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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爾登讀史 參:不必讀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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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爾登讀史 參:不必讀書目

商品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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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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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知名文史作家【刀爾登讀史】系列第?部
重評名家推崇「必讀」經典:
目的不對,不必讀;
不合時宜,不必讀;
態度不對,不必讀。

◎刀爾登是誰?誰是刀爾登?
他曾是網路上最膾炙人口的文史雜談家,但萬不可稱他為「網紅」
以透徹犀利的文筆聞名,卻少露臉於時聞當下;
世人愛傳他是「現代隱士」,他抗辯:「隱士是可以做官而不去做的人,至於我,連個副組長也沒人請我去做,怎麼會有隱士的資格?」
有人認為刀爾登是北大中文系的近世才子,但據說他聞之必厭。

他博覽群書,這次卻要對文史「必讀書單」開刀,洋洋灑灑列出了近五十部「不必讀書目」,
《山海經》、《老子》、《論語》、李白到《三國》與《西遊》都成了他筆下的經典檢討對象,
但刀爾登並非真要將這些代表中國傳統文化思想的古籍滿門抄斬,
他「真正不滿的,是今人對這些(古典著作的)觀念的態度,而非那觀念本身。」
嘲諷當下讀者對於經典古籍有意或無意的誤讀與閱讀時所抱持的功利主義,
所謂的「不必讀」,其實是在說與其以錯誤的態度「瞎讀」,不如「別讀」。


關於讀古書,刀爾登直接明列了《不必讀書目》,但他並非要全盤推翻其蘊含的文化價值,而是重新審視這些古代的思想,以及今人對其抱持的態度,是對現今盛行的「必讀書目」的一點解嘲與求真,也是對讀者誤讀古書的回應。

如不必讀《老子》,乃因今人或將其「無為」作為不求上進的藉口;
不必讀《莊子》,實怕今人讀後成為「不譴是非,與世俗處」的犬儒;
不必讀《孫子兵法》,因當今世人將「勾心鬥角」的「智慧」跟孫子的戰爭哲學混為一談,只為給自己的行為找個由頭,獲免道德責任;
不讀《世說》,是不願看到更多人以裝瘋賣傻來附庸風雅;不讀韓愈,是因為不能接受其所發起的「古文運動」,讓文人不僅行為統一、思想統一,連文風也統一起來了……
又如最膾炙人口的《論語》,是「令我迷惑的書」……因為,若想讀這本書求解答,這本書可能帶來更多麻煩,原因是「一個不對自己提問的人,不會明白孔子提出的問題比他回答的要多得多。」

刀爾登認為,每一部經典與文章成書之時,均有其時空背景與當時的限制,他以詼諧的文字,對文人或其著作的神壇地位進行祛魅,說明許多內容已「不合時宜」,並提醒我們在閱讀時不應一股腦地頂禮膜拜,應保持思想上的獨立性,畢竟「那是古人在許多年前的思想,格於形勢,他們還能怎麼想呢?今人的不智,是不能記在前人帳上的。」

刀爾登點出他在諸子百家、歷代文苑之中所看到的執迷,讓我們可以不像前人一樣失陷進去,但同時也脫去了教條式的勸說與「功利性目的」,以個人的角度,帶領我們關注這些舊書值得細品的地方,用最純然的態度,感受閱讀的樂趣。

【刀爾登系列作品】

《中國好人》
以文字為刀刃,劃破臉譜式的歷史觀,重看中國標準下的「好人」與「壞蛋」。

《舊山河》
「翻」看歷史,「刁」解古人。說的是古人舊事,揭的是中國人骨子裡至今仍掙不脫的秉性脾氣。

《亦搖亦點頭》
當學者專家爭相列出各種「必讀書目」時,刀爾登卻逆流而上,列出近五十部「不必讀」的古籍典目。

《不必讀書目》
從西方經典談到中國古書,刀爾登傳遞個人閱讀經驗,以及在閱讀過程中,如何保持主見,有所取有所不取。

【好評推薦】

確實讀過這麼多書的他,不跟你擺譜說你們這些小朋友快來拜師,也不去迎合某些人的便辟心理,說這些書不讀也罷(甚至「不讀更好」),而是點出他在諸子百家、歷代文苑之中所看到的執迷,讓我們可以不像前人一樣地失陷進去。──胡又天(作家、歷史學研究者)

作者簡介

刀爾登
作家,北京大學中文系畢業。本名邱小剛,曾以「三七」為筆名於網上發表歷史隨筆,風靡各大論壇。

有人說他海內中文論壇才氣第一,有人說他是一九七七年後北大中文系出品的最優秀的三個學生之一,有人說他是當代大隱,有人說他是古代竹林七賢之劉伶:「他的文字,宗魯迅維妙維肖,而兼有李零之『文』、王小波之『武』。」所謂的文,講的是他的史識與古典功底,所謂的武,則是他的科學與理性精神。

刀爾登酒風浩盪,風骨脫俗,有如謫仙人。擅寫歷史隨筆,文風簡潔通透,典故信手拈來,談的可能是些舊人舊事,卻有著不同尋常的新意。

【刀爾登作品集繁體中文版序】
冷靜的同情,克制的反思
文╱胡又天

二○○七到一○年,我在北京大學歷史系攻讀中國近現代史碩士學位,每當路過書報攤的時候,就會買《南風窗》、《南方週末》、《南方人物週刊》、《三聯生活週刊》、《讀書》、《讀庫》、《財經》(後來被整管,原班人馬出走另創《財新》)這些時政與人文的雜誌。彼時雖然iPhone已經問世,但微信未出,社群APP的時代尚未全面到來,網上的精彩內容還分散在各個論壇和博客(網誌)中,實體版報章雜誌的市場還沒有萎縮得太厲害,甚且還在選題、編採、排版等各方面精益求精地進步著。應該說,一九九○年代末到二○一二年,是當代中國大陸報章雜誌最精彩的時候。

一九九二年鄧小平南巡講話,確保改革開放路線不動搖,使言論環境漸漸從一九八九年六四天安門事件的肅殺中回暖;江澤民時代,主要基調是經濟發展與「入世」(加入WTO),對政治和文化方面的敏感議題,也放鬆了管制──或者應該說,發條鬆了,而體制內外大多數人,一時也還不想它再度栓緊,再加上網路開始普及,共產黨很清楚這是未來,不可遽禁,只能花時間去摸索如何管制。二○○二年換胡錦濤執政,大抵蕭規曹隨(包括可嘆的弊端及可喜的弊端),言論上也是比較被動的姿態,感覺到危險才會嚴肅的反應一下。於是,各個世代、各種思想的作者,察覺了這個空檔(或者說「過渡時期」),便紛紛大展身手,在體制容許的模糊範圍之內打「擦邊球」,藉由對過往的重述、對當下的記錄,探尋一個更好的未來,或至少是盼望著一個可以比較不一樣、不那麼「主旋律」的中國。

刀爾登便是在這個時期出名的作家之一。

刀爾登本名邱小剛,生於一九六四年,在文革的瘋狂與凋敝中度過了童年,一九八二年以河北省文科第一名考入北京大學中文系,然而他心性淡泊又帶幾分刁,並不以此為得意;一九八六年畢業,也不待在首都北京,而是回了石家莊的家,在河北社科院任職,一九九○年代末再到河北日報社旗下的《雜文報》當編輯。這些都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單位,有識者或許會覺得屈才,而他既不喜爭競,一輩子或許也就這樣了。二○○一年,他和朋友被新來的領導「調離」,沒了體制內相對閒散的工作與生活;如果他下海從商,或許也能別有一番發展,但也可能就泯然眾人了。

他之所以成為了名作家,轉機在一九九九年左右開始在網上發表的文史隨筆。

一九八○年代晚期到二○一○年代的最近,是翻案的時代,兩岸三地皆然:幾乎所有的一切都要被顛覆,至少也要面臨重新審視,特別是在牽涉當代政治的文史領域。其中有不少持論過激、翻案翻過頭的,雖能聳人聽聞於一時,但網路時代人人可吐槽,不久也就將引來同等的反駁,乃至流於令人厭棄的口水仗;刀爾登的文章,則沒有那樣的浮躁,講故事能自然流露出其閱讀的深度與廣度,作批評也總能細膩地引導讀者,不去執著於得出什麼正確答案或「真理」來踩人,而是讓我們能在各種殷鑑之中更加瞭解人情事理中的所以然,然後可以保育個人的自由,也讓社會能有更多同情和思考的餘裕。例如《中國好人》中的一段:

黨錮之禍,生出一批道德典範,李膺、范滂等,以其勇氣和正直,激勵過歷史中許多偉大人物。此役雖在社會生活中是大破壞,在道義上卻是一場完全的勝利;用良心或腎上腺與壞人作殊死鬥,從此成為一個模型,德昭千古。至於如何將權力鬥爭轉化為道德戰爭,不用很久也要成為拿手好戲,連續上演。

這可以說是從「得理不饒人」這句俗話,反過來切中了傳統史學和唯物史學都未能充分解釋的要害:傳統史觀格於士大夫的立場,天然地和學運站在一起(在台灣年紀稍大一點,讀國編本歷史教科書長大的朋友,可以回想一下當年課本是怎麼惺惺相惜地描述黨人的);唯物史觀則只從「生產力」與「生產關係」論述皇權、世家、豪強、寒門的利益矛盾與階級固化問題,將道德上的爭執貶抑為遮蔽真正癥結的煙幕,然而這種自傲於掌握了真理的姿態,往往便將經濟理性的今人和「蒙昧」的古人割裂了開來,喪失了歷史本應能讓我們培養的同情、共感(或曰「神入」)的能力。《中國好人》與《舊山河》這一集中的文章,便能通過作者潛心達致的共感,檢討中國史上這許多盛名累累的「好人」,是為什麼會將事情辦壞掉,乃至讓大局不可收拾,遺禍千年的。

刀爾登檢討國故,沒有五四運動以來急切揚棄傳統、盲目仰望西方的弊病(現在有一些為反中、反共而活動的論者仍只停留在這裡),也不走到一味擁護傳統、標榜傳統的另一個極端──這種人雖不顯眼,但也不太少,可嘆的是其中還沒幾人真有好好通讀過古書。刀爾登是真正讀過的,在二十來歲時自己大量閱讀經典和文集,打了底子,《亦搖亦點頭》便記述了他接觸中外文學的歷程與心得,書名一方面意謂豎排、橫排都看,一方面也是保持著主見,有所取有所不取;再一方面,也是體現他們一代人在世道幾度變更中的迷茫與恍惚。例如談十九世紀自由主義經典著作《論自由》(On Liberty,嚴復譯《群己權界論》)時,他筆鋒一轉:

我想起一九七六年秋天,在一個山坡上,與一個同學皺著眉頭討論:「……會不會變天呢?」那時我還是個小學生呢!是的,我們這一代人,本來是標準件,出自政治工廠。我們不知讀過及聽過多少正統的書籍、報紙、廣播,每天浸泡在其中,生長在其中,在小學時便寫批判稿,寫學習體會,訂閱《朝霞》、《學習與批判》,「關心國家大事」……如今我好奇的是,那一代人,是如何衝出這包圍的呢?

「好像沒費什麼勁。」我同一位老友談到這個問題,他這麼說。是的,好像沒有經歷過什麼嚴重的思想轉變,沒有經歷過可用「崩潰」、「重建」之類的詞來形容的過程,瓦解是安安靜靜地發生的,等想起來時,它已經完成了。(〈「密爾」路碑〉)

生為文革一代,刀爾登的文集不能不帶有對文革與專制的反思,事實上他的反思是深入到文化傳統根柢的,並且他謹慎地不貿然站到另外的極端立場去,只是綜合這半生的體驗,來為古老的問題吐納出自己的一番心得。《不必讀書目》這部談中國古代經典和文集的書,書名便首先對應了國學領域裡頗讓人難為情的「書單」老問題。

近百年來有不少學者開過國學書目,談論說為什麼必讀、應該怎麼讀,然後這個人說你這最低限度的書單還是太繁太多,那個人說你的讀法還是夾帶了太多執見,鬧得很沒趣。然而老一輩學者多少還真的讀過那些古書,過了兩代人,我們大多是修課時選個幾篇意思一下便罷,連參與這個話題的資格也沒有了,因而經常不能不自慚於底蘊不足,轉頭又吐槽別人不讀書或沒把書讀通,反正通常不會錯,就這樣用散發焦慮的方式來處理焦慮。

刀爾登的處理方式,卻是從「必」字著眼,針對了這種焦慮來作解說:確實讀過這麼多書的他,不跟你擺譜說你們這些小朋友快來拜師,也不去迎合某些人的便辟心理,說這些書不讀也罷(甚至「不讀更好」),而是點出他在諸子百家、歷代文苑之中所看到的執迷,讓我們可以不像前人一樣地失陷進去。並且,其中如批崇古非今、道德掛帥等等痼疾,感覺起來雖可能有些老生常談,但別人批判舊中國的崇古情結,多是站在發展主義、追求國富民強的立場上面;刀爾登的關懷,則總在於我們個性的解放,以及情志的舒展。例如:

世界上最愚昧的事,是允許自己處在愚昧中。假如我們同意,對廣袤世界最少經驗的古人,擁有最好的解釋,那麼,我們也就同意了,理性的目的是迷信,知識的目的是混沌,不可積累的高於可積累的,無可驗證的優於可驗證的,而且,我們還同意了,文明的方向從一開始就前後顛倒,是從終點駛向起點,其意義至多是保持人類的壽命,使其有時間達到古人已經達到的境界―愚昧。(〈不讀《周易》〉)

這既是針對後世玄學家將易經與儒術發展成的迷信,也是針對有史以來,思想怠惰使人們相互要脅著自欺欺人,乃至造成道德的禁錮,用現在的流行語來說是「在同溫層裡取暖」的情形,一如《中國好人》中的片段:

習慣於依賴愚昧,並從愚昧中發現出力量,體驗到快樂。田間地頭學哲學,工人階級上講臺,在這種「遊戲」裡,受傷害的絕不是知識傳統的本身,而是我們。到今天,我看到一些唸過書的人拿起什麼事來都敢胡說,我懷疑他們和我一樣,也是「批判」著過來的。(〈被小學生批判過的〉)

梁簡文帝曾說,立身須謹重,文章須放蕩。後人反是。自唐以後,聖道沒見到弘揚多少,國祚沒見到延壽多少,而文章倒成功地弄得無趣了。喜歡趣味的,由文被逼入詩,又逃詩入詞,逃詞入曲,又逃到小說,最後小說裡也全是大道,這時人們方心滿意足,吮大拇指而發呆矣。(〈庾信文章豈老成〉)

《不必讀書目》各篇標題以「不讀」開頭,其實當然不是不讀,而是不像教科書那般總要「主義掛帥」,牽強附會地將屈原說成愛國主義、李白說成浪漫主義、杜甫說成現實主義詩人,談《儒林外史》、《紅樓夢》則必云其如何揭露封建社會之醜惡云云(大陸教科書至今仍多如此,但台灣人請勿嘲笑,不少政論家在帶風向的時候,一樣是用這種強行說教的工具思維來看待世界上的一切文學藝術)。刀爾登則脫去了教條,而能以個人的角度,帶領我們關注這些舊書真正值得細品的地方,就是「人」的處境:

偉大的《儒林外史》,講了一群失意者的故事。在證明這些人如何了不起上,《儒林外史》的說服力是不夠的,但小說告訴我們,他們怎樣活下去,怎樣把幻想維持下去,其中那慘澹的信心,是除了《紅樓夢》的讀者之外,任何人都需要看到的,即使是在別人身上。(〈不讀《儒林外史》〉)

我們總是需要希望,即便只是一種「慘澹的信心」。這是冷靜克制的刀爾登並未放棄的溫情,他的反思不會走到徹底的絕望和否定,淪為「小人窮斯濫矣」、「破罐子破摔」的灰心喪氣,我相信這是他從文學裡得到的滋養,也是他想傳遞給我們的慧命。

二○一二年以後,以社群平台和營銷公眾號為中心的移動互聯網時代來臨,中共的網路管制趨於齊備,群眾在國勢日蒸的背景之下,亦多擁護中央以經濟發展為綱、民族主義為大棒──異議不是沒有,但已動搖不了境內的主流。仁人志士打了十幾年擦邊球,結果是中共劃出一條不得跨越的紅線了,報刊再也沒有了撬動政治、影響國家大政方針的可能,也就是不再那麼能令人「興奮」了,我也就漸漸沒再買大陸的實體雜誌,即使去年在大陸工作,偶爾買一兩本,讀起來也不再有先前的滋味。刀爾登隱逸的個性與文風,在這個新時代,自然是格格不入的,近年也很少再聽到他的消息,但或許這樣也好。

承蒙大寫出版相邀,為台灣讀者介紹刀爾登作品的時空背景,我也是首度拜讀了他文章的完整結集,而更接近了這位學長所閱讀過的,厚重、複雜而又保育著慘澹信心的古代、現代中國。大家在今日或者幾年、幾十年以後的將來讀到這幾本書,興許會很有一些恍如隔世的魔幻感:眼前的中國,居然也有過這樣的年月,出過這樣的作家。或者也不該說「恍如隔世」,而是真的隔了好幾世;然而,相隔百世的古人古書,刀爾登猶能有所共感,感知到那些不一樣的、失誤而真實、可貴的生命軌跡,我們也應該要能。謹為之序。

胡又天 二○一九年二月十一日

※胡又天,北京大學中國近代史碩士,作家、歷史學研究者,著有《玩世青春》、《寶島頌》、《金光布袋戲研究》等作品。

目次

輯壹 不讀經典
不讀《左傳》
不讀公羊
不讀《老子》
不讀《論語》
不讀《孟子》
不讀《墨子》
不讀《莊子》
不讀《孫子》
不讀《周易》
不讀《太玄》
不讀《堯曰》
不讀《論衡》
不讀《爾雅》
不讀《內經》
不讀《三字經》

輯貳 不讀詩詞散文
不讀李白
不讀李賀
不讀王維
不讀韓愈
不讀四六
不讀文藪
不讀桐城
不讀袁枚
不讀《二十四詩品》
不讀《古文觀止》

輯? 不讀雜集
不讀《山海經》
不讀遊記
不讀圖書
不讀《命書》
不讀《貞觀政要》
不讀文言
不讀《考工記》
不讀茶經
不讀馬經
不讀酒誡
不讀酒經
不讀騙書
不讀樵歌
不讀情書
不讀《笑林》
不讀目錄
不讀書目
不讀方志

輯肆 不讀小說
不讀世說
不讀西遊
不讀三國
不讀水滸
不讀紅樓
不讀《儒林外史》

書摘/試閱

題記
這本小書,收入的是這兩年間發表在《望東方週刊》的專欄文字。
「不必讀」這樣的題目,不能不承認,有一點危言聳聽。起初擬題,心裡的想法,是要以批評為主的,然而很快意識到,對古典著作或古典的觀念,沒有辦法持單一的褒貶,那畢竟是我們一半的精神背景,我們在其間活動,判斷,理解事物,想像未來,喜歡也罷不喜歡也罷,出發點是改變不了的。對舊觀念中的某一部分,我在這些年裡,一有機會必加詆訐,但細細想來,真正不滿的,是今人對這些觀念的態度,而非那觀念本身,因為那是古人在許多年前的思想,格於形勢,他們還能怎麼想呢?今人的不智,是不能記在前人帳上的。
傳統是個用得越來越混亂的詞。有時不得不使用,我難免會想,傳統到底是從過去傳遞下來的東西呢,還是我們從過去接受下來的東西呢?這是有點不一樣的,後者強調我們對古老經驗的處理,懷疑有沒有「傳統實體」這樣一種存在。平時,我們聽到兩種聲音,一種在說,我們失去了(一大部分)傳統,另一種聲音說,傳統正在大放光芒;我們還聽到兩種聲音,一種在討伐舊的觀念,一種要拯救往日的遺存。這些觀點,可以都是對的,要在於新舊這類概念之上,另有一番判斷。同我年齡差不多的人,在這些年裡,都看到自己曾批評過的古老人倫,當權力擺脫它時,如何有可怕的面目,我們甚至有點懷念它的節制了。這和二十年前的想法,是不一樣的。
「不必讀書目」本來想揀著常見的、最為閱讀的古書發議論,但在今天,這樣的書實在少,只好把注意力放在常見的觀念上,而涉及了幾種普通讀者不大想到去讀的書。寫著寫著,初衷似乎有點想不起來了,說來說去,自己也覺支離,況且年來國事紛攘,實難定心,雖還在一篇篇寫下,已是勉強得很了。此番結集,文章中粗疏的地方,信口開河的地方,沒有心思去一處處改正,只好請讀者原諒了。
不讀《老子》
春秋,在現在看來,是很有意思的一個時代,人們健樸、高尚、講規矩,但在春秋士人眼裡,那是個政治失敗的年代,禮崩樂壞,王令不行,大小諸侯僭禮越分,戰爭連綿,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記載很少,但想必也好不到哪裡去。一批有知識的人,主張各異,卻有一樣共識,便是社會狀態糟透了,須加改變。
孔子和老子都是極富同情心的人,但他們的社會設計幾乎相反。孔子提倡道德的個人生活和完美的社會秩序,老子對此搖頭,特別是對後者。他認為人無法被自外約束,社會本身就是失敗,正如秩序本身就是混亂之因,在老子看來,唯一的出路就是解散社會,或把社會限制在最小規模上。
《老子》一書,基本上可以認為是老子的思想彙編,儘管成書於何時及何人之手,尚無定論。以前我們見到的讀本,都曾經後人陸續附益修飾,感謝考古學家的工作,現在,我們有了幾種更接近原貌的文本。
從《老子》書來看,悲觀的老子,提倡的方法是從文明後退。在他看來,人們為利益而紛爭,是任何制度也解決不了的,唯一的辦法是消滅利益,無可爭,則民不爭,無可盜,則民不盜。富貴只會害身,金玉滿堂,誰也守不住,反過來,每一個人都窮得要死,天下就太平了。
與之相輔的,是消滅欲望。窮人也會渴望富足,欲求那些雖然看不見、卻可以想見的東西,所以要讓人們根本就不知道那些無用的事物。五音令人目盲,五味令人口爽,都在排除之列,如果你根本就不知道有那些五花八門的事,想不清心寡欲也難。
按老子的意見,文明的進程,就是大道被破壞的過程。失道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真希望孔子見到這樣的主張),仁義禮智,不是挽回美好社會的通途,倒是失敗的路標。老子的見解,是從原路退回,他提出的辦法,從社會和個人方面,分為兩種。第一種,是統治者要臨天下以虛靜,你在這裡吃肉,人家聞到了,難免也想吃,你在這裡聽音樂,人家聽到了,難免也想聽,你提倡任何事情,都會使人競爭。所以要無為,「其政悶悶,其民淳淳」。
《老子》裡有驚心動魄的話:「古之為道者,非以明民也,將以愚民也。夫民之難治,以其智也。」需要為老子辯護的,是他的愚民主張,和後世施行的,並不一致。老子倡愚民,不是為了舉天下而奉一人,而是要君民同歸於簡。但不管怎麼說,他也確實為愚民主義提供了一種理論解釋。
老子主張的第二種途徑,是個人的自修(這一點後來被莊子發揮了),本質上說,這是弱者以弱自存的生活哲學。他說,眾人都興高采烈,我獨在一邊發呆,眾人都聰明靈俐,我獨在一邊發傻,這才叫知白守黑、知雄守雌、知榮守辱,這才是被褐懷玉。對眼前混亂的世界,什麼也不要做,不要勉強,不要為天下先,也不要故示人以別,你們忙你們的,我則「居以須復」,走著瞧,──不,是坐著瞧。
老子和孔子不同的,還有他的哲人氣質。他有出色的抽象能力,來建立一個概念系統。簡化到最後,他得到了「無」。老子的哲學趣味,是忽視現象界,使萬物混一為抽象的有,繼而自毀形態,變成無,也就是大道所出的地方。老子厭惡事之多端,他採取了一種被後世恭維為辯證法的方法,把現象簡化為兩端,再把兩端繞過來,使之相遇,這也就是人們常引用他的,難易相成,長短相形,曲則全,枉則直,福禍相倚相伏,將欲奪之必先予之,等等一系列格言。
這是非常漂亮、也非常容易掌握的方法,想像一下它產生在兩千多年前,我們就對老子佩服了。如果後人仍然滿足這種封閉的、過於簡化的、在哲學上畢竟幼稚的方法論,那是後人的沒出息。
老子對後世的另一大影響,是他的反智主義。他說「美與惡,相去幾何」,分別萬物的知識,都是無用的;治天下要絕智棄辯,自治則要寡聞以守中。他自信地說,「聖人不行而知,不見而明」,不出門而坐知天下事,因為那些事都能推想而來,沒什麼值得親臨的。好學的是二等人,忙於每天增加自己的知識,一等人的目的,是每天減少自己的知識,最後達到絕學無憂的美好狀態。萬一不幸,知道了些什麼,也不要說給別人聽,因為一開口便是無知,不說話才是真知。
老子同情弱者,反對強權,他的理想社會,是小邦寡民,如同原始部落。可惜考古學的發現,使我們知道,石器時代,人們的生活很悲慘,活不多久,就遍體鱗傷地過世了,老子想像的「甘其食美其服」的快樂,那時的人,並沒享受到,不然,人類怎麼會有邁向文明的興趣呢?
老子是出色的智者,但他當不能料到,後世竟以他的主張,為不求上進的藉口。他的智慧,後人沒有用來啟迪自己的心智,反倒用來辯護自己的懶惰。一本《老子》書,不過幾千言,文字也漂亮,但你並不用看,因為你已經看過了,──老子的思想,早已滲入你我心中。何況,老子本人,是不會提倡讀書的。
不讀《山海經》
《山海經》是本什麼書?地理,歷史,方術,小說……都沾點邊,又都不盡然。它典型的條目是這樣的:
北海之內,有蛇山者,蛇水出焉,東入於海。有五彩之鳥,飛蔽一鄉,名曰翳鳥。
或:
又北四百里,曰乾山,無草木,其陽有金玉,其陰有鐵而無水。有獸焉,其狀如牛而三足,其名曰獂,其鳴自詨。
《山海經》全書,便是這樣一條條地組成,記些絕域之國、殊類之人,千奇百怪的事情。它涉及的地理範圍,近的只在如今的中原一帶,遠的或至邊陲,而更有一大部分,已難以考訂。大致的體例,是說某處有某山或某水,出某物,夾雜些神話或占卜的內容。
我們今天看到的《山海經》,是漢代劉歆整理成書的。實際的成篇,當是在一個漫長的時期,各時代的抄錄者,都添入自己的見聞和見解,所以它裡邊有周人的知識,也有戰國甚至秦漢人才有的觀念。這本書能流傳到漢代,便近乎奇跡,因為它背後的某種傳統,早已蹤跡難尋。
《山海經》要配著圖才好看。有印刷術之前,圖畫不像文字那樣容易傳抄,所以各時代的山海圖,通常只是時人畫的。古人以為它恢怪難言,也不怎麼嚴肅地看待它,現代學術拿它當寶貝,因為它裡邊有非常古老的東西。
上古,神話和現實之間,並沒有後來的界線。那時人心目中的外部世界,那些黑暗的森林,高不可攀的群山,廣大的海洋,天上的星體和地下的深洞,以及無數種奇形怪狀的生物,所有這一切,既難以知曉,又不可理解。每一樣被賦名的,都當有個主宰;每一樣會移動的,都有神通;每一樣新發現的,無論是海平線上的島嶼還是山脊那邊的江流,都危險重重。多數人謹守自己的家園,少數人外出遊歷,帶回來各種見聞,既一點點豐富著大家的知識,又鞏固著原來的恐懼和嚮往,因為他們難免把道聽塗説的事情越傳越玄,又難免給自己的經歷添油加醋。
《山海經》的時代,大致相當於奧德修斯(Odysseus)的時代。在後人眼裡,《山海經》閎誕迂誇,但在最早的時候,古人記錄這些遠國異物,態度是誠實的。古希臘人完全相信有會唱歌的海妖和食人的巨人,我們的祖先談論「大人國在其北,為人大,坐而削船」,也就像我們今天談論「某某公里處有收費站,可以繞過去」之類。
《山海經》,特別是其中最古老的那部分內容,記錄的是古人的世界圖景,兼出行指南,兼博物志,等等。它彙集了古人給不可理解的世界建立秩序的努力,它試圖把零星的世界知識拼湊起來,形成一幅地圖,是地理意義上的地圖,但更是哲學意義上的地圖。我們不得不致敬於古人的冒險精神,不計生死地摸索未知的世界,一代又一代,就像被一個使命驅趕著,漫遊,遷徙,經歷著在今天已不可想像的艱辛和風險,以使他們的後代,懶洋洋地坐在恆溫房裡便能夠豐衣足食了。
魯迅小時候把繪圖本的《山海經》,視為心愛的寶書,那些「人面的獸,九頭的蛇,三腳的鳥,生著翅膀的人,沒有頭而以兩乳當作眼睛的怪物」,多麼能夠刺激兒童的想像!《山海經》是人類童年時期的書,到現在,恐怕也只適合學者和兒童看。學者之外的成年人如你我者,看不出什麼興味。不僅看不出興味,弄得不好,還要看出古怪來。好多人正在拿《山海經》來證明美洲是我們最先到的,以及北極,南極,也許還有月亮。我讀過的一篇論文,力證埃及的金字塔是大禹建的,因為《山海經》有一句「禹殺相柳,……及以為眾帝之台」,又有一句「相柳之所抵,厥為溪澤」,埃及有金字塔在現在的吉薩(拉丁名Giza,來自阿拉伯語),吉薩和溪澤諧音,所以溪澤就是吉薩,相柳就是法老,金字塔就是大禹修的。另一篇論文,證明猶太人是從中國搬去的,因為《山海經》又說了,「互人之國……炎帝之孫……有魚偏枯,名曰魚婦」,魚婦者,以掃也(理由仍然是諧音),所以猶太人是炎黃子孫,又希伯來者,「西亳」「來」也,明明就說從西亳來的嘛。
這樣地讀,不讀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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