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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笛的永生契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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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笛的永生契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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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當人生無限漫長精采,卻不能在世界上留下痕跡,
當你享有永恆的自由,卻無法進入任何人的記憶,
你,該如何證明自己存在過?

✴當代奇幻文學大師尼爾・蓋曼、娜歐蜜・諾維克傾心盛讚
✴《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連續在榜43週
✴全美年度銷售量突破1,000,000冊
✴Goodreads年度讀者票選獎決選入圍、五星評價超過270,000則
✴入選亞馬遜網路書店年度20大推薦書、美國獨立書商協會選書

 

✴故事簡介✴

十八世紀的法國女孩艾笛‧拉胡充滿好奇心與冒險精神,守舊落後的小鎮鄰人和親生父母卻只知逼迫她結婚生子、庸碌一生。她只能在心裡悄悄祈求自由,但回應她禱告的卻不是上帝或聖母,而是名為路克的古老黑暗之神,對她提出了浮士德式的契約:她可以無拘無束探索世界、免受傷病侵襲、甚至能長生不老;唯一的條件是,她倘若自願結束生命,靈魂便會被路克奪去。

魔鬼的交易總是暗藏玄機,祂要艾笛為永生付出的真正代價,是令她承受永遠的孤寂,註定被每一個人忘記。不但她的家人和朋友完全遺忘她的存在,新認識的人也會在一天之內徹底失去對她的記憶。她再不可能擁有朋友或情人,就連投宿旅店,都會被掃地出門——因為老闆也會在隔天忘記她已經付錢訂房。
 
艾笛如同幽魂一般在人世間流浪,路克時時期盼如此無盡的寂寞會驅使她自願了結已經形同折磨的永生、好讓他按照契約收走她的靈魂。但艾笛頑強地堅持了三百年的歲月,經歷戰爭與革命、橫跨海洋與大陸,不斷嘗試突破契約的限制,想在世界上留下些許足跡、想被人記得,卻始終無法得償所願,只能透過藝術家的手筆,在相識的第一天尚未結束、她還沒被遺忘以前,化身為難以捉摸的無名繆思女神,藏身於畫作、歌曲或雕塑之中。
 
到了二○一四年的紐約,艾笛走進一家書店,遇見一個名叫亨利的店員,她順手牽羊,摸走一本希臘文版的《奧德賽》,亨利追了出來,一時心軟把書送給她。隔天艾笛回到店裡,理應忘記她曾經來過的亨利,卻對她說出了她漫長生涯中朝思暮想的四個字:

「我記得妳。」

也許是契約出了差錯,又也許,他就是命中註定的詛咒破解者,三百歲的她和三十歲的他,開始了一場不可能的愛戀。艾笛原本注定被遺忘的漫長人生,從此開始化為他們兩人刻骨銘心的故事。

但為什麼只有亨利能夠記得她?
想和亨利坦白一切的艾笛,會得到他怎麼樣的回應?
仍在等待艾笛交出靈魂的黑暗之神路克,又將如何出手干預......?


✴佳評讚譽✴

「雖然在小說設定中遭受詛咒而被人遺忘,艾笛‧拉胡卻是個最討喜難忘的角色,她的故事是由不可思議的概念構想勾起的美妙遐思。」──尼爾‧蓋曼

「一段萬花筒般令人目眩神迷的冒險,橫跨許多個充滿愛、失落、藝術與戰爭的世紀,一路上還點綴著千百個小小的魔幻時刻,你會發現自己一下哀痛心碎,一下為舒瓦筆下慧黠迷人、匠心獨具的安排而歡呼。」──娜歐蜜‧諾維克(《盤根之森》作者)

「令我全神投入,忘了現實世界的存在。」──茱蒂‧皮考特(《愛在字裡行間》作者)

「艾笛‧拉胡在十八世紀和惡魔締下了契約──她將長生不老,但隨之而來的詛咒是,她會被所有人給遺忘……這部小說富有電影感,令讀者深深滿足,在創作概念與格局上都足以與當代經典《時空旅人之妻》匹敵。」──亞馬遜網路書店編輯推薦

「美麗而富有哲思的小說,結局直擊人心。」──Buzzfeed

「和舒瓦的以往作品截然不同──具有史詩格局,卻又私密近人,令人驚奇讚嘆卻不眼花繚亂……如果這本書為我們呈現了任何啟示,那就是我們的行為與互動,所造成的效應比我們預想的更重大且恆久。」──Slate

「舒瓦以優美的筆調,探討了恆久的孤獨具有何種意義……艾荻是個獨立自主又魅力十足的角色,即便難關重重,仍然努力在世上留下自己的痕跡。」──今日美國報

作者簡介

V. E. 舒瓦V. E. Schwab
暢銷奇幻小說家,被英國《獨立報》譽為《霍爾的移動城堡》原著作者黛安娜・韋恩・瓊斯的繼承人,並讚賞她在不同風格、文類與筆調之間的巧妙轉換具有類型文學名家尼爾‧蓋曼的風範。她的代表作《幻色闇倫敦》三部曲以獨特的世界觀與人物設定,吸引了眾多書迷,被美國國家廣播電臺(NPR)選為二○一○年代最受讀者喜愛的五十部科幻與奇幻小說之一。
專注筆耕的她寫作速度極快,平均一年出版兩到三本新作,且質量兼具,《艾笛的永生契約》卻經過將近十年的沉潛和醞釀才大功告成,因為這個故事對她意義重大,不能輕易出手。毫無疑問,這是她更上層樓的突破之作,一部堪比《時空旅人之妻》和《時光邊緣的男人》,猶如《真愛每一天》加上《時空永恆的愛戀》,融合文學、奇幻、歷史、愛情的跨界大作。
除了在文壇備受讚譽,舒瓦也堪稱好萊塢的繆思女神,自出道以來幾乎每本作品都售出影視版權。《幻色闇倫敦》三部曲由傑拉德・巴特勒製作公司買下改編權,《捍衛任務》系列知名編劇擔綱改編;短篇小說《初獵》(First Kill)則正在由Netflix改拍迷你影集,並由舒瓦和知名演員艾瑪‧羅勃茲共同擔任製片。《艾笛的永生契約》也預定改編為電影,舒瓦親自撰寫劇本初稿,將由《戀人的最後情書》女性導演奧古絲汀‧弗雷澤( Augustine Frizzell )執導。

相關著作:《艾笛的永生契約(作者親筆簽名扉頁版)》

書摘/試閱

法國,薩爾特維永
1714年7月29日

艾德琳一直都想當棵樹。
長得狂野,深深扎根,不屬於任何人,只歸於腳下的土地和頭頂的天空,就像艾絲特拉那樣。這會是很不尋常的一生,也許有點孤獨,但至少會是屬於她自己的人生。她不會屬於任何人,只屬於自己。
但是維永這樣的地方是很危險的。
一眨眼,一年就過了。
再一眨眼,五年又過了。
這座村莊就像石頭間的縫隙,剛好夠寬,足以讓東西掉進去不見。在這種地方,時間容易模模糊糊地溜走,一個月、一年、一輩子,就這麼不知不覺消失了。
每個人都在這同樣十幾公尺的範圍內誕生,也葬在同樣的地方,歸於塵土。
艾德琳本來想當棵樹。
然後羅傑出現了,還有他太太寶琳。他們是青梅竹馬,從結婚到死去,這些事似乎都發生在她綁緊靴子鞋帶的短暫瞬間。
艱辛的孕期、致命的分娩,兩條命就這麼嗚呼哀哉,嶄新的生活化為泡影。
三個小孩變成了孤兒,本來應該要有四個的。墳墓上的土還新鮮,羅傑已經在找下一任老婆,想幫孩子找個媽媽,想要艾德琳拿她唯一的人生來換他的第二春。
當然,她拒絕了。
艾德琳現在二十有三,早就遠遠超出了適婚年齡。
二十三,她三分之一的生命早已葬送。
二十三——然後像隻母豬一樣被送給一個她不愛、不想要,甚至不認識的男人。
她說了不要,然後學到了拒絕的代價。她學到她和艾絲特拉一樣,許諾將自己獻給了村莊,而村莊會對她有所要求。
她母親說這是職責。
她父親說這是憐憫,雖然艾德琳不知道是出於對誰的憐憫。
艾絲特拉什麼也沒說,因為她知道這不公平,知道這就是身為女人不得不面對的風險,這就是當妳想把自己獻給一個地方、而不是一個人時,所必須承擔的。
艾德琳本來想當棵樹,結果,人們朝她揮舞著斧頭。
結果,他們要把她打包送走了。
婚禮前一天晚上,她夜裡清醒地躺著,想著自由。想著要逃跑。想著要偷走父親的馬匹,雖然她知道這是瘋狂之舉。
但她感覺自己夠瘋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不過後來除了祈禱,她什麼也沒做。
當然,自從婚事定了之後,她就一直在祈禱,把她一半的所有物都給了河流,另一半則埋在田裡、土坡上、村莊和樹林交界的灌木叢中,現在她不僅沒有時間,也沒有祭品了。
她躺在黑暗中,轉著掛在皮繩上的老舊木戒指,想著要趁著夜深再度出去祈禱,但是艾德琳想起艾絲特拉嚇人的警告,關於誰有可能在這時候回應。因此,她只緊緊將手捏在一起,向她母親信的神祈禱。祈禱有人伸出援手、祈禱奇蹟發生、祈禱著她能找到方法逃走。那天晚上,夜最深的時候,她祈禱羅傑意外身亡——無論如何,只要能讓她逃過一劫都好。
她立刻覺得很內疚,像倒抽一口氣那樣將願望收回胸臆之間,靜靜等待。

晨曦猶如蛋殼破掉後流出的蛋黃,在田野上灑落金黃光芒。
艾德琳在天亮前就溜出屋子,一夜都沒闔眼。她穿過蔬菜園,歪歪扭扭走過長長的雜草,裙襬吸飽了露水。她任由那沉甸甸的重量拖住她,一隻手裡緊緊抓著她最愛的那支素描筆。艾德琳不想放棄,但是她就要沒時間了,信物也用完了。
她將鉛筆深深按入田野潮濕的土壤中,筆尖朝下。
「幫幫我。」她對著邊緣閃爍著晶瑩亮光的草葉祈禱,「我知道你們在。我知道你們在聽。拜託,求求你們。」
但是青草只是青草,微風也只是微風,誰也沒回答,就算她將額頭貼向地面啜泣時,也沒有任何回應。
羅傑沒有哪裡不好。
但他也沒有哪裡好。他的皮膚蠟黃,金髮漸漸稀疏,聲音就像顫巍巍的風。他的手掌放在她手臂上的抓握很無力,他的頭朝她傾垂時,口氣酸臭難聞。
那艾德琳呢?她是園子裡放了太久的蔬菜,表皮都硬了,根莖變得像木柴一樣,她自願凋零,最後卻還是被挖起來煮成菜餚。
「我不想嫁給他。」她說,手指緊緊糾結在地面糾結的雜草中。
「艾德琳!」她母親呼喚,彷彿她是走失的牛羊。
她慢慢拖著身體站起來,感覺已被憤怒和哀傷所掏空,她進到屋裡時,母親只看見卡在她雙手間的髒污,命令女兒去臉盆旁洗乾淨。艾德琳刷洗著指甲下的泥土,鬼針草勾進她的指肉,她母親見狀不禁開口責備。
「妳丈夫會怎麼想?」
丈夫。
像磨石一樣的兩個字,沉重不堪,沒有絲毫溫暖。
她母親咂著舌,「等妳有小孩要照顧,就不會這麼躁動不安了。」
艾德琳再次想起了伊莎貝兒,兩個小男孩緊抓著她的衣裙,火爐邊的籃子裡還放著第三個。他們以前曾經一起作夢,但是這兩年來,她似乎蒼老了十歲。她老是筋疲力盡,原本笑靨如花的紅潤臉龐現在憔悴空洞。
「嫁人對妳有好處。」她母親說。

那天感覺就像上刑場。太陽像鐮刀一樣緩緩掃落。
母親將她的頭髮編成冠冕,用鮮花代替珠寶裝飾在髮絲間,而艾德琳耳邊只聽到刀鋒逼近的咻咻聲。她的裙子款式簡單輕盈,但是穿在她身上,沉重得像是鎖鏈甲。
她想放聲尖叫。
不過她只抬起手抓住頸項間的木戒指,彷彿是想找到平衡。
「舉行儀式之前妳得把那東西拿下來。」她母親交代,艾德琳點點頭,指頭卻捏緊了戒指。
她父親從穀倉裡走進家裡,滿身都是木屑,聞起來有樹液的氣味。他咳了幾聲,聽起來像胸口有鬆脫的種子叩叩響。他已經這樣咳了一年了,但是總不讓妻女對這件事多說什麼。
終於,教堂的鐘敲響了,宛如宣布葬禮開始時的鐘聲一樣低沉,她強迫自己站起身。
父親碰碰她的手臂。
他的表情很難過,抓著她臂膀的手卻很堅定。
「妳有一天會學會怎麼愛妳的丈夫。」他說,但是話中的期許多過於承諾。
「妳會成為一個好妻子的。」她母親說,她的語氣則是命令多過於希冀。
她的未來會和她的過去一樣稍縱即逝,而且會更糟糕,因為不會有自由,只有新婚喜床和臨終病榻,或許中間還夾著一座搖籃,當她死去之時,會覺得自己從來沒活過。
不會有巴黎。
不會有綠眼珠的愛人。
不會搭船航向遙遠的國度。
不會有異國的天空。
不會有這座村莊以外的生活。
不會有任何生活可言,除非——
艾德琳從父親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臂,在小徑上緩緩停下腳步。
她母親轉頭看她,好像覺得她會逃跑,這正是她想做的,但她也知道不可以。
「我準備了一份禮物給我的丈夫。」艾德琳說,腦筋飛快地轉著。「可是我忘在家裡了。」
她母親的態度溫柔了些,露出讚許的神色。
她沿著小徑回去,穿過家門進到屋裡,走到另一側敞開的窗戶前,窗外是田野,更遠的地方還看得到一排樹木。森林守在村莊東緣,和落日相反的方向。森林已經籠罩在陰影中,雖然她知道還有餘暉,還有時間。
「艾德琳?」她父親呼喚,但是她沒有回頭。
她反而翻身爬過窗戶,滾過窗台時,樹枝勾破了她的禮服,她開始拔腿狂奔。
「艾德琳?艾德琳!」
好幾個聲音在她身後呼喊,但隨著她每前進一步,他們的聲音也就越模糊,她很快就穿越田野,來到了樹林之間,她衝過第一排樹木,雙膝沉入潮濕的夏日泥土中。
她抓緊木戒指,將皮繩從脖子上解開,戒指還未離身,就已經先感覺到它留下的空缺。艾德琳不想要犧牲戒指當祭品,但是其他的信物都已經用光,每個她拿得出的禮物都已經回歸大地了,卻從未有任何神祇回應她。現在她就只剩下這樣東西了,而且天色就快完全暗了,村莊聲聲召喚她回去,她絕望地想逃離。
「拜託。」她用哽咽的聲音耳語道,一邊將戒指埋入滿是青苔的泥土中。「我什麼都願意做。」
頭頂上的枝椏先是窸窸窣窣,接著完全安靜下來,彷彿它們也在屏息等待,艾德琳繼續祈禱,對維永森林裡所有的神祈禱,對每個願意聆聽的人、每個願意聆聽的存在祈禱。這不可能是她的人生。不可能就只有這樣而已。
「回答我。」她哀求,地面的溼氣滲入她的禮服中。
她緊緊閉上眼睛,側耳傾聽,但是唯一的動靜只有她自己在風中的聲音,還有她的名字,心跳般在她耳際一次次迴響。
「艾德琳……」
「艾德琳……」
「艾德琳……」
她低下頭靠著土地,抓了滿手深色的泥土大聲尖叫:「回答我!」
一片沉默嘲笑著她。
她一輩子都住在這裡,從沒聽過樹林這麼安靜。寒意籠罩住她,她不知道那陣寒意是從森林裡、還是從她已經耗盡所有鬥志的骨子裡滲出的。她仍然緊閉著雙眼,也許這就是為什麼她沒注意到太陽已經在她身後滑落到村莊後方,黃昏過了,夜幕降臨。
艾德琳繼續祈禱,絲毫沒注意。


那個聲音很低沉,像遙遠的轟然雷鳴。
笑聲,艾德琳心想,睜開眼睛,這才終於發現天都暗了。
她抬起頭,什麼都沒看見。「有人嗎?」
笑聲匯聚成一個嗓音,從她身後某處傳來。「妳用不著跪下,」它說,「站起來吧。」
她手忙腳亂站起來,轉身去看,但眼前仍然是一片漆黑,她深陷黑暗之中,這是夏日太陽逃逸之後無月的夜晚。那時,艾德琳知道,她犯了錯。她知道眼前這位一定就是艾絲特拉警告過她要小心的那種神祇。
「艾德琳?艾德琳?」從村裡傳來的呼喚,和風聲一樣微弱遙遠。
她瞇起眼睛,緊盯著樹木之間的幢幢暗影,沒有任何輪廓、沒有神——只有那個聲音,近得就像吹在她臉頰上的呼息。
「艾德琳、艾德琳,」它調侃道,「……他們在叫妳呢。」
她又一次轉身,又一次除了幽深黑影之外什麼也沒找到。「快出來。」她命令,聲音和樹枝一樣尖銳易碎。
有東西刷過她的肩膀,拂過她的手腕,像情人一樣依偎著她。艾德琳吞了口口水。「你是什麼東西?」
黑影的觸碰離開了她的身體。「我是什麼?」它問,絲滑的語調中出現一絲詼諧。「那取決於妳相信什麼囉。」
聲音分散開來,扭曲彎折,在樹木的枝幹間迴盪,又在青苔間蜿蜒蛇行,不斷堆疊,到最後無所不在。
「所以告訴我——告訴我——告訴我,」它回音不斷,「我是魔鬼——魔鬼——還是黑暗——黑暗——黑暗?我是怪物——怪物——還是神——神——神——又或者……」樹林間的陰影開始拼湊在一起,彷彿匯聚的暴風雨雲。
陰影平靜下來後,邊緣不再是縷縷輕煙,而是清晰的線條,一個男人的形體,他背後有村莊燈籠的亮光襯托,顯得更加具體。
「又或者,我就是他?」
嗓音從一雙完美的嘴脣間吐出,陰影露出了翡翠綠的眼眸,在黝黑的眉毛下炯炯有神,一綹綹黑色鬈髮從額前垂落,框住那張艾德琳太過熟悉的臉龐。浮現在她腦海中上千次的臉龐,在筆尖下、墨跡裡、夢境中。
是那名陌生人。
她的陌生人。
她知道這是陷阱,偽裝成男人的黑影,但看見他就站在眼前,她還是不禁喘不過氣。黑影低頭看著他的形體,似乎是第一次看見自己,而且頗為滿意。「啊,所以妳畢竟還是有信仰的嘛。」綠色的雙眼抬起視線。「這個嘛,」他說,「妳召喚我,我就來了。」
千萬別向天黑後才回應的神祈禱。
艾德琳知道——她知道——不過也只有他願意回應。唯有他能幫上忙。
「妳準備好要付出代價了嗎?」
付出。
代價。
對,給他那枚戒指。
艾德琳倏地跪在地上,開始摸索,找到那條皮繩,將父親的戒指從土中提起。
她把東西遞給神,蒼白的木頭現在沾滿了泥土,他靠得更近。他看起來像是有血有肉的真人,移動的方式卻還是很像影子。只踏了一步,他就填滿了她的視線,一隻手包裹住戒指,另一隻手放在艾德琳臉頰上。他的拇指刷過她眼睛下方的雀斑,就在星座的邊緣。
「親愛的,」黑暗說,接過戒指,「我不接受這種小玩意的。」
木頭戒指在他手中崩解散落,化為煙霧。她不禁發出壓抑的哀嚎,要失去那枚戒指已經夠痛苦了,更何況是看它像皮膚上的污漬那樣從這世界上被抹除。但如果連戒指都不夠支付代價,那還有什麼是夠的?
「拜託,」她說,「我什麼都願意給你。」
黑影的另一隻手仍然放在她臉頰上。「妳以為我什麼都想要。」他說,抬起她的下巴,「其實我只收一種貨幣。」他傾身靠得更近,綠眼睛亮得不可思議,嗓音和絲綢一樣輕柔,「我做的交易,都是收取靈魂作為代價。」
艾德琳的心臟在胸腔裡怦怦狂跳。
「艾德琳,」黑暗說,她的名字像青苔一樣從他齒間滑出。「我現身了,告訴我,我所為何來?」
她等了好久,才等到這次會面——才等到一個答案、等到一個詢問。一時之間,她卻半個字也擠不出來。
「我不想嫁人。」
話說出口時,她感覺自己好渺小。她的一生感覺很渺小,她從神祇的眼中看見了評判之意,彷彿在問:妳要的就這麼簡單?
不,不只這樣。當然還要更多。
「我不想屬於任何人,」她說,忽然激動起來。開頭這幾個字就像打開了一扇門,剩下的也跟著從口中傾瀉而出。「除了我自己,我不想屬於任何人。我想要自由,自由過活,走自己的路,自由去愛,或者自由地孤獨,至少這是我自己選擇的,我已經厭倦了沒有選擇的生活,害怕歲月在腳下颼颼飛逝,我不想要在活著的時候一邊死去,這算哪門子人生。我——」
黑影打斷她的話,顯得很不耐煩。「告訴我妳不想要什麼,有什麼用呢?」他的手滑過她的髮絲,放在她的後頸,一邊將她拉近。「告訴我妳最想要什麼。」
她抬起頭。「我想要可以生活的機會。我想要自由。」她想到從指縫間溜走的年月。
一眨眼,半輩子就過了。
「我想要更多時間。」
他打量著她,那雙綠眸變換著顏色,這一秒像春天的青草,下一秒又像夏天的樹葉。「多久?」
她飛快動著腦筋。五十年。一百年。每個數字感覺都好少。「啊。」黑暗說,讀懂了她的沉默。「連妳自己也不知道。」綠眼睛又變了顏色,變得更暗了。「妳想要無窮無盡的時間。妳想要無拘無束的自由。妳想要無牽無掛。妳想愛怎麼活就怎麼活。」
「對,」艾德琳說,因為迫切的欲望而屏息,黑影的表情變得酸溜溜。他的手從她皮膚上滑落,忽然間就不在她眼前,而是倚靠在好幾步遠的樹幹上。
「我拒絕。」他說。
艾德琳好像被揍了一拳一樣往後退。「什麼?」
她都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都已經給出了她擁有的一切——她做了選擇。她不能再回去那個世界、那個人生、那個沒有未來的現在與過去。「你不能拒絕。」
一邊黑眉揚起,那張臉上沒有任何覺得有趣的神色。
「我不是那種妳可以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神燈精靈。」他一推樹幹站直身體,「我也不是低等的林間精靈,為了交換一些凡人的小東西就出手幫忙。我比你們的神還強大,比你們的惡魔還古老。我是繁星間的黑暗,是樹根間的土壤。我即是承諾與潛力。要玩遊戲?規則我來定,棋盤我來擺,什麼時候開局也由我決定。今晚,我決定說不。」
艾德琳?艾德琳?艾德琳?
森林邊界外圍,村莊的燈靠近了些,田野裡有火把,他們要來找她了。
黑影回頭張望,「回家吧,艾德琳,活去過妳渺小平凡的生活。」
「為什麼?」她哀求,抓住他的手臂,「你為什麼拒絕我?」
他的手刷過她臉頰,動作像火爐的煙一樣柔軟溫暖。「我不做慈善事業的。妳的要求太多了,妳要幾年才會滿足?我又要幾年才會拿到我的報酬?不,我要的是結局,而妳的故事卻有始無終。」
之後,她會千千萬萬次回想起這一刻。
挫敗、後悔、哀傷、自怨自艾和狂怒交雜,艾德琳之後才會明白,在他詛咒她之前,是她自己先詛咒了自己。
但是這個時候,她只看得見維永閃爍的火光、她曾經夢想要愛上的那名陌生人的綠眼,還有她最後一絲逃走的希望,和他的觸碰一樣悄然而逝。
「你想要結局。」她說,「那麼等到我不想活之後,我的命就給你吧,等我不想要我的靈魂了,你也可以拿走。」
黑影歪了歪頭,似乎忽然間覺得很有意思。
他嘴角略過一抹歪斜的笑容,和她的素描裡畫的一樣,充滿了祕密。他將她拉進懷裡。愛人的擁抱。他是煙霧與皮膚、空氣和骨頭,他的嘴壓在她嘴上時,她先嚐到的是季節變換的滋味,也是暮色化為黑夜的時刻。他吻得更深,牙齒掃過她的下脣,痛苦裡有愉悅,而緊接而至的是她舌尖上鮮血的金屬味。
「一言為定。」神靠著她的嘴脣低語。
然後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她開始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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