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簡介
一個田庄囝仔的夢
金馬獎攝影師林文錦自傳
見證1950-1980年代台灣電影發展史
*推薦序*
李 行、陳耀圻、倪重華、朱延平、廖本榕
*推薦*
李屏賓 電影攝影師
林文淇 國立中央大學英美語文學系教授
陳煒智 《台灣電影筆記》廣播節目主持人
黃建業 國家電影資料館前館長
楊力州 紀錄片導演
鄭秉泓 影評人
賴俊羽 電影導演
藍祖蔚 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董事長
簡莉穎 劇作家
魏德聖 電影導演
金馬獎電影攝影師林文錦,為戰後台灣第一代電影從業人員,於一九五○年進入中影的前身──農業教育電影公司──擔任練習生,從錄音及攝影助理開始歷練,在台語片熱潮中抓住機會成為中影公司攝影師,曾擔任影視組組長、技術組組長及研究員,一九九八年退休。
本書以回憶錄的形式,歷歷描繪了五○至八○年代台灣電影發展的軌跡,從早期的反共電影、台語片熱潮、健康寫實,再到風靡全台的瓊瑤電影、愛國巨片等等,一生參與近兩百部電影,曾與李嘉、張曾澤、丁善璽、陳耀圻、劉立立、蔡揚名、朱延平等知名導演合作,並以《我女若蘭》榮獲金馬獎及亞太影展最佳攝影殊榮,中影的《英烈千秋》、《八百壯士》、《辛亥雙十》等戰爭巨作均由他掌鏡。
自傳式的筆法,豐富的影像敘述,一一還原了經典作品的拍攝梗概,處處有眉角;更有林青霞、林鳳嬌、秦祥林、秦漢等知名影星拍片現場的幕後花絮;也藉由本書,詳述了台灣電影拍攝沖印技術的進化過程、各行各業在片場裡穿梭的人生百態;在這風起雲湧的拍攝熱潮當中,生氣蓬勃的產業樣貌。
林文錦的掌鏡人生,與新電影之前的台灣電影史密不可分。戲裡戲外,同樣精彩。
作者簡介
林文錦
一九三三年出生於台中豐原,資深電影攝影師,於一九五○年進入中影前身──農業教育電影公司──擔任練習生,一生參與近兩百部電影,和諸多知名導演合作,以《我女若蘭》榮獲金馬獎及亞太影展最佳攝影殊榮,曾為《英烈千秋》、《八百壯士》、《辛亥雙十》等巨作掌鏡。
序
序/我與文錦――李行
我與文錦結緣很早,拍《街頭巷尾》的時候,攝影師賴成英是我主動向中影爭取的,攝影助理則由中影指派林文錦擔任。文錦和成英都是中影在農教公司時期招訓的技術練習生,文錦是第四期,成英則是第五期,當時我心裡納悶,五期的賴成英都獨當一面做攝影師了,四期的林文錦怎麼還幹攝影師的助理。後來相處久了,才瞭解中影原先調派林文錦到錄音組,林文錦對這個工作興趣不大,打了幾次報告上去,又數度向長官當面陳情,將自己迷戀電影的情感,渴望從攝影機的鏡頭、捕捉光影的迷離變幻,讓觀眾在銀幕上看到似真如夢的畫面。這是文錦童年時期看電影的感受,也是他投身電影工作的夢想,終於說服了長官,讓他進入中影攝影組,從攝影助理幹起。
拍完《街頭巷尾》,中影邀請我拍《養鴨人家》,攝影依舊是賴成英和林文錦搭檔,他們倆人的默契相當好,將台灣的農村拍得像一首田園詩。《養鴨人家》在草屯拍農產品的產銷與競賽大會,這場戲場面很大,當時沒有高台,場務組在現場臨時用竹竿、木桿、鐵絲、繩索,沒有打樁,用很快的速度紮起一座大約三層樓的高台,被風一吹就會倒的高台,儘管危險,賴成英和林文錦依舊扛著笨重的攝影器材爬上高台,劇組所有工作人員都為他們捏著一把冷汗,直到工作完成,他們爬下高台,我們心中的那塊大石頭才安心的放下來。
文錦的妻子是豐原人,她回娘家探親,因豐原離草屯路途不遠,就帶著兒子竣隆到草屯探班。當天拍的戲正好需要一個兒童蹲在鴨寮外面看見鴨子下了一顆蛋,趁人不注意,偷偷的打開鴨寮的門進去撿蛋,鴨群這時趁隙蜂擁而出,大家追趕鴨子,造成農產品展銷會場一片大亂。飾演這個兒童的演員就是文錦的兒子林竣隆。
文錦被中影指派外借拍了幾部台語片之後,因為成績不俗,終於回到中影,拍了黑白片《誰能代表我》,接著彩色片《我女若蘭》、《悲歡歲月》、《源》、《英烈千秋》、《八百壯士》、《辛亥雙十》……等。文錦拍的大片多,合作過的導演多、演員多,他見證了台灣電影的起飛,他見證了台灣電影的黃金歲月,現在他八十多歲的高齡,用筆寫下他的電影工作經驗,和他所接觸的人、所接觸的事。
文錦寫的這本著作《掌鏡人生》,紀錄著上世紀中葉台灣電影從克難中成長,電影在創作過程中百轉千迴的變化,書中有逸聞、有情牽夢迴、有就事論事,總之讓人感慨,台灣電影的飛黃時代雖然已悄然遠去,但是台灣中影公司對人才的培育的成績,是有目共睹的,是不容抹滅的歷史。
序/陳耀圻
「開麥拉」經常是影片拍攝時的口令,個人拍片生涯一九七七─一九八九年間最緊密工作夥伴應該是掌開麥拉的林文錦攝影指導。台灣電影發展初期從農教到中影第一代攝影師代表性之一的林文錦先生,美學風格沉穩大氣、剛柔並濟。
讀者若有興趣檢索上世紀本土電影工業攝製盛況記實,文錦攝影師一生傳記書寫肯定是一部掀起蓋頭探究之文本。
代序/透過鏡頭,看見台灣電影的發展縮影――倪重華
「林桑」林文錦先生是七零年代攝影界赫赫有名的大攝影師,當時的《英烈千秋》、《八百壯士》、《辛亥雙十》和《蒂蒂日記》等都出自他的拍攝。民國六十七年,我進入中央電影公司舉辦的技術訓練班,從訓練班結業後,我很幸運地加入了中影公司投入五千萬台幣預算的大片《源》,擔任攝影助理,開始接受林桑的教誨。
當時的電影攝影技術,在操作上遠比現在複雜,經驗和技術只能倚靠師徒傳授。林桑是位話不多、個性沉穩的前輩――總是準時抵達拍攝現場,把攝影機架好之後就安靜地坐著,在嘈雜的片場環境中,冷靜沉著地觀察,並且做出正確的決策,一步步地完成龐大的拍攝工作。一九七○年代的攝影機是沒有監看器的,拍攝時只有攝影師能夠透過觀景窗觀看效果,這意味著所謂拍攝成果的好壞全由攝影師一個人承擔,必須仔細而精準;另一方面,攝影師也是拍攝現場的靈魂人物,必須掌控燈光、美術、演員表演及走位,以及許許多多的細節,而這些都要靠攝影師的規劃和安排。我當時每天上工都兢兢業業、絲毫不敢鬆懈,午餐飯後都要配一包胃乳――因為心情太緊張所以得了胃潰瘍。但也是在這樣的壓力下,扎實地奠定了專業的技術基礎。
林桑以驚人的記憶力,完成了這本個人的回憶錄,同時也記載了那段近代台灣電影的重要階段――當年的中央電影公司製片廠,不僅是台灣電影的生產重鎮,更背負著以電影作為凝聚民心的責任,因此當時的電影作品多環繞在國家歷史的大題材上;另一方面,因為中影這樣的大型機構,培育了許多優秀的電影專業人才,進而促成之後台灣新電影的開展。
這本書寫的是林文錦先生畢生的電影從業歷程。我們對於當年的電影樣貌,都是透過媒體的描述,而林桑這本書,豐富地呈現了他在攝影機後冷靜觀察的人生百態。這本書同時是一部能夠讓老影迷們重溫舊夢、年輕讀者們認識台灣電影史的著作;另外,對於文化研究者來說,更是重要的參考資料,值得人們深入閱讀和思考。身為林桑的徒弟,雖然後來我終究未能像他一樣在電影的道路上堅持前行,但他敬業專注的態度卻給我帶來了深刻的啟發,讓我畢生受用。
序/朱延平
林文錦先生可以算是我導演生涯的啟蒙老師,我剛做導演,就跟大攝影師合作,除了滿滿的安全感,在擺鏡位跟分鏡方面也給了我很大的幫助,至今難忘。
當年一個鄉下小孩在看露台野戲時,對電影放映機產生濃厚的興趣,看著一閃一閃光束射在巨大白布上面變成了的影像,心裡暗自下了決定,林桑從練習生做起,開始了他橫跨半個世紀的電影生涯,從黑白拍到彩色,從戒嚴拍到開放,合作過的大導演、大明星超過百人,看過的,經過的電影圈的形形色色,七掛八卦不計其數,可以算是電影圈的活字典、照妖鏡。
有人說拍戲的是瘋子,看戲的是傻子,我認為幕後瘋子的點點滴滴,有勾心鬥角,也有溫馨動人,比幕前的表演精彩太多。林桑終身拍片,把大明星大導演不為人知、沒有包裝的另一面向真實呈現,一定精彩。
序/廖本榕
看到林桑回憶錄的初稿,內心跌宕,漣漪翻生。那不僅是我夢寐想要知道早期台灣電影生態活記錄,更是台灣影史的重要拼圖之一。
我對林桑的稱呼和別人不同,因為他是我二姊夫,我在家排行老么,四個姊姊,所以和二姊年齡差距剛好一輪,人家說長姊如母,在跟姊夫學拍電影時,感覺上不僅是師徒或親戚關係,有時候更像父子情誼,我和自己的父親單獨相處的時間都沒有我和他相處的時間多,跟著他早出晚歸,默默從旁觀察,學的不僅僅是拍電影技術,也是學習如何溝通應對與指揮控制場面。
在我接受媒體訪問,或講座QA時,經常會被問到一個問題:「請問你都怎麼和導演溝通?」這個答案,其實就是我跟隨林桑當助理期間,默默觀察,加上個人領悟的結果。這本書裡沒有刻意明說到攝影師如何和導演溝通應對,但字裡行間,可以發現,只要和他合作過的導演或是製片,都會希望繼續和他合作,這除了他敬業和高超的攝影技術之外,如何為人處世,應對進退,更是本於原則,不失專業自尊的高明身段,我從他身上學習到的,攝影技術固然非常豐富,但處世道理卻是讓我受用無窮。
現在我忝為人師,上課經常把他以前給我的訓示告訴學生,比如他說:「堅持到最後一秒。」拍電影經常是日夜顛倒,或是為了演員檔期,瘋狂沒日沒夜趕拍,全體工作人員幾乎都是看在孫中山的面子上咬牙苦撐,最最希望聽到的一句話是:「OK,收工。」但OK兩個字,在那個沒有監視器的年代,卻必須是出自攝影師口中才算數,攝影師要說這兩個字,必須要肯定看毛片時,絕對是品質保證。可是人都會累的,周遭的工作夥伴也殷殷期待你說聲OK,如果一時心軟,或是自我妥協,可能在認為差不多的情況下,意志鬆懈的隨口喊聲OK,大伙皆大歡喜的收工回去,可是,林桑說:等到看毛片時,發現不滿意,事態嚴重的,可能就此斷送未來前途,即使不嚴重,或大家沒有發覺明顯不優,但自己覺得與理想有差距時,後悔或愧疚,都已經於事無補,因此,「堅持到最後一秒」成為我當攝影師後最重要的工作守則,每每工作到最勞累,整組工作同仁都已經進入半催眠狀態下,機械式的堅持著慣性動作,此時現場還能保持清醒的,大概只有導演和攝影師,能不能固守陣地,堅持完美不放棄的,就看攝影師的意志力,導演即使內心想妥協,也會苦撐支持攝影師的判斷,這就是片場倫理的尊重專業。
每個人都有學習成長過程,我們能感受到的是自己跌跌撞撞的辛酸與痛苦,能看到的是年輕一代學藝不精、眼高手低,卻又趾高氣揚,規劃不足任意闊氣揮霍資源。不能感受與看到的是我們的前輩,他們如何學習與成長?從國民政府遷台,農教開始到台北士林建廠,成立中央電影公司。業界赫赫有名的幾位前輩,三林一賴洪大都,原來也是和我們一樣,從練習生助理一步步往上爬出來的,甚至在當時的經濟條件和資源有限環境下,他們不僅不畏艱苦,且極為珍惜所有能夠參與的機會,勇往直前。這種精神,無論現在或短期的未來,應該都不會再體現於新進入行的年輕人身上了。二十一世紀,不同時代有不同的際遇,科技進步到任何人都不需經過嚴厲考驗與學習,就可以任意掌機拍片,掛名當攝影指導,真是何其幸運,有謂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總是要一段時日後,才緩慢死在沙灘上,而所有的後浪也未必有機會功成名就,光榮的死在沙灘上;就像氣候型態改變一般,如今的後浪,越來越洶湧,未達陣沙灘就消聲匿跡,也越來越多,能夠一本初衷,長青影壇,留名影史的,更是珍貴難得。
林桑表面看起來不苟言笑,甚為嚴肅,但偶而也會從嘴裡蹦出幾句出人意表的話,引起全場哄堂大笑。他退休後,露出他沒有刻意壓抑的本性,話變多了,親朋好友相聚時,喜歡講過去拍片時的幕後花絮,口條順暢,詼諧逗趣。寫這本書,就像親耳聽他說故事,會像連續劇一樣,一幕幕把過去電影人的摸索奮鬥,活生生的呈現眼前。或許讀者不知道書中提到的諸多人名,何許人也,或許讀者對於過去電影如何帶給人們娛樂、夢想與希望,不感興趣。但,當你學習、工作、事業遭遇挫折與困境時,閱讀他,你會發現,原來書本裡藏著許多面對困境的生活哲理。
歷史不是一個人的回憶,歷史建構在綿密長遠的社會時空網絡之上。幾十年的工作歷程,能夠有那麼清晰的記憶,並且撰述出書,這是一個偉大的工程,猶如編織起頭,架構脈絡,梳理頭緒,讓台灣電影攝影史的研究,得以源遠流長的賡續。
感謝林桑對我的教導和培養,謝謝你讓我優先閱讀原文。
序/林桑,謝謝您――林仲宏
我頭頂著紗窗,手抓著窗沿,眼淚不聽使喚的倏地奪眶而出。
夜深了,我壓抑住不安的情緒沒敢哭出聲,怕吵醒同房熟睡中的兄弟。
我捱著窗子,哭紅的雙眼在陰暗巷弄中不斷的搜尋與祈盼。
想著,父親怎麼還沒回家?
那時我幾歲?忘了。父親是中影的攝影師,有時會因為拍夜戲很晚都還沒回家。那一陣子中影積極拍攝《英烈千秋》、《八百壯士》等戰爭愛國片,拍攝過程中有很多爆破場景。有天父親回家,一隻胳臂纏著厚厚的紗布,原來是沒計算好火藥量,意外炸傷現場一票工作人員,包括我的父親。換藥時解開紗布,父親一整隻胳臂紅通通的像曬傷,不過上頭還有黃色、白色的其他很難形容的液體,黏答答的看了就覺得好噁,即使小心翼翼剝開已結成硬塊的紗布,一整片薄薄的皮還是黏著被扯下來,血水流成一片。
會痛嗎?他沒說。我看著看著都覺得好痛。
那時還小,不知道原來那個就叫做心痛。
那天之後,父親每次出門拍戲我就很惶恐,生怕他再受傷或就此無法回來。尤其是大夜班的戲,我會擔心到睡不著,一個人爬起,坐在上鋪,倚著窗子,痴痴的等待父親回來。等著等著,等到恐懼在黑暗中慢慢越擴越大,把我整個包圍,然後,眼淚又像斷了線珍珠開始流個不停。
直到遠遠巷口出現一道強烈的光線,趕走了黑暗,計程車緩緩停在家門口,助理七手八腳把攝影器材搬下來,我確定看到父親掏出鑰匙開門,才匆匆抹去臉上的淚水,躺平,拉上被子,假裝睡覺。
這個畫面,即使過了數十年,仍然清楚烙印在我的腦海中。自有印象起,父親就是中影公司的攝影師。我從小常常在放假時跟著父親去片廠看大人拍電影,也見過許多大導演跟大明星;我最喜歡的課外讀物是書櫃中一整排的電影腳本跟瓊瑤小說;家中一直有寄宿的攝影助理來來去去。親友中多人也在圈內:舅舅是攝影助理,舅公是燈光師,他的兒子也是攝影助理,乾爹是攝影師,姨丈、表弟也是劇組人員,還有一個堂姊是演員,眼裡看到的、耳朵聽到的,盡是電影;大銀幕上一般人心中遙不可及的璀璨光環,對我來說卻像是呼吸空氣般稀鬆平常,我就是在這種環境長大的。
高中開學前的暑假,父親擔心我跟著朋友學壞,於是把我帶在身邊,擔任劉立立導演新片《彩霞滿天》的第二攝影助理。這部片的主角正是當紅明星林青霞跟秦漢。我這個攝影助理的頭銜當然是假的,其實我對攝影一知半解,只管搬運鏡頭箱、腳架,最多只能校正攝影機水平與看顧攝影器材。每天跟著劇組更換地點拍攝,從白天拍到晚上,從天黑拍到天亮,雖然累,倒也覺得新鮮,就此開啟我對電影工作的興趣。高中三年甚至到畢業之後,我一直持續在課餘時間跟著父親參與影片拍攝。
片場人員通常稱父親為「林桑」,他沉默謙遜、認真負責,對畫面的要求絲毫不肯妥協,不斷嘗試突破現有條件,絞盡腦汁依劇情需要設計更流暢、更優美的運鏡。我看著他在片場氣定神閒指揮若定,設定拍攝鏡位、調整燈光強弱角度與演員走位,每個細節都要求到滴水不漏。試鏡若不滿意,就再要求一次,直到所有演職員都清楚知道自己的責任與動作,才告訴導演可以正式拍攝了。每每一個鏡頭拍完,導演喊卡,現場演員停頓不動,劇組人員全看著林桑,導演也看著父親徵求意見,直到父親口中吐出一聲OK,寂靜的片場才彷彿又活轉過來般充滿生氣,七手八腳準備下一個鏡頭。
父親把畢生心力全貢獻給台灣電影,從黑白到彩色到寬銀幕,他參與了台灣電影的銳變與進化,三十多年職涯中完成超過百部電影,跟諸位大導演一起創作許多膾炙人口的名片,在國內外都得到不少殊榮,也在台灣電影史上留有一頁歷史。深受父親的影響,我以為我將來也會以電影為業,沒想到在我赴美之際,他卻語重心長的告訴我「台灣電影沒前途」,我感到錯愕且不以為然,之後雖然進了藝術學院,卻選擇平面設計,從此跟我小時候的電影夢漸行漸遠。
其實父親並沒有錯,台灣電影產業的確曾經沉寂多年,直到《海角七號》問世,才重新把台灣電影帶上另一個高峰。
辛苦數十年之後,父親在一九九八年自中影退休,全賴他不眠不休的努力工作,加上母親持家有成,讓家中四個兄弟都順利在美國完成大學或研究所學業,分別成家,也都有正當職業。而他認真負責、求好心切的敬業精神,在無形中潛移默化,深深影響身邊的每一個人。我在國外轉了一圈,回到台灣成為領薪水的上班族,並未因沒能從事電影工作而感到遺憾(也許有一點點)。我曾在工作上遇到瓶頸,苦思活動企劃卻找不到兩全其美的解決方案;我沒有放棄,嘗試用反向思考,也順利解決了問題。這個感覺並不陌生,我突然想起幼時看著父親不斷尋求突破,只為追求更好,原來,這種擇善固執的態度也是會遺傳的。在成長過程中我曾叛逆、迷惘,也差點走上岔路,多虧了父親的教導,讓我沒有迷途。父親的話不多,但給我的影響讓我畢生受用,如果我有達到任何成就,全得歸功他的身教言教。
林桑,謝謝您。
次男仲宏 二○一七年十二月
自序/起心動念
我生性好動,一刻也閒不下來,自中影退休之後,種植花草蔬果青菜是尋常事。星期一至星期五早上必到台北市天母三玉里的活動中心跟一群老人打乒乓球,也會參加老人中心舉辦的其他活動,如卡拉OK等(老人中心的設置目的,就是讓當地銀髮族利用中心規劃的一百多項活動或課程來打發時間、與人交流互動,免得他們退休後在家逐漸凋萎,也讓他們的生活更精彩豐富)。如果天候許可,清晨或傍晚則陪同內人在住家附近官邸公園散步。
二○一六年夏天旅美探視兒子期間,不小心扭傷了腳踝,無法正常活動,只能整天坐在沙發上無聊地撥弄遙控器,讓電視看著我度咕(老人專利一,坐著就愛睏)。想了想,不如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把我畢生從事電影工作的點點滴滴與不為人知的趣聞統統整理出來。
台灣曾是電影量產王國,每年產量高達三百多部,僅次於美國、印度,與日本並列第三;在那個還沒有充斥著KTV、遊樂園或百貨公司的年代,看電影可是台灣人民的主要消遣。我想要分享的,並不是那許多最終以電影的形式呈現在銀幕上的故事,而是我這幾十年來從事電影工作時,發生在鏡頭外的漏網插曲;這些插曲猶如組合成我一生的片片段段,是我退休後跟熟人聊天或與陌生人破冰的重要話題。但畢竟年紀大了,記憶也跟著一起衰退,講到哪兒,講過幾遍,連自己也不確定;就像俗諺說的:「隨講隨未記,卡講麼講過去(老人專利二,請用閩南語發音)。」我才疏學淺,這些茶餘飯後的插曲也難登大雅之堂。但不管了,人老了臉皮厚也不怕別人笑話(老人專利三)。所以,各位讀者就耐著性子慢慢看吧。
目次
李 行 序
陳耀圻 序
倪重華 序
朱延平 序
廖本榕 序
林仲宏 序
自序──起心動念
第一章 做了一場電影夢
夢想萌芽│成為練習生│一九五○中台灣紀實影片│圓了放映師的夢│《惡夢初醒》──農教的第一部長片│轉入攝影部門│克難拍攝新藝綜合體│嘗試水中攝影
第二章 在台語片熱潮中抓住機會
台語片時代來臨│蔡秋林讓我首度掌鏡│晉升中影攝影師│張曾澤堅持完美│李嘉與我捧回金馬獎│梁哲夫省錢有一套│郭南宏坦率直言│鄒亞子過海來台顯神通
第三章 丁家班
初會丁善璽│月世界裡的《落鷹峽》│影星、攝影軋戲忙│丁家班儼然成型│出國拍電影啦
第四章 中影愛國電影
從跨國緝毒英雄開始│史詩鉅作《英烈千秋》│光與影的藝術│《八百壯士》炸翻天│《辛亥雙十》港台合作
第五章 馬不停蹄
靈異、黑道、娘子、水玲瓏│赴美拍片一魚兩吃│女強人高寶樹│勇闖泰國金三角
第六章 名導追憶
紳士導演陳耀圻│戲裡戲外的感情糾葛│《無情荒地有情天》│《源》│霧散情亦散│劉立立媳婦熬成婆│財神導演朱延平│師徒接力忙拍戲│短暫的導演夢
第七章 國外團隊交流經驗
《聖保羅砲艇》駛進基隆港│《鐵扇公主》西遊火焰山│中影裡的見習聯合國│外人眼中的台灣
第八章 夢裡不只是電影
政校代課│絕對公平│官場記實│轉戰影視業務│拍攝世盟記錄片│長江三百六十度
第九章 夢已圓滿
我們這群練習生│不要回頭望│恩師、摯友與家人
書摘/試閱
《八百壯士》炸翻天
《英烈千秋》殺青之後,我受高寶樹導演之邀,前往泰國拍攝《女逃犯》。拍完回國向公司報到時,明驥廠長即刻召我到廠長室,關切地詢問去泰國工作的情形,也馬上把我的攝影助理曾介圭找來面談。此行留待後文說明,在此按下不表。明廠長告訴我,暫時不能再接外面的戲,因為籌備已久的《八百壯士》即將開拍,丁善璽導演指名要我掌鏡。
我在開拍之前就開始構思:因為日軍野心以更先進的武器傾全力侵華,我軍抱持誓死抵抗的決心,勢必有激烈的戰鬥畫面。為了要營造戰火熏天的逼真氛圍,我利用空餘時間在家中庭院試著燃燒枯樹枝、乾稻草與廢紙張(常被鄰居誤會失火),但煙霧效果總不如預期。印象中曾見過中南部工業區燃燒廢輪胎的景象,急忙跑到腳踏車店要了一條廢胎,試燒之下火光四射、黑煙猛竄,效果真的太棒了。我轉告劇組人員,拍攝戰鬥場景時多準備廢輪胎。另外,構圖燈光的考量也以能凸顯國軍英勇精神的高調風格為主。
《八百壯士》的故事講述一九三七年秋,淞滬抗戰進入緊急關頭。「八一三」抗戰爆發,日軍屢受重挫,不斷增調援兵,企圖切斷中國軍隊的後路,情勢危急。謝晉元團長為牽制日軍戰力,拖延時間讓更多中國軍隊撤離,十月二十六日奉命帶領八百名官兵留守蘇州河畔的四行倉庫,堅守四天四夜,多次阻退日軍進攻。上海女童子軍楊惠敏在對岸看著日旗遍布,唯獨四行倉庫未豎國旗,於是趁夜渡河突破日軍防線,成功將國旗送進四行倉庫。二十九日破曉,謝團長率領部屬於天台升旗,上海市民於一片煙塵火海中,目睹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迎風招展,無不喜極而泣。然而,日方透過外交途徑讓各國使節團向國民政府施壓,要求國府下令撤軍,以免日軍重炮射入公共租界危及各國僑民。中國當局考量守軍已完成掩護國軍主力撤退的任務,遂令倉庫守軍撤出並轉進租界,謝團長只得服從命令,揮淚撤離。三十一日凌晨,謝團長率部隊冒死突圍,遭受日軍水陸兩線強烈火力射擊,八百壯士且戰且走,數萬上海市民隔岸聲援,情緒沸騰。謝團長沉著應變,於密集炮火中率軍搶越橋頭,雖有傷亡,但安抵英租界者尚有三百七十多人。孤軍成功奮守四行倉庫,完成了掩護五十萬國軍撤退的任務。上海保衛戰一役也徹底粉碎日本「三月亡華」的迷夢。
早在一九七二年十一月,梅長齡先生就任中影公司總經理時,構思要拍的第一部電影就是《八百壯士》,卻因預算龐大、經費無著而暫時擱置。等到《英烈千秋》叫好叫座之後,時任行政院長的經國先生在一九七四年八月接見該片相關人士嘉勉鼓勵,院長問梅總經理是否準備開拍《八百壯士》?梅總經理恭敬回答說:「是。」某種程度上可說經國先生也是催生此片的推手。
一九七五年三月,中影公司正式啟動《八百壯士》拍攝計畫,編導仍是具有軍事背景的丁善璽導演,監製辜振甫、製片梅長齡、助理製片明驥、策劃/執行製片張法鶴、助理製片周慶廳、軍事顧問汪世續、藝術顧問鄒志良、攝影指導林文錦、美術指導王中和、燈光指導李亞東、剪接汪晉臣、錄音林丁貴/沂江盛、作曲蔡盛通/翁清溪、配樂黃茂山,以上都是當時影界菁英。
男主角不作他想,非柯俊雄莫屬。片中戲分很重的女童軍楊惠敏一角則有多人競逐:已簽約的甄珍看來勢在必得;張艾嘉也是一時之選,只是身材略為嬌小。丁導演等人認為,林青霞的年紀與名氣更適合飾演楊惠敏,甄珍則較適合謝晉元團長夫人的角色。雖然中影公司與談判高手甄媽談妥以天價五十萬港幣拍攝《八百壯士》與《一飛衝天》兩部片,但甄珍自覺不適合演謝夫人而決定退出,絕非外傳甄媽漫天叫價、計較片酬不成而退演。團長夫人一角改由徐楓擔任,張艾嘉飾演女童軍。其他尚有金漢、張翼、黃家達、楊群、秦漢、張沖、陳鴻烈、游天龍、聞江龍、金剛、馮淬帆、田野、郎雄、安平、易原、蔡弘、湯尼戴爾、葛香亭、曹健、崔福生、張冰玉、劉尚謙、石文靜、宋岡陵、郭新馨、苗天、馮毅、薛漢、胡奇、常楓、王宇、葛小寶、房勉、龍嘯、潘潔漪、周少卿、汪威、江武德山、馮治平、吳可、潘鴻鈞、江火炎、陳金柱、周丹薇、葛蕾、林豔凰、沈亭、古名蘭等演員,龐大陣容可謂空前絕後。其中有六人是本片招考的新演員:十七歲的葛蕾、曾任模特兒的周丹薇、曾參加《葡萄成熟時》演出的十七歲少女古名蘭、二十歲的郭新馨曾任台視中視歌星、在激烈競爭中脫穎而出的唯一台籍少女林豔凰、還有拍過廣告片的沈亭,六人分飾女童軍或護士。
《八百壯士》於一九七五年八月十三日──上海八一三抗日保衛戰三十八週年紀念日──在中影公司士林電影文化城舉行開鏡典禮,由董事長辜振甫主持,顧祝同上將及大陸救濟總會副會長方治致辭,觀禮者括王潔將軍、張柏亭將軍、楊惠敏女士等七百餘人。
九月八日起連續三天在跨基隆河連結內湖與南港的長壽橋上拍攝夜戲,每天實施交通管制,當時的車輛沒那麼多,拍起來沒遇到任何困難。第四天移到橋下河灘拍攝我軍據守碉堡英勇抵抗敵軍強烈炮火攻擊,但碉堡被日軍擊中爆炸,守軍被炸飛。那是一道斜坡,碉堡的地勢較高,攝影機架在較低的位置微微朝上仰拍。這個夜間畫面為加強火光效果而增加了爆破威力,爆破專家周子驥帶著小華裝炸藥並淋上汽油,武行演員演練多次準備妥當,一切準備就緒,丁導演一聲令下「開麥拉」,攝影機開機,我方守軍開槍抵抗,接著被敵軍炮火擊中,爆破效果不錯,唯獨武行過於緊張,被爆炸威力震暈了頭,慢了半拍才彈跳出去,只好NG重來。
重新安裝炸藥、淋上汽油,煙硝味、汽油味瀰漫整個現場。Take 2開麥拉之後,前段戲都很順利,附近零星的彈著點此起彼落,也看到我軍英勇以步槍反擊,此時丁導演令周子驥點火爆破,我只聽到轟隆一聲巨響,頓時一片火光,我從觀景器中看到的畫面被強烈的氣流帶偏,攝影機也被炸翻,我趕忙雙手緊抱攝影機翻落到斜坡底下。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我站了起來,除了有些頭暈之外並無大礙,攝影機也完好無缺。此時感覺左手一陣灼熱,這才發現已被燒傷,而攝影機還沒關機。原來Take 1 NG時,汽油已緩緩流到我的位置,Take 2再淋上更多汽油,所以爆破威力才一直延燒到我的位置。
劇務趕緊派車送我到附近的松山外科診所,當時診所已打烊,醫師還是盡職地幫我消毒敷藥,告訴我這是一級灼傷,不用太擔心,我拿了醫師開的消炎藥與止痛藥趕回現場。丁導演關心傷勢,問我要不要另外找人代班?我說沒問題。現場的演職員以熱烈掌聲鼓勵,我舉手答謝,繼續工作吧。後來在剪接室親眼看到這個畫面還震撼不已。
林青霞原本不善游泳,為飾演楊惠敏一角天天勤練。這天到了驗收泳技的時候,情節是楊惠敏懷藏國旗在夜裡游泳渡過戒備森嚴的日軍陣地,將國旗送抵四行倉庫。場景選擇在附近的基隆河拍攝,本來丁導演擔心危險,已找到一位游泳好手當林青霞的替身,沒想到我們這位山東姑娘豪爽地說:「不用,我自己來。」丁導演只好安排替身去下游護衛,上游也有會游泳的武行帶著林青霞下水。林青霞果然游得有模有樣,一次OK,證明她這幾個月的苦練並沒有白費。
當《八百壯士》團隊還在北部如火如荼拍攝時,一批美術組與布景師傅已先前往高雄,經過連續二十多天緊鑼密鼓的日夜趕工,將七賢三路上跨越愛河的橋墩改裝成上海的新垃圾橋,附近商店招牌也變身為當年的上海風情。同時,另一批木工師傅則在中影製片廠裡施工,從大門一直到攝影棚,所有建築物外觀都改裝成上海街景,還包括噴水池、廣場、雕像,簡直幾可亂真。連來台渡假的美國金像獎編劇史杜靈‧西里芬夫婦也對甫完工的上海街景甚感興趣,搭乘黃包車繞街,在中影文化城暢飲中國茶,一遊兩地直呼過癮。
拍攝團隊將中影製片廠變成即將遭受日本飛機空襲的上海街道,但因為占地太廣,光憑周子驥跟小華的團隊無法應付這麼大的爆破需求,只好請求軍方支援。來的是工兵部隊,由上尉帶領老鳥班長數位,備齊火藥、引線、雷管、引爆器,向周子驥報到。周子驥把街道分配給軍方,部分店鋪設有騎樓,騎樓走道每隔十呎立有二呎見方的廊柱,柱內是以木板釘成的結構,外頭再以甘蔗板切成磚塊狀漆成紅磚色釘上去。周子驥手指著幾根柱子,交代工兵上尉這幾根都要炸斷,說完便去忙著安排其他較大建築物的爆破設置。工兵上尉拿著尺簿,認真丈量每根柱子的寬度厚度,計算火藥用量,命令工兵這裡安裝半磅,那裡安裝三分之一磅……其他人當然也沒閒著,為數不少的動作演員有的扮演老百姓,有的扮演國軍在街道上以沙包堆疊起防禦工事,他們在事先安排好位置反覆演練爆破時躲避或被炸翻的動作。我在主攝影機前方安排一部攝影機背對我,由攝影助理負責拍攝廣場畫面,用道具遮掩這一機以免穿幫。我的主攝影機架在街道左側,可以捕捉右邊一列的店鋪也可以帶到遠處的廣場;我的背後是製片廠開發的咖啡飲料店,供遊客休息用餐,店鋪門面是一整片落地玻璃窗,只留一扇玻璃門供出入。
這場空襲戲,要求飛機先飛過街道上空,讓我們可以同時拍到飛機與上海街景的畫面。投彈畫面則在龍潭輕航機飛機場拍攝,當然是用木製的假彈,經過剪接讓分開拍攝的兩地畫面看起來天衣無縫。前後忙了一個多小時,總算就緒,周子驥一一檢查工兵上尉帶領班長安裝的炸藥後表示滿意,周子驥向副導演表示所有爆破均安排妥當,可以轉告丁導演正式開拍。我們同時接到陸軍輕航機隊來電說飛機已發動,隨時可以起飛。丁導演問我可否多調一台攝影機,我趕緊跑回技術組攝影室多調了一部機器,再將飛行路線告知臨時支援的攝影師,攝影機應盡量壓低,拍到飛機同時帶到街景。沒多久,果然聽到飛機引擎聲,輕航機飛過中影製片廠上空,附近許多民眾好奇的紛紛仰天觀看。
其實這一趟飛行本來不在計畫當中,是為了改天要在龍潭上空拍攝投彈畫面而先行暖身,臨時申請飛越中影製片廠上空的管制區(不遠處即為老先生以前的官邸),竟意外獲得核准,這對我們來說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拍完飛機的鏡頭,我索性找個位置把臨時支援的攝影師留下來繼續拍,讓他也體驗一下精心安排的爆破場景。這位掌鏡者就是後來曾任台北市文化局長的倪重華先生(倪重華畢生專注於教育事業,現是音樂科技學院基金會與陳信安足球學校的負責人),謝謝你了,老弟。
各部門回報一切準備就緒,現場也有消防救護單位待命,丁導演握著大聲公坐在高台上指揮若定,一聲令下,三部攝影機同時啟動,空襲警報響起,演員開始走位,躲避日軍空襲。這時丁導演下令周子驥與工兵上尉「開炸」,爆破點由廣場開始按照計畫往前逐一爆破,最後輪到工兵部隊負責的那排街道柱子,轟隆一聲巨響,塵煙漫天,震波搖撼著整個地面有如地震,爆破威力遠超乎我們想像,我身後咖啡廳整面落地窗應聲破裂,碎玻璃如炮彈破片般飛濺四射,噴得我滿身都是。待漫天塵煙慢慢散去,大夥趕快檢查,幸好沒有人員受傷。但瞬間震波威力過大,連隔著雙溪河的東吳大學建築物面向中影公司這邊的玻璃也全被震破;至善路對街幾棟民宅的玻璃門無一倖免。文化城蠟像館內的蠟像也受到損傷,所有玻璃櫃全應聲破裂。
首先趕抵現場的是一山之隔的官邸警衛,接著梅總經理的座車也快速駛入滿目瘡痍的製片廠,下車環視一圈,第一句話便問:「有沒有人受傷?」丁導演上前報告災情,不幸中的大幸是沒有傷及任何人。梅總經理鬆了一口氣,迅速指示製片組妥善處理,賠償被波及的東吳大學與馬路對面民宅的損失,並交代廠方儘快完成修繕。事後檢討,問題出在周子驥一時疏忽,沒告知工兵上尉那排看似結實的柱子其實只是木頭釘成的空心柱,工兵上尉將它們當作真的磚造廊柱來計算火藥量,導致爆破威力過大。
待一切平靜下來,煙消雲散後,場務領班要場務人手一把掃帚開始清理現場。丁導演一看,連忙大聲喝止,要求保持現狀!甚至還要加強被轟炸過的慘況,再添加一些東倒西歪的燃燒木頭;為營造氣氛,我找出場務準備的廢輪胎,四處點燃製造黑煙,守軍堡壘也堆上殘破的木條、磚塊。隨後拍攝日軍戰車架著輕機槍掩護步兵進攻的畫面;那台日本戰車其實是吉普車,套上戰車模型以假亂真。我方守軍英勇抵抗,仍擋不住日軍強大武力進逼,傷亡慘重,節節敗退。
廠區一角的建築物被改造成四行倉庫二樓窗口的第一排,設有重兵抵禦日軍進犯。但因為環境限制,這棟建物二樓的深度不太夠,前面架設好步槍、機槍之後,讓後勤兵補充彈藥的活動空間只有五、六呎深。我先把攝影機排好定位,告訴資深燈光師傅李亞東會拍到的範圍,他率領一群精力旺盛的年輕助理開始部署燈光,我則忙著跟周子驥研究彈著點的爆破位置。過了一會兒,李亞東師傅過來說燈光已打好,要我看看是否需要補強。我看了一下,這老師傅可真用心,連小小的角落都沒放過,可惜有時太過要求反而畫蛇添足,重演了《英烈千秋》山洞打光的問題。我除了注重鏡頭的角度,更重視畫面的深度,我建議他把後面一排燈關掉,他反問我關掉之後布景就顯現不出來,我回答他就是要這樣。把燈關掉後,畫面看起來是否比較有深度?他看了老半天:「好像是哦,你幹嘛不早講?害我們做白工。」最後落下一句四川話:「格老子!」
這個據點是四行倉庫的最後防線,對守軍非常重要。一般拍攝方式通常會遷就布景,將該處的戲集中以跳拍方式一起處理;譬如這部片的開頭與結尾的布景是同一處的話,就先拍開頭然後跳拍最後結局,拍完這個場景就讓出來或者拆掉;如果是租棚搭景就可以省下一筆可觀的占棚費。對於片約較多的天王巨星也用同樣的方式處理,但較嫩的新導演是否有此能耐就有待考驗。
一切準備就緒,日軍用野戰炮、機槍、步槍猛烈攻擊,幾乎是集中了上海所有兵力來攻擊四行倉庫,我軍承受空前的壓力,奮勇還擊,但死傷慘重。不料柯俊雄此時舊疾復發,副導演劉立立馬上拿了一條乾淨毛巾往柯小生的嘴巴裡塞,幾個場務把滿頭大汗的他扶到牆角休息,不知原由的工作人員緊張地探問柯小生得了什麼大病?需不需要送醫?一陣子之後,柯俊雄漸漸恢復,可以繼續拍戲,讓大家虛驚一場。服裝師幫柯俊雄換上戎裝,化妝師也替他弄成甫經激烈戰事的模樣,他集合部屬,在四行倉庫一角接受楊惠敏(林青霞)冒險渡河送過來的國旗,眾官兵為之動容,場面嚴肅感人。
結束了北部的拍攝工作,《八百壯士》外景隊移師高雄。拍攝之前,丁導演、劇務跟我先勘察七賢三路的愛河橋及附近街景的改裝進度,然後趕到港區查看海軍把二字頭驅逐艦改裝成日軍軍艦的情況。抵達時看到船已停泊在港區待命,丁導演便決定先拍攝日軍軍艦在揚子江口炮擊上海的鏡頭。次日,外景隊抵達港區,把攝影機搬上軍艦,準備開拍當天第一個鏡頭,此時發生了一件怪事,安裝在軍艦前頭炮台座上的兩門主力炮,原本只能由槍炮官依據艦長和作戰官的指令以電腦控制,此時竟開始自行亂轉,那時如果剛好有人站在炮管的旋轉半徑範圍內被掃到,不死也得去了半條命。槍炮官從沒碰過這種狀況,束手無策。
丁導演當機立斷,指示場務儘速購買祭品(牲禮、水果、炮竹、香、紙錢一樣都不能少)。不久祭品送上艦來,擺在艦艏位置,全體演職員與槍炮官人手一炷香,在丁導演帶領下,口中唸唸有詞向東南西北各拜三拜,然後燒紙錢燃放炮竹。過一陣子果然奇蹟出現,炮座轉回原位一動也不動,誰都無法解釋這怪事。後來輾轉傳出,這艘驅逐艦原隸屬美國海軍,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與日本艦隊對戰,艦長在艦上殉職。有人解釋,我們居然把他的軍艦改裝成敵方軍艦,還準備炮擊與美國並肩作戰的中國盟友?難怪艦長不高興?更令人不解的是,這位美籍艦長竟能接受我國祭祀的習俗,怪吧?
當一切平靜下來,首先拍攝易原飾演的艦長帥氣十足的拿著望遠鏡觀察敵情,然後下令開炮,槍炮官接受指令依程序以電腦操作炮管開火炮擊。艦長滿意地點點頭,選擇另一個目標再度下令開炮,也順利擊中目標。雙炮靈活運作,順利完成此趟任務。雖然該艦也被國軍擊中甲板,但只是皮肉傷並無大礙。岸上國軍拚死抵抗,但戰力懸殊,擋不住日軍猛烈炮火,潰不成軍。
下一個拍攝場景,我們借用市區兩層樓高的國民中學屋頂露台,布置成四行倉庫的防禦工事,上頭每隔一段距離皆架有數挺輕機槍,旁邊還配備散兵以步槍抵擋還擊。敵方以猛烈火力集中攻擊我軍陣地,在槍林彈雨下,國軍在防禦工事的背面,奮勇以肉體堆砌豎立長杆,準備升起楊惠敏冒險送來的國旗。日軍見狀,更是加強攻擊,國軍前仆後繼死傷無數,終於成功在四行倉庫屋頂升起國旗,完成激勵民心的壯舉。全體國軍均以軍禮向國旗致敬,受傷的官兵也掙扎著想站起來,連躺在擔架上的傷兵也不例外,場面令人動容。
外景隊接著移動到七賢三路的愛河橋拍攝。這場戲是我軍被迫撤離死守多時的四行倉庫,利用黑夜衝過被日軍以強大火力封鎖的新垃圾橋,日軍除了在岸邊設有幾座強大的機槍堡壘,橋下兩邊也有兩艘機槍炮艇在水面上巡邏,我軍只能利用黑夜衝過層層包圍。外景隊的燈光組在白天開始安裝燈光器材,其他人則暫時回旅社養精蓄銳,天黑再回到現場。為營造氣氛,事先請劇務購買大批製造黑煙用的廢輪胎,同時為了方便拍攝,也通知警方協助交管。河中的兩艘炮艇是由海軍支援,水中爆破部分由海軍陸戰隊的蛙人爆破隊支援;橋上的爆破特效仍由周子驥跟他的搭檔小華主導,也另請工兵部隊的上尉帶領幾名班長支援,為顧及橋身結構安全,用藥格外小心,威力儘量減輕。
第一個鏡頭是從新垃圾橋的全貌帶到河面的炮艇、兩邊橋頭以沙包堆疊成我軍陣地,遠遠地還可看到一名婦人雙手各牽著一男一女的小孩躲在沙包旁邊。這時,所有準備工作就緒,我建議丁導演找場務點燃廢輪胎,演員做最後一次排練。高雄市區的空氣品質本來就不佳,加上廢輪胎點燃後的黑煙,戰場氣氛馬上顯現出來。丁導演用擴音器提醒所有演職員再試一次,但千萬不要點火爆破。這一回試戲的感覺大致都不錯,只做了小小的調整。正式來之前,導演組再三叮嚀演員,千萬要避開爆破點,安排被擊中倒地的武行萬一被其他演員踩踏到也不要有反應。
「我們正式來!」丁導演一聲令下:「開麥拉!」攝影機開動,炮火交織,煙霧滿天,爆破點配合日軍的炮擊一一爆破,扮演我軍的演員壓低姿勢快步衝過火網,某些被槍炮擊中倒下的官兵也被同袍扶起一拐一拐繼續往前走;整個畫面驚心動魄,偶有一團黑煙飄過鏡頭,更增加臨場效果。直到丁導演喊出一聲宏亮的:「卡!」大夥才猛然從驚天動地的夢境中醒來。丁導演滿意喊OK,準備拍攝下一個鏡頭。大批演職員一直工作到天空開始露出魚肚白,導演才宣布放學。天亮之後,大家與身旁的工作夥伴互看,早被煙燻得連誰是誰都認不出來。回到旅社進了浴室,看著鏡子完全不像人樣,整張臉被燻黑了不說,連鼻孔裡挖出的都是黑灰。我隨便沖個澡倒頭就睡,中午有場務送便當過來讓我們填飽肚子,吃完繼續睡。如此日夜顛倒的工作持續七天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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