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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花開的聲音:24朵印尼芳華的生命寫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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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花開的聲音:24朵印尼芳華的生命寫真

商品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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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T$ 380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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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單可得紅利積點:10 點
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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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理解,是最有效的解憂藥。
每一次傾訴,都讓生命的韌度再增強一點點。

旅居印尼多年的作家杜昭瑩以真摯懇切的筆觸,翔實抒寫24位勇敢在異鄉扎根綻放的華族女子,她們的生命故事:

她或是祖輩移居印尼數十載,生於斯長於斯的異鄉華族白茉莉; 或是與異國男兒聯姻卻攜手築巢印尼的勇敢三色堇;或是隻身赴異鄉打拚,掌管數千人工廠的木蘭花:或是認定了愛情遠嫁他鄉,卻墜入家族、婚姻、文化衝擊等苦情夢魘的蒲公英;或是反過來,嫁給台灣郎的印華女兒,同樣面臨刻板偏見折磨的堅毅蝴蝶蘭;或是陪同丈夫到印尼開疆闢土的家庭主婦,在絕境中變身為女強人的向日葵!

這些緣自不同原因落腳在印尼的華族女子,看似柔弱卻強韌異常,飄散他方毫無懼色。每一個她,都獨一無二,每一個背後的生命故事,都獨樹一幟。

在溫暖廣闊的南洋之島,一次又一次的傾聽與對話,她們仔仔細細地說出,「榮華富貴」的背後曾經的山阻水窮;以為搆不上邊的幸福,以為永遠無法和解的人事,原來只需要一個轉念,前方盡是福田。人生的每一個變化球,她們伸出手,牢牢接住。

本書特色

印尼版的移居秘境之「華族女人好吃驚」:
她們,24個因為不同原因移居印尼的華族女子,每一個人,都是一朵無可取代的南國花蕊,有人明亮亮光燦燦向陽開放,有人蜷曲暗處卻又奮力尋求生機,每一次的訪談,我都彷彿聽見一朵花開的聲音,字字句句充滿愛與勇氣。
我想記錄下來,說給更多人聽。

作者簡介

杜昭瑩

台灣台南人,輔大中文研究所碩士。
旅居各國多年,先後在英國牛津、美國洛杉磯、比利時布魯塞爾、印尼雅加達、印尼泗水等地落腳停留,目前暫居於北太平洋的馬紹爾群島。
不論天涯海角,始終未曾離開過文學溫暖的懷抱。
著有《20分的媽媽,80分的小孩——我在比利時的教養手記》、《淡定,讓孩子起飛》、《這國,這島,這城——你意想不到的印度尼西亞》、《你的星空,我的愛情少尉》等。

(序)
借妳的光,取暖

親愛的莉莉安。
妳所不知道的是,跟妳講完電話之後,忍耐許久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我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暮色裡,放聲大哭。
淚眼模糊中,許多張熟悉的面孔,輪番從我眼前閃過。她們掩嘴而笑,她們眼泛淚光,她們有時絮絮叨叨,有時掉進回憶的長廊,望著遠方靜默思考。那些馬賽克般的片段,一片片翻飛,閃爍著溫暖的光。
我原本以為,妳理所當然也是她們之中的一個。
我想起鼓起勇氣約妳喝咖啡的那個午後,下車前我在車上逗留了十分鐘,不停地在心裡跟自己精神喊話,直到推開車門,跨出果敢的第一步。來到妳的面前坐定寒暄後,我又得花上十分鐘,才能艱難的拿出錄音筆,努力向妳說明訪談中錄音的原因。
我臉皮薄,一席前言說得結結巴巴,甚至還漲紅了臉頰,我記得妳被我笨拙不安的模樣惹笑了,不僅「安慰」我:「妳錄啊,沒關係啊!」接著還連說了兩次:「妳怎麼那麼可愛!」
過去的幾十次咖啡廳訪談,妳有所不知,這些都是我必經的躊躇反覆。一個不善於社交的故事採集者,我唯一的憑藉是一份真心。為這些緣自不同原因落腳在印尼生活的華族女子,寫下她們平凡卻也不凡的生命故事,拼組出一個熟悉卻又陌生的華人世界,這是我發自內心想做的事情。
多年後二度在印尼安家,三年之間,我結識了許多姊妹,隨著她們的生活軌跡,落入另一個陌生的星球,來到一個前所未聞的宇宙。已經記不得是在哪一個場合因為哪個她分享了哪一樁心事,從此引發了我書寫的念頭,但我無論如何不會忘記當時內心的撼動與感動。撼動,是因為在印尼,有一群華族女子以一種特別的節奏,譜寫專屬於她們的生命樂章,那曲調,夾雜著南島風趣,又不脫中華的底蘊,精采多元,自成一格。而其中旋律的各種跌宕起伏,高低曲折,又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拉開嗓門勇敢唱和。她們無畏的歌聲,深深感動了我。
她們,是先輩從中國沿岸飄洋過海落地生根的第幾代移民,是從外邦遠嫁而來的印華媳婦,是追隨丈夫勇闖異鄉的台商之妻,是與台灣男兒結縭成家的當地華女,是用青春開拓南洋事業版圖的單身奇女子,是與異國丈夫在赤道島國另築家園的台籍妻子。每一個她,都獨一無二,每一個背後的生命故事,都獨樹一幟。

我懷抱著單純的熱切,想把她們的身影,就近臨摹,細細描繪,從不同的角度,讓外面的世界看見她們真實的存在。
長達一年的說故事咖啡,一杯接著一杯,我游牧在不同的咖啡廳之間,一回接著一回,睜大眼睛專注聆聽。我與她們,每每生澀的開場,卻欲罷不能的收尾。相識頂多兩年,友情不過是一個開端,她們卻願意鄭重地把人生交託出來,我小心翼翼收下的何只是一則珍貴的人生剪影,還有一份經由訴說與聆聽而變得更加濃醇真摯的友誼。
真心,是我唯一的動機,在收到妳的來電之前,我案上的筆,自顧自的蘸滿善意的墨水,從沒有過一點蓄意竊人隱私或八卦扭曲的惡念。完成妳的兩次訪談錄音幾個月之後,妳突然來電,電話那端直言不諱質疑我的企圖,氣噗噗,中間一度拉高音調說:「筆在妳的手上,我們怎麼知道妳會怎麼亂寫?」事出突然,我錯愕至極,喉頭一緊,幾乎說不出話。
聽我說,親愛的莉莉安。在我的眼裡,妳們每一個人,都是一朵無可取代的南國花蕊,有人明亮亮光燦燦向陽開放,有人綣曲暗處卻仍奮力尋求生機。每一次的訪談,我都彷彿聽見一朵花開的聲音,字字句句,充滿愛與勇氣,我想記錄下來,說給更多人聽,這是我以為妳所明白的,我的初衷。
我立即把妳的錄音檔案從電腦裡刪除,不留一絲痕跡,遭到誤解的委屈我也決定讓它們隨淚而去。我該謝謝妳,一條出現又消失的錄音檔案,提醒我,這一切,都不是理所當然。
身為一個采風者,我是否居高臨下而渾然不覺?面對受訪者,我是否自以為是而不夠真摯懇切?下一次的咖啡約會,我懂得了必須更加謙卑。
妳從我尚未成型的書裡消失,過了半年,結束幾十次的訪談之後,我將故事和友誼裝箱,從印尼的版圖消失,來到北太平洋的環海島國。
無緣的莉莉安,我們從此失去聯繫,然而,我其實十分樂願跟妳分享這些錄音檔後來的去向。
台灣,印尼,馬紹爾,無意之間,我的腳蹤沿著南島語系的軌跡步步向前移動,我想,這或許是命運善意的安排,要我安穩在南島溫潤的懷抱,在似曾相識的土壤上,日日培育含苞待放的熱帶花蕊。
馬紹爾,太平洋的蕞爾小國,左邊是海右邊也是海。我每天背起書包,出現在大學咖啡館,獨自面對著湛藍無邊的太平洋,打開電腦,爬梳著龐雜手稿裡的枝節片段,型塑出每一朵遠方的印尼芳華。
如妳所說,筆在我的手上,可我從未打算賦予它自由行使的無上權力,字裡行間,我甚且躡手躡腳刻意迴避自己的影跡,盡其可能讓每一個她挺身而出,為自己正名發聲。這朵花,只是借著我的筆跨越時空,重新綻放,至於她怎麼開,什麼姿態,哪種色彩,歡快或悲哀,我沒有高低評價,沒有好壞分別。我刻鑿出她們生命歷程裡的每一道微光,只想讓靠近的人得到一點點溫暖。
遠離塵囂,不等同於遠離人生的波瀾。放眼望去皆是汪洋,痛苦無處遁逃的島,我何其幸運,每一天,都有一個遠方的她,與我為伴。每當我行經幽暗低潮,隱約間,總聽見那些花開的聲音,如同一支交響樂,在耳邊溫暖的響起,鼓舞著我勇敢前行。
親愛的莉莉安,到頭來,借光取暖的,也正是藏在裡面的我自己。

目次

序:借你的光,取暖
三色菫
賣了咖啡,丟了三寸高跟鞋
直直走,她從來不回頭
就算拚命給愛,也不忘記要自由自在

白茉莉
富貴花開
擁有一個自由的靈魂
她的生命姿態

蒲公英
你家,就是我的家
溫柔的革命者
天堂,不在他方
如果我可以,妳也不能放棄
有福之人

木蘭花
不戀愛,春天一樣很精采
曾經凋謝,但從未枯萎
終於安靜地盛開
一畝青春福田
奔波的孤雁,把天空飛成了兩個世界

蝴蝶蘭
即便離開,也一定會再回來
最美的時光
這樣的人生,才真正有意思
人生的變化球,她用愛接手

向日葵
家庭主婦的逆襲
他們的青春彎道
我要我的人生不一樣
幸福的終點站

書摘/試閱

賣了咖啡,丟了三寸高跟鞋

她挺著肚子,搬張長凳,一天又一天,坐在咖啡推車旁邊。一眼望去,僻靜的街道連個散步的人影都沒有。
「就算偶爾有人經過,也很少會停下來光顧。」往後的人生她不只一次自我解嘲:「我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外星人。」
那輛三輪推車很特別,輕簡雅緻,是她的藝術家先生精心設計打造的。車身的前胸後背,兩扇移動木門像是翅膀一樣向上張開,在晴空下形成兩方涼蔭,正好放上三張長椅。小小的吧檯裡,一隻磨豆機,一把壺,幾盞杯,配上玻璃櫥裡的幾包咖啡,看起來有幾分扮家家酒的氣氛,可在咖啡師專注的沖泡動作裡,又自有著專業者的認真與慎重。
他們賣的咖啡也很特別,是整個島上獨一無二的手沖精品。可惜的是,特別,並非當地人喝咖啡的必要條件。他們習慣方便又廉價的三合一即溶咖啡,開水一泡,唏哩呼嚕暢快下肚。沒幾個人有耐心站在路邊,聽外星人詳細解說,然後磨豆成粉、沸騰注水、過濾沖滴,慢慢等出一杯美味香醇的好咖啡。
亂賣亂賣,推車推出去又推回來,一天頂多賣出幾杯咖啡,短短兩三個月,大肚婆和小推車連袂從街頭雙雙撤退,推車咖啡的實驗正式宣告失敗。然而這並沒有打消夫妻倆的念頭,他們相信,咖啡文化是一股擋不住的世界潮流,很快,就要席捲他們腳下的這片樂土。
那是美麗的峇里島。

峇里島,烏布街頭,推車跟前,玩票性質的叫賣著咖啡。以前,她沒想過自己會有這樣的一天。
才沒多久之前,她還是朋友口中的台北東區一姐,合身套裝,精緻完妝,腳蹬三寸高跟鞋,叩叩叩,健步如飛,往來於文化基金會、藝術展場與開幕記者會之間。她一度以為她的人生就該是這樣了,以繁華的都會做為舞台,以藝術文化做為背景,不偏不倚,穩定的踩著時髦的台步。
二○○九年,在一次展覽中她認識了來自峇里島的澳洲藝術家,三個月的相處往來,兩個人漸漸滋生愛苗,直到藝術家離台返回峇里島,他們仍然不間斷的談著遠距離戀愛。這中間她幾次往來峇里島,反覆確認彼此的心意,一年多之後,二十六歲的她下定決心嫁給他,飄洋過海,移居峇里島。
一個大她十五歲的外國人,長年住在印尼,以藝術為業,離過婚,在澳洲還有一個小孩。「我爸是個傳統又保守的公務員,這些條件聽在他的耳裡,馬上打了好幾個叉叉,沒有一樣符合他的標準。」她笑著說:「但奇妙的是,他們倆見過面之後,老公務員的心就被幽默的藝術家給融化,莫名其妙的立刻喜歡上他。」
喜歡是一回事,女兒當真要遠嫁印尼,又是另一回事。婚禮前幾天,爸媽第一次踏上峇里島,來到純樸的烏布鄉間,才發現這是完全不同於台北的另一個世界。她的都市人媽媽,頂著台北做來的頭髮,繞著稻田間的新房走前走後,兩手不斷驅趕著蚊蟲,口裡喃喃自語:「蚊子這麼多,房子還都沒有紗窗,是要怎麼住?」而愛女心切的爸爸,不敢來問她,只敢私下跟她的新娘秘書吐露心中萬千的疑惑:「我都不知道我女兒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要搬到這裡來?」
「都到結婚當天了,他們還在問這樣的問題。」她莞爾,輕輕搖頭,說:「儘管有趣的婚禮讓他們大大開了眼界。」
結合了中式,西式以及峇里島式三種不同傳統,那是一場多元的混合式婚禮。
一襲華麗的純白婚紗,從台灣專運而來,精緻高雅,拖著曳地的超長裙襬,得好幾個人才能努力襬平它。小心翼翼穿上婚紗,再經過台灣新秘的巧手梳化,她化身為絕美的新嫁娘,安坐在親友入住的飯店villa,等著男方前來迎娶。
就算在印尼,首先登場的依舊是中式的傳統敬茶戲碼。新人端著茶盤謝別父母時,她在頭紗下哭得唏哩花啦,然而擦完眼淚,一走出villa,由新郎接手的人生下半場,立刻換上峇里島儀式,澎湃展開。「就像是一場大拜拜。」她回憶那超乎預期的熱鬧場景,掩嘴而笑。
峇里島的居民習慣相互幫忙,他們的婚禮幾乎是村民大動員。從villa到附近男方新房的路程,由一整支祭典用的傳統樂隊做為前導,敲鑼打鼓拉開序幕。來自世界各方的親友們穿著華麗的衣裝隨後步行,簇擁禮車緩緩前行。一對新人也沒閒著,搖下車窗,王子公主那般,對著圍觀歡呼的沿路村民揮手致意,那場面,簡直像是置換了背景的迪士尼封街大遊行。
「一場熱鬧的婚禮,是我們對村子釋出善意的表現,告訴他們,我們來了。」她微笑,為那場面加上溫暖的註解。
鑼鼓喧天的遊行大隊來到男方家,依禮進行印度教的峇里島婚禮儀式。村長的媽媽擔任主婚祭司,行禮如儀,頌唸經文,為新人做見證,也獻上至高的祝福。她頷首,雙手互扣,恭謹的領受,雖然一句經文都聽不懂,內心依舊充滿無比的感動。
儀式結束,大批人馬拉回villa,輪番登場的是游泳池畔的西式雞尾酒會,以及夕陽下的浪漫晚宴。優雅的純白會場,賓客如繁花盛開,她像是美麗的花蝴蝶四處穿梭,在各國親友以及全村頃巢而出的左鄰右舍之間周旋。竟夜的衣香鬢影,杯觥交錯,恍如夢境一般。

婚禮是有趣而精彩的,這無庸置疑。可是當婚禮結束,繁華洗淨的新娘一旦落入尋常人間,各種挑戰,也就一刻不停的接踵而來。
自然環境的適應對她而言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她是道地台北小孩,還是一個光鮮亮麗的上班女郎,連台灣的鄉下都沒有去過幾回,忽然之間被丟在烏布僻靜的村子,「我完全不能適應。」她皺眉,回憶剛來時的巨大衝擊:「一開始,我和自然的關係非常拉鋸。入夜之後,房子四周一片漆黑,只要點燃一盞小燈,數不清的蚊蟲立刻整個包圍過來。我每天都和蚊蟲作戰,覺得自己都快崩潰。」
她的難題不只是從都市人變成鄉下人,更教她徬徨的,是從俐落的上班女郎轉眼變成安逸的家庭主婦。以前在台灣,她行動力超強,速度神快,又善於廣結人緣。然而嫁到村子裡之後,不騎摩托車也不開車的她,大部份的時間只能窩在家裡,透過無聲的網絡,寫寫部落格自娛。昔日的繁華光景突然完全當機,困居鄉間,她只能當個與世隔絕的隱居者。
生活裡唯一的樂趣是跟著先生的屁股後面跑,坐著摩托車到處拜訪畫師與雕刻師。她在一旁,看著已然被峇里島化的先生用著她完全不能理解的速度和朋友「談事情」---先是聊聊家常,接著走走路散散步,最後才緩慢切入主題。「十分鐘可以談完的正事,他們花了兩個小時才解決,」她一掌拍額,蹬大眼睛說:「真是不可思議。」
不死的工作魂聲聲召喚著她,她感覺胸中有一座等著爆發的活火山,摩拳擦掌蠢蠢欲動。思前想後,她幾度試著回到職場發揮所長。烏布是個藝術之村,有很多的活動展演,那是她所擅長的領域。可是她很快發現,不諳印尼文是她最的大問題,沒有共同的語言可以溝通,再好的工作能力都是徒勞無功。
「新生活對我來說衝擊太大,實在難以適應。結婚的第一年,我動不動就飛回台灣。」她輕輕嘆了一口氣,隨即又展露笑顏:「一直到有一天,咖啡這個陌生的東西,忽然闖進了我們的生活當中。」
她的印尼人生,因為咖啡,才接了地氣,緩緩站上起跑點。

夫妻兩人原本對咖啡完全沒有一丁點概念。
有一天,村長跑來問他們「有沒有興趣做咖啡?」原來是有人欠債不還,抵給他一畝咖啡田,讓他一整個傻眼,不知道該拿它如何是好。
天外飛來的一畝咖啡田,意外擦亮一根柴火,激發了藝術家不務正業的靈感。他曾經親身見證過咖啡文化在台灣的蓬勃發展,也驚艷於台北街頭各種奇巧的特色咖啡廳,由衷相信這是一股終將席捲而來的世界潮流。「為什麼不在烏布開一家另類咖啡店,把精品咖啡帶進峇里島呢?」藝術家有了這樣的念頭。
他們認真研究了那畝田,發現種植的是味道苦烈大多用於製造即溶咖啡的Robusta,並不是理想中更為順口香醇的Arabica等其他品種。最終他們並未接收那塊田,然而,人生的另一扇窗被打開了,咖啡已然變成一個嶄新的目標,矗立在他們眼前。
起了頭,藝術家的腦袋裡就有了擋不住的天馬行空,他從此開始構思設計,幾個月後完成一輛獨一無二的咖啡推車。他們決定先在郊區試試水溫,不敢貿然到市區開店。「我生長在一個完全沒有生意背景的公務員家庭,砸錢做生意這件事,對我來說是很大的挑戰。」就算是小小一輛推車,也投注不少的花費,她的心裡不能說是毫無膽怯,但先生充滿熱情跑在前面,她挺著肚子陪著玩票,完全沒有向後退的空間。
果然,事與願違,三個月之後,生意慘淡的咖啡推車從郊區撤退,轉個大彎,推到市區一家店面前的馬路邊,他們開始定點煮咖啡。「雖然推車實驗沒有成功,但是我們玩出興趣來了,既然要做就想把它做好,乾脆回到市區找店面。」尤其他們聽說爪哇島的許多大城市,包括雅加達,萬隆,都已經陸續出現精品咖啡的足跡,這個擋不住的趨勢,更加堅定了他們的熱情。
他們租下的店面位在烏布皇宮後面的安靜巷弄裡,人潮稀少,商機冷清。店裡只有擺設少少的桌位,真正的風景是在外面的推車裡邊---年輕的咖啡師專注執壺烹煮咖啡,一日一日,靠著濃郁的香氣,把鬧區大街上的人,一個一個,帶到小巷裡的推車邊,心甘情願等待一杯精雕細琢的好咖啡。
兒子出生之後,她沒辦法全心投入現場,順勢退居幕後,利用育兒空擋,經營社群媒體。一開始她在臉書上行銷,奇怪的是卻看不出特別的效果,後來她才發現,比起臉書,印尼人更加熱衷Instagram,在特殊或美麗的的景點拍照、打卡、分享,幾乎成了印尼的全民運動。她從善如流另闢江山,也在IG上開闢一個網頁。
推車之前網絡之後,坦白說,她都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風起雲湧,但總覺得,似乎有一股隱流,涓滴成形,用越來越明顯的力道,絲絲縷縷,牽動著他們的人生。
不到一年的時間,馬路邊的推車功成身退,晉升為創店的歷史文物。回到屋內,藝術家發揮巧思整治店面,利用環保物材設計週邊配件,一家色彩繽紛新鮮奇巧的藝術咖啡店,正式立足烏布街頭。
不知不覺當中,香氣和人氣彼此靠攏,漸漸成為正比,就連昔日冷清的街道也增添了許多店鋪,而變得熱鬧滾滾。有一天,有個客人跟她說:「妳不知道嗎?你們在IG很紅誒!」
「我們這才發現,」她仍然是一抹微笑,依舊是一派謙卑,輕聲說:「喔,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已經變成了烏布有名的咖啡店。」

剛結婚的時候,陌生的印尼生活裡,十分令她驚訝的是,隨處可見「尊卑」與「貧富」的巨大鴻溝。這條溝所引發的罪惡感,曾經讓她非常難受。
她的成長過程不曾有過佣人的存在,不習慣被服侍,也從沒被教育過該怎麼跟佣人「相處」。如今,諾大的房舍,這裡有人打掃家裡,那裡有人整理花園,隨時都有兩三個佣人環繞身側,一刻都躲不掉。該怎麼坦然面對他們呢?她的內心起了莫大的掙扎。
「在我剛來的頭幾年,一直不能習慣這種『殖民』的感覺。」她「使用」不了佣人,也始終無法把佣人單純當個佣人對待:「他們涉入太多我們家庭的私領域,我總覺得我們的關係應該也要有某種交心的程度。」
先生久居峇里島多年,已經十分在地化,並不認同她那套邏輯,認為刻意的「相處」反而適得其反,混淆了主雇之間的關係,平添許多不必要的困擾。他一直試著開導她,不要只是把眼光專注在貧富與尊卑的巨大差異,而是應該要積極的找出填補的方法,好讓那個差距逐漸縮小。他認為,那個方法,「不應該是感情,而是金錢與機會。」
要不是因緣際會開了咖啡店,她恐怕遲遲無法找到那個對的方法,也難以從糾結的殖民情結與莫須有的罪惡感當中掙脫出來,得到真正的自由。
除了少少幾個需要具備專業能力與工作經驗的管理人員,咖啡店裡的員工全部都是峇里島的當地年輕人。
那些多年後獨當一面的咖啡師,第一次站上吧台拿起咖啡壺時,都只是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十六七歲小毛頭。他們多數是一張社會的白紙,面對人生第一份工作,除了滿滿的熱誠和學習動力,什麼經驗都沒有。
少年們初出茅廬,睜著發亮的黝黑大眼,仔細打量這個陌生的咖啡新世界,跟著外國藝術家的腳步,一步一步走,一程就有一程的新收獲。他們很快發現,在這家不一樣的咖啡店,誰比較積極,比較努力,就會被看見,就會被自動推到隊伍的最前面。「他們的自信和高度,就這樣,慢慢被激發出來。」雙眼發亮,她難掩激動地說。
透過咖啡看見不一樣的世界,鄉村孩子們的人生,因此被漸漸改變,有了固定收入,有了一技之長,還有各種以前從沒想過的好機會。比如說,語言。一開始,員工的英文都不敷使用,「我們固定從他們的小費箱撥出一定款項,做為每個月英文課程的費用。」這項半強迫的福利,實質提升了員工的英文程度,也推開了與客人溝通的向度。
再比如,出國的機會。「這裡很多年輕孩子日復一日在家裡幫忙做手工,繪畫啦,雕刻啦,幾乎很少出過自己的村莊。離開峇里島對他們來說,是一件大事。」她的印象裡,咖啡店開張之初,沒有任何一個員工曾經離開過峇里島。等到磨出一身技藝了,優秀的員工有機會飛到爪哇島的雅加達泗水這些大城市出差或受訓,甚至還可以出國到東帝汶,「第一本護照辦出來的時候,店裡全部的員工興高采烈,彼此擊掌歡呼,熱鬧滾滾好像辦喜事一樣。」看在眼裡,一股莫名的感動打從心底湧現,她竟然覺得哽咽。
親眼見證這些化蛹成蝶的奇異過程,她這才算是真正體會先生當年話裡的真義,階級鴻溝的消弭所憑藉的絕非單方面一廂情願的罪惡感,而是為他們創造實質的機會,得以用自己的努力改變自己的人生。
「我很高興,我能為這個環境做些什麼,可以為社會的差距盡一些我的力量。」
話由真心,她的臉上,泛起一片溫暖的光。

不到幾年的時間,他們的咖啡店已經站穩腳步,名列烏布遊客必到的朝聖點。如果真要探究它為何獨領風騷受到眾人的青睞,除了滿屋子藝術家的奇點異趣教人眼睛一亮之外,她認為,那想必是咖啡店所散發出來的「峇里風格」。
什麼是峇里風格呢?「那是你第一步踏進這家店所感受到的輕鬆氛圍。」她耐心的剖析其中的真義:「這份輕鬆不僅只是意味著自由,裡面還包含著一份自制,不至於失了規矩而淪為隨便。」
她認為許多人其實曲解了「峇里島風格」,誤以為那是一種被默許的解放。觀光客袒胸露背衣衫不整的逛大街,神態自若彷彿他們還在海邊,這樣的景象稀鬆平常。她對這種不尊重當地人的行為十分不以為然,要是有人光著上身穿著短褲大剌剌走進店裡來,「我們會準備一件T恤請他們穿上來。」她一貫的好脾氣,依然笑著說。
看著來自世界的客人湧入店裡,各自守著一方天地,自在的發呆聊天品嚐美食與咖啡,共同經營出一份純正的峇里島氛圍,她由衷歡喜,並且引以為傲。
而當然,一家成功的咖啡店,咖啡必須是主要的亮點。「我們的員工很多來自傳統工藝家庭,手很巧,很有藝術天份,不知不覺會把天生的美感融入在咖啡裡面。」她堅信,同樣的咖啡在不同人的手下有著不一樣的呈現,由工藝師傅巧手沖出來的咖啡,滋味必定特別豐美。
美感具足,下一步,還得維持足夠的咖啡品質。藝術家先生一旦起跑,沿途風景好像就沒完沒了。本來他們只是單純煮咖啡,一兩年左右,店裡進了一台小型烘培機,嘗試自己烘豆,一邊烘一邊學,逐步取代了外買的咖啡豆。店裡的小毛頭,不再只是咖啡師的候選人,有人異軍突起,從木雕師一躍成為烘豆師首席,那又是店裡的另一樁傳奇。
等到全部的豆子都可以自己烘焙處理之後,一刻不得閒,藝術家又引領團隊,直搗印尼咖啡豆的生產世界。
「一開始,我們買進峇里島金塔瑪尼火山區的咖啡漿果,委託農夫處理,要求他們按照我們的方式來達到咖啡豆的水平,增加它們的價值。做了一陣子之後,我們發現其實我們可以自己來,更能掌握質量。」她回憶說。
起初,他們在自家前院曬豆子,想辦法克服日照不足的問題,數量多了之後,又在村子裡找到一個沒有遮蔽的大院子,召募村民一起幫忙。沖洗,篩浮豆,曬豆,挑選未熟豆與瑕疵豆,一個環節緊扣一個環節,他們細膩處理原先不被看好的印尼豆,醞釀出優質的風味與層次。幾年下來,他們所生產的咖啡豆不再限於供應咖啡店所需,還可以賣到外島,銷到國外,儼然是一個已臻成熟的印尼咖啡產業。
咖啡的這條長路,從沖煮到生產,他們逆著方向往回走,一程又一程,挹注的人力越來越多,無法數算有多少在地人因此找到一種全新的生活。「我們只是一家小店,當然不可能立即改變些什麼,可是我相信,如果每個人都貢獻一點點,那麼這塊土地上貧富與尊卑的差距,一定會越來越小。」
當時她所懷抱的初衷,多年過去,從來沒有改變過。

她的印尼人生何嘗不也是一個化蛹成蝶的歷程?從起初對環境的萬般不適應到現在的如魚得水怡然自得,一路行來,她感激先生的帶領,咖啡的開路,以及,兩個孩子溫暖的推波助瀾。
「孩子的到來,是我轉變的最大關鍵。」她說。
她發現孩子好喜歡這裡,她順著孩子的眼光重新打量這塊土地,看著他們在稻田間奔跑,在水中嬉遊,在咖啡豆裡玩耍,觀察他們如何與動物昆蟲親密共存,如何被愛孩子的員工或鄰居抱在懷裡滿街趴趴走而從不掙脫。「他們是如此的融入這裡的生活,跟所有的人事物打成一片,這完全改變了我。」她微笑,下了一個結論:「我已經變成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人。」
現在的她,一雙自由的腳只容得下寬鬆的涼鞋,無論如何都穿不回三寸高跟鞋,更多的時候,屋裡屋外,她赤足而行。臉上的完妝早成昨日黃花,梳妝台上器械盡繳,只剩一支過期的口紅偶爾召喚她。不化妝也不保養,「妳怎麼又黑了一號?」每次媽媽看完照片,總是在電話裡對著她哀號,她大笑,在峇里島的這一端,斬釘截鐵,說:「媽,這一切,都回不去了。」
回不去辦公桌,回不去都市的生活,回不去鋼筋水泥的牢籠。她的家開敞敞,沒遮沒攔,面對著整片稻田,那田,有時綠油油,鴨群搖頭晃腦排隊經過,有時黃澄澄,上頭一大顆夕陽無聲掉落。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至於未來會如何?「我們不確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波瀾不驚,她搖搖頭,說:「我先生是藝術家性格,要是有人喜歡他的創作,他從來不留戀。如果有人要買咖啡店,他也樂願成全,隨時都可以賣掉。」
八年了,她不知不覺學會了一點峇里島的輕鬆自得。不管未來究竟如何?回到她的台灣還是他的澳洲?繼續守護他們的峇里島?或者開跋到另一個天涯海角?
她在心中留下一個寬闊的角落,那答案,留給時間,慢慢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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