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仲菜鳥的凶宅事件簿02

「黑水晶啊……」
吸引澪盯著電腦螢幕的是一則網路廣告。
廣告上大大地刊載著黑水晶串連起來的手環。
價格是三萬日圓，消費稅另計。以隨意穿戴在身上的飾品來說，對年輕女生而言稍嫌昂貴，而且設計太老氣。
不過吸引澪的要素絕對不是它的設計，而是斗大的廣告標語：「驅邪效果超強！」
澪在一年前左右進入了所有求職學生都豔羨、日本首屈一指的大企業「吉原不動產」。
但是她被分派到的部門，是專門負責解決有靈異問題的物件的「第六物件管理部」，通稱「第六」。
吉原不動產的總公司大樓，是只要在丸之內，不管身處什麼地方都會映入眼簾的超高大樓，但遺憾的是，第六的辦公室位於地下一樓，而且位置比資料庫還要偏僻。
澪剛進入公司時，第六的部長──其實是吉原集團小開的長崎次郎答應她，只要她在工作上能夠獨當一面，就去幫她說情，讓她調動到其他部門。她把這個約定做為工作的動力卻前途堪憂。
在第六的這一年以來，她雖然成功解決了幾件調查案件，但不得不說，那些案件幾乎是仰賴次郎的能力才得以解決。她也經常遭遇可怕的情境，甚至跨越過性命垂危的險境，不過現在她絆手絆腳的情況仍居多。
在充滿煩惱的生活中，澪某天忽然看到「驅邪效果超強！黑水晶手環」的廣告。
──就是它！
這一則廣告很輕易地吸引了平常受鬼魂所苦的澪的目光。
普通的成年女性不會那麼輕易相信網路販賣的驅邪商品吧？但是，直到最近才對自己擁有強烈的靈感產生自覺，實際上也因此受害過不少次的澪，跟一般的女性相較之下，在這方面的感覺有很明顯的落差。
澪遲遲沒有按下「購買」鍵，絕對不是懷疑手環的效果，單純是「三萬日圓」這個絲毫不便宜的價格讓她退縮。
「『戴上它之後，肩膀變得很輕，和困擾我多年的容易被鬼魂糾纏的體質徹底訣別！』真的嗎……？如果真的這麼有效，三萬日圓好像也不貴……」
澪邊一字不漏地閱讀刊載在網頁上的經驗談，邊自言自語。在調查的物件撿回家的小狗鬼魂──小豆坐在她的膝蓋上，歪著頭從下方仰望她。
「不過，三萬日圓我還是無法立刻決定……」
最後，澪強迫自己關閉視窗，抱著小豆躺在床上。
雖然她想冷靜下來後再重新思考看看，但黑水晶手環始終盤據在她的腦海裡。
──希望不要賣完。
下次不知道會遇到多麼可怕的調查委託。進入公司以來，內心深處的不安從來沒有消散過。
不過，因為她成功解決了那些慘烈的案件，所以多少也產生一些自信。雖然她不知道那是與普通社會新鮮人相同的自信，還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不管是面對什麼樣的業務，既然她憑自己的意志決定做這份工作，當然希望自己能夠派得上用場。
所以，驅邪手環對她來說充滿了提升工作技能的誘惑。
澪無法阻止自己在心中產生那或許是她達成目標的捷徑的幻想。
 

第一章

東京丸之內，吉原不動產總公司大樓地下一樓。
穿過漫長的走廊，打開最角落的門，便來到一間雜亂地擺放了攝影機和纜線等各式各樣器材的房間。
這一間任何人都會誤以為是倉庫的房間，其實是第六物件管理部的辦公室。
被分派到第六的員工，只有身為部長的次郎與澪兩個人。不過，平常忙著調查各式各樣物件的次郎幾乎不在辦公室。
工作還無法獨當一面的澪，基本上都在辦公室裡處理文書工作，幾乎不會跟次郎一起外出調查。
順帶一提，所謂的文書工作，除了次郎調查結束後提交的報告書和資料整理之外，還有年度預算的進度管理。即使「第六」是特殊部署，但好歹是一個部門，所以有設定目標件數和預算，當然也有向高層報告的義務。
可介紹給客戶的物件越多，簽訂的租約也隨之增加，而與簽訂契約數成正比的公司獲利亦會越高──在這個單純的結構中，第六持續解決凶宅的問題，增加能介紹給客戶的物件數量，因此就達成預算的角度來說，算是相當優秀的部門。
不過，到只有次郎一個人營運第六的一年前為止，關於數字的報告似乎隨便得讓公司很頭疼。
大部分的數字只要輸入電腦便會運算出結果，但應接不暇的調查委託讓次郎分身乏術也是事實。
現在那些工作幾乎由澪在處理。
某天早上，澪進入辦公室時，很難得地看見次郎出現在辦公室操作電腦，發出喀噠喀噠的聲響。
「早安，次郎先生，真難得你一大早就出現在辦公室。」
「早。」
次郎的招呼很冷淡，不過抱起朝自己奔來的小豆動作溫柔得讓人忍不住發笑。次郎撫摸了小豆之後，深深嘆一口氣。
「我是來核銷經費。再不申請，就要超過期限了。」
「原來如此……說的也是，已經月底了。」
外出頻繁的次郎，需要核銷的經費應該很可觀吧？他每個月一次會像這樣坐在辦公桌前申請麻煩的經費核銷手續。
這時候，辦公室外冷不防響起輕快的腳步聲。
「啊，該不會是……」
「……什麼時候不來，偏偏挑在我忙得要死的時候來。」
在辦公室門外戛然而止的腳步聲的主人，不用確認也知道是誰，因為會來第六的只有一個人。
「早安！」
笑容滿面地打開門的是俊美得不似人間所有的高木，他是次郎的兒時玩件，也是隸屬管理吉原不動產自有物件的「第一物件管理部」的超級菁英。
高木會定期把因為靈異上的理由而遲遲租不出去的物件──也就是所謂的「凶宅」轉來第六，委託第六調查。
「小澪，妳過得好嗎？太好了，次郎也在。哇……小豆也在……也是啦。」
「請你快點習慣牠……」
高木擁有過人的靈異感應力，但對靈異現象的恐懼，承受度低得可憐。基於他對靈異現象的高度敏感，以前也參與過危險的調查很多次，但在鬼魂出現的瞬間立刻暈厥，已稱得上是他的拿手絕活。
「你是來委託調查的吧？快拿過來！」
「好啦。你怎麼每天看起來心情都很差？小澪，真虧妳能夠忍受和他一起工作，妳不會感到窒息嗎？」
「因為次郎先生很少在辦公室……」
澪苦笑著回答，高木皺起眉頭。他連蹙眉的樣子都美得讓人無所適從。
次郎從高木手中接過資料後快速翻閱。
「喂，你拿這個過來做什麼？這個物件的房客不是已經決定了嗎？」
「是啊。那是我們公司持有的住商混合大樓的一樓店舖。你說的沒錯，已經有人要租賃那間店舖，但是在重新裝修的時候發生了很詭異的事。」
「詭異的事？」
根據高木的說明，那個物件是位於板橋區的五層樓住商混合建築，屋齡三十五年，一樓是店舖。直到一年前為止，是由一間名為「由香里」的酒店租用，但「由香里」退租後一直租不出去，直到最近才終於有新的房客簽約。
不過，新的酒店開始裝修後，現場卻發生很詭異的事。
「鏡子破了……？」
「對。室內裝潢的設計是在客人座位的牆壁上裝設鏡子，然而到了隔天早上，鏡子卻碎得一面也不剩。屋子裡明明沒有人，鏡子卻破了好幾次。房客有去報警，但屋外監視器沒有拍攝到任何人影，更何況特地闖進酒店打破鏡子的目的為何也讓人百思不解。」
「感覺好陰森……」
明明沒有任何人入侵的跡象，鏡子卻破了好幾次──這正是適合第六調查的案件。
不過，次郎一臉嫌麻煩地看著資料。
他明明身處專門負責調查靈異物件的第六卻擺出這種態度，跟他工作的目的有很大的關係。
所謂的「目的」，指的是尋找失蹤十年以上的兄長──一哉的線索。
從小靈感就很強的次郎，猜想吉原集團屢屢出現繼承人不明死亡與失蹤的原因，跟慘遭殺害的祖先其恨意有關。
根據次郎的說法，那名祖先的遺骨被遺棄在吉原不動產持有的土地上的說法可信度極高。他只要找出遺骨加以超渡，就可以找到兄長。因此，「找到兄長」這個的目，是現在次郎的原動力──即使找到一哉時，他已經面目全非。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進入吉原不動產工作是最快的截徑。
「我還是問一下好了。建築物的地基有沒有傾斜？板橋有土壤液化的問題，再加上建築物的屋齡三十五年，那是在建築基準法修改之前建造的吧？」
「建築物附近一帶在土壤液化的範圍之外，而且我看過資料，這棟建築物在十五年前進行過強化地基的工程。再者，如果整面牆都是鏡子，因為建築物傾斜而破裂並不奇怪，但是，那是寬六十公分的鏡子呈帶狀設計，不可能因為建築物傾斜而破裂吧？」
「原來如此。」
兩人的對話夾雜了專業術語，澪邊聽兩人的對話邊做筆記，心想之後再來調查那些術語的意思。
「不過，我們現在表面上以『懷疑建築物可能傾斜，要重新調查地盤和地基』為由，暫時停止施工。趁停工的期間，請第六進行調查。」
「意思是『火速處理』嗎？」
「沒錯。」
次郎不滿地皺起眉頭，最後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

「攝影機已朝向那邊了！」
「好。快點架設完就收工回家。」
傍晚，次郎和澪來到著手進行調查的物件。
物件的周圍整體上是老舊的街道，散落幾間個人經營的商店和酒店。物件位於距離車站五分鐘的地方，因為地點不錯、人來人往，澪不禁在心中想像，即使到了深夜應該也還是很熱鬧。
至於物件的內部，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殺風景」。打開玄關的門後，只看到一個寬廣的空間；屋內深處設置了吧檯，再往裡面有一條細長的通道，不過通道上蓋了塑膠布，看似施工到一半。
當然，屋內還沒有擺設任何傢俱。在這個時間點讓人很難想像這裡將成為酒店。
屋內唯一殘留的改裝前痕跡，是年代已久的木製玄關門，以及鑲嵌在門上的彩繪玻璃。彩繪玻璃以玫瑰花為主題，圖案很細緻，但已相當老舊。
澪和次郎俐落地架設了三台連續錄影用的攝影機，以及一台只有在有動作時才會啟動的移動偵測攝影機──這是在初期一定會進行的錄影調查。根據次郎的說法，鬼魂和攝影機等電器設備的波長似乎很合。實際上，至今的調查中，在有鬼魂出沒的物件，攝影機一定都會拍攝到他們的身影。
「希望不是很可怕的鬼……」
澪邊確認攝影機的電池，邊喃喃自語著心中殷切的盼望。
半夜現身徘徊，打破鏡子，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澪心想，如果情況允許，她實在不想接觸那個怨魂。進入公司將近一年，她多少有些習慣這份工作，不過，要她克服對鬼魂的恐懼還是難如登天。
澪腳邊的小豆抬頭仰望不自覺停下動作的澪。
「……你一點也不可怕喔。」
澪撫摸小豆的頭，彷彿在找藉口似地喃喃說道。這時，次郎打開入口的門，瞪著澪說：
「妳在做什麼？快點準備。」
「啊，是……對不起。」
澪和次郎最後把門上的彩繪玻璃擦乾淨，因為它是唯一一扇可以確保屋外燈光照入屋內的窗戶。
即使打開電燈，發生靈異現象時電燈大致上都會熄滅。即使如此，若是住宅用的物件，通常會有窗戶可以確保路燈或月光等光源，但這次的情況沒有那麼簡單。
透過以玫瑰花為主題的彩繪玻璃照入屋內的亮光被染為紅色，反而增添陰森的氣氛。

在那之後過了幾天。
澪和往常一樣，重複早上去回收攝影機的紀錄、晚上去換電池的例行公事。不知是否該說就某種意義而言，澪的祈禱確實奏效，攝影機完全沒有拍攝到任何異狀。
當她聽到鏡子全被打碎時，本來還擔心這次不知道會出現多麼凶暴的鬼魂，沒想到卻平靜得出奇。
澪看著快速播放的錄影影像，忍不住嘆一口氣。雖然她希望鬼魂不要現身，但是不現身的話，調查就沒有進展。這是她在進行調查時經常產生的複雜情緒。
「次郎先生，今天也沒有反應……」
「果然不出我所料。」
「果然？」
傍晚，澪向從別的調查案件回到辦公室的次郎報告，沒想到次郎非但沒有露出遺憾的表情，反而一副早就知道的樣子平靜地點頭。
「差不多該進入下一個階段。」
「咦？可是沒有出現任何反應呀？」
「即使沒有任何反應，也可以確定一個事實吧？換句話說，在那間屋子出沒的鬼魂不是想要破壞才現身，而是有明確的目的，我想那應該就是『鏡子』。因為現在那間屋子裡沒有鏡子。」
仔細回想，澪發現那個調查中的店舖，除了鏡子以外──比方說壁紙或地板──都沒有被破壞的痕跡。如同次郎所說的，「它的目的是打破鏡子」的想法比較合理。
「原來如此……那麼，下一個階段的調查該不會是……」
「妳猜的沒錯，就是架設鏡子……走吧。」
次郎還沒有把話說完便站起來，打開辦公室的門。小豆豎起耳朵，高興地跟在他身後。
「等、等一下啦！」
澪也連忙抱起背包，追在次郎身後。
次郎很忙碌，所以不會浪費時間左思右想，工作很有效率，沒有絲毫無謂。因此，基本上個性很悠哉的澪經常被搞得團團轉。
澪匆匆忙忙走出辦公室，次郎已經在走到走廊很前方的地方。澪在心中暗暗憎恨他們之間雙腿長度的壓倒性差異，在走廊上狂奔跑向停車場。
她終於趕到停車場、坐上汽車，發現車內已經準備好一面五十公分見方的鏡子。那大概是次郎已經預想到調查將進入下一個階段而事先準備的。
澪在心中佩服次郎設想周到，同時把背部靠在副駕駛座的椅背上。終於能喘一口氣。
「……對鏡子產生反應的鬼，究竟是什麼樣的鬼呢？」
前往問題物件的路上，澪思考著這次出現的鬼魂。她近乎自言自語地說道，沒有期待次郎會回應，沒想到次郎卻一臉認真，不解地說道：
「不知道。不過，妳差不多該明白了吧？鬼魂逗留人世的理由都很明確，不外乎是對某個人與某件事懷抱強烈執念，只是這次湊巧是鏡子而已。」
「是啊……」
澪明白次郎想要表達的意思，不過，這次案件對她來說，跟至今經驗的案件有點不同。
比方說，至今她遇到的是想要和生離的兒子見面，或是被以錯誤的方式祭拜等，懷抱著讓人不禁同情的遺憾的鬼魂。
──憎恨鏡子的鬼魂，究竟是什麼樣的鬼魂呢？
澪在心中做出許多想像，卻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只能像平常一樣勉強說服自己，鬼魂或許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約莫二十分鐘後，兩人抵達了調查中的物件。
屋內跟澪早上來拿紀錄影像時一樣。澪熟練地更換電池，次郎把鏡子從車上搬進屋內。
次郎把鏡子掛在牆壁上，調整角度，讓每一台攝影機都拍攝得到，作業約莫十分鐘就結束了。次郎走出屋子。
「走吧。上車，我開車送妳到妳家附近。」
「可以嗎？謝謝你！不過，這樣你回去公司會繞遠路吧？」
「我要直接去調查中的物件，不回公司。」
「原來如此……」
次郎離開這裡後似乎還有工作。澪把到嘴邊的「我幫你」這句話嚥回去。
因為根據到目前為止的經驗，她已經知道次郎的回答會是什麼。次郎會獨自進行調查，代表那個物件超過資歷尚淺的澪所能負荷。一不小心，她不僅派不上用場，甚至極有可能幫倒忙。
澪暗暗嘆了口氣。雖然她稍微累積了一點經驗，不過，這種時候她總是忍不住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焦躁。
「澪。」
「──咦！」
次郎此時冷不防叫了澪的名字，她不禁嚇一跳，肩膀微微一顫。
最近次郎開始會喊她的名字，不過，大多還是用「喂」或「妳」來叫她，所以被喊名字時，總會讓她反應過度。
被帥哥上司叫喚自己的名字，一開始澪本來覺得很難為情。但是，次郎還是只和她進行最低限度的對話，態度依然很冷淡。
她甚至覺得，次郎根本不記得她姓什麼。因為高木總是叫她「小澪，」所以次郎才會先記住她的名字吧？
「這次的調查交給妳負責。」
「什麼！」
次郎對仍然心慌意亂的澪，冷不防說了「交給妳負責」，意思是由她來主導調查那個深夜時分不明所以地打破鏡子的陰森森鬼魂嗎？
好不容易理解那句話的意思後，澪因湧現的緊張而嚥了一口唾液。
坦白說，不安在她的心中占據壓倒性的多數。
不過，她同時認為自己必須盡快累積經驗，讓次郎能夠安心交辦她工作，否則她永遠都無法獨當一面。
「我……我願意嘗試……」
「妳也回答得太不安了吧？放心，我會讓高木陪妳去現場調查。」
「我能放心嗎？」
看到澪皺起眉頭，次郎忍不住噗哧一笑。
次郎很少笑出聲，所以澪忍不住看得入迷。不過，次郎很快就恢復一如往常的表情。
「我之前也說過，他對靈異現象很敏感，所以在很多情況下很方便。知道鬼魂現身的時機其實非常重要。」
「但是，他每次都暈倒，對身體健康沒有影響嗎……」
「應該沒問題吧？他有去做健康檢查。」
澪苦笑著撫摸蜷縮在自己膝蓋上的小豆。
──反正有小豆在，應該不要緊吧。
澪半強迫自己做好覺悟。當然，她還不知道這份覺悟在隔天早上將徹底被恐懼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