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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珍奈‧溫特森魔幻寫實小說代表作,首見繁體中文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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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珍奈‧溫特森魔幻寫實小說代表作,首見繁體中文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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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書摘/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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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在一個奇蹟與日常相互碰撞的世界裡,
在凍結和融化之間,在愛和絕望之間,
在恐懼與情慾之間,是激情的所在。

《柳橙不是唯一的水果》、《正常就好,何必快樂?》作者珍奈‧溫特森
魔幻寫實小說代表作,首見正體中文譯本

─選入BBC「塑造世界樣貌的百大小說」、《衛報》「一生必讀的1000本小說」
─美國著名同志作家艾德蒙‧懷特譽為「馬奎斯再現」


「我想要寫出一個與我們互相分隔的世界,不是逃避的空間,而是一面鏡子,一面隱祕的明鏡,將現實中的各種可能性映照得更銳利、更多樣。」──珍奈‧溫特森


一八○五年,從陷入英雄崇拜熱潮的法國,到繁華頹靡、夜夜笙歌的威尼斯,激情席捲了整個歐洲。

渴望立下輝煌戰功的農村男孩亨利自願追隨拿破崙的軍隊啟程遠征,卻只當上了廚師,他見識到拿破崙對戰爭的癡迷、對美味雞肉料理的狂熱,自己的滿腔熱血反而在看見英雄將領的荒謬行徑後逐漸熄滅。

薇勒涅拉是威尼斯船伕的女兒,雙腳長著蹼,能夠在水面上行走,大膽無畏地穿梭在迷宮般的運河水路之間。她扮成男裝在賭場裡發牌,狂戀著一位化名為「黑桃皇后」的貴婦,卻在戀情無疾而終之後,心灰意冷地草率嫁給另一個賭徒。

被丈夫賣給法國軍隊為奴的薇勒涅拉在戰場上遇見亨利,亨利愛上了她,為她逃離軍隊、帶她回到威尼斯、甚至不惜殺死她的丈夫且因此入獄。而薇勒涅拉設法營救他的同時,竟與「黑桃皇后」意外地重逢……。

見證過各種不同形式的激情發生在自己與他人身上之後,薇勒涅拉和亨利會如何抉擇?要再度奮不顧身擁抱激情,或是安於激情冷卻後的平淡?


┤推薦好評├

BBC「塑造世界樣貌的百大小說」選書推薦:
《激情》探索了兩段設定於十八與十九世紀之交、拿破崙戰爭時期的交叉敘事,分別由兩個人物的視角出發:拿破崙的僕從亨利,和充滿了神話與超自然色彩的威尼斯少女薇勒涅拉。這部小說直率坦誠地檢視了愛、激情、慾望與性的展演,並且選擇歐洲歷史上深具影響力的一頁作為背景。

《綜藝雜誌》:
以鮮活的熱情寫成,讓人如臨其境……深具才華的溫特森以大師之姿完美掌握了她的寫作題材。

《華盛頓郵報》:
抒情詩般的文句扣人心弦……作者深知如何闡述樸實無華的真理,同時卻又能滿足我們對於絢麗奇觀的渴望。

《紐約時報》:
一部想像力非凡、極其優美的作品,引人注目。

《Interview》雜誌:
《激情》是一個愛情故事,是對歡愉及其極限的沉思。一部創意十足、風格強烈、如詩歌一般的小說。

《衛報》:
如同一場魔幻生動的夢境,新奇而耀眼。

作者簡介

珍奈.溫特森Jeanette Winterson
一九五九年出生於英國曼徹斯特,嬰兒時期即被一對篤信基督教的勞工階級夫婦收養,家裡僅有六本書,包括《聖經》和《亞瑟王之死》,卻早早啟發了她對閱讀和寫作的熱情。養父母希望她長大後從事傳教工作,她卻在十六歲時因為與一個女孩的戀情而被迫離家自立更生,隔年進入牛津大學,立志按照A到Z的作者姓名順序讀遍英國文學。
她的第一本小說《柳橙不是唯一的水果》充滿自傳性質,一舉奪下惠特布萊德首作小說獎(Whitbread Award for Best First Novel),並由她親自參與改編為電視劇,摘下英國演藝學院獎。兩年後,她推出風格更成熟強烈的《激情》,獲得專為獎勵三十歲以下青年作家而設立的約翰列威林萊斯紀念獎(John Llewellyn Rhys Prize),證明她處理自身經驗之外的題材時,同樣擁有令人驚豔的寫作實力。《激情》的成功讓她終於能夠辭去其他工作,以全職作家的身分專注創作至今。目前為止,她總共出版了十部小說,另外著有童書、紀實作品和劇本,其中的自傳《正常就好,何必快樂》被列入英國《衛報》二十一世紀百大書單。BBC舉辦之「女性分水嶺小說」票選中,她有三本書同時獲得提名,成為入選作品最多的當代小說家。而英國著名文學出版社Vintage在「Vintage Minis」當代主題精華選讀書系中,選吳爾芙的作品代表自由、選村上春樹代表欲望、選童妮‧摩里森代表種族認同、選溫特森代表愛情。
溫特森創作生涯裡獲獎無數,傑出的文學成就更於二○○六年和二○一八年兩度榮獲大英帝國官佐勳章(OBE)及司令勳章(CBE)肯定。


葉佳怡
台北木柵人,曾為《聯合文學》雜誌主編,現為專職譯者。已出版小說集《溢出》《染》、散文集《不安全的慾望》,譯作有人文社科作品《恐怖時代的哲學》《憤怒的白人》《絕望者之歌》、報導文學《變身妮可:不一樣又如何?跨性別女孩與她家庭的成長之路》、圖像小說《歡樂之家》,以及小說《恐怖老年性愛》《她的身體與其它派對》《消失的她們》等十數種。

 

書摘/試閱

世間有座被水環繞的城市,城市中的街道都是水路,許多淤積的後街小路只容老鼠通過。在這裡很容易迷路,一旦迷路了,你可能發現眼前有數百隻眼睛守護著背後那座充滿布袋和骨頭的骯髒宮殿。在這裡也很容易找對路,一旦找對了路,你就會遇見門口站的老女人。她會根據你的臉龐說出你的命運。
這是一座迷宮之城。你可以每天從某地出發後走到同一個地方,而且永遠不會經過同樣路徑。如果走到同一條路那就一定是不小心走錯了。你如同獵犬般靈敏的嗅覺在此毫無用武之地。你用指南針讀出的方位也沒有幫助。就算你自信滿滿地為路人給出路線指示,最後只會讓他們走到從未聽過的廣場,或跨越從未列在紀錄中的運河。
儘管你要去的地方就在面前,卻沒有所謂直直往前走這種事。追隨烏鴉飛行的捷徑也無法幫助你抵達就在水路對面的咖啡館。捷徑是貓走的路線,牠們能穿越小到不可思議的縫隙、繞過看似會讓你走到反方向的街角。但在此地,在這座難以捉摸的城市中,你必須喚起你的信仰。
有了信仰,一切都成為可能。
有謠言說這座城市的居民會走在水上。更怪的是他們的腳長了蹼。不是所有人的腳,而是船員的腳,他們的職業是世襲而來。
以下是那個傳說。
只要有船夫的妻子發現自己懷孕了,那麼到了滿月之夜,她得等到街上沒有晃蕩的行人之後,用丈夫的船划到一座可怕的小島。那是座用來埋葬死人的小島。她必須在船頭留下一些迷迭香,這樣失去手腳的魂魄才無法跟著她回去,然後趕去家族中最近死去之人的墳前。她必須帶來祭品:一小壺酒、丈夫的一綹髮絲,還有一枚銀幣。她必須將祭品留在墳前,好為自己可能生出的女兒祈求一顆乾淨的心,也為自己可能生出的兒子乞求一雙船夫的腳。過程中沒有任何時間可以浪費。她必須在日出前趕回去,之後還得把船灑滿鹽後放置個一天一夜,唯有如此,船夫才能保住他們的秘密和生意。沒有新來的人可以跟他們搶生意。船夫無論面對多高額的賄賂也才不會脫掉自己的靴子。我曾見過遊客對著魚扔鑽石,但從未見過有船夫脫下靴子。
曾經有個懦弱又愚蠢的男人,他的妻子負責打掃船隻、賣魚、養大他們的孩子。每年只要到了適當的時候,她也會前往那座恐怖小島執行她的工作。他們的房子夏熱冬冷,食物根本不夠餵飽家中的太多人。這位船夫平常載運旅客在不同教堂之間來回,某次剛好跟一名男子聊起來,對方提起了腳蹼的話題,還從口袋掏出一小袋金子後默默放在腳邊。冬天快要來了,船夫很瘦,他想反正只是解開一隻靴子的鞋帶,給這位訪客看看又能造成什麼傷害呢?隔天早上,幾名正要去主持彌撒的神父發現了這艘船,其中的旅客不停胡言亂語,還用手指拉扯自己的腳趾。船夫不見了。他們把那名旅客送去了瘋人院,瘋人院位於聖塞沃羅島 ,是個幽靜的地方,專門照護有錢的殘疾人士。就我所知他還在那裡。
至於那名船夫呢?
他是我父親。
我從來不認識他,因為我是在他消失後出生的。
留給我母親的只有一艘空蕩蕩的船。幾週之後,她發現自己懷孕了。她的未來仍有許多不確定之處,嚴格來說她也不再是船夫的妻子,但仍決定繼續執行那個陰森的儀式。於是在一個適合的夜晚,她安靜地划船穿越潟湖。就在她把船繩綁好時,一隻飛得很低的貓頭鷹翅膀掃過她的肩膀。她沒有受傷,但一邊大叫一邊往後退了一步,手上那支迷迭香落入海中。有那麼一刻,她考慮直接回頭離開,但還是在頭和肩膀劃了個十字,匆匆趕到她父親的墓前放上祭品。她知道這次應該把祭品獻給丈夫才對,但他沒有墳墓。還真符合他的一貫風格啊,她心想,無論是死是活都在她的人生中缺席。她該做的事都做了,於是划船離開就連螃蟹都會避開的海岸,再用很多的鹽撒滿船隻。那些鹽重到船都沉了。
一定是童貞榮福瑪麗亞保護了她。她在我還沒出生前又結了婚。這次是個生意做得很好的烘焙師傅,對方週日還能放假。
我出生的時刻剛好發生了日蝕,我母親想盡辦法減緩分娩的速度,撐到日蝕結束才生下了我。但當時的我就跟現在一樣缺乏耐心,明明接生婦還在樓下加熱牛奶,我就已經探出頭來:那顆漂亮的頭上有簇紅髮,還有一雙足以彌補日蝕光芒的眼睛。
是個女孩。
那次的生產很順利。接生婦抓住我的腳踝,讓我頭下腳上吊在半空中,直到我終於嚎哭出聲。但就在他們把我的身體攤開擦乾時,我母親昏倒了,接生婦也被迫開了另一瓶酒。
我的腳有蹼。
船夫的歷史中從未出現腳上有蹼的女孩。我母親在昏厥時看見了迷迭香的異象,因此自責一切都是因為她不夠小心。又或許她該怪的是自由自在地與烘焙師享樂的自己?自從我父親的船沉沒之後,她就沒再想起他,其實就算船沉之前也不怎麼想。接生婦拿出她的厚刃刀,提議要把出問題的部分切掉。我母親虛弱地點點頭,逕自想像我應該不會痛,又或者就算疼痛一時也好過難堪一輩子。接生婦嘗試劃開我的第一、二根指頭間的半透明三角地帶,但她的刀直接被彈開,完全沒留下痕跡。她在我的十根趾頭之間試了一次又一次,但唯一的改變就是刀尖彎了。
「是童貞聖母的意思,」她最後說,然後喝光瓶子裡的酒。「沒有刀能切進去。」
我母親又是流淚又是嚎哭,就這樣一直哭到我繼父回家為止。他是個見多識廣的男人,不會只因為一雙有蹼的腳而輕易受到驚嚇。
「只要她穿著鞋子,就不會有人看見,等到要結婚的時候,搞不好對方還是對她這雙腳感興趣呢。」
這話不知為何安慰到了我母親,我們之後過了十八年正常的家庭生活。
波拿巴在一七九七年拿下了這座迷宮之城,我們自此或多或少開始縱情於享樂。畢竟本來過著自豪又自由的生活,突然之間卻不再感到自豪及自由,你又能有什麼其他選擇呢?我們這裡成為一座孤島,其中充滿了瘋人、有錢人、無聊的人和變態的人。所有的輝煌時光已成過往,但我們不知節制的人生才剛要展開。那個男人突發奇想地摧毀了我們的教堂,搶走了我們的珍寶,他女人皇冠上的珠寶還是來自聖馬可大教堂 。但最令人痛苦的是,他奪走了許多我們栩栩如生的馬匹雕像,這些雕像的鑄造者是在魔鬼及天主之間施展了亦正亦邪的技法,以黃銅形式重現了生命樣態啊。他把那些馬從大教堂中拿走,丟到巴黎那座妓女之城內早已建好的廣場上。
我有四座熱愛的教堂,這四座教堂隔著潟湖俯瞰著座落在我們周遭的許多靜謐小島。他把這些教堂全數拆毀,就為了建造一座公共花園。我們要一座公共花園做什麼?如果我們本來就有公共花園,而且是我們自己選擇要建的,那我們一定不會在其中種滿如同軍團列隊的一排排松樹。他們說約瑟芬是植物學家。難道她就不能替我們找來一些更有異國風情的植物嗎?我不恨法國人,我父親也很喜歡他們。他們瘋狂熱愛各種傻里傻氣的蛋糕,他的生意因此蒸蒸日上。
他也讓我有了一個法國名字。
薇拉奈莉。夠美的名字了。
我不恨法國人。我當他們不存在。
我十八歲時開始在賭場工作。女生能做的工作不多。我不想因為學烘焙而在年老後雙手泛紅,前臂還壯得跟大腿沒兩樣。我也無法成為舞者,至於原因可說顯而易見。而我本來最有機會做的行業,也就是去行船,卻也因為我的性別而不得其門而入。
但我確實偶爾會去划船。我會獨自沿著運河來回行船,甚至滑入潟湖。透過觀察和本能,我學會了船夫的各種獨門訣竅。
然後有那麼一次,我看見一艘船的船尾消失在一條看來荒僻的陰暗水道。我跟了上去,發現了很少人知道的城中之城。這座內城中住著小偷、猶太人和孩童,這些眼尾上翹的人來自東方的荒僻之地,他們無父無母,像貓和老鼠一樣成群結隊地漫遊而來,彼此總在爭搶食物。沒人知道他們為何在這裡,也不知道他們是搭乘哪種不正派的船隻前來。他們似乎都會在十二、三歲時死去,但就算死了也還會有新人補充進來。我曾見過他們為了一堆骯髒的雞肉揮刀相向。
那裡也有流亡者。這些男人和女人曾住在光彩奪目的宮殿中,那些宮殿的大門優雅地朝波光粼粼的運河敞開。根據巴黎的官方登記,這些男女已正式死亡。然而他們人在這裡,袋子裡塞著各式各樣的金片碎塊。只要猶太人願意買下那種金片,金片也還沒賣完,他們就有辦法活下去。不過只要看見那些肚腹朝天的浮屍時,你就知道他們身上的金子都沒了。
有個住在這座沉默之城的女人手下有一整隊船隻、一整批貓,平日還經手香料交易。我看不出她可能的年紀,她的頭髮沾滿角落住處牆面的發綠黏液,平日維生是仰賴潮水流動緩慢之際攀附在石頭上的植物性物質。她沒有牙齒。她不需要牙齒。她身上穿的仍是自己被拖走時掛在那間客廳的窗簾。她用其中一條包住身體,另一條像披風一樣從肩膀垂下。她睡覺時也穿這樣。
我跟她說過話。她在聽見船經過的聲音時從隱蔽角落住處探出頭,問我現在可能是幾點了。她從來不會直接問「現在幾點」,身為哲學家的她不會問這麼簡單的問題。我曾在某天剛入夜時看見她,她的一座檯燈正照射著那頭食屍鬼般的頭髮。她正把一片片腐肉在一條布上攤開,身邊有一支支高腳杯。
「我有客人要來吃晚餐,」當我從較遠的一側行船滑過時,她對我大吼,「本來也會邀請妳的,但不知道妳的名字。」
「薇拉奈莉,」我吼回去。
「妳是威尼斯人,卻用這樣一個名字偽裝自己。小心骰子和機運的遊戲。」
然後她回頭面對自己鋪開的那條布。後來我們還有見面,但她從未叫過我的名字,也沒有表現出認得我的跡象。

我去賭場上班,工作是負責推勾骰子、把牌攤開,還有在情況允許時偷扒別人的錢包。每天晚上都會有一整個地窖的香檳被人喝完,我們還會準備條不會餵飽的殘暴狗隻以應付不肯付錢的人。我穿成男生的樣子,因為訪客喜歡這樣。這也是賭博遊戲的一部分,就是去猜藏在緊身束腳褲和誇張妝容底下的究竟是何種性別……

當時是八月。那天是波拿巴生日,一個很熱的夜晚。我們正打算去參加一場在聖馬可廣場 舉辦的慶祝舞會,雖然我們威尼斯人也不覺得有什麼非慶祝不可。為了符合我們的習俗,舞會上必須打扮得如同參加嘉年華,賭場也準備了戶外賭桌和讓客人賭運氣的小攤位。我們的城市擠滿了從法國和奧地利來此地享樂的人,英格蘭人則帶著一如往常的困惑情緒大量湧入,甚至還有一批想來此地尋歡的俄國人。我們最擅長的就是滿足來客需求,他們需要付出高昂代價,但也能確實獲得樂趣。
我把我的嘴唇塗成鮮紅色,並用過度厚重的白粉蓋滿整張臉龐。我不需要點美人痣,因為我本來就有一顆就長在正確的地方。我穿著黃色的賭場束腳褲,兩條褲腿上各有一條筆直條紋,上半身穿著能把胸部藏住的海盜衫。這些是規定裝束,但小鬍子是我好玩加上去的,或許也是為了自我保護吧。城中有太多陰暗巷弄,每到了節慶的夜晚,這些巷弄中更是充滿了打算對人上下其手的醉漢。
波拿巴曾語帶輕蔑地說聖馬可廣場是「歐洲最棒的客廳」,但總之這座廣場無可匹敵。我們的工程師已在廣場對面搭好綁滿火藥粉的木架子。這個木架將在午夜時分點燃,我心懷樂觀,因為屆時會有很多人抬頭往上看,也就會出現很多好扒的口袋。
舞會八點開始,我在賭運氣的攤位上開始了抽牌的夜晚。
抽到黑桃皇后就是贏,梅花一就是輸。再玩一次嗎?你要賭什麼?你的錶?你的馬?你的情婦?我喜歡嗅聞他們散發的著急氣味。就算是最冷靜、最有錢的人都會散發那種氣味。那是一種介於恐懼和性之間的氣味。是激情吧,我猜。
有個男人幾乎每晚都會來賭場跟我玩運氣遊戲。他身材高大,厚實的手掌就像烘焙師手下處理的麵團,每當他從後方捏住我的頸項,掌心上的汗水都會摩擦出聲響,因此我總是隨身攜帶手帕。他穿著一件綠色西裝背心,我曾在他脫掉外套時看見那件背心,因為唯有脫掉外套他才方便一直盯著扔出去的骰子。我猜他家裡一定有給他存好一大筆基金,一定是這樣。他可以在一瞬間花掉我一個月賺到的薪水。不過儘管他在賭桌上很瘋,個性卻很狡猾。大多數男人只要喝醉了,都會讓大家看見自己的口袋和錢包,因為想炫耀自己多有錢或多少金子。他卻把錢袋綁在長褲底下,每次去掏的時候還會背過身去。我絕對不可能扒到他的錢。
我不知道他的長褲下還可能有些什麼。
他對我也抱持同樣疑問。我發現他會盯著我的胯下看,有時還會故意穿假屌來玩弄他。我的乳房很小,所以不會露出洩露身份的乳溝,而且我就女生而言長得很高,以威尼斯女生來說更是算高。
不知道他看到我的腳之後會說什麼。
今晚的他穿了最好的西裝來,小鬍子也打理得油油亮亮。我在他面前展開手上的牌面,收合,洗牌,再次展開。他選了一張。牌面低到不可能贏。再選一次吧。這次牌面太高。賭金沒收。他笑了,將一枚硬幣丟過櫃台。
「兩天前還沒有,今天就長了小鬍子呢。」
「我來自一個毛髮旺盛的家庭。」
「很適合你。」他的眼睛照例在我身上打量,但我動也不動地站在攤位後方。他又拿出一枚硬幣。我把牌在桌面攤開。紅心傑克,這是張不吉利的牌,但他不這麼想。他保證會再回來,還為了能在賭桌上做出幸運的決定而把那張牌隨身帶走。他的屁股把外套繃得好緊。這些傢伙總是愛把牌拿走。真不知道我是該去再拿一副出來,還是乾脆詐賭下一名顧客?不然就看下個顧客是誰再說吧。

我愛夜晚。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威尼斯,我們擁有自己的曆法,對這個世界漠不關心,當時我們的一天就是從夜晚展開。畢竟當我們的生意、秘密和人際手腕都仰賴黑暗時,太陽又有什麼用處呢?黑暗中的你擁有偽裝,這就是一座偽裝之城。在那些日子裡(我無法精確定義出時間,因為時間是依循白日天光的概念),只要太陽下山,當時的我們就會打開家門,沿著如同鰻魚的水道滑行,船頭點著有頂蓋的燈火。當時我們的船都是黑色,座落水面時不留痕跡。我們交易的是香水和絲綢,是琥珀和鑽石,另外也處理跟國家有關的政事。我們不是單純為了避免在水面通行而建造橋樑,實在不是這麼顯而易見的理由。橋樑是讓人見面的地方,一個中立的地方,一個隨興的地方。敵對雙方會選擇在橋上見面,會在那片無水的間隙平息紛爭。有人會跨越橋梁到達彼方,也有人不會跨越回來。對愛侶來說,橋樑代表一種可能,隱喻了他們可能擁有的各種機會。至於必須低調走私的貨品,又還有哪裡比夜晚的橋樑更適合交易?
我們是非常哲學的民族,對貪婪及欲望的天性非常熟悉,而且同時牽著魔鬼及上帝的手。我們兩邊的手都不想放開。這樣一座活著的橋誘惑著所有人,你可能在此遺失或尋獲你的靈魂。
至於我們的靈魂呢?
他們全像連體嬰般緊緊相連。
跟過往的黑暗相比,今日的黑暗參雜了更多光線。這裡處處都能看見燈火,因為士兵喜歡看見街頭燈火通明,也喜歡在運河上看見倒影。他們不信任我們不會發出聲響的雙腳和薄刃刀。儘管如此,黑暗仍得以尋獲,黑暗存在於無人使用的水道,或者遠離陸地的潟湖表面。沒有黑暗能跟那樣的黑暗相比。那樣的黑暗質地柔軟,手感沉重。你可以張開口任由黑暗沉入你的內裡,直到黑暗在肚腹中形成一顆封閉球體。你可以將那顆黑暗之球在手中把玩、可以躲開球的攻擊,也可以在其中游泳。你可以將黑暗當作一扇門打開。
老威尼斯人有著貓的雙眼,那雙眼睛足以切穿濃重的夜色,帶領威尼斯人穿過無法穿越的所在,過程中不會有絲毫踉蹌。即便是現在,你還是會在白天時發現我們當中有些人的瞳孔變得很細。
我以前覺得黑暗和死亡應該是一樣的事。我以為死亡就是光的缺席,是只有陰影的國度。人們在那裡如同日常般買賣貨物及相愛,只是過程中更為缺乏信念。夜晚似乎比白日更像暫時存在的時光,尤其對愛侶而言,而且似乎充滿更多不確定性。夜晚透過這種方式總結了我們的人生:充滿不確定性的暫時性存在。我們總在白天忘記這件事。白天的我們只是無止盡地活下去。這是一座充滿不確定性的城市,無論路徑或人的臉龐都似像非像,而死亡就像這樣。我們永遠會認出我們從未見過的人。
但黑暗和死亡並不一樣。
其中一個只是暫時的,另一個不是。

我們的葬禮是美好的事。我們在夜裡舉行葬禮,藉此返回自己的黑暗根源。一艘艘黑色船隻掠過水面,棺材上釘的十字架是黑色煤玉。從我房間的高窗可以俯瞰兩條交錯的運河,我曾在此看見一名富人由十五艘船組成的喪禮船隊(船隻數量一定要是單數),沿著運河道滑過後進入潟湖。在此同時還有一艘貧民的喪船開入潟湖,上頭載運著沒塗亮光漆的棺材,負責划船的婦女力氣小到幾乎拖不動船槳。我以為他們會相撞,但有錢人的船夫避開了可能的衝撞,然後他的遺孀揮揮手,讓船隊在第十一艘船的地方退開空隙,讓那艘窮人的船開進來,還往對方的船頭扔了條繩索過去綁住,這樣老婦人就只需要控制方向。他們靠著這種狀態朝恐怖的聖米迦勒島駛去,逐漸消失在我的視線之外。
就我而言,如果要死就希望獨自死去,而且要離這個世界遠遠的。我想要躺在五月的一顆溫暖石頭上,等到身上的最後一絲力氣流失後輕巧跌入運河。這種事仍可能在威尼斯發生。

現在的夜晚已經是為了尋歡作樂的人存在,他們也認定今晚會是滿足眾人享樂需求的精心傑作。這裡一下子有人用黃色舌頭吞火。那裡一下子又有熊在跳舞。突然又來了一班子小女孩,每個人甜美的身體粉嫩無毛,手上的銅盤盛著糖粉杏仁。現場有各式各樣的女人,但也不是全是女人。穆拉諾島 上的工人在廣場正中央打造出一只巨大玻璃鞋,其中無時無刻裝滿香檳,就算空了也會有人再裝滿。任何人若想從中喝香檳都得學狗一樣去舔,這些訪客愛死了。有個人已經因此溺死,但在這樣生命力旺盛的場景中,一個人的死去又有什麼差呢?
那座綁滿火藥的木架上方還吊著一些網子和高空鞦韆,許多特技演員在廣場上方盪來盪去,為底下跳舞的人投下詭譎的陰影。時不時就會有特技演員用膝蓋窩吊在鞦韆上,在飛過廣場時隨意向下方的某人索吻。我喜歡這種吻。這種吻能瞬間讓口腔飽滿,但又會自由地離開。任何人若想要吻得好都得專心致志,不該同時毛手毛腳或讓心臟跳得太急促,而是專注於唇與唇之間的純粹享樂。激情在細分又細分後更為甜美,就像水銀可以切分再切分,並在最後一刻才全數聚合。
你瞧,我可不是對愛情一無所知。
時間晚了。是誰戴著面具前來?她想要玩牌嗎?
她確實要。她的掌心握著一枚硬幣,我必須從中取走。她的皮膚很溫暖。我在桌面攤開撲克牌,她做出選擇,是方塊十、梅花三,然後是黑桃皇后。
「是張幸運牌,象徵著威尼斯。妳贏了。」
她對我微笑,拉下面具,露出灰綠中閃耀著碎金光芒的眼睛。她的顴骨又高又粗大,髮色比我更深更紅。
「再玩一局?」
她搖搖頭,找侍者取來一瓶香檳,那可不是尋常的香檳,而是凱歌夫人香檳,那可是法國唯一的好東西。她沉默地舉杯慶祝,或許是慶祝自己的好運,拿到黑桃皇后是貨真價實的獲勝,我們通常會儘可能避免讓人抽到。但她還是沒有開口,只是透過水晶杯望向我,然後突然喝光杯內的酒後輕撫我的臉。她的觸碰就是那麼一秒的事,然後她走了,只留下我的心臟狂跳,還有那瓶剩下四分之三瓶的頂尖香檳。我把我的心和那瓶酒小心藏好。
我對愛情的看法很務實,男人和女人的美都能欣賞,但從不需要守護我的心。我的心是可靠的器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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