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簡介
他眩惑演藝娛樂的銀光燈熠燿,
他迷戀時尚伸展台上魅惑又造作的身體,
更多時候,他貪愛那些他沒有被分派到的人生
當代華文創作最背離正統、偏離正道,卻也最絢麗多彩的文字造藝
前時尚雜誌主編、馬華作家范俊奇首部散文集--
在風流人物「鏤空」的流離歲月裡,「浮雕」出人世的眉眼與鋼索
蔣勳 專文推薦
重點就在括號裡(影劇評論粉絲專頁)
趙又萱Abby Ch.(少女A)(作家.編輯)
推薦
范俊奇關心創造的生命,梵谷,芙列達卡蘿,碧娜鮑許,梁朝偉,梅豔芳,基努李維,他讓他們一起在伸展台上亮相……。他書寫人,他迷戀人的繁華與荒涼,他或許愛文學,然而更多時候他眩惑演藝娛樂的銀光燈的熠燿輝煌,更多時候他迷戀時尚伸展台上充滿魅惑又造作的身體……范俊奇其實也在漢字的邊緣,用邊疆的方式書寫漢字,像是?覆,像是叛逆,會不會也可以是漢字最好的新陳代謝?
--蔣勳
新聞系出身,擁有二十五年雜誌人經歷的范俊奇,傾向於城市與時尚書寫。訪問過明星與名人包括:好萊塢明星Patrick Dempsey、Chris Hemsworth,英國時尚設計師Paul Smith、Kim Jones,香港時尚設計師鄧達智,港台歌手藝人羅大佑、楊采妮、黎明、劉嘉玲、梅艷芳、梁朝偉、郭富城、彭于晏、萬芳、齊秦、齊豫、順子、吳君如、周華健,以及多位高端時尚品牌設計師及精表創辦人。
《鏤空與浮雕》為范俊奇的首部散文集,收錄三十五篇文章,書寫三十位藝文界名人。
▓輯一〈鏤〉
寫演員、導演、音樂人:張國榮、張曼玉、梁朝偉、梅艷芳、張震、金城武、李安、王家衛、林青霞、羅大佑、朴樹、基奴.李維、大衛.寶兒。
▓輯二〈空〉
寫時尚設計師:亞歷山大.麥昆、山本耀司、安迪.沃荷、保羅.史密斯。
▓輯三〈浮〉
寫作家:阿城、顧城、北島、許廣平、蘇珊.桑塔格、海明威。
▓輯四〈雕〉
寫畫家:梵谷、竇加、羅丹、芙烈達.卡蘿、草間彌生、安藤忠雄、碧娜.鮑許。
作者簡介
出生於馬來西亞北部,吉打州人。新聞系出身。二十五年雜誌人。前後當過三本女性時尚雜誌(婦女雜誌|新潮雜誌|VMag雜誌)和一本男性時尚雜誌(馬來西亞版Men's Uno)主編。目前為電視台中文組品牌及市場部企劃經理。
因雜誌人背景,多傾向於城市與時尚書寫。訪問過明星與名人包括:好萊塢明星Patrick Dempsey、Chris Hemsworth,英國時尚設計師Paul Smith、Kim Jones,香港時尚設計師鄧達智、港台歌手藝人羅大佑、楊采妮、黎明、劉嘉玲、梅艷芳、梁朝偉、郭富城、彭于晏、萬芳、齊秦、齊豫、順子、吳君如、周華健,以及多位高端時尚品牌設計師及精表創辦人。
專欄散見馬來西亞各報章(星洲日報、南洋商報、中國報),雜誌(都會佳人、女友)及網媒,書寫類別包括:時尚、生活、人物、旅遊、文學、愛情小品、文學創作。
作品曾多次收錄於文學合集,《鏤空與浮雕》則是第一本個人作品。
內頁插畫/農夫(陳釗霖)
馬來西亞霹靂州人。
畢業於馬來西亞工藝大學景觀設計系。
目前從事插畫工作,作品主要收錄於馬來西亞各出版社出版品裡。
二○一九年出版了個人圖文書《孤獨症》。
名人/編輯推薦
【推薦序】
雲想衣裳花想容——從Fabian Fom到范俊奇
/蔣勳
Fabian Fom
我不太看臉書,偶然看,大概不會錯過兩個人的貼文,一個是Fabian Fom,一個是夏曼.藍波安。
夏曼.藍波安是目前華文寫作的作家裡我極感興趣的一位。他是蘭嶼達悟族,他使用不是母語的華文寫作。他的臉書記錄一個小小島嶼和海洋的生態,常常可以讓我反省自己族群的文化,以及對待其他族群的偏見。
藍波安的華文「很奇特」,要用一個非母語的文字書寫他的生活,他會用自己的思維方式組織和串連漢字。
藍波安的漢字詞彙和造句有時讓我覺得是錯誤的,或是不通順的。但是,正是那些「錯誤」和「不通順」傳達了我陌生的達悟族的文化、信仰和生活態度。
讀藍波安的文字讓我不斷修正自己,包括我習以為常的漢字漢語。
藍波安我讀了有二十年吧,也見過面,去過蘭嶼,是我尊敬的朋友。
Fabian Fom是誰?我沒見過面,不知道他一絲一毫背景,他短短的臉書裡有又像詩句又像夢囈的句子,然後底下都加注一句「我不是張小嫻」。
為什麼「不是張小嫻」?
我對「Fom」這個拼音也猜測過,「馮」、「封」、「彭」,我承認對漢字拼音沒有辦法記憶,漢字拼音,不管用任何輸入法,都不等於漢字。
這個Fabian Fom讓我折騰了一段時間。
他的華文顯然有底子,他會講杜詩裡「陰陽割昏曉」那個「割」字,大為讚賞,顯然愛華文,愛漢字,愛現代詩。
所以他和藍波安不同。藍波安在用漢字對抗大漢族文化的霸勢。Fabian Fom 應該在大漢族文化之中,卻又常常彷彿想要顚覆一下漢字的用法。
追蹤了「我不是張小嫻」一陣子,Fabian Fom貼出了他在馬來西亞華文報紙的專欄文字「鏤空與浮雕」,寫張國榮,寫芙烈達.卡蘿,寫大衛.寶兒,寫基努.李維,寫顧城,寫山本耀司,寫李安,寫許多我愛看的人物。上窮碧落下黃泉,許多活過死去的生命,被重新「鏤空」或「浮雕」,是演員,是詩人,是導演,是畫家,是服裝設計者,是歌手,是舞蹈者……,有些我熟悉,有些我不熟悉。
這個我仍然不確定他姓氏是「馮」、「封」、「彭」的馬來西亞華文書寫者,卻讓我想起二十餘年前一次檳城——芙蓉——馬六甲—新山八個華文高中的巡迴演講——「靑春.叛逆.流浪」。
當時去,是一個很浪漫的想法,因為聽說馬來西亞華文受壓抑,一位沈先生為此坐牢服刑,我就答應了那一趟旅行。年輕熱血沸騰的事,現在或許覺得過度沸騰得有點可笑了,然而的確有很多珍貴記憶,讓我念念不忘那次旅行。
我一直記得檳城海邊夜市,小攤子用南乳炒空心菜,熱騰騰的氣味,熱騰騰的油煙,收音機播放香港邵氏公司六○年代葛蘭唱的〈我要飛上靑天〉。
在芙蓉,高中生騎腳踏車載我去榴槤林裡用長支竹竿摘榴槤,夏日光影迷離,熱帶的風,熱帶的氣味,那些特別靑春單純的高中生的眉眼,歡笑著,或憂傷著,都沒緣由。
台北股市已衝上萬點,人慾橫流,然而芙蓉仍然是白襯衫卡其褲腳踏車,安安靜靜,彷彿讓我再一次經歷了我的六○年代,那個Fabian喜愛的「牯嶺街少年」的時代!
台北,吉隆坡,香港,新加坡,上海,先先後後,不同地區的華人發展了不同的華文文化。
台北在六○至七○年間達到高峰,傳統的底子,現代世界視野,農業自然的樸素,初嘗工商業的城市情懷,一切恰到好處,文化的花季其實也有一定的生態吧。
我惦記著馬六甲路邊一家喪事裡親人們的披麻戴孝,焚燒的紙人紙馬樓台那樣逼肖現實,在燃燒的烈焰閃爍裡一寸一寸萎縮下去,魂魄化成一綹靑煙,去了無何有之鄉。一個從大華人文化出走的流浪族群,漂洋過海,可能好幾代了,猶在異地記得皇天后土,祖先化為靑煙,魂魄一綹一綹逝去,猶不敢怠慢分毫。
後來在臉書上因為一個漢字的用法結識了Fabian Fom,知道他跟檳城的關係,他說:「現在不一樣了。」說完沉默了。
他的沉默,我的沉默,也許是不同的近鄉情怯,都留著一點空間,有一天,或許可以在海邊夜市把酒言歡,說記憶裡南乳炒爆空心菜的焦香。
我們的鄉愁,有時像夏日午後榴槤林子裡少年眉眼間恍惚的光影迷離,那麼叫人眷戀,其實卻都不堪觸碰,「是身如聚沫,不可撮摩」,《維摩詰經》如是說。
我有一點懂了這個「不是張小嫻」的書寫者讓我迷戀的原因吧。
他書寫人,他迷戀人的繁華與荒涼,他或許愛文學,然而更多時候他眩惑演藝娛樂的銀光燈的熠燿輝煌,更多時候他迷戀時尙伸展台上充滿魅惑又造作的身體,文學,藝術,是不是也像時尙舞台?芙烈達.卡蘿創造了她的生命時尙,草間彌生,即使這樣被商業包裝,也成「時尙」,然而,張國榮,這麼文學,連死亡都像一句詩。
碧娜.鮑許,走到哪裡都是時尙中的時尙,然而很少人用這樣的方式寫碧娜,寫她在時尙中的位置。
「鏤空」是雕鑿到靈魂的底層了嗎?浮光掠影,我們也許眞是在﹁浮雕﹂裡看到生命的凹凹凸凸,只是不平,像李後主囚居北方,總是睡不著,寫了一句「起坐不能平」。起來也不是,坐下也不是,好像比現代詩還現代詩。
「鏤空與浮雕」不是只寫表象的風風火火,作者關心創造的生命,梵谷,芙烈達.卡蘿,碧娜.鮑許,梁朝偉,梅艷芳,基努.李維,他讓他們一起在伸展台上亮相,我喜歡書裡像寫詩人般寫時尙的保羅.史密斯,亞歷山大.麥昆,我也喜歡書裡像寫時尙一般寫芙烈達.卡蘿,碧娜.鮑許,是的,生命就是伸展台,怎麼走,都必須是眞正的自己,眞正的自己才是時尙。
三十位不同領域的創作者,分領了二十世紀前後百年風騷,大概很少一本書把這些人放在一起,朴樹和草間彌生,阿城和安藤忠雄,服裝設計和詩人,又加進一個什麼書都不會特別專心去寫的許廣平,很多文靑大概會問:「誰?誰是許廣平?」「魯迅的太太。」回答的人自信滿滿,但是,說了等於沒有說,那是看了會使人心痛的一篇,希望出書時留著許廣平的照片。
范俊奇
Fabian——他終於吿訴我他叫「范俊奇」——果然不是張小嫻,我對了,漢字出來,人就有了形貌,好一個范俊奇,不是馮,也不是封。
曾經好幾次在吉隆坡評審「花踪」文學獎,我不記得有一個「范俊奇」,如果有,應該會眼睛一亮吧。
當年在「花踪」共事的朋友,退休了,幾乎隱居,只在偏鄉幫助弱勢者生活,那是七○成長一代的自負與宿命,誰叫我們聽了那麼多Bob Dylan。
時代不一樣了,馬來西亞一定也要有二十一世紀自己的書寫,自己時代的聲音吧。
范俊奇,雖然未見面,卻覺得很熟,他寫許廣平,讓我心痛,是有「人」的關心的,年輕,卻有夠老的靈魂。
和藍波安一樣,范俊奇其實也在漢字的邊緣,用邊疆的方式書寫漢字,像是顚覆,像是叛逆,會不會也可以是漢字最好的新陳代謝?像李白,帶著家族從中亞一路走來的異族記憶,胸懷開闊,用漢字都用得不一樣,沒有拘謹,沒有酸氣,沒有溫良恭儉讓,才讓漢字在那驚人的時代開了驚人的花。
「雲想衣裳花想容」,這麼佻達,這麼顧影自戀,這麼為美癡迷,「鏤空與浮雕」,投影在異域的漢字與華文,背離正統文學,敢於偏離正道,也許才眞正走上時代絢麗多彩多姿的伸展台吧。
旅次倫敦寫於二○二○年驚蟄後一日
序
【台版序】
早就猜到你會在這裡
/范俊奇
之後蔣勳老師傳了一則簡訊給我,附上一幅很多年前老師寫過的詩句,「他們說的繁華,只是前世忘不掉的一次花季」——老師說,這句子讓他想起我浮雕過的那些人物。
老師懂人。除了字畫的美與詩詞的迂迴與深邃,老師尤其懂人,懂人在背後如何與歲月辭別與糾纏,也懂人在背後如何對自己幽禁與吿解——懂人的人,總是特別動人。我喜歡蔣勳老師的美學評析背後有對人的憐惜和嘆息,喜歡老師說過,在顚沛流離喘著粗氣的日子裡,生活最高級的美,不外是顧城說的,「草在結它的種子,風在搖它的葉子,我們站著,不說話,就十分美好。」眞正化繁為簡的人生,老師教會了我,是在層次上追求淡遠,是在漫漶和暈染當中不去察覺,像水墨那樣,一潑即收—遺忘,其實也是一種記憶。
但我始終眷戀俗世紅塵,眷戀人——對於我陸陸續續「鏤空」與「浮雕」過的那些人物,因為重新將他們斑斕過的人生剪開、放大,修補和縫紉,然後在他們經歷的大悲大喜和小情小愛當中,看見他們把斷裂的結合,也看見他們在圓滿中崩潰,心底多少會有一種抱歉的情緒——我從來不喜歡一氣呵成的人生。少了轉折和停頓,少了回眸和佇候,太過筆挺的人生,常常因為缺少了一串嘆息而了無誠意。而所有的明星與名人,認眞追究起來,其實都是一宗宗時代的懸案,被印製在一張張粗糙的新聞紙上,讓後來的人反覆傳閱。因此我書寫的對象,都只是在「鏤空」的流離歲月,「浮雕」人世間的眉眼與鋼索,不討好別人,不委屈自己,讓文字修剪出一方嫻靜的庭圃,採菊東籬,至於見不見得到南山,其實都還是其次了。
我特別想說的是,沒有蔣勳老師的推薦,沒有有鹿文化社長許悔之老師的大膽採納,這本台灣版《鏤空與浮雕》,恐怕把握不住和台灣讀者進一步的交結,因為它不壯闊,因為它不宏大,因為它純粹只是向我崇尙的生命體致敬——而致敬的出發點,也許是因為人物本身虎虎生風的成就,又也許是因為人物本身咄咄逼人的風流,根本架構不起宏偉的文學素材,我只是將這些曾經觸動過某一個年代的生命,以及他們特立獨行,沒有辦法被複製的才氣和美麗,拉過來向我們靠近。而我在文字裡頭掩飾不住的迷戀,是迷戀人的繁華與荒涼,是迷戀世間的繽紛與寂寥——這蔣勳老師其實第一眼就給刺穿了。一生太短,一生只演一個角色太委屈,所以我十分享受在文字中喬裝成另外一個人,潛入他們生命的某一個段落或某一處章節,陪他們在突然放寬的河道上,把迎風招搖的船帆收短一些,再收短一些,我很相信,這應該會是件多麽有趣的事,然後扭轉身,站在和不懷好意的歲月遙遙對望的峭壁,看著繁花落盡,看著鵝飛水靜,看著自己站在一塊跟別人借來的場景,訕訕地和另一個自己相遇,並且擱下一句,「早就猜到你會在這裡。」
目次
推薦序 雲想衣裳花想容--從Fabian Fom到范俊奇◎蔣勳
台版序 早就猜到你會在這裡
輯一 鏤
張國榮--星之全蝕
張曼玉--開到「曼玉」花事了
梁朝偉--最後一班陪伴月光奔跑的地鐵
梅艷芳--十二少,老地方等你
張震--牯嶺街上的一線天
金城武--你看不見的金城武
李安--每個男人心裡都住著一個李安
王家衛--如果有多一張船票
林?霞--霞光溢彩,美麗就是一種演技
羅大佑--觀音山下散步的音樂教父
朴樹--那就種棵生如夏花的朴樹吧
朴樹--有時候半夜的天空也會有彩虹
基努.李維--給基努的第六封信
大衛.寶兒--在星球上遊蕩的雙色妖瞳
輯二 空
亞歷山大.麥昆--斷了尾巴的紅蜻蜓
亞歷山大.麥昆--毀滅是最美麗的完成
山本耀司--用剪刀寫詩的時尚浪人
山本耀司--於是不吭一聲地服從
安迪.沃荷--神經質其實是一種藝術
安迪.沃荷--愈是孤獨的人,內心愈是車水馬龍
保羅.史密斯--穿著紅色襪子騎在單車上的英國爵士
輯三 浮
阿城--無問西東話阿城
顧城--可惜顧城不跳舞
北島--如果你是條船就請別靠岸
許廣平--愛的苦行僧
蘇珊.桑塔格--最後一顆沒有被崩壞的星星
海明威--海明威不住在巴黎
輯四 雕
梵谷--梵谷你為什麼不跳
書摘/試閱
張國榮Leslie Cheung—星之全蝕
後來劉嘉玲才透露,葬禮回來之後,梁朝偉一句話都不說,成天抿著嘴在屋子裡安靜地踱步,甚至把酒吧上的紅酒杯子都取下來,一個接一個,慢慢地擦了又擦,但你其實可以聽得見梁朝偉心裡面的風,在呼呼地、呼呼地吹——一直到第三、第四天,當大家都慢慢接受下來張國榮已經不在了的事實,他這才徹徹底底崩潰下來,哭得整張臉都腫了。
那一天是四月八號吧,我隱約記得,張國榮的出殯日。明星們從歌連臣角的火葬場出來,魚貫登上安排好的長巴離開,而梁朝偉打上領帶,穿著一整套肅穆的黑色西裝,輕輕摟著神情哀戚的劉嘉玲,然後鏡頭掃過,我看見梁朝偉的右臉在鏡頭面前,在香港被SARS籠罩的灰色氣壓之下,結結實實地抽搐了那麼一下——
春光驟熄,最終他愛的何寶榮並沒有兌現諾言,和他「從頭來過」。現在回想起來,梁朝偉的失落,其實並沒有比唐唐疏淺,他說過,在某一個面向,張國榮其實很像劉嘉玲,天生有著那種一個眼神橫過來,就可以將他的肩膀按壓下來的本事,而且,他心底下一片淸明,很難在戲裡遇見像張國榮那樣,一反手就把他深埋在十萬深淵底下的自己挖掘出來的對手,最重要的是,每一次和張國榮搭戲,他都實實在在感覺到張國榮不斷在戲裡釋放出成就他和圓滿他的善意。這不容易。尤其當兩個都已經是呼風喚雨,獨當一面的角兒的時候——
因此我一直都很相信,如果社會再開放一點點,如果運命再體貼一些些,梁朝偉應該不會排除讓自己去想像和張國榮之間的愛情會有開花結果的可能。因為純粹站在善待愛情的角度望過去,張國榮從來都是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他懂得愛,也願意愛,並不是每一個在原則上懂得愛的人都願意在實際裡焚燒自己、滅絕自己去完整一段愛。而唯一橫在梁朝偉和張國榮之間的,我猜,不是抗拒,而是禁忌。至於那些風風火火的,為愛情崩得臉靑鼻腫的場面,黎耀輝和何寶榮其實都在布宜諾斯艾利斯一一體驗過了,梁朝偉在劉嘉玲身上找到的,只不過是一面終於可以讓他馴服下來,不需要再為愛情出生入死的箭靶而已。
而我並不否認這一篇稿子的投機成分。人間四月天。四月不應該只有林徽因,四月必須還有張國榮。對於八、九○年代的香港娛樂圈,我恐怕和你一樣,始終牽絆著太多絞不斷的情意結,張國榮很明顯是最飛揚跋扈,也最動魄驚心的其中一節。那個時候的張國榮,他一站到舞台上,整個舞台就活了,並且他在舞台上投射的,不單單只是一個張國榮,一個一貫自戀復自信的天皇巨星,而是一整個香港,一整個八、九○年代——馬照跑舞照跳,人人甘心情願為生活拚搏奮鬥的香港。我們都記得,那時候是香港最意氣風發,最自負,也最剛強的時代。
這也是為什麼,張國榮老讓我想起米蘭.昆德拉說的「不朽」,雖然「不朽」其實是個挺老土的字眼,至少「傳奇」聽起來就時尙多了。但「傳奇」是個名詞,「不朽」才是一種精神,一種依戀,一種寄託。張國榮的不朽,是完全聽不懂中文的人也會瘋魔於他演出的程蝶衣;是怎麼鄙視廣東流行音樂的人會一聽到他唱「我勸你早點歸去」也會呆怔原地,一臉不置信但又一臉不可自拔地不願意淸醒,而且這麼多年過去了,歲月澆熄了靑春,我們卻始終沒有遇見第二個總算可以讓我們不再那麼牽掛張國榮的巨星。
實際上認識張國榮的人很難不喜歡他。連出了名挑剔的亦舒也疼他,喚他萊斯利,某次亦舒見到張國榮,十分詫異張國榮竟長得這麼漂亮,既淸秀伶俐,又斯文有禮,不光是長了一張好看的臉而已。還有李碧華,誓死捍衛張國榮,如果《胭脂扣》的十二少和《霸王別姬》的程蝶衣不是張國榮,她寧可和片商決裂,把劇本搶回來不賣出去。記憶之中,張國榮和美人們如張曼玉鍾楚紅林靑霞劉嘉玲都走得很近,尤其是張曼玉,他喜歡親暱地叫瑪姬「衰婆」,然後每次聽見瑪姬吃了愛情的暗虧,他總是第一個衝上前去,一面心疼一面忍不住斥責,像憐惜親生妹妹那樣地憐惜著張曼玉,他是女明星們最愛的賈寶玉,也是女明星最親的閨密。
可張國榮發病的時候,他完全失去了主張,不知道什麼時候應當把門打開讓別人進來,一味鑽進絕望的角落裡不讓別人看見他的破敗與懦弱。林靑霞見過他不停顫抖的手;林嘉欣接過他半夜除了嘆息就像電報一樣持續保留空白的電話;還有他的外甥女,也接到他這位十舅父突如其來的要求,要求陪他去拜祭他忽然十分想念的母親——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張國榮發出的最含蓄也最微弱的求救訊號,也是一個憂鬱的靈魂在尋找可能的出口,只是大家偏偏都忽略了,都以為張國榮天生是在命盤上穩占上風,百年無憂的名門貴公子,他會好起來的,一切會過去的。
發病之後的張國榮鮮少露面,最後一次被狗仔隊拍到,即便形色匆匆,也還是難掩一臉的恍惚。當時似乎是出門到醫院複診,又似乎是在唐唐的陪同下赴朋友的約吧?但見被病症蹂躪之後的張國榮,風景依然是風景,即便頹垣敗瓦,也還是有一種懾人的蒼涼之姿。張國榮消瘦了,但眉眼依然俊秀,如一幅入秋的畫,素淡而雅致,乍看之下還以為那是他為新戲而試的造型。這麼些年,新人來的來走的走,舊人老的老收的收,一直都沒有遇見過俊美得像張國榮那樣的,讓初見他的人眼裡盡是滿滿的驚嘆號。
我記得張曼玉說過,她第一次在片場見到張國榮,張開來的嘴巴久久都合不上去,夜裡收工回家,不斷地拉著母親說,「我今日見到一個好靚好靚好靚嘅人」,可見張國榮的俊美是連女孩子都要震撼和嫉妒的。沒有人會忘記《阿飛正傳》裡頭走路有風、意氣勃發的旭仔,他明明可以把整個世界的繁華都攬進懷裡,但他偏偏提起脆弱如琉璃的人生狠狠地在自己面前用力砸碎: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才是鑽進骨髓裡眞正的阿飛。
我記得張國榮墜樓離世的新聞被證實的時候,我人在吉北的家鄉,坐在客廳陪當時身體愈來愈孱弱的母親一起看八點鐘的電視新聞,母親意會了我的震驚,忽然幽幽地轉過頭來問我:「他母親還在嗎?」我知道母親的意思,如果張國榮的母親還在,他難道不擔心這會多麼地傷透一個母親的心?同年七月,母親離開,我整個人被掏空掏盡,常常下了班回到吉隆坡的公寓,坐在露台上對著空空洞洞的天空發呆,眼眶裡的淚,很多時候就像水位過高的蓄水池,稍微悸動,就會漫溢,並且我不斷產生幻聽,聽見有人用哼唱的語調召喚我往對面那棟十六層樓高的公寓天台走走,說那裡風很大景很寬,為什麼不上去看——憂鬱症不是一件名牌外套,罩上了它就可以讓自己病也病得時髦;也更加不是天命由心,你避得開它天羅地網的魔障,你就解得了你厭世的困惑。
所以事隔多年再寫張國榮,終究還是覺得特別心虛,特別踟躕惶恐,主要因為他在演藝事業和愛情版圖上過分張揚的美麗,分散了我們對他內心陰暗和虧蝕的注意力,並且我們願意去懂得的張國榮的低落,其實太少太少;反而我們刻意去記取的張國榮的風光,卻又太多太多:他的色如春曉,他的風光明媚,他的哀樂休戚,他的繁華落盡,到頭來我們所能理解的,不過是天上一顆星星的燦亮與隕落。
常常,我們誰不都是老犯同一個毛病,以一種自以為是並且蠻橫的方式去愛眼前的人,卻不知道眼前的人所渴望的,有時候不過是一個善意的牽引,一場低調的擺渡和一份體貼的成全,就好像我們根本不知道,張國榮在決定放棄對紅塵聲色的眷戀從酒店墜下之前,是如何地將自己關押在情緒的寒流裡哆嗦,在風光背後,摸索著比黑暗更黑暗的黑暗,卻永遠等不到詭異的天色,也許很快就會破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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