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透人性：法官跳脫藍色高牆的正義追尋

林孟皇
台灣高雄人，花蓮師專、台灣大學法律系、法研所畢業，主修憲法、教育行政法、法史學。曾擔任過國小教師、實習律師、台北地方法院法官、司法院法官人事改革成效評估委員會委員、司法院人事審議委員會委員、中華民國法官協會理事。現任職台灣高等法院法官、財團法人民間司法改革基金會諮詢委員、財團法人民間公民與法治教育基金會董事。在多年的審判工作中，寫過許多傳頌一時、影響社會深遠的判決。
林法官因出身教育界，長期關心台灣社會法治教育的發展與憲政文化的深根，在工作之餘，曾兼任國立編譯館九年一貫社會領域教科書審定委員、教育部國民中小學課程綱要社會學習領域研修委員、教育部國民中小學課程與教學輔導群社會學習領域委員。著有《羈押魚肉》（曾榮獲「非文學類」金鼎獎）、《金融犯罪與刑事審判》、《找回法官失落的審判靈魂》、《轉型正義與司法改革》等書，並共同編撰《老師，你也可以這樣做》一書。

第一篇 權威
第一章 官僚、良知與AI危機：從《派遣女醫X》看見法官價值
第二章 從《HERO》到《鴉色刑事組》：執法者應不畏權勢、秉持良心，實現正義與人性關懷
第三章 《十二陪審員》：世紀大審下，國民變法官的掙扎與決定
第四章 《美國犯罪故事：公眾與O. J.辛普森的對決》：當台灣的國民法官參與社會矚目案件審判時
第五章 《LAW SCHOOL》：法學讓你學會思考、學會批判，並要求你只以法律與真相來斷定正義

第二篇 隱私
第六章 直探媒體現實，《鏡子森林》的記者分際與倫理考驗
第七章 《誰是被害者》：死亡，由誰決定？對協助自殺、安樂死的思考
第八章 《你只欠我一個道歉》：對話、真相揭露才能消弭仇恨
第九章 《7號房的禮物》：憐憫心與見義勇為，彰顯了人性之光

第三篇 責任
第十章 認清了自己的責任，才能深刻感受《陽光普照》
第十一章《幸福綠皮書》：面對種族歧視，唯有勇氣才能改變人心
第十二章《半澤直樹》：人與人交往要堅守普世道義，不平則鳴、逆流而上
第十三章 達利特的命也是命！從《印度憲法第十五條》到《白老虎》探討種姓歧視何時休

第四篇 正義
第十四章《月薪嬌妻》：摒棄性別刻板印象與偏見，追尋最大幸福的人生
第十五章 金馬影展《判決之後》：冗長審判體系下，如何聽見受害者聲音？
第十六章 同理與仁慈之心，讓我們遠離《不完美的正義》
第十七章 從《謊言迷宮》到《罪人的控訴》：轉型正義能成為「集體罪惡」的疫苗嗎？
第十八章 白色恐怖是必要之惡？從國際人權憲章角度看《返校》

第十二章《半澤直樹》：人與人交往要堅守普世的道義，不平則鳴、逆流而上

日劇《半澤直樹》述說的是王牌銀行員半澤的奮鬥故事。第一季劇情敘述空降而來的上級主管爭功諉過，他憑藉著自身的智慧與拚勁，逆流而上，以一句「以牙還牙，加倍奉還」台詞，成為無數勞工的職場偶像。第二季半澤先是在揭發銀行內部的不當行為後，被降調至子公司任職；在完成該公司史上最大的併購案後，又榮升返回銀行，同時被交付帝國航空的重建計劃。帝國航空因經營不善而陷入財務黑洞，各方勢力的利益衝突嚴重，加上銀行內部的恩怨、派系糾葛，半澤要如何衝出一條血路？尤其國土交通大臣有意藉改革形象來挽救民心，打算要求持有帝國航空債權的銀行放棄債權時，他又該如何折衝、調和各方利益，推出妥善、具體可行的重建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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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揭開一天生活的序幕購買早餐時，無論使用現金、電子錢包或信用卡支付，背後一定連結著銀行系統；辛勤工作賺取的錢財，大都匯入或儲存於銀行；選購安寧舒適的窩時，也大都需要銀行提供房屋貸款……。二○二○年，美國因《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維護國家安全法》（簡稱香港《國安法》）的實施，將香港特首林鄭月娥等人列入制裁名單，警告國際金融機構不可與這些人有商業往來；同年十一月間，林鄭月娥透露自己因無銀行服務，家中堆滿現鈔，只能每日用現金購物，即是銀行與人們息息相關最好的說明。
既然我們的日常生活離不開銀行，但我們對它有足夠正確的認識嗎？王牌銀行員《半澤直樹》的故事，不僅讓我們重新認識銀行，也對政府在金融監理、企業經營所應扮演的角色有更深刻的體認。
這部改編自池井戶潤所著同名系列小說《半沢直樹シリーズ》的日本連續劇，描寫背負悲慘過去的半澤直樹（堺雅人飾），於泡沫經濟時期如願進入產業中央銀行任職。其後，產業中央銀行雖與東京第一銀行合併為東京中央銀行，成為世界第三大銀行，卻也造成日後銀行內部派系的壁壘分明。
日劇二十一世紀收視冠軍，勞工的職場偶像✽✽
該劇第一季於多年前推出，半澤謹記父親生前一再提醒「要珍惜人和人之間的交往，可不能幹那種像機器人一樣的工作」的教誨，堅信人性本善，在履行銀行家職責的同時，堅守著普世的道義。因此，他雖然沒後台、沒背景，仍靠自身的努力，成為銀行的中層員工。
當半澤在大阪西分行擔任課長時，空降而來的上級主管卻爭功諉過，讓他面臨職涯的嚴重危機；但他憑藉自身的智慧與拚勁，將一場場權力失衡、缺乏勝算的戰局翻盤，甚至逆流而上。他這種敢於抗拒領導者意志，對「有功上司攬，有過下屬扛」的組織文化不平則鳴的作法，在二十一世紀「慣老闆」盛行、勞工飽受雇主或主管不公平對待的時代，引發高度共鳴；尤其一句「以牙還牙，加倍奉還」的經典台詞，更讓他成為無數勞工的職場偶像。
由於說出眾人的心聲，該劇不僅成為本世紀日劇的「世紀收視冠軍」（最後一集平均收視率為百分之四十二點二），在台灣及其他國家也備受歡迎。因為劇情實在太過吸引人，影迷們無不引頸期盼續集的播出。可惜多年來「只聞樓梯響，不見故人來」，直至二○二○年，第二季劇集才終於上映。
第一季以銀行業百態、中階員工在職場上的進擊與逆襲為主要賣點，第二季是否還延續這樣的路線？當然！王牌銀行員的職人劇少不了這些基本元素。但編導團隊知道光靠這樣的戲碼，並無法回應、滿足粉絲們的熱烈企盼。於是，商場上的爾虞我詐、政經部門的官商勾結與金權政治的貪污腐敗，就漸次展現在觀眾的眼前。
第二季一開始，半澤在揭發銀行內部無數的不當行為後，被外調至子公司東京中央證券；在完成該子公司史上最大的併購案後，又榮升返回東京中央銀行，同時被交付帝國航空的重建計畫。也就是說，新一季劇情分為東京中央證券公司篇與帝國航空篇二個部分。
雖然第一季養大了觀眾們的胃口，而且第二季觸及深刻的社會問題，但絲毫無損於閱聽人對該劇的喜愛，收視率依然居高不下。由於劇情涉及銀行業的存在意義，且顛覆了許多人的傳統認知，以下便先介紹銀行這個行業的興起、功能與運作基本原則。
銀行家、跨國企業與文藝復興的教父
最早的銀行出現於十三世紀義大利的威尼斯，傳統中國也在宋朝開始有了類似的錢莊與票號。銀行經營的基礎在於吸收大眾存款的資金，再借予需要資金周轉的人。由於銀行是負債經營，資金來自公眾，自應仰賴社會大眾的信賴；而銀行業的存在，至少顯示人們對該社會的信賴感，同時亦表示該國經濟有一定程度的發展與政治安定。
銀行有兩種主要客戶，一是授信戶，一是存款人。銀行扮演的是資金仲介的功能，亦即運用存款人託付的錢做生意，「拿甲的錢，給乙使用」。如果銀行資金配置不當（如授信過於集中），或對授信戶的信用選擇不夠審慎，將加深銀行的經營風險。這說明銀行市場安定的要素，在於銀行經營者的良心、存款人（投資人）的信心、借款人的誠心，以及監理機關隨時的監視。
銀行經營者的「良心」，表現在盡善良管理人的注意義務，照顧銀行資產，更必須做好內控、法遵及公司治理，避免一再發生理專挪用客戶款項的事情。因為存款人將其辛苦賺來的金錢寄存在銀行，可視為對銀行的信賴行為，銀行對自身資產或投資人款項的維護，自應善盡注意，以示負責。唯有在這樣的基礎上，銀行才能獲得存款人及投資人的信賴，幫助社會上真正有需要的人，使人民過著更富足的生活。
銀行藉由融通貨幣的金融力量，不僅是發展市場經濟的主要力量，更可以資助社會公益活動（例如：贊助藝文活動與運動賽事、推動反毒等），其影響力可謂深遠。哈佛商學院教授德魯福（Raymond de Roover）在他所撰寫的《金融帝國的興衰：從暴發戶到跨國企業，梅迪奇銀行帶你見證資本主義的起源》一書中，即提到：以私有制為基礎的現代資本主義，根植於中世紀和文藝復興時期的義大利，而現代社會最早的銀行，也出現於義大利。
其中佛羅倫斯是中世紀義大利半島上最大的手工業城市，也是資本主義最早萌芽的地方。在梅迪奇家族統治佛羅倫斯期間，不僅資助教宗、王室，還網羅並贊助達文西、拉斐爾、米開朗基羅等許多偉大的藝術家，甚至花費鉅資建造藏書豐富、絢麗別緻的羅倫佐圖書館及紀念性建築物（例如聖羅倫佐教堂、菲耶索萊大教堂，這些建築物迄今仍是觀光客必遊之地），因而被後人稱為「文藝復興的教父」。該家族賴以建立一座座文化豐碑的財富，即來自於身為銀行家與商人的活動。
再者，銀行家的「良心」也表現在面對國民經濟衰退、金融危機或疫情肆虐時，不應採取緊縮授信的作法，而應秉持「銀行挺企業」原則，對營運正常的企業續予融資，以促使「企業挺員工」，從而共創三贏。半澤正是因為幼年時眼睜睜地看著銀行員（即後來的大和田董事）緊縮信用而「雨天收傘」（劇情場景正好是下雨天，好鮮明的文字視覺化、感官化），逼著經營工廠的父親走上絕路，才發願以擔任銀行家、改革銀行業為職志。
劇情中，東京中央銀行作為主要債權銀行，面對帝國航空因經營不善而陷入嚴重負債，半澤該如何面對？在面臨各方勢力的利益衝突嚴重，加上銀行內部的恩怨、派系糾葛，他該如何衝出一條血路？尤其新任國土交通大臣有意藉改革形象來挽救民心，其中一項計畫便是打算要求持有帝國航空債權的銀行放棄債權時，半澤又該如何折衝、調和各方利益，推出妥善、具體可行的重建方案？
銀行借是好心，不借也是好心？
身為務實的改革家，半澤自然有他的因應方案。而任何公司的重建、改革，最可能的阻力當然是擔心飯碗不保的公司員工。為了安撫人心，半澤在指出帝國航空經營體制有問題外，仍不忘肯定所有員工都是懷著守護日本戰後天空的自豪在工作，就算如今公司經營狀況惡化，在全世界航空公司的滿意度排行榜名次仍是居高不下。在重建說明會上，他告訴帝國航空的員工：「我們提出的重建方案確實很嚴苛，希望各位都能夠做好心理準備，但這間公司不需要仰賴政府，一定可以靠自己重新站起來。當然依照政府的方案，一定還能再撐個幾年，但這不過是對重症患者輸血，現在應該要先為各位的傷口止血。」
在指出帝國航空經營體制沉痾之時，半澤直指其根本性問題是政客的介入經營；他並提出一個疑問：國土交通大臣可以用國家權力，強行命令銀行放棄債權？他與外號「鐵娘子」、開發投資銀行企業金融第四部次長谷川幸代（西田尚美飾）一再提到的：「借是好心，不借也是好心」，其真意為何？開發投資銀行作為主要債權銀行，是否因為它是政府投資設立的金融機構，不僅無法讓帝國航空發揮經營效能，更因肩負許多的「政策任務」，助長它經營的持續「迷航」？
這些不僅涉及銀行在現代社會經濟活動中扮演的角色、主管機關的銀行監理權限行使，更攸關著現代民主法治國家公、私部門的分野問題，都是值得深思的課題。尤其在政府宣布改革帝國航空政策，而使內閣的民意支持度大幅提高時，我們該思考的是：這是否是真正的國民意志？如此真的是對公共福祉、存款人、帝國航空或債權銀行最好的處置作法？
對此，我要說的是，東京中央銀行對帝國航空是否授信不當，主管機關金融廳固然可以進行監理，介入調查，違規時並得予以裁罰；但銀行資產是存款人（社會大眾）出於自願，委託交付予銀行的小額儲蓄累積而成，他們的存款並不是政府可得任意支配的公共財。金融監理機關除依法律規定或維持國家金融安定的公益目的之外，原則上應尊重銀行的經營自主權。
只是，如何解析、因應所謂的國民意志？二○二○年COVID-19病毒肆虐，美國是當時全世界疫情最嚴重的國家，主要原因在於川普總統所領軍的政府團隊的輕忽、不願意以科學態度因應處置；然而，在川普狂妄、唯我獨尊的領導風格，以及疫情處置不當、長期遭到多數美國主流媒體圍剿等情況下，何以在二○二○年美國總統大選時，仍可以跟對手拜登打得難分難解？
《蘋果日報》於二○二○年十二月六日的社論〈美國大選啟示：經濟是硬道理〉中，道破了其中的關鍵：

在美國許多主流媒體眼中，川普言行浮誇、語多反覆甚至不實、不擇手段……完全不符元首的規格，眾多川粉也毫不諱言，不認同那些表現，「只」因為川普過去四年創造的各種經濟成長數據，所以還是願意票投川普。
經濟果然才是硬道理。無論什麼政治體制的政治人物都知道，延續政權與個人政治生命的最佳方法，乃是令人民有感的經濟發展。川普的拼經濟不僅是口號，而且找到方法，具體實踐，並取得成效。當民眾發現就業機會變多，收入漸增，對他的一些「缺點」，也就相對願意容忍。

這說明經濟是人民生活的基礎與恐懼的來源，也是國家生存發展的命脈。在美國許多主流媒體眼中，雖然川普言行浮誇、不擇手段，完全不符元首的該有的樣子；卻因為川普過去四年來創造的各種經濟成長數據，民眾發現就業機會變多，收入漸增，所以近半的選民還是狂熱力挺、票投川普。
政府不能干預有借有還的契約原則
英明的政治人物或精明的政客基於相同的認知，不分國界、地域，無不以戮力發展經濟、促進人民就業為施政的主軸，新上任的國土交通大臣白井亞紀子（江口のりこ飾）有意藉改革帝國航空來贏得民心，理所當然。問題是當以權力競逐為本位、肉桶分贓問題頻傳的政治部門介入私經濟行為時，政客得以分配資源、安插人事，權、錢交易的結果，自然是貪污橫行、經營缺乏效能。
我們必須深刻體會：民主共和、人權保障、罪刑法定、契約自由、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等，已是民主憲政國家共同的準則。當政府要以私法手段從事福利行政（如安定就業、經濟紓困）時，就要遵行契約社會的精神：自由、平等、信守承諾。而有借有還，乃是契約的基本原則，是商業社會有效運作所應遵行的契約責任；做出正確的授信判斷、提供融資、回收款項更是銀行員的使命，絕不能因為政府官員的一紙行政命令，銀行就要放棄債權。
政府官員一定比「唯利是圖」的商人較高尚？所做決策一定較符合公共福祉？可以一方面善盡金融監理職責，他方面又從事銀行業務？人類的歷史經驗告訴我們，各國政府美其名以全體國民利益為依歸的財經政策，卻常常因為金權政治的運作，其決策悖離經濟效率與市場競爭法則，造成全民受害的情況，不勝枚舉。
政府究竟應該扮演何種角色，才能符合人們的期望，似乎沒有一個標準的答案。在帝王專制時期，國家是作為無所不管的「管制者」；在自由法治國時期，則將國家的存在視為「必要的罪惡」，國家的作為是越少越好；而在現今福利國家的思潮下，國家則被理解為除應扮演向來的「管制者」角色外，更要扮演「給付者」的功能，國家因而興辦各種公用事業，提供人民各項日常生活所需（如交通運輸、水電、瓦斯、金融服務等）。其間的轉變不可謂不大。
只是，隨著政府對於市場干預的增強，政府對市場干預的缺陷與侷限性，也就逐漸顯露出來，產生諸如「無效率」或「無效能」等批評，尤其自一九八○年代以來，國家機能的複雜化、多樣化與肥大化日益受到高度的關注與批判，一個有效率的「廉價政府」（Cheap Government）較諸無所不包的萬能政府更受到重視與支持，而具有世界普遍性的「解除管制」與「民營化」的風潮就是最佳的憑證。也就是說，不論是公共服務的委託私人，或是公營事業的民營化，其背後代表的皆是「效率效能考量」，效率、效能考量可謂是當代公共行政的主流思想。
無良政客、銀行掮客造成哪些弊端？
這時，新自由主義理論趁勢興起，「民營化」、「私有化」、「回歸市場」與「解除管制」的呼聲日起，重新呼籲尊重市場機能、鼓勵自由競爭、敦促放寬管制，以提昇民間活力與創造力，自由化風潮在國際間逐漸蔚為風氣。因此，引進民間力量參與公共服務，成為勢所必然，公營事業的民營化也就成為經濟自由化運動下的一環。在《半澤直樹》劇情中，半澤能夠在最後一刻，擋住國土交通大臣白井亞紀子及在她背後操控與指使的進政黨幹事長箕部啓治（柄本明飾）壓力的關鍵，正是由於內閣會議剛通過開發投資銀行的民營化，讓長谷川幸代得以實現市場機能的決策思維，使銀行團所有成員得以團結一致，反抗政府部門提出的不合理要求。
另以台灣為例，威權統治時期政府為了實現政策目的，許多公營事業的經營是採取所謂汲取性的手段――公營事業壟斷經濟資源及從事經濟活動所需的基礎設施，汲取經由生產活動所創造的剩餘――以保障國家獲取支持其運作所需的經濟資源不虞匱乏，並維繫其對經濟權力的控制與動員能力，支持政治權力的集中，確保政權的存續與成長。其中政府長期管制金融業的設立，絕大多數金融機構都由政府掌控，立法委員蔡辰洲卻與其他委員組成「十三兄弟幫」，經常邀宴財經官員，並利用他經營的台北市第十信用合作社，以人頭貸款掏空社員資產。其後，政府於一九八五年金檢後，十信發生擠兌，只好由公股銀行介入墊付。名記者王駿先生在他所撰寫的《十信風暴》一書中，即以春秋之筆，向我們娓娓道來：即便在那強人主政、特務橫行的動員戡亂時期，政商照舊掛勾、財團仍然耍橫。
在此同時，因出口導向政策為台灣賺進大量外匯，當一九八○年代新台幣大幅升值、游資浮濫無處投資時，標舉高紅利、老鼠會式的地下投資公司盛行，不僅民眾趨之若鶩，連公教、銀行主管、記者等人員也奔相走告，以致財經、治安機關始終束手。然而，當紅利無以為繼時，雪崩式的連鎖效應，造成大批投資人傾家蕩產。
其後，在金權政治的影響下，政府政策過猶不及，於一九九○年代大幅開放新銀行的設立，而且銀行財團化、體質弱化。在「銀行過剩」的情況下，銀行為求生存，廣告中不斷宣揚：借錢是「蓋高尚」的行為，浮濫發行信用卡、現金卡。許多年輕人受此迷惑，肆意借款，從事炫耀式消費，其後無力償還債務，因而成為卡債族；有些人則藉此以債養債，待付不出高額利息遭逼債時，便演變成社會問題。
消費者因為欠款成為卡奴，自然是輸家；銀行因為卡奴付不出款項或授信不當，而提列大筆呆帳，以致虧損連連，也是輸家；法院因此受理許多清償債務案件，一樣是輸家。銀行家製造了三贏，無良政客及銀行掮客卻造成了三輸。於是，政府制定《消費者債務清理條例》讓卡奴更生，制定《行政院金融重建基金設置及管理條例》以稅收接管或賠付經營不善的經營機構，使整個社會付出了慘痛的教訓。
每一顆螺絲釘力量很微小，但都有它各自的作用✽✽
類似這種錯誤的財經政策，在一個正常的民主法治社會，藉由其自我修復與學習的能力，按理可以有效防杜。可惜的是，在台灣、日本等深受儒家文化影響的東亞社會，有些人不僅沒有養成信守承諾、平等對待的契約觀念，還習慣於政府「作之君，作之師」，或是讓政府可以理所當然地設立各種國營、公有民營的事業，或是容任政府以行政指導代替法令而介入民間的經濟活動，以致弊端層出不窮。
日本原本就有「官尊民卑」的文化思維，基於行政官僚的優越性，私部門尤其是產業或商業團體於必要時，多會要求行政機關施以「行政指導」。再者，以「行政指導」為中心所推行的產業政策，由於可以彈性應變、因地制宜，在日本戰後高度的經濟發展過程中，確實也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但因為法無明文，行政指導不僅有被官僚體系濫用的可能，有時並會牴觸法令規定，違背法治國家的基本原則；日本企業甚至假行政指導為護身符，行共同排除外國企業之實，妨礙公平競爭，一九八○年代美國即據此將其列為美日貿易談判的議程。
日本之所以在發生泡沫經濟後，長期陷入經濟發展停滯的局面，即與政府部門慣行以行政指導方式控制企業、退休官員空降大型企業有關，民間業者卻敢怒不敢言。亦即，過去日本政府利用退休官員空降到大企業擔任高級主管，來確保企業是否遵從政府的政策，並利用退休官員參選國會議員來為特定法案護航；而無數空降到大企業的前官員，在日本講究倫理輩分下，反而成為企業用來籠絡政府的工具。半澤值得敬佩之處，就在於雖然他僅是銀行的中階幹部，卻深知銀行家的使命，為護衛存款人的資產，與政治權勢周旋到底。
當國土交通大臣要半澤按照指示去做，平時非常欣賞白井亞紀子的太太半澤花（上戶彩飾）也希望他多幫忙大臣時，半澤不僅沒有抱持官尊民卑的心態，也不受親情左右，甚至堅定地說出：

我雖然只是一顆小螺絲釘，必須依照指示而行事，但是我也有身為一線人員的自尊與驕傲。每一顆螺絲釘力量都很微小，但在面對錯誤的力量時，會竭盡全力拼命的抵抗到底，每一顆螺絲釘也都有它各自的作用。

半澤這種綜觀全局、顧客至上的作風，發揮了銀行家支持產業創新、與勞工及企業共存共榮的本色；他明辨是非、不畏權勢，善盡機器小螺絲釘的職責，揭露了派閥政治、官商勾結的醜陋面貌，翻轉了國民意志，並讓自己再度逆流而上。由劇情終了的鋪排，在同樣強調人的價值及配合時代潮流的基調下，我想：半凙與大和田的持續對抗、女政治家的崛起、銀行的國際化等，會是未來續集可能的橋段。且讓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