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生命：尼采論克服虛無主義（簡體書）

本書對尼采哲學從新的角度進行了全面的闡釋，與以往的哲學家從尼采的一個中心的學說來闡釋尼采不同，美國學者伯納德‧雷金斯特是從尼采面臨的特定問題或者危機來進行闡釋的。在他看來，尼采的全部哲學是對晚期歐洲文化危機即虛無主義的回應。同時，作者也對尼采的一些包括叔本華在內的直接先驅進行了新的解讀，這些對於國內相關領域研究而言均具有十分重要的啟發意義。

作者簡介：
伯納德·雷金斯特，現任美國布朗大學哲學教授。1992年獲賓夕法尼亞大學哲學博士學位，師從亞歷山大•內哈馬斯。其主要研究領域為19世紀德國哲學中的倫理學、元倫理學和道德心理學等問題，發表有多篇關於尼采和19世紀倫理學文章，主要代表作即《肯定生命：尼采論克服虛無主義》。。
譯者簡介：
汪希達，廣東第二師範學院講師，2015年獲中山大學哲學博士學位，研究方向為西方思想傳統與馬克思主義哲學。
施玉剛，嶺南師範學院講師，2014年獲同濟大學哲學博士學位，研究方向為分析哲學，中西方思維比較。
楊一傑，中山大學外國哲學專業在讀碩士研究生。

在過去兩百年出現的所有偉大思想家中，尼采始終佔有特殊地位，這不僅由於他的作品涉及眾多學術領域，還因廣大讀者在他的著作中可以找到有關自己最在意的那些問題的討論。這些問題圍繞著不可避免的痛苦所塑造的生命意義展開，而此時基督教給出的傳統回應已逐漸失去其說服力。當近期大部分關於尼采著作的討論已失去這一視角的時候，伯納德·雷金斯特的研究將其猛然地再一次帶回公眾的視線。

虛無主義者是這樣一種人，對於如其所是地存在的世界，他斷定它不應當存在；對於如其應當是地存在的世界，他斷定它並不實存。
――《權力意志》，585
虛無主義是尼采哲學的核心問題。雖然這已經不是什麼新鮮的觀點了，但其實質和含義尚未得到充分理解。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尼采的虛無主義概念本身仍然難以把握。他對虛無主義的大部分分析只出現在未出版的筆記中，那些分析往往是粗略而零碎的。此外，它們還被一種不清晰的含混性所損毀：在分析的過程中，他為“虛無主義”一詞附上過至少18個不同的修飾語，所有這些修飾語都造成了一種誤導性的印象，即他已經對何為虛無主義作了重要的限定。最後但同樣重要的是，我將表明虛無主義的核心概念本身就充滿了根本的含糊性。本章的目的是厘清這些複雜性，並盡可能清晰地闡明尼采所思考的有關虛無主義的本質和來源的思想。
一、虛無主義的本質
1.生命意義的概念
在最廣泛的描述中，虛無主義是一種認為存在沒有意義的信念（“alles Geshehen[ist] sinnlos”；dasein [hat] keinen Sinn）。“有意義的生命”這個概念真是出人意料地難以把握。有兩種廣義上理解它的方法，若從它們之間的大致區別入手，可能會在某種程度上澄清一些問題。
首先，我們可以把有意義視作眾多特定的價值之一，據此能夠對生命進行評估。通常來說，意義的屬性是相關性：生命因與其他事物聯繫起來而具有意義。試想幾個普通的例子吧。我們可以將生命的意義和語言表達的意義進行類比，特別是它們有個共性：都與超越自身的事物具有某種（象徵性的）關係。例如，我選擇了某種職業，可能有一部分是因為它延續了漫長的家庭傳統。這個職業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不只是因為它有趣或有利可圖，更是因為它將我與家庭傳統聯繫起來，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這讓它“有了意義”。與周圍世界建立其他關係，也能讓生命變得有意義。例如，我們說，當生命對世界的進程產生重大影響，或讓其變得有些不一樣的時候，它就會具有意義。有意義的生命，其特徵就是在人類文明史上留下了印記――比如，那些創造了極美的、極具表現力的作品的藝術家，提出了新思想的哲學家以及建立帝國的政治家等等，他們的生命都是如此。雖然這些尚有爭議，我們可能還是會忍不住接著說到，只有當生命能創造出某種差異（大概是一種變得更好的差異）的時候，它才具有意義。此時，意義的概念與其他價值之間就有種至關重要的聯繫。
從這個意義上講，意義也是特殊的人類生活的一種典型性質。誠然，在這個意義上，人們會認為，一般而言，生命是沒有意義的；但這通常是在派生的意義上講的，因為這時任何特定的生命都滿足不了意義的要求。比如說，宇宙就是這麼龐大，人類生命不可能對其進程產生任何重大的影響。對我們這裡的目的來說，最重要的是，意義是一個特殊的價值，它不同于諸如道德或幸福等其他價值。一種對世界進程毫無影響、且與任何超越其自身的事物無關的生活仍然是正義的，至少在某種意義上是幸福的。因此，生命可能毫無意義，但在其他方面仍然值得一過。
第二種理解方式則相反：意義是一種普遍的評價屬性。在存在主義的問題中，意義的概念尤為關鍵，“人生有意義嗎”這個問題並不是詢問人類生命是否具有不同于其他（道德，審慎）價值的特殊價值。相反，在詢問生命是否有意義時，只是在問它是否值得經歷。在這種情況下，有意義的生命的概念是一個純形式的概念，其內容由當事人的最高價值和理想決定。此時，生命不可能沒有意義，同時仍然值得一過。此外，存在主義的問題通常涉及一般的人類生活，而不是某些人的特定生活。它詢問的是，過一種有著鮮明人生特點的生活有何價值：例如，生命中痛苦和死亡是不可避免的，那還值得活下去嗎？要積極地回答這個問題，就要為痛苦和死亡提供某種合理性。
對“有意義的生命”概念的第二種解釋，就同虛無主義的概念非常自然地聯繫起來了。首先，在尼采的分析中，“無意義的[sinnlos]”和“無價值的[Werthlos]”這兩個術語可以交替使用。換句話說，有意義的生命的概念就等於值得過的生命的概念，所以虛無主義就是承認生命沒有價值。同時，尼采的虛無主義是在整體上關注生命意義的：它認為“所發生的一切都毫無意義”。
尼采宣稱，只有鼓舞人心的目標，或激勵生活的目標存在時，生命才值得一過：據此可將虛無主義定義為沒有目標：“何謂虛無主義？……缺乏目標：沒有對‘為何之故？’的回答”。嚴格地說，我們必須將目標與其價值區分開來：目標指某一行動或過程旨在實現的事態，而價值則提供了這種事態值得實現的原因。不過，在通常的用法中，目標和價值二詞都用於指代由某一行動引發的事態及該行動的原因。比如說，我們將民主描述為一種價值，但它明顯也表示一種事態。我們會將道德之善視為一個目標，但它也（也許恰當地說，是僅僅）是我們追求某些目標的原因。
尼采自己對這些詞的使用充滿了諸如此類的模糊性。尤其是他的“理想”概念體現得最為明顯：理想的概念是指一個有價值的目標。其實這裡的模糊性似乎與尼采無關，因為當他談到“目標”時，他想的往往不只是我們的價值所認可的那些目標，還有實現這些價值必須要完成的目標。例如，從基督教道德的立場出發，他人的幸福是一個必要目標：一個人不可能在放棄它之後依舊具有道德之善。故而，當尼采說到不可達到的（必要的）目標時，其實他說的是無法實現的價值。總的來說，我會遵循這種做法，即互換地談論目標和價值。不過，它們的區別有助於區分他的著作中虛無主義的兩個基本概念。
最後，值得注意的是，尼采所想的不一定是通過一個人或一群人能夠實現的那些目標。它們也可以表示某些理想的事態，人們對這些事態的發生毫無助益或貢獻極少，諸如應當由神聖的介入才會產生的“基督重臨”，或者由必然的歷史進程才會徹底實現的黑格爾式“世界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