飛機降落在漆黑的停機坪上,機艙播音說外頭氣溫零下十五度。那些年是我很願意遠走高飛,很願意去另一個城市生活的時候。那時我不太害怕孤單。當你覺得自己還在往前走,孤獨就不可怕。你想看前面的風景,你想被一種沒有體驗過的溫濕度包圍。那些陌生感擊落在心臟上的刺痛,代替有人陪伴而成為一種期待。

我在北京生活了四年,住在一個租來的,二十層樓高的公寓裡。窗外是天空,只有天空。因為沒有哪棵樹能長到二十層樓高,而其他的建物距離都有些遠,都在街的另一頭。這個小公寓每到下午陽光西曬。因為是冬天找的房子,當時不怕它太暖。我還記得那個冬日下午,我已經在戶外走得又冷又累,看過一間又一間的房子,直到走進這一戶。一開門日照敞亮,迎面就是一窗戶的天空。空氣乾燥,白色沙發布表面漂浮著很淡很淡的灰塵味道。我想,就是這裡了。我就把自己寄存在這個被陽光漂白了的空間裡吧。

這本集子裡,有一半的文章寫在北京,在那個窗外只看得到天空的公寓裡。另一半,寫在去年我回到台北之後。在北京第一年的冬天,叫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我真的看到歷史小說裡常描寫的那種:一輪鴨蛋黃般的太陽。在台灣、和世界上我曾去過的大部分地方,太陽光都是金色,或是白色的。但北京真的有橘紅色的太陽。經常是在薄霧的日子,可能是霧中懸浮的物質折射了光線,使太陽有了顏色。如果你停下來遠望,它就在那裡,因霧氣而輪廓模糊,在常見的灰牆上方,在掉光了樹葉的白楊樹稍,遠遠地掛著。有一點疏離,靜寂而古老。或許其他人都看慣了這樣的風景,並不會為它停下來。而我總是會。

另一個我始終記得的風景,是北京夜裡的霧與光。那時我上班的公司在東長安大街。加班後搭電扶梯下樓,穿過一整座地下商場後,從街的對過冒出地表。夜裡的東長安大街通常清冷,人車漸少。路兩旁裝飾著繁複的巴洛克式街燈。在霧中,那些燈光就被暈散了,每隔一段距離有一盞昏黃,越遠越隱約,直到被霧氣全面抹平,再也分不清是這盞或是那盞。站在街邊等公車,這霧與燈的夜景有時讓我想起巴黎的亞歷山大三世橋,橋上也有這樣形制複雜的燈。一張有名的照片是沙特站在籠著薄霧的橋上,穿著厚重的呢大衣,叼著菸斗,背後白氣茫茫。遠處有燈光靠近,我等的公車來了。

當我重讀這本書輯一「月夜」裡的文字時,北京的霧,天空,寒冷,它的日與夜的感覺,又回來了。它的遙遠也回來了。孤獨感,並且是只有北京這座城市才會給予我的那種孤獨,都回來了。

在北京的那幾年,我讀的書有點兩極。因為工作的關係,我讀了許多關於科技、與科技對人的影響、未來趨勢的書。我很關注那些世界上正在發生的,新的人類情境,例如人工智能與棋手的對弈,城市大數據與自動駕駛。另外我重讀了一些中國古典名著,《西遊記》,《封神演義》,《左傳》裡的文選等等。當我在書店沒有找到想看的新書、不知道該讀什麼的時候,我就走到古典的書架前,它們是安全而不易位移的選擇。因為很孤獨,所以經常不自覺地在這些書籍裡尋找可以同理的角色和情境。因為很孤獨,似乎也就特別清晰,總是看到年少時沒看出來的涵義。比如有一天我讀〈鄭伯克段於鄢〉,它是有關三千年前一個統治家庭的內爭,演變為一個小國的血流成河。是個關於仇恨引發更大的仇恨、輕蔑引發更大的輕蔑的故事。然則它又是關於一個善良的小人物,一個微不足道的他者、比鄭伯家族位階低很多的穎考叔,這個小人物以同為人子的同理心,救贖了一個深陷於悔恨循環中的權勢之家。這故事非常超越時空,我想,它就算出現在《魔戒》或是《權力的遊戲》裡,也毫無違和感。或許,在這個全球化的時代,在智能和演算法逐漸變成為我們自身存在看不見的鄰接面時,人類唯一可能的視角是穎考叔的視角。你追問不了在遠方進行的戰爭與權力的遊戲,你活在一個被給予的位置,你的生活受到更巨大層次佈局的導向,但你也還能從自己出發有一種同理心去理解,從而洞悉了在眼前應該去做的一件事,像穎考叔那樣。有時,它正是整體數據庫之所缺少,但應該被運算進去的一件事。

當我想起讀這些書,寫這些文章的日子,想起像〈鄭伯克段於鄢〉這樣的古老文學是如何來到我生活裡而我又如何藉由它們思想,我也會想起北京的霧。那時的霾還沒有後來的嚴重,而霧賦予了北京的太陽和夜裡的街燈,一種屬於那座城市特殊的朦朧和色溫。它像是矇在我的感官與孤獨之上的一層遮罩,將我引向了這些閱讀與這些感覺。年輕時候看世界,總想看得分明,覺得它應該分明。中年看世界,就明白有些事物確實是籠罩在霧裡的,這世上也有只在霧裡才會出現的風景,像是鴨蛋黃般紅色的太陽,和東長安大街按距離排列的暈黃。你要把霧連同世界一起看進去。看作是此刻的一筆數據。

比起明亮的日光朗照,閱讀文學或是古典典籍,更像是在這如霧籠罩般的世界裡,尋找月色的照明。文學與藝術,或許不是直接應答現實世界的問題,給不出口號主張和表面的是非對錯,但它們挑動的是某些更細微的神經——是這個閱讀者,感受者,這個想要理解世界的人的神經,然後,他可以自己去回答世界。有時我感到其中有答案,那答案經常是來自有什麼折射了我自己。一種既指涉又共振,既朝外又向內的辯證關係,你既是問問題的人,也是問題的本身。有時你是感動於在文學與藝術裡看到的探求,而不只是那作品的好壞。有時你在極古老的書籍裡,發現有一則記述,穿越時空來標示此刻的你。然而在得到這些啟示之前,多少要有一種勇氣去放棄。放棄在日常生活裡,我們經常披掛穿戴的那些短促、有所憑依的立場,放棄那些張口就來、標籤化的是非與功利。而自願走進比霧更深的地方,去獲得對世界另一維的理解。

這集子裡大部分的文章,是這樣寫出來的。我認為那是必要的。如果看得夠清楚,就會知道那樣的深入霧中不是作為什麼崇高的犧牲。而是時至今日作為人類活在世上之所必需。若非如此,那些人云亦云的成見,或出口咄咄,或嘻笑討巧,那些十分便於在社群網絡上引來讚聲的話語,其話語的跟風再跟風只會將我們繞進沒有出路的迷宮。有時我感到我們是一個霧中的世代,被標舉在亮處的價值太多,話語太多,義正詞嚴太多,但集體卻失去方向感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霧裡。

如果不可解的世界是霧,我們還是能嘗試去到比霧更深的地方,從那裡回頭看自己(首先是自己),在霧中的形狀。這個經驗是重要的。放下了鮮衣怒馬的幻術,回到無所有之處,能看見多少自己,才能看到多少世界。

3
因為是這樣的一本書,必須特別謝謝鞭策我出這本書的陳蕙慧,書中和我對談的施靜菲,木馬文化的陳瓊如。因為他們,這本書才走到了天光之下,而不至於停留在霧裡。這段時間我寫的文字量不多,但在許多時刻曾經得到如聲納探測般不可思議的回音,使我看見霧中路徑的存在。文學是同理心的工程,而世上有些路徑,只有在同理之中才能看見。

目次

自序 比霧更深的地方

輯一 月夜
一月
第二個月
第三個月
梅花山
趙子龍
仁獸解
天宮不鬧
八月鏡子
雨和浪潮
夜色溫柔
封神

輯二 在時空的座標裡看見美――張惠菁對談施靜菲

輯三 時間裡的人
對這個世界,愛與傳遞的區塊鏈
時間的作用力――《千羽鶴》與《山之音》
那時的不知,才是珍貴的
僅是默默無聞而已
《小偷家族》裡的聖者們
《獨帆之聲》是誰的孤獨?
從紅膠囊到郭宏法――藝術圈的孤獨者
怎樣說活一個故事?――郭宏法的繪畫與響聲能量藝術

後記 關於家鄉

書摘/試閱

〈一月〉

1. 影子
冬至前一天,傳來北方大雪的消息。秋天說她開了一下午的會走出辦公樓,眼前漫天亂雪難道真是末日?有心慌的根據,也有心定的理由──疑心眼前景物是否出於宇宙的干預,又分明是日常的場景。一年之中,太陽離地球最遠的一日,時間把冬天循環到了盡頭。接下來地球會每天更靠近太陽一點, 以它橢圓的、迴旋的軌道。相對地太陽也朝地球更靠近一點,以它如數學極大值號般的軌跡。
冬至當天,霧氣襲降在名叫上海的城市, 放眼都是灰色的潮濕。我去了一場派對,派對的邊陲有個寂寞的人。她對我說:「去外頭聊一下我請妳喝茶,跟妳講兩三件重要的事。」她說了幾件煩惱,我說了我的看法。一直到散離人群後的深夜我才忽然、在第三次咳嗽醒來時明白,那其實是不在場的談話。她只是藉和我說話逃避在派對中的寂寞。她說的話不是訊息。她只是在找一個藉著強調自己的煩惱,以融入周遭太明亮的熱鬧的方式。
這不是第一次。
彷彿卷軸在燭光下慢慢展開,接著我又明白:一直以來,她和我的對話都是不在場的。
她有那麼多的煩惱,這些煩惱從來沒有改善。但她仍然會說,我仍然會回。我忽然對自己的觀察力感到很可悲,它經常被騙,被帶著繞了許多的圈子。我總是忘記,雖然她在現實中遇到的麻煩事是真實的,她的心卻仍有可能是隱藏的。她發了求救的訊號,卻拒絕給出真正的方位──或許她只是想逃開半小時,派對上難堪的形單影隻。
深夜醒來,忽然看清這一切時,我感到傻,但不感到錯。我不夠聰明,我沒看出偽裝,我多管閒事,但我說的是真心話,我說了我認為對的事。
只是,一直都在和影子說話啊。
於是夜裡,也像卷軸一樣,我可以看見自己的情緒,變化的光譜。一開始是堅硬的、鈍器般的情緒:浪費了時間的惱怒,自認像個傻子般徒勞的辜負,但這都不是全部。一場派對裡的時間沒那麼寶貴,花在喧鬧或花在不是核心的問題裡打轉,過去也就過去了。人世間的徒勞,這並不是第一件、也不會是最後的一件。
徒勞之感淡去。我告訴自己,那不斷發出誤導訊號的人是可憐的;需要陪伴卻不想被靠近的人是可憐的。退到極疏遠處,才看得出,訊號真正的指向,不在她選擇說出口的事,不在那些費心的傾吐。那些只是她藏蓋自己、迷宮外牆結構的一部分。她真正發出的是「來找我」的訊號──悲觀而輕蔑,並不認為有誰可以真正找到她。
可憐她的同時,也有一點可憐自己。也有一種寂寞的感覺,像墨色從洗筆池的底部緩緩升起,迂迴地、無人問津地,和清水調和,稀釋。在一座叫做上海的城市,凌晨六點的黑暗裡,有那麼一瞬,天彷彿永遠不會亮。
但卷軸畢竟又展了下去。時間行進,天光亮起。寂寞的感覺離去。留下一種,像是受過傷後的柔軟。
時間的題庫,費心的傾吐,愛恨的歧路,信念的坦途。
這是冬至當天發生的事。一年當中,地球離太陽最遠的一日,是不是也是影子顏色最淡的一天。

2. 草木
香茅是一種草本植物。香茅可以驅蚊,防蟲。但香茅油卻可以吸引蜜蜂,幫助周遭植物授粉。它被用在人體身上,消毒,殺菌, 抑制黴菌,鎮定神經。它也保護書寫的生命,東南亞以貝葉為紙的書寫者們,將它塗在棕櫚葉製成的文字載體上,防止字跡受潮漶渙,訊息流失湮漫。
東印度公司在爪哇建立據點後,香茅成了全球流通的貨物。那之後,曾經鎖國、只在出島與荷蘭東印度公司做生意的日本,也開始轉型成一個殖民帝國,開始仿效歐洲國家從殖民地取得經濟資源,餵養現代化的國家機器。日本人把香茅從爪哇移植到台灣試種,得到的結果還不錯。台灣的土壤接受這外來的種籽,育養它,使它成熟,散發它那驅蚊、殺菌、招蜂、幫助授粉的香氣。
但還有更大的世變在運轉這個世界,超出人的算計。一九四五年日本人從台灣離去,一九五一年荷蘭人離開了爪哇。香茅留在台灣,台灣進入了香茅的世界市場,香茅油產量在一九六〇年代達到高峰,補上了爪哇的空缺, 得到了一個世界第一。直到人工合成的香茅油發明,化學式從這植物身上拿走了一大塊市場。
冬至後一天,餐桌上出現檸檬香茅烤雞。
首先是在廚房,看到醃好待烤的雞,渾身粘附切碎的綠色香草,散發出辨識度極高的氣味。清爽,具穿透力,切穿瀰漫蕪雜的感受,直接打開一條往鼻腔深處的通道。像個休止符,被放進漶漫無意識的思緒裡,給那茫茫漠漠但浩蕩難以抵禦的過去未來之流一個微小、但爽利的停頓。就在這裡,你聞到了嗎?香茅的氣味,清楚,好聞。乾淨的味道。
第一次從烤箱拿出來的烤雞,一半的表面已呈金黃色,翻面再烤。上桌時,香茅獨特的香氣獲得了轉化,和雞肉融成一個新的味道。不再是那麼穿透的、獨自明顯的、單音的香氣。而是作為烤雞的一部分, 一組和絃裡溫暖的音色。
主人切開烤雞。皮酥肉爛一如預想。餐盤裡香草細碎,油光淋漓,骨肉間躺著一片月桂葉。
月桂葉通常是不吃的。它的纖維比較堅硬,不好咀嚼,烹調取其香氣,不取其口感。新鮮的月桂葉氣味不甚明顯。採收曬乾之後,隨著水分從它身上離開,這小小的葉片才漸漸釋放出它強烈的一面。
因為是不能吃的,月桂葉通常是一整片放進食物裡,吃的時候挑出來。想要讓它的氣味更強,你必須切碎月桂葉,只是吃的時候要挑也會很麻煩。它是木本的,帶著與生俱來的纖維硬度,摧殘它破壞掉它的理路,它才把本色顯露出來,進入你的系統,為你所用,成為你讚賞的味道。它像不世出的武功高手,練一種筋脈盡斷的功夫,傷入七腑而出,成為江湖各大門派不知如何評價的人物

3. 太陽
冬至後第二日,晴。
前一天我住進位在高架橋邊的飯店,睡了一夜,起床後到五樓餐廳吃早餐。飯店隔壁是佛學講堂。窗正對著講堂中式建築的飛簷。上午九時的太陽,以它現在與地球的距離,溫和而不曝烈,可以直視。屋脊上仙人沿飛簷翹起的角度排列,有如正要走向空中。
舒服的天氣。光線很好。
我忽然想起夢枕獏原著、岡野玲子漫畫的《陰陽師》。安倍晴明與白比丘尼在宮中鬥法,比賽「射覆」──猜匣下掩蓋著什麼物事。出題的大概是天皇,還是哪個高階王公貴族。安倍晴明用易經占卜,線索指向一個「子」字,卻是非時之子,不該在此時出現的。其中隱隱作痛著晴明身世之傷,傳說他是狐狸的孩子;或者,眼前這據說已活了數百年、容顏卻青春不老的白比丘尼,其實是他的生母?貴族們等待鬥法雙方答題時, 竊笑談論著八卦,射覆不過是娛樂。
十二干支中的「子」,也是十二生肖中的「鼠」,莫非匣中匿藏著一窩剛出生的小老鼠?是誰在暗中干預,抽換答案?你該回答第一念的謎底,還是隨機進轉、回答此一刻它已經被修改的形狀?
猜忌與自疑層層疊疊,過去和未來混亂了時間,安倍晴明輸了比賽。白比丘尼現出惡相,預告她將歸來,取她應得的戰利品。那些宮廷貴人,此前坐觀鬥法,圖個熱鬧,這時才知道驚憂,趕快站回晴明這一邊。只是,輸了鬥法的安倍晴明,還能保住他們的平安嗎?他給平安城設下的結界,擋不擋得住這預告於未來的災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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