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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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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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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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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第三屆「魯迅文學獎」短篇小說獎第一名
――《上邊》王祥夫最新短篇小說合集

文學與人性的碰撞,揭開生命的神祕面紗;
隱藏在面紗之下的,是人性之美,抑或人性之惡?

王祥夫:「短篇小說恐怕難以以寬廣取勝,但可以深,它是一眼細細的深井,讓人一下子看不出它有多深。」

每一次閱讀,都有不同的體悟;不一樣的視角,帶出不一樣的詮釋。

初看,只是文字;再看,驚覺那躍然紙上的,是鮮活的生命,是作者對人世最透澈的觀察。

※ ※ ※

【廚子木頭棍】
王建國的愛人去外地工作了,不會煮飯的他請了一個男廚子。廚子和主人一般是不會一起吃飯的,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彆扭的兩人慢慢拉近了彼此的距離。而他們之間,一股奇妙的情愫正在產生……

【氫氣球】
天健的哥哥在運動時被路旁的巨樹壓傷,探望哥哥回家後,天健的袋子裡多了一支別人的手機。天健試圖從通訊錄找到機主的朋友,不料接起電話的人卻清一色聲稱「不認識」此人。更詭異的是,那幾通曖昧不明的電話,是由不同的人打來的……

【驚夢】
王查理坐在機場的大廳裡閉目養神,忽然,他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騷動,上前查看,只見一個頭髮局部挑染成黃色的年輕人正在毆打一個老太太,他想上前阻止,卻見那個被打倒在地的,竟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六戶底】
純樸的鄉村裡,坐落著七戶人家。四如家在山坡上擁有一大片玉米田,今年秋天,村民們開始忙著收成了,卻獨獨不見四如的身影。遠遠的,好似看到一群人在做白事,四如的妻子哭得傷心。家裡那些四如為慶祝豐收買的燒酒,還靜靜地放置在箱子裡……

【金屬脖套】
作家喬奇在灕江附近買了一棟兩層樓的房子,房子南北各有一個露臺。喬奇養了兩隻貓,還收藏了許多古老的藝術品,包括一塊被他當成桌板的墓誌銘,墓誌銘就放在露臺上。那天,喬奇卻驚覺屋內可能被人入侵了……

【帽子橋】
帽子橋,因為長得像英國兵戴的帽子而得名。橋下住著一戶養蜂人家,他們一直住在那裡,與他們的蜂箱在一起。可是,那日天空卻下起了滂沱大雨,白花花的水,一直淹到了橋上……

【紅骨髓】
清明節,王德家和玉玲帶著兩個孩子來到郊外一位故人的墳前,回憶起了當年的往事。說是當年,卻又好似在昨天,若不是這個人,兩個孩子可能就要被剝奪了出生的權利,他和他、她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

★本書特色
本書為王祥夫精選短篇小說集,一共收錄了〈廚子木頭棍〉、〈六戶底〉、〈驚夢〉、〈紅骨髓〉等十六篇短篇小說。文中細膩刻劃底層小人物的生活,透過真誠樸實的文字對白點出人情與人性,人物形象鮮明飽滿,讀完或是令人會心一笑,或是令人熱淚盈眶,或是令人唏噓感慨。

作者簡介

王祥夫,著名作家、畫家。文學作品曾獲「魯迅文學獎」、「林斤瀾短篇小說獎」、「趙樹理文學獎」、「《小說月報》百花獎」、「上海文學獎」、「滇池文學獎」。著有長篇小說《亂世蝴蝶》、《生活年代》、《種子》、《百姓歌謠》、《屠夫》,小說集《永不回歸的姑母》、《西牛界舊事》、《城南詩篇》,散文集《雜七雜八》、《子夜隨筆》等。有多部作品被譯為不同語言,在英、美、法、日、韓等國出版。

引言

短篇小說的魅力在於由容積帶來的種種限制。如果說長篇和中篇是讓人們看,那麼短篇就是讓人們想。你面對一個短篇,一是不要希望它給你太稠密的故事;二是短篇太像一顆手榴彈,看起來是小小的一顆,炸開來卻是一大片,煙霧瀰漫鬼哭狼嚎的。但一般讀者更希望看到一個彈藥庫在那裡,有琳琅滿目的內容,這一點,短篇小說永遠也辦不到。短篇小說恐怕難以以寬廣取勝,但可以深,它是一眼細細的深井,讓人一下子看不出它有多深。

目次

引言
廚子木頭棍
氫氣球
驚夢
六戶底
金屬脖套
一地爛泥
帽子橋
登東記
紅骨髓
戶外活動者
窗戶人
河南街
真是心亂如麻
疼痛都在看不見的地方
澡堂就不是游泳的地方
金屬哨

書摘/試閱

六戶底
怎麼說呢,村子就是那麼個村子,遠遠望去就像是睡著了,是那樣的安靜,村子實在是太小了,只有七戶人家,村名卻叫「六戶底」,可見現在比以前還多出了一戶。
秋天來了,莊稼都收了,田裡什麼也沒了。紫皮的和黃皮的山藥早就收割了,也下了窖了,它們要在窖裡好好睡一冬;豆子連莖一捆一捆地被人們收走了;還有高粱,都被齊根割走;玉米也一樣,先掰中間的棒子,然後再把玉米秸收回去。但山坡上還有一大片玉米秸孤零零地立在那裡,那是四如家的玉米田。雖然玉米早已經被四如收走了,但那一大片玉米秸也得像往年一樣被收回去啊!它們用處可多著呢!餵牛餵羊或者可以當柴火燒……是誰說可以當柴火燒的?瞧這話說的,難道玉米秸就不是柴火嗎?玉米秸是天底下最好的柴火啦!用它們燒火旺著呢!
遠遠的秋風啊!真的是從遠遠的地方吹過來,但四如家的那片玉米田發出的「嘩啦嘩啦」的聲音讓人聽了真是難過。它們像是在對人們說話,對誰說?當然是在對四如說,四如把它們種下地,從春天忙到現在,那些玉米們幾乎隔沒幾天就會看到四如一次,有時候還會有四如的老婆。四如來了,來上肥了;四如來了,來把它們又鋤了一遍;四如來了,把每棵玉米都輕輕搖了搖,讓它們花穗上的花粉往下撒落。
天氣是那麼的熱,四如把衣服脫了,在田裡光著臂膀走來走去,還和玉米們說話,說什麼話?說你們都給我聽著,你們都得加把勁,你們都得給我好好長,別讓我丟臉。還說你們都給我聽著,都給我多長點,長一尺多長才算是玉米,別讓六戶底丟臉。
快到秋天的時候,四如還上來掰了一回玉米,每一根青玉米被掰下來的時候都會發出「咕吱咕吱」的聲音,那是它們不滿意,說它們還沒長好呢!還沒變成金黃金黃的棒子呢!怎麼就掰了呢?是因為有人要吃嫩玉米,所以四如就來掰它們了。玉米們也看得出四如好心疼那些被掰下來的青玉米,四如不停地說:「還沒長好呢!還沒長好呢!對不起,對不起。」四如用手量量掰下來的玉米,似乎大吃了一驚,說了句,好傢伙!後來四如就在玉米田裡撒了一泡尿,四如這泡尿撒得真是公平,他把身體往這邊扭扭,再往那邊扭扭;往那邊扭扭,再往這邊扭扭,他是想在每棵玉米上都撒點。四如一邊撒尿一邊說:「我可不偏心,你們都是我親愛的玉米。」緊接著,四如做了一件真是讓玉米們都感到羞愧的事。撒完尿,四如低下頭做什麼?他是在看自己的傢伙呢!光看還不夠,還用手比了一下,又比了一下旁邊的玉米穗子。四如笑著露出了一口潔白的牙齒,好像是害羞了。四如自己對自己說,又像是在對玉米說:「好傢伙,可真是比我的大多了!」瞧這話說的,幸虧周圍沒有別人,幸虧四如的老婆也不在,要是四如的老婆在,四如還不得挨駡?但話又說回來,四如的老婆就是在也不會罵四如,就像那一次,四如夫婦剛剛成親,他們在田裡鋤玉米,天氣很熱,四如把衣服脫了,光著身子,那時候玉米還沒高過四如,鋤著鋤著,四如忽然就轉過身一把將老婆抱住了。
四如老婆說:「這可是在田裡!」四如說:「我就要在田裡。」
四如老婆說:「這可是我們的玉米。」四如說:「我怎麼不知道這是我們的玉米。」
四如老婆說:「你小心一點,你要碰倒那棵玉米啦!」四如說:「好傢伙。」方才一用力,差點就碰倒一棵。後來四如的動作大了,四如的老婆說:「小心我們的玉米。」四如馬上就把動作收小了。
四如老婆後來一邊穿衣服一邊說:「回家不行嗎?非要在田裡做。」四如說:「我的田就是我的床。」
四如老婆說:「下次可不能這樣了。」四如說:「那可不一定,這塊田就是我的床,我是在我床上睡覺,又不是在其他地方睡覺。」
後來四如的老婆生下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這件事連田裡的玉米們都知道,四如的大兒子就叫「大玉」,第二個還沒生出來呢,但四如先說了,第二個生下來就叫「二玉」。關於這些事,田裡的玉米也都知道。四如和老婆在玉米田裡做過幾次那事呢?一次,兩次,三次,四次,誰知道到底有幾次!既然玉米田就是四如的床,他愛做幾次就做幾次吧!現在,秋天來了,山坡上的田都被人們收拾得乾乾淨淨,而唯有四如的玉米田還沒收拾。那天四如來拉玉米時還說——當然是對他老婆說,過兩天我們再來一趟,田裡也就乾淨了。四如的話玉米們都懂,四如是要把它們都收回去。但四如呢?怎麼還不來?別人家田裡的玉米秸全都被收走了,四如呢?四如呢?四如家玉米田裡的玉米們「嘩啦嘩啦」響個不停,它們好像對四如有了意見,而且這意見大著呢!
風從遠遠的地方吹過來,天空一片蔚藍,四如家田裡的玉米秸「嘩啦嘩啦」響著,它們像是在說、在喊:「四如,四如,你快點來吧!再來看看我吧!再來看看我吧!快把我們也收回去吧!」但四如好像已經忘記它們,不管它們了,不要它們了。這真是一件讓玉米們感到不高興的事,但它們不高興又能怎樣?它們不高興也只能在秋風裡「嘩啦嘩啦」響。這聲音能傳到六戶底村子裡去嗎?能傳到四如的耳朵裡去嗎?玉米秸們好像都已經商量好了,管他四如有沒有聽到,就算聽不到它們也要喊。
秋天的風啊!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吹來的,可能是從村子那邊吹來的吧?怎麼把吹喇叭的聲音吹過來了?六戶底有什麼活動?是誰家嫁娶,或者是在辦別的什麼事?關於這一點,山坡上的玉米們當然不會知道。但這天早上有人出現了,是三個人,他們的手裡拿著鎬和鍬,他們進了四如的玉米田,四如的玉米田的北邊有兩個土丘,土丘下面埋著四如的父親和母親。那三個人一來就開始動工了,他們在四如父母親的墳旁邊挖出一個長方形的土坑。他們挖挖停停,抽根菸再接著挖,又挖挖停停……他們看起來都很傷心,他們都不說話。挖完這個坑,他們就走了。
一天,兩天,三天,四天,五天,六天,七天,這七天之間,六戶底村子裡的嗩呐聲和喇叭聲一直沒停下來過。到了第七天,山坡上四如家的玉米田裡的玉米們都吃了一驚,一大早那嗩呐聲和喇叭聲直接朝村外響過來了,朝山坡這邊響過來了,朝玉米田這邊響過來了。四如的老婆也出現了,她被人從坡下扶了上來,穿著白色的衣服,頭上是白色的布條,眼睛紅腫得像顆桃子。四如呢?玉米秸子們當然不知道四如躺在那個大木匣子裡,被人們抬到山坡上來。而現在,四如已經躺在那個長方形的土坑裡了,土坑又重新被土填上了,不但填上,還鼓起一個大土丘。四如的那個孩子大玉還不到三歲,被大人按在四如的墳前磕頭再磕頭,大玉不願意,「哇哇」地大哭起來。旁邊的人說大玉真是個孝順的孩子,他是捨不得他的爸爸。又有人說才三歲就這麼懂事,看這孩子傷心的。大玉的確是哭得更厲害了,他被大人按著磕完該磕的頭,然後再一個一個向那些幫忙料理後事的人磕頭。
「看看這孩子多懂事,往後大家都要好好待他,就像照顧自家的孩子一樣,我們六戶底的孩子個個都是好樣的,你看大玉這孩子從小就懂孝道。」村長老了,一說話就氣喘吁吁,他對幫忙下葬的人們說了一遍,又說了一遍。
「真想不到,今年的玉米都賣了,四如卻長眠了。」有人說,說話的人鼻子像是被塞住了。
有人勸四如的老婆,說人的歲數都是天定的,也不能光說他是喝酒喝多了。
「我不該讓他一個人喝那麼多,四如說他高興,玉米都賣了好價錢,」四如老婆說,「我不該讓他去村長的小賣鋪一下子就買那麼大一箱燒酒回來……一箱子十幾斤呢,四如說能喝到天上飄雪花。」四如老婆跺著腳哭了起來:「四如看不到雪花了,田裡的玉米秸還沒收回去呢……」
村長在一旁說:「回頭叫幾個人幫妳收了,我放話出去招呼人,這個妳別擔心。」
「人的命天注定,歲數也一樣。」又有人在旁邊把這話說了一遍,說話的人說這片玉米秸大概能拉四五車,另一個人說了,五六車怕也拉不完。村長說:「都先回去吧,我等一下叫幾個人來幫忙拉,我們六戶底還不缺這個人手,我到時也會來的。」
四如的老婆又撲到土丘前哭了一回,她哭的時候別人都在一旁等她,男人們的嘴裡都冒著煙,煙的味道在玉米田裡一點一點瀰漫開,好像很好聞,又好像很難聞,忽然一下子又沒了。
秋天的風啊!忽然又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刮了過來,玉米田頃刻間又「嘩啦嘩啦」響成了一片,它們好像也知道四如不在了,四如再也不會光著身子在田裡跑來跑去了,再也不會一泡尿這邊撒撒那邊撒撒、那邊撒撒這邊撒撒。
「走吧!天色不早了。」村長又催促說。四如的老婆這時本已停了哭,忽然又哭了起來,兩個女人過去扶住了她,四如老婆的身體軟得一點力量都沒有了,那力量都隨四如去了不知名的所在。人們魚貫出了玉米田,往山坡下走,人們離玉米田越來越遠了,有人回頭看看,擤擤鼻子,眼淚出來了,鼻子像是被塞住了。
「我們六戶底村子現在是七戶人家,應該叫七戶底了。」不知誰又說了話。四如的老婆就又哭起來。
山坡上的秋草也是黃的,它們被正午的太陽一照就更黃。這真是個好看的秋天,蚱蜢飛起來了,也就在中午牠們還能「咂咂咂咂、咂咂咂咂」飛一陣,這景象十分熱鬧。人們回頭再看看,看看四如的那片玉米田,但他們看不到那個新起的墳包,看不到此刻正在裡面睡覺的四如。
天空真是藍,怎麼就沒有一朵雲呢?
怎麼說呢,村子就是那麼個村子,因為四如的事熱鬧了幾天,現在又靜下來了。這真是少有的熱鬧,響器班一年來不了幾次,有時候甚至兩三年都來不了一次,因為這個村子真的太小了,小到沒有理由能夠讓響器班過來。但因為四如的事,響器班不年不節地來了,這都是託四如的福,可現在六戶底又寂靜了。
響器班吃完了午飯就要走,他們忙著呢,所以他們也不再吹了,各自把響器收了起來,那些幫忙的人照例也都要吃完這頓飯。在這個小小的六戶底,家家戶戶的男人們都來了,家家戶戶的女人們也都來了,家家戶戶的孩子們也都來了,還有家家戶戶的狗和雞,牠們也都來了,四如老婆的兩個兄弟也過來了。領牲時殺的那隻羊今天照例要吃掉,現在,不年不節的,燉羊肉的香氣已經在空氣中瀰漫開來了,狗的興奮感要遠遠大於六戶底的那些男人們。四如老婆的兄弟把那一大箱四如來不及喝完的酒取了出來,即使四如活著,要喝完這一大箱酒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也許要喝半年,也許要喝上一年。酒是從村長家開的小賣鋪裡買的,度數很高,聞一聞眼睛就被刺激得不行。六戶底也就村長家那麼一間小賣鋪,那小賣鋪裡有酒也有菸;還有醬油和醋;還有鹽和紅糖;還有線香和黃表紙;還有鈕釦和各種顏色的線團;還有電池和手電筒;還有止痛藥和鐵打的鏵犁片;如果翻一翻,還會有磨刀石。還有別的什麼東西,一下子誰也說不清楚,但村長都在心裡記著。村長雖然已經老了,但他還有一個小本子,誰拿走什麼就都記在上面。按六戶底的規矩,端午節時要結一次帳,中秋節時要結一次帳,過年時要結一次帳,也沒見過有誰賴帳。
「能喝就喝,能吃就吃。」村長說話了,此刻菜已經全數端上桌來,燉羊肉的香氣引起了聚來的狗的獸性。牠們開始互相咬,彷彿別的狗都已經吃到了好東西,便這個聞聞那個的嘴,那個聞聞這個的嘴,忽然就都生起氣來,亂咬一陣,又靜下,都看著坐在院裡的人們,等待著施捨。雞的膽子也真是大,都飛到了牆頭上,列排地蹲在上面,像小學生們在聽課,但只要其中一隻忽然走動,其他的就會跟著「咕咕大,咕咕大」地亂叫。
人們在院子裡吃開喝開,響器班的人都沒動杯子,他們吃了飯,算了錢,馬上就走了,他們還要趕路去另外一個地方吹他們的響器,他們很少這麼忙,但事情都擠在了一起。
坐在那裡繼續喝的是六戶底的那些男人,數一數,也沒幾個。不年不節的,為了四如的事聚在了一起,那就喝吧!四個精壯的男子漢已經把箱子裡的酒喝掉了大半,但他們還要喝。村長有了歲數,只喝了一兩口,他站起身,出去送響器班的人,一直把他們送到路邊,又送到田邊,再送到樹下,再送到另一條路邊。蚱蜢們叫著,好像也要來送,其實牠們只是想一個勁地往高處飛。
「好,」村長說,「沒下雨。」
「好,」村長說,「路好走。」
「好,」村長說,「你們再來。」
響器班子的老于,麻子臉,雙眼皮,人很風流,歲數還不算老,回過頭來說:「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呢,過年吧?過年你們到縣裡去聽。」村長知道,響器班年年都會在辦社火的時候在縣裡吹上那麼幾天。村長手裡拎著一個小布袋,一時忘了自己要做什麼,袋子裡是山裡的那種小栗子,比砂糖還甜。村長站在那裡,看著響器班一點一點走遠,村長忽然又喊起來,他忘了把那袋栗子給老于了,老于又回來一趟,接了袋子,掂掂,離開了。
怎麼說呢,村子就是那麼個村子,遠遠望去就像是睡著了,是那樣的安靜,村子實在是太小了,只有七戶人家,村名卻叫「六戶底」。
秋天來了,莊稼都收了,田裡什麼也沒了。紫皮的和黃皮的山藥早就收割了,也下了窖了,它們要在窖裡好好睡一冬;豆子連莖一捆一捆地被人們收走了;還有高粱,都被齊根割走;玉米也一樣,先掰中間的棒子,然後再把玉米秸收回去。
這樣一來,大地都會靜下來,世界的樹啊,石頭啊,房子啊,水井啊,碾子啊都像是睡著了。但四如下葬後沒幾天,六戶底又再次熱鬧起來,但這熱鬧也只是響器的熱鬧,人們卻不再覺得熱鬧。有人從坡下上來了,抬著四個大木匣子,他們一開始都走在一條路上,上了山坡後就各自默默地分開了。他們各自去了自家的田裡,各自把大木匣子埋在了自己的田裡。六戶底的人們都說可不能再死人了,再死人,明年的田還讓誰來種。但沒人說喝酒的事,喝酒能把人喝死嗎?這種事誰都沒聽說過。
六戶底的村長真的老了,他那間小賣鋪忽然關門了,人們忽然到處找不到村長,這時天已經很冷了,雪下了一場又一場。人們早上起來推不開門,雪把門都堵死了,人們只好從窗戶跳出去。雞和狗都被雪封在了窩裡,牠們著急不已,都在悶聲悶氣地叫,急著要出去。雪再次融化的時候已經是春天了,人們終於看到了六戶底的村長。他在山坡的玉米田裡坐著,他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身邊是那個放酒的箱子,大雪把他埋了整整一個冬天,他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春天既然來了,人們又要下田種玉米、種山藥、種豆子了,六戶底的玉米長起來的時候,夏天便到了。夏天之後是秋天,秋天之後是冬天。怎麼說呢,一到了冬天,村子還是那麼個村子,遠遠望去就像是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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