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德的徘徊

一

貿然從嚴謹的話題開始，不知是否恰當，話說倉越夫人只有二十八歲，卻擁有天賦的性感。她出身於門第高貴的家庭，家教嚴格。節子與探究心、理論、灑脫的言談、文學等官能以外的東西一概無緣；所以，她命中注定只能天真的，一本正經的在感官之海上漂浮。讓這樣的女人愛上的男人，才是最有福氣的。
節子娘家藤井是缺乏風趣的上流家族。忙碌的一家之主常不在家，女人們占了多數，家裡笑聲始終不斷，但灰諧機智卻有越來越缺乏的跡象。尤其上流家庭更是如此。從孩提時候開始，節子就學會了偽善。她作夢也沒想到那是不好的事，當然，這也算不上是她的罪過。
但在這樣的環境之下，節子對音樂和服裝的興趣，確實是有品味的。她的談吐雖然缺乏機智，不過只要有耳朵的人，聽到那略帶刻板的優雅、快速迴轉的語調、一定的語速、一定的遣詞，即使從電話裡聽，都能覺察出節子的好教養。那頑固地表現出一定階級的特徵，是那些暴發戶想模仿也模仿不來的。
在現代，只要沒有野心，光這一點可被稱優雅了。如此說來，節子是優雅的。對女人來說，優雅可是美的代名詞。難怪男人們寧可去追求不漂亮但優雅的女人，也不去追求小家碧玉型的美女。

少女時代，節子有兩、三個意中人，但最終還是和父親決定的男人結了婚。丈夫倉越一郎，給了她世上普通男人入門水準的愛，節子忠實地接受了。他們有了一個男孩。
但似乎也沒有什麼不滿足。假如沒有那份淺薄的愛，節子也許不會想河對岸的事；那不高明的愛將節子帶到了河邊，她才注意到河對岸搖曳的青草。在這一岸丈夫睡著了，明明年紀還沒到，但他已開始午睡了。他們結婚才三年，夫妻間的性生活已冷淡了。
節子有時會想起婚前，唯有一次，她與丈夫以外的男人接吻的事。那人是在避暑地認識的同齡青年土屋。那次接吻未必能說是玩玩，但畢竟是拙劣的。節子只記得她慌慌張張地在那男人乾燥的嘴唇上輕輕蹭了一下。從丈夫那兒學來的接吻，比這個吻要複雜得多了。
儘管與那青年的接吻僅僅只有一次，只是一瞬間，而且還是笨拙的，然而在節子的記憶裡，反而顯得十分重要。百無聊賴的時候，節子把從丈夫那兒學來的複雜的吻，一個一個安在土屋身上，但又突然一驚，趕快收起想像。「那絕不是戀情。」節子想，「當時要是換了現在的我，應該能教他許多呢。」這種想法不過是忠實的學生偶爾渴望成為教師的幻想而已。
節子一向抱有執著的道德觀念，不過對幻想卻是寬容的，除此以外沒別的。這位教養很好的女人，其羞恥心只是因為作為教養而起作用的，所以夜裡不管夢到什麼，她都不會感到羞恥。只是生怕自己做的夢，被誰偷看了！
那個叫土屋的男人，在節子結婚後，偶爾也照過面，有時是在舞會上、餐館或咖啡館裡，有時也會在飯店的大廳、車站的候車室裡。
土屋老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盯著節子。每次，兩人只是匆匆地說幾句無關緊要的話。身材瘦高，臉色略帶蒼白，還有那帶有些抒情味的嘴唇……現在的土屋與二十歲時一點都沒變。他衣著潔淨，追求有些頹廢的時髦，帶著一種怯生生的消極情態。節子弄不明白，這人怎麼會活得如此瀟灑。節子總感到不可思議，這青年在某處自由自在生活著，而自己則在這邊活著。
話雖如此，如果把這看作土屋念念不忘節子的話，似乎也合情合理。若節子這麼想也無可厚非，只是再多想下去便覺這也過於合情合理了。
在飯店大廳、咖啡館、機場的候機室，有時在不起眼的街角，他們不期而遇，就兩、三分鐘站著說話的時間，節子都不禁會瞄一眼土屋的嘴唇，那嘴唇恰好與節子的視線一般高。冬天看到的嘴唇是乾裂的，夏天看到的嘴唇是乾燥的，節子體驗過的是夏天的嘴唇。
節子並沒有覺得特別惋惜；那時，兩人只是嘴唇輕輕碰了一下，此後便各過各的了。那是某種詩意般的感受，即使不是詩人也會經歷過的。
偶然碰到土屋的那天，回到家裡，節子便會在年幼兒子菊夫的嘴唇上輕輕吻一下，算是對這一天的紀念。從少女時代起，節子便喜歡瘦削型的少年。她老盼望著菊夫也能長成瘦高、輕巧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