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絕之園

本書特色 

★第9屆山田風太郎賞提名
★日本HORROR小說大賞《夜市》作者 最新力作
★反烏托邦長篇小說 殘酷而美麗的黑暗童話

內容介紹 

──這屬於我的美好夢境，
為何會是影響全人類未來的關鍵？

受雇於黑心公司，日復一日忙於工作，身心俱疲的鈴上誠一，不知不覺間闖入了宛如繪本的小鎮。
這裡的天氣永遠和煦，食物新鮮美味，還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礦山。親切純樸的居民們友善地接納了異鄉人鈴上。鈴上在這裡認識了妻子，與她共結連理、生下孩子，獲得了原本有如奢求般的幸福。
融入小鎮生活的鈴上，某天開始，竟收到一封又一封神祕信件……
「你的離去，讓地球邁向毁滅……」

©Kotaro Tsunekawa 2018

第一章　春季，夜風中的小鎮

１

車廂微微晃動著。
窗戶被車中的蒸氣薰成一片霧白。
鈴上誠一鬱鬱寡歡地坐在椅子上。
最近狀況很差。食不下嚥，渾身疲倦，晚上也睡不好。
都是工作的關係。
今天也被痛罵了一頓，明天也照樣要挨罵吧。看來他似乎被分派到這樣的「角色」。工作上也犯錯連連。
他不經意地抬頭，看見一個抓著皮革吊環的女人。
剎那間，他覺得彷彿有一道清新的光芒照亮了心靈。
墜入了愛河。
鈴上誠一這麼感覺。
不……不不不，不可能有這種事。不過那女人真是迷人。
人為何會愛上另一個人？是因為對方深具魅力，但愈有魅力，他愈覺得自己高攀不起。
女人瞥了鈴上誠一一眼。
鈴上誠一一陣害臊，別開了目光。
睡吧。
閉上眼睛。
屁股底下感覺到座椅的溫暖。他正在出差的歸途中，搭乘著不太熟悉的電車班次。
震動持續著，卻冷不防中斷了。不知何故，他有種瞬間陷入無重力狀態的不可思議感覺。
誠一張開眼睛。
女人正要下車。
她走到車門處了。
完全是不經思索地，誠一也站了起來，回過神時，人已經下車了。
車門在身後關上。
這裡是陌生的車站。
現在是一月，颳著徹骨的寒風。
我怎麼會在這裡下車？
女人已經從月台消失了。當然，往後的人生不可能再次與她相會了。
傻瓜。我這個大傻瓜。
不，我不是為了追女人才下車的，是……怎麼說，只是想轉換一下心情。
誠一對自己辯解。
讓他心頭鬱結的，不光是工作而已。家中有妻子，誠一卻無論如何就是跟她處不來。妻子在日常生活中提出的各種要求，或是說出口的話，所有的一切都讓他覺得離譜、可笑。
走下階梯。
穿過驗票口，來到強風呼嘯的馬路。薄薄的雲層後方，朦朧的太陽形成雙重的光暈。
車站前是一排灰色大樓。枯葉飛舞。遠方是樹葉落盡的樹林。
腦中某處發出警告。
我的公事包呢？
啊！誠一驚覺。手上沒有公事包。沒錯，忘在車上了。
裡面有一些重要文件，必須在今天六點前帶回公司，交給上司。如果打電話報告公事包忘在車上的事，絕對會被罵到狗血淋頭。誠一的公司不只是冷嘲熱諷或精神上的騷擾，還有肢體暴力橫行。
應該立刻打電話到車站，說明遺失公事包的事。運氣好的話，或許只是耽誤一下，一切都還來得及，然而腦袋就彷彿遭到重擊一樣，無法有條理地思考。
呼吸困難，淚水湧上眼眶。
腦中的線倏地繃斷了。
已經夠了。
誠一垂頭喪氣地往前走去。
煩死了。
不光是忘了公事包的事，錙銖積累下的所有一切，他都應付不來了。
已經夠了。
反正他什麼事都做不好。
想要就這樣消失到別處去。
他走下階梯，「覺得好像」經過了裸露的混凝土小徑。「覺得好像」經過貼滿傳單的路，走進有許多門的房舍。「覺得好像」走上了一道不知通往何處的緊急逃生梯。
斷線之後的事，他印象一片模糊。
也許就是在這個時候，從天而降的透明之物搬動了他的身體。

２

淡紅色的櫻花花瓣飄過空中，落在誠一的膝上。
白晝的陽光傾灑在四周圍。
誠一張開了眼睛。
輕輕捏起花瓣。
是春天。
他坐在油漆剝落的木頭長椅上。
誠一左右張望。
眼前是一座維護得宜的大廣場，沿著廣場，商家呈圓形並排。
雜貨店、珠寶行、蕎麥麵店、麥當勞、烘焙坊、鐘錶行。
誠一默默地坐了片刻。
長椅後方是車站。
上面標示著：「中央廣場站」。
這裡是哪裡？
他先走向車站。驗票閘門只有一處，而且很罕見地不是電子式，不能用PASMO或SUICA等交通卡感應，也沒有站員。牆面路線圖上的站名全都十分陌生。車站建築物相當精巧，讓人聯想到主題遊樂園裡的小車站。
誠一回到廣場。
沒多久，一名牽著臘腸狗的婦人經過前面。
「不好意思。」
誠一叫住對方。
看上去親切和藹、服裝也很體面的中年婦人停下腳步。
「方便問個路嗎？」
中年婦人點點頭，像在說好。臘腸狗湊過來聞他的鞋子。
「這裡是什麼縣？我想知道這裡的地名。」
婦人眨眨眼：
「什麼縣？你說什麼縣嗎？」
「呃，對。」
「你看那邊，這裡是中央廣場站啊。」
車站確實就在那裡。他剛才看到了。
「呃，我是……」
「嗯，什麼？」中年婦人說。
「就是……」
「不知道要怎麼開口是吧，我懂。你先坐下來，冷靜一下再說吧。你怎麼了呢？」
誠一再次環顧四周。不是都會的景色。放眼望去，所有的建築物都只到三層樓高。是陌生的城鎮，然而卻讓人湧出一股神祕的鄉愁，彷彿兒時曾經在夢中造訪過這裡。
「不好意思，我的記憶好像有點混亂。」
「不用道歉，你又沒做錯什麼。」婦人說。「不過你說記憶──你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嗎？」
「我叫鈴上誠一。」
「啊，不用向我報姓名沒關係。你是不是從別的地方搭電車過來，不小心下錯站了？」
沒錯，就是這樣。
他記得自己在陌生的車站下了車，也記得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只是不斷地往前走。
印象中，他在陌生的車站下車時，好像還是冬天。但現在櫻花盛開，是春季的和煦氣溫。那麼這段期間，自己做了些什麼？不知道。每一段零碎的記憶都曖昧模糊，無法確定。
「你有沒有什麼身分證件？」
誠一摸索身上。他帶著錢包，裡面裝著駕照。鈴上誠一。有自己的名字。住址是東京都稻城市。
婦人探頭過來看：
「你有證件嘛。」
「是的。啊，我怎麼會跑來這種地方呢？稻城市離這裡很遠嗎？」
「不知道。」婦人說。「這裡的車站是從『盡頭之丘站』到『精靈之森站』，沒有叫稻城市的站。」
婦人叫住路人：
「欸，不好意思，這位先生說他失去記憶了。你們知道要怎麼去東京都稻城市嗎？」
幾名路人靠攏上來。
「什麼……咦？喪失記憶嗎？」
「不好意思。」誠一縮起身體。「不，我有記憶，也知道自己的名字和住址，可是怎麼說，有很多不記得的地方……」
被婦人叫住的男人們都異口同聲地說沒聽過什麼東京都稻城市。
「派出所在哪裡？」
「這裡沒有派出所。」其中一人說。
沒多久，天色逐漸暗了下來。
這天晚上，在廣場開店的蕎麥麵店老闆收留他過夜。老闆正值壯年，灰白的頭髮理成平頭。他把誠一領到牆邊堆著木箱的二樓空房。
「好好休息吧。」
老闆把一大疊舊被子放到地板上說。
「有困難就該互相幫忙。」
「謝謝。」
誠一從窗戶看著夜晚的廣場，一籌莫展。
可以看到路面電車的車站。
總之，只能明天坐車出去看看了。
木造老屋的蕎麥麵店二樓散發出一股獨特的味道，或許這就是別人家的味道。不過這味道並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反而讓他憶起兒時去朋友家玩耍的記憶。
他查看了一下，皮包裡有一萬五千圓。

隔天，誠一疊好被子下樓去，蕎麥麵店老闆準備了蕎麥湯麵給他當早餐。
「那個，我……」
「錢就不必了，等你將來發達了再還吧。」
誠一滿懷感謝地吃了蕎麥麵。
打開拉門外出一看，是個大好晴天。
這天他決定先一路坐到路面電車其中一邊的終點站「精靈之森站」。
買了車票坐進車廂。車廂只有一節，坐著幾名乘客。
這與誠一以前天天搭乘、擠得像沙丁魚罐頭的ＪＲ電車截然不同。車窗很大，車體復古，氣氛悠閒。
窗外的景色一片陌生，但偶爾會有似曾相識的建築物一晃而過。
電車掠過住宅區人家的庭院，或穿過沿海的隧道，風景令人目不暇給。
誠一認為，即使有人不知道稻城市也不足為奇。就算是東京二十三區，不曉得的人就不曉得吧。
乘客一個接著一個下了車，沒多久就只剩下誠一一個人了。
坐了約一個小時後，終點站到了。
「精靈之森站」位在鬱蒼繁茂的森林裡。
月台建在一片隆起的泥土地上。
一出車站就是泥土路，站前只有一家三明治店。除了這家三明治店以外，看不到其他的文明產物，因為實在太原始了，他吃了一驚。
他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往前走，正踟躕不前，疑似三明治店老闆的白皮膚男人從店裡走了出來。誠一問他：
「這裡再過去有什麼？」
「嗯？有山，雞山。」白皮膚男人掏出菸來，點了火。「你是來爬山的？」
「呃，也不是。」
「雞山光是爬到山頂，就得花上四個小時。如果是不習慣爬山的人，要花上更久的時間。看你這身打扮，勸你還是別上山吧。」
「這座山再過去有什麼？」
白皮膚男人吐出煙來，搖了搖頭：
「不知道，濃密的自然景觀一直延續下去，沒有住人。」
難道他是說，人類的領域就只到路面電車終點站的這裡嗎？
「是什麼縣？」這裡是什麼縣？或是山過去是什麼縣？
「不知道。」白皮膚男人搖了搖頭。
不管向任何人打聽，得到的回答都千篇一律──配上一副真的完全不知情的表情。

誠一無可奈何，再次搭乘路面電車回到「中央廣場站」。
他走進烘焙坊，點了蛋糕和咖啡。
他明白手頭的錢很珍貴，不該亂花，但想要讓心情好好平靜一下。
「啊，喪失記憶的人。」烘焙坊老闆說。
烘焙坊老闆很年輕，頂著一頭褐髮，臉上有雀斑。看起來年近三十，但不知道實際年齡。是昨天圍著他的路人之一。
「記憶恢復了嗎？」
誠一搖搖頭：
「我回不了家。」
「咦，真的嗎？」
「沒辦法。我坐到叫精靈之森站的地方，但找不到回家的線索。」
「這下可傷腦筋了。不快點回去，一定會有很多人擔心你吧？」
「唔，或許吧。」真的會有人擔心他嗎？
「我到處問人，都沒有結果，這一帶的地名叫什麼？」
「大祭郡大祭町。」
沒聽過。
「有沒有地圖？」
「有大祭郡的地圖，和大祭鐵道的路線圖。」
大祭鐵道好像就是今天坐的路面電車。
烘焙坊老闆拿來折成四等分的細長手冊給誠一。上面有地圖，不過是觀光手冊式的簡圖，完全看不出位在日本的何處。
「不過，今天繼續睡在蕎麥麵店的二樓也實在不好意思。」
「那我介紹房子給你。」
「房子？」誠一苦笑。「我手頭只有一萬四千圓。」今天花了其中的一千圓坐車，等一下付了烘焙坊的蛋糕和咖啡錢，還會變得更少。
「有空房子，不用錢。」
「也不用房租嗎？」
「不用不用。」

烘焙坊的老闆叫馬隆。
誠一請馬隆領他過去，想像那會是一棟多麼破敗的廢屋。房子位在中央廣場站三公里外的地方，最近的一站叫「綠丘站」，是什麼都沒有的荒僻車站。
這裡有好幾座連綿的小丘，綠意盎然，僅零星生長了幾棵樹。
兩人經過小丘上的路，看到半山腰出現一棟三層樓高的大房屋。
「就是那裡。」馬隆說。
洋樓的四周圍沒有其他建築物。
屋頂和門有許多曲線，給人一種渾圓的印象。
庭院有一棵楓樹。
馬隆打開屋門。
寬敞的客廳裡有暖爐，樓梯畫出曲線升上二樓，收納空間異樣地多。感覺屋齡很老了，但沒看到什麼破損的地方。
「屋主呢？」
「本來是魔女住在這裡，但魔女離開了，所以變成空屋。沒有屋主。」
魔女？
「那個魔女去哪裡了？」
「不曉得，她坐著掃帚飛去西海那裡了。魔女反覆無常，對不動產也沒有產權概念，就算任意住下來也沒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